精彩段落
北国境内,九华城中,青砖铺成的街道上已经堆起了厚厚的积雪,偶有路过行人,雪地上就会留下深一脚浅一脚的鞋印,但不出半刻便又会在无情的骤雪中销声匿迹。
什么都被大雪覆盖,天地间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冰凉。
南宁王府上,俞延正靠在窗前喝着煮到沸腾的酒。
一杯又一杯滚烫的烈酒入喉,才让他有了重活的感觉。
他穿着一身干净的月白长袍,披着胭脂色的狐毛大氅,乌黑的头发用一根玉簪随意挽起,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成为这漫天飞雪中最美的景。
一旁服侍的丫鬟见他杯盏已空,于是小心翼翼的上前添酒,可能是因为太过紧张,上好的酒水不慎撒出,溅湿了俞延的大氅。
丫鬟心里一咯噔,连忙跪下道歉。
“王妃恕罪!”
俞延的思绪被她那颤抖的声音拉回,一双漂亮又凌冽的桃花眼微微抬起,对跪在地上的人说:“无妨。”
丫鬟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立即回道:“谢王妃。”
俞延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退下吧。”
丫鬟行过礼后连忙退出了卧房。
回去的路上她越想越觉得奇怪,王妃好像和之前不一样了。
神态、言谈、举止。
事实上俞延确实不一样了,二十岁的身体里装的是四十岁的魂。
昨夜他死在北国皇室浮华奢靡的宫殿里,死前还吹了一宿的冷风,结果一睁眼,他竟然回到了二十岁这年,脑子里还凭空多出了一个自称007的系统。
007告诉他,他是一本叫做《深宫锁美人》的狗血耽美虐文里的主角受,死后由于怨念值过高被它匹配,被匹配到的人可以获得重生的机会,改写虚假的“圆满”结局,弥补遗憾,活出自我。
书中描绘了一个以乾元、中庸、坤泽为主体的世界,乾元是力量的象征,他们通常居于高位,拥有选择的权利;坤泽稀少柔弱,承担着繁衍后代的任务,乾元与坤泽依靠自己产出的信香结合,中庸则是没有信香的普通人。
而他是这种世界设定下北国丞相俞清仁极尽宠爱的坤泽嫡长子,年少时被南宁王萧铭搭救,非他不嫁。
为了嫁给萧铭,他出过丑受过伤,甘愿沦为整个北国的笑柄。
可即便是这样,萧铭也从未正眼看他。
俞清仁心疼长子,亲自前往南宁王府提亲,三月后,俞延终于得偿所愿,风风光光的嫁入南宁王府,成为了尊贵的南宁王妃。
可成亲后的日子并不好过,萧铭在新婚之夜没有碰他,新婚的第二天便陪皇帝去了东乌考察民情,一走就是七月。
俞延心中有气,无处发泄的他只能对下人恶语相向。
等再次见面的时候,萧铭带回了怀有六月身孕的俞霖。
俞霖是俞延同父异母的弟弟,他可以接受萧铭纳妾,却不能接受背叛,当即大闹一场,惹得萧铭更加厌恶。
俞延表面骄横跋扈实则毫无心眼,他斗不过心机颇深的俞霖,被频频陷害,下人们也因为他的脾性开始落井下石,那段日子俞清仁病重,他只能默默忍受,偌大的南宁王府,待他好的人不过寥寥。
后来萧铭谋反成功,按照礼数册封俞延为后,俞霖为妃。可等皇权稳固后,萧铭竟然废除了俞延的皇后之位,并以通敌之罪赐死无数能臣巧将。
包括俞清仁。
那天北国下了很大雨,从刑场流出的血染红了半条街。
俞延那时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婚姻,其实只是一场交易。
俞清仁以全力协助萧铭夺位为代价,换来了萧铭虚伪的妥协。
可过河拆桥的人太多,萧铭也是其中之一。
俞延心如死灰,本想结束生命一了百了,萧铭却在这时突然转了性,不但用俞家其他人的性命威胁他活着,还恢复了他的后位。
再后来俞延就被萧铭锁了起来,锁在了不见天日的皇宫里,直到死,他也没能踏出宫门半步,而萧铭却坐拥江山美人,成了人们口中流芳百世的明君。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他悲情的一生竟然只是别人笔下的一个故事,他的爱情、他的骄傲、他的屈辱、他的不甘、他的一切注定由不得他自己做主。
但现在他重生了,二十岁的年纪啊,萧铭还没有逼宫篡位,俞清仁还没有死,他爱的人和爱他的人都还在。
一切都还来得及。
俞延的眼眶微红,白皙的手指捏紧酒杯,仿佛下一刻就能把它捏碎。
这时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一个圆脸圆眼的少年兴奋的跑到俞延跟前,笑着说:“王妃王妃,王爷就要回来啦!”
