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夜色朦胧,黑色悍马在路边停下。
车内的人慢条斯理地将遮挡住大半脸颊的口罩摘下,又将副驾驶座椅上的鸭舌帽拿起盖在头顶。
他抬手将多余的碎发朝里拢了拢,大概是不满意,他转过身子对着后视镜将杂乱的碎发调整好。
碎发被齐整的塞进鸭舌帽里,玛瑙似的眸子明亮透彻,他朝着镜子弯唇笑了笑,这才拔下车钥匙,推开车门下车。
下车前他还抬手拨弄了一下后视镜下悬挂的平安玉扣,看它因为惯性不停摆动,他眼里的笑意愈发地深了。
踏着月色他轻车熟路到了栋别墅门前,屋内没有亮灯,他撑着身侧的栅栏跃身进了院子。
守门的德牧勉强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来人,又很快将抬起的头颅低了回去,闭眼趴在窝内休憩。
被这般对待,他倒是来了兴趣,猫着的腰挺了起来,几步走到休憩的德牧身前,伸手狠狠拽了两下它的耳朵,“狗东西,连爷都不认识了?”
被人揪着耳朵,德牧也不恼,象征性地摆动了两下尾巴,算是对面前男人的回应。
它极为敷衍,长尾只摆动两三回便停了下来,在此过程中连双眼都未睁开。
男人被它气笑,狠狠地搓了两下狗头才勉强收手,他借着月光摸进了家,小心翼翼打开了门。
室内寂静,他满意的勾了勾唇,直起了腰摸黑上楼。
手指触摸到墙上开关的那一秒,他似乎已经察觉到了室内的异样,求生本能使他快速做出回应,他飞速取下头顶的帽子当做武器甩了出去。
对面的人反正也很迅速,他将鸭舌帽拨开,握紧的拳头伴随着呼啸的风直朝门面袭来。
鸭舌帽砸在地板上发出脆响,他此刻已然顾不上,身体快速翻滚躲过拳风,顺势出拳朝着对方打了过去。
拳头被人再次避开,对方跃步拉进了两人的距离。
不等反抗,他的手腕被面前的男人掐住。
力道有些大,他忍不住有些吃痛,可对方依旧没有泄劲,拳头又朝着门面袭来。
他这才忍不住出口求饶,“二叔,二叔,疼……”
“江向珩!”
男人声音带着浅显的怒意,不过很快被他压了下去,他松开了手,向后退开活动了两下手腕。
江向珩趁着他活动手腕的功夫蹿到了门口,抬手按了房间的开关,光线明亮十分晃眼,他花了两三秒才完全适应。
“最近跑哪野去了?”被唤作二叔的男人此刻端坐在沙发上,低头轻轻抚弄着袖扣。
“还能去哪啊。“江向珩几步走到对面的座椅处,他将后背贴在凳子上,翘着二郎腿一下一下地点着悬空的那只脚,“闲着无聊和朋友一块出门找找乐子呀。”
话说完他眨巴了两下双眼,对面的人没说话,只是他停了抚弄袖扣的动作,眼神黝黑地直直盯着他。
江向珩被这视线弄的有些心虚,他低头从一边的桌子上拿出香烟点上,吸了一口他才开口,“二叔,这么晚你怎么还不休息?”
男人将落在人脸上的视线收了回来,目光盯着正燃的香烟,江向珩将手里的香烟朝对方抛了过去。
他接了烟却没点燃,坐在沙发上把玩着烟盒。
房间陷入诡异的死寂,江向珩有些坐不住,他将燃了小半的烟掐了,从凳子上起身,挺直了身体站立在男人面前,“二叔。”
他喊了一声。
男人没给他回应。
“二叔。”
江向珩又喊了一声,男人依旧没回。
他舔了舔后槽牙,壮着胆子喊了一声:“江屿?”
声音不大,像是低喃,江屿没给他回应半个眼神,慢条斯理点了烟,有烟圈在他身侧弥漫,他过了十几秒才抬眼看他,“不回家来我这里做什么?”
江向珩微垂着头,之前的大胆像是室外绚丽的泡沫,不等人出手自己反倒先散了,他挺直身子,看向江屿十分坦诚地道:”不敢回。”
……
“呵。”
江向珩得到了一声冷哼,他像是习惯了一般,自顾自地接着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回家过的是什么糟心日子。”
“是吗?”江屿吐了一口烟,将燃了一半的烟含在唇边,他慢慢起身,起立的身影被灯光缓缓投射在墙壁上。
他动作很慢,解开两颗上衣纽扣,将嘴里的香烟捻灭,接着转身走向江向珩的位置。
他边走边左右拉伸脖子,欣长的身影缓缓逼近。江向珩如同炸了毛的猫一般,噌的一下从凳子弹跳了起来,“二叔,不至于吧?”
江屿的眸色已经沉了下来,他停了步子,背微伏。
江向珩见状往后退了两步,身体贴着墙面,他嘶了一下,身体快速做出反应,双手一前一后格档住,脸上带着讨好的嬉笑,“二叔,打哪都行,别打脸。”
“……”
江向珩的嬉皮笑脸让江屿的怒火在无形中消散,他敛了想要教训对方的心思,单手捞过旁边的椅子,将人直接扔在了上面:“既然这么有活力,我们谈谈?”
“咱俩能有什么好谈的。”
江向珩话还没说完便想起身趁机溜走,肩膀处的手掌施加了力道,他无奈垮下肩膀,干脆破罐子破摔瘫坐在椅子上。
“二叔,我的名声你是知道啊,你找我谈事情不是白瞎嘛!”