俞延听见熟悉的声音,动作僵硬的转过头,发现那个曾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里的少年正站在他面前。
亭松本来在笑,可突然他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俞延哭了。
亭松一下子慌张了起来,他手忙脚乱的找到丝帕给俞延擦眼泪,边擦边问:“王妃您怎么了?您别哭啊!”
俞延看着亭松皱紧的眉头,伸手抱住了他单薄瘦削的背。
他的声音虽然闷闷的,但还是听的出来很高兴。
“亭松,我没事,我就是太开心了。”
亭松是俞延的贴身侍候,和他一起长大,他出嫁后随他来到了南宁王府,在那些难熬的日子里,只有亭松真心对他,只是后来被俞霖诬陷偷盗,活活打死。
这一次,自己一定要护他周全。
亭松觉得这一抱不合规矩,好在俞延很快就放开了他。
“你刚才说什么?”,俞延从亭松手里拿过丝帕,擦干眼泪稍作整理后便又恢复成了之前那个冷淡模样。
亭松虽然被俞延的行为吓了一跳,但还是乖乖巧巧的回答:“王爷要回来了,接他的轿撵已经进了云安街。”
俞延刚一皱眉,007的声音就在他脑海中响了起来。
“宿主,今天是您嫁入王府的第七月,也是萧铭第一次带俞霖回府的日子。”
“你倒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俞延道。
007是只白色的小狗,背上长着一对翅膀,此刻的它叉腰,骄傲的拍拍胸脯,得意洋洋的说:“那当然啦,我可是我们局的年度优秀员工,拥有五百多年的穿越重生经验呢!”
俞延点点头,由忠道:“多谢。”
亭松见俞延神色淡淡,半是忧心半是关切的询问,“王妃,您不去准备一下吗?”
俞延擦了擦大氅上的酒液,反问道:“为什么要准备?”
看见亭松一脸诧异的表情,俞延好像看见了曾经那个对萧铭事事上心,卑躬屈膝的自己。
上辈子的这一天,他老早就在王府外的长街上等候,任由雪水打湿鞋袜,寒风刺入骨髓,可他毫不在意,满心欢喜的等着萧铭的出现,结果等来的却只是俞霖挑衅的眼神和萧铭冷漠的嘲讽。
“你又是演的那一出?”
声声如刃,字字诛心。
俞延嗤笑一声,对亭松说:“论演技,我可比不过他们两位。”
亭松不懂他的意思,满脸的疑惑。
俞延从靠窗的躺椅上站了起来,光脚踩在柔软的毛皮地毯上,脚踝上的红色玛瑙串在雪白的衣摆下若隐若现,“与其讨好别人不如善待自己,我看天色也不早了,用膳吧。”
亭松一听俞延想用膳,立马问:“那您想吃什么?我这就去给您准备。”
俞延几乎没有犹豫就说:“涮羊肉。”
亭松瞪大了眼睛,有些为难,“王妃,府上没有羊肉。”
俞延皱了皱眉,他倒是忘了,萧铭最讨厌羊肉的膻味,所以王府从不采购,自己以前虽然爱吃,但是为了萧铭已多年不食。
但现在他可不管。
“那命人去买。”,俞延朝亭松摆摆手。
亭松赶忙应下,火急火燎的去厨房吩咐。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鲜切的羊肉和冒着热气的铜锅便摆在了俞延面前。
俞延尝了一口热汤,再一次感叹上辈子都活到狗肚子里了。
这时,卧房外突然一阵吵闹,隐隐约约还传来几句“小心”、“辛苦”。
亭松悄悄观察着俞延的神色,忍不住问:“王妃,应该是王爷回府了,您真的不去迎接吗?”
俞延夹起一片滑嫩的羊肉,在料碗里蘸了蘸,“你看我现在哪儿有空?”
亭松挠了挠脑袋,没再言语。
…………
王府大堂内,一身矜贵紫衣的萧铭靠在红木椅上,浓密的眉毛紧紧皱起,“俞延呢?”
听见俞延的名字,俞霖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萧铭。
一个丫鬟说:“回王爷,王妃在卧房用膳。”
萧铭黑着脸,“让他到大堂来,我有事要说。”
“是。”
丫鬟领命朝俞延的卧房快步走去。
俞霖被人搀扶着坐在铺有软垫的椅子上,眉宇之间似有化不去的忧愁。
“王爷,直接这样告诉长兄好吗?”
他皮肤白皙,面容秀丽,明明身材纤弱却挺着足足六月大的肚子,轻言细语的样子十分惹人怜爱。
萧铭的语气几乎在瞬间柔和了下来。
“他迟早要知道,小霖不必忧心,一切有我。”
俞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笑意盈盈,“嗯。”
南宁王府做为北国亲王的府邸,布局奢华,庭院深深,等传话的丫鬟到的时候,俞延已经用完了膳,正站在窗前规划着日后的安排。
丫鬟先是敲了敲房门,又恭恭敬敬的对门里的俞延说:“王妃,王爷唤您去大堂一趟。”
亭松先于俞延开了口,“知道了。”
“是。”
丫鬟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俞延闭了闭眼睛,“真是煞风景。”
亭松帮俞延找来鞋子,说:“王妃,走吧?”
俞延穿上鞋子,挑眉,“走,带你看戏。”
大堂的锦帘被用力掀开,俞延飘飞的衣摆带进一阵寒风飞雪。
“有事?”,俞延像没看见俞霖一样,自顾自找了个离萧铭最远的位置坐下。
萧铭先是一顿,又讽刺道:“没想到本王才离府几月,王妃竟然连基本的礼节都忘了。”
俞延笑了,浓密卷曲的睫毛微微颤动,“行礼不也得分对谁吗?”
似乎没有料到这样的回答,萧铭的脸色逐渐阴沉下来,他猎鹰一般的眼睛审视着俞延,良久才开口,“你又在耍什么把戏?”
“说真话就是耍把戏?王爷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俞延回怼道。
萧铭冷哼一声,也许是懒得再和俞延呈口舌之快,终于开始正题,“小霖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从今天开始他就是王府的侧妃。”
俞霖摸着肚子酝酿着情绪,几滴眼泪流的恰到好处,神态之间尽是我见犹怜的脆弱感。
“长兄,我……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我和王爷是真心相爱的……”
可令俞霖没想到的是,他如此精湛卖力的演技换来的却只是俞延淡淡的一瞥。
那眼神倨傲冷漠,仿佛自己说的话与他无关。
“都说怀孕辛苦,王爷确实该给个名分。”
俞延这话一出,俞霖伪装的极好的脸上出现一道裂痕。
“你最好这么认为。”,萧铭神色复杂的看着俞延,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不吵不闹的俞延是他以前所期望的,可真当俞延这样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的心里却只剩烦闷。
不过他不愿意承认这样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能左右他的情绪。
俞延拍了拍袖口上未化的雪花,站了起来,“没其他事我就回去了。”
“等等。”
萧铭冷淡的声音再次响起。
“明晚皇上寿辰,你和我一起去。”
毕竟现在俞延还是明面上的南宁王妃,所以他点点头,然后叫走眼眶红红的亭松,直接离开。
俞霖看着俞延的背影,眼里是毫不掩饰的野心。
“萧铭哥,我闻到了一股羊肉味儿,有些想吐。”
萧铭连忙起身将他一把抱起,“我带你去偏卧休息。”
“谢谢萧铭哥。”,俞霖双手搭在萧铭的肩膀上,心想看俞延还能装到几时。
…………
亭松出了大堂就愤愤不平的骂道:“看二公子那肚子就知道他怀孕至少得有五个月了吧?您才嫁进王府七月啊!”
“您从小就待二公子不薄,合着就待出了这么一个白眼儿狼?!”
“王爷也不是个好乾元!即使要娶侧妃也没有娶您亲弟弟的理啊!”
亭松气的眼泪在眼框里打转,“王妃,您是不是早就知道王爷和二公子的事了?难怪您今天一反常态。”
俞延揉了揉亭松毛茸茸的脑袋,没有否认。
脑补了一出大戏的亭松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鼻子眼泪糊了一脸。
“呜呜呜呜……公子,咱们回丞相府吧,哪里不会有人欺负您……”
这家伙连王妃都不叫了。
俞延心中酸涩,安慰道:“那有说回去就回去的道理?不过我向你保证,他们再也欺负不了我了。”
上辈子的苦难都源于和萧铭这场错误的婚姻,所以只要离开萧铭,收集他谋反的罪证,阻止他逼宫,也许就能结束这个荒唐的闹剧。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得先和俞清仁通个气,让他多多提防萧铭。
明天的寿宴就是个好机会。
…………
第二天傍晚,俞延换上了一件质地上成的红色长袍,长袍的领口袖口都绣着流云纹的滚边,腰间束着一条白色祥云细边锦带,乌黑的头发不再用簪子挽着,而是用一顶嵌玉小银冠高高束起。
亭松又拿来一件白色羊绒披风披在俞延身上,一切准备完毕后才上了等在王府门口的马车。
车内,萧铭一身朝服,在看见俞延后眼里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惊艳。
虽然俞延满身心眼嚣张跋扈,但萧铭还是不得不承认他很漂亮。
白肤、红唇、桃花眼,身材修长匀称,是一种极具攻击性的美。
四目相对,车内只剩下相顾无言。
俞延冷冷的移开目光,靠在车壁上假寐起来。
又是那种眼神,和卑微、仰慕、小心翼翼全无干系。
昨天那股烦躁感再次涌出萧铭的心口,堵的他一路烦躁。
一个半时辰后。
俞延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恢弘大气的宫殿金顶和流光溢彩的红门,看着那飞檐上的两条欲腾空而起的金龙,心中感慨万千。
“007,父亲现在在哪里?”
“宿主,俞丞相现在已经入座了,您进去就能看见。”
“好。”
俞延抬脚进入殿内,殿中的金漆雕龙宝座上不见那位睥睨天下的王者,但周围已然歌舞升平,衣袖飘荡,鸣钟击磬,乐声悠扬。
台基上点起的檀香让整个大殿烟雾缭绕,空气中全是糜烂与纸醉金迷的气息。
俞延强忍着不适四处寻找着俞清仁的身影,自始至终都没看萧铭一眼。
萧铭忍着怒气,开始找茬,“俞延,进了皇宫也不懂礼节吗?”
俞延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王爷这么无聊不如去看看那些舞姬跳舞,没准儿还能再给你生个孩子。”
萧铭恼羞成怒,拽着俞延的手臂恶狠狠的说道:“博人关注也得有个底线。”
俞延甩掉萧铭的手,抬起眼皮,丝毫不留情面,“我还是那句话,王爷不要太看得起自己。”
“你!”,萧铭的话还没说完,俞延便大步向殿内左侧走去。
被撂下的萧铭气的脸色涨红,久久不能平复心情。
俞清仁此刻正在和几位官员闲聊,他蓄着一撮短而硬的八字胡,神采奕奕的眼睛深陷在眼窝里,头发灰白却梳的规整,暗红色的朝服让他多了几分肃重。
俞延的心又疼又喜。
他的父亲,那个就算是天塌了也会替他顶着的人,那个为了他不惜抛弃原则助人夺位的人,那个永远爱他的人,现在还好好的站在他面前。
“父亲。”,俞延的声音竟然有些颤抖。
俞清仁回过头来,发现俞延站在他身后,似乎很是难过。
他和几位官员说了什么,那几位官员便散开了。
“小鱼,怎么苦着一张脸?是不是萧铭又欺负你了?”,俞清仁拉过俞延的手。
俞延笑了笑,趁着没人注意这边把提前写好的信封塞进了俞清仁的衣袖,又说:“父亲,这封信很重要,您务必要按照信上说的做。”
俞清仁看着俞延,表情凝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