江屿抱着胳膊在他面前站定,嘴角带着不容置喙的冷笑,“少来这套。”
“……”
江向珩难得的叹了口气,他更加放松的瘫倒在凳子上,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你说吧。”
江屿看他这副尊容眉头一跳,拳头握紧又放松,过了片刻他才压制住想收拾人的欲望,“你有多久没回家吃饭了?”
江向珩闻言直起了腰,他抿着唇难得闭嘴没有搭话。
“爷爷让我回去的?”
过了半晌江向珩才问。
江屿坐在沙发上,他点了支烟,闻言挑了挑眉,“就不能是你老子?”
“不可能。”江向珩背脊挺得更直,身侧的拳头用力攥了起来,“他看我不顺眼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可能主动让我回去碍他的眼。”
“是吗?”江屿深邃的眼底隐隐有暗沉浮动,他夹着烟吸了一口,从沙发上起身,拿了搭在沙发上的外套,朝外走,“明天晚上回家吃饭。”
江向珩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出口问道:“二叔你明天回吗?”
男人的脚步顿了一下,很快便恢复了,他背对着挥了挥手,“不回了,你们吃。”
……
江向珩磨蹭了许久才赶在天黑之前回了江宅,老头子和旧友出门溜达,家里只有江父一人。
严格来讲,江向珩与江父关系算不上亲昵,大多数的时候江向珩一般能躲即躲,实在躲不过便老老实实装做哑巴埋头吃饭。
餐桌上只有碗筷碰撞的声响,所有人都在沉默着吃饭。
江向珩平日里野惯了,每次回家和江父吃饭都像是被人施了咒,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得劲的地方。
进餐过程中两人一直没开口说话,饭吃了个五分饱江向珩就想跑,没成想江父在此刻突然开了口:“明天晚上有场宴会,你收拾妥当和江屿一块参加。”
“啊?”
江向珩将碗筷放下,努力咽下嘴里的饭菜,抬头满脸难以置信地看向江父,“平时不都是您去吗?”
“我明晚有别的事要忙。”江父放下碗筷,掏出纸巾擦了擦嘴,又嗓音冷淡地补充道:“你跟着江屿,少说多看。”
“不要惹事。”
他特意强调了最后几个字,江向珩无奈的耸了耸肩,刚想给他回应,江父身侧的手机响了起来。江父看到屏幕的时候脸色不算好看,捏起电话就往外面走,距离不算远,江向珩有些好奇,他不由自主地竖起耳朵打算偷听。
但他今晚属于运气不大好,有用的信息没探听到什么,自己的动作反倒惹了江父的注意,他神色淡然的瞥了一眼,江向珩心里一咯噔,僵硬的扯着嘴角笑了一下,立马坐直身子,低头端起碗筷往嘴里扒饭。
江父拿着电话走的有些远,江向珩实在是受不了两人相处的冷淡模式,动作迅速的将肚子填了八分饱就放下了碗筷,随后脚底抹油似的从江家老宅溜了出去。
一路顺畅,没被人拦下,江向珩紧绷的背慢慢舒展开,他倚在座椅上,一边摸着方向盘一边吹了两声口哨。
准备回去的路上他接了通电话,江向珩改变了路线,直接去了朋友说的地址。
半个小时后才到达目的地,是家名叫鵺色的酒吧。
江向珩停了车,在侍者的引领下上了三楼,包厢门被人从内打开,走出来的是个年轻小子。
上身穿了件花红柳绿的衬衫,下身是件条纹紧身,即便身处昏暗的背景下江向珩依然还能瞧清他那满头的银发。
“你这家伙可算是回来了。”
他飞扑过来想要给江向珩一个熊抱,江向珩快速后退几步,伸手拦住他意欲再度扑怀的动作,“靳余你给我打住。”
“抱一下会少你块肉?”被人推开,靳余也不恼,依旧嬉皮笑脸往人跟前凑,“看看弟弟新换的这身行头,你觉着怎么样?”
他双手展开得意的转了一圈,江向珩又往后退了退,双手抱臂将人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一番,最后吐出几个字,“花里胡哨。”
“……”
“不堪入目。”
他语调慢悠悠地又补充了一句。
“……”
靳余听了点评也不转圈了,脸上的表情僵了僵,他甚至因为生气而狠狠地磨了磨后槽牙,但想到自己又打不过对方,于是很快哑了火。
“你这段时间跑哪去了?”他从兜里摸出盒烟,抽出一根递给江向珩,又掏出火机将其点燃。
江向珩叼着烟单手插兜倚靠在门侧,睇他一眼,“你又不是我老子,管那么宽做什么?”
“……”
靳余扁扁嘴,想回嘴但没敢吭声,他自己也点了支烟,两个人在空荡的走廊里吞云吐雾。
一根烟快燃到头,江向珩将烟掐了,随手丢进身边的垃圾桶,“城东明晚有场宴会,你知不知道具体情况?”
“城东宴会?”靳余思索半天回:“好像是场慈善晚宴,流光排的上号的企业家都会去,不过我也不太确定,只是听家里人提了那么一嘴。”
靳余说完将手里的烟掐了,有些诧异地看向他,“你不是不关注这个吗?”
“闲着无聊好奇而已。”江向珩没做别的解释,靳余也识趣的没有多问,他抬手指了指身后的包厢门,“要不要进去喝一杯放松放松?”
“不了,今儿个没心情。”
江向珩说完大步流星朝外走,靳余在身后打算送他几步,两人一前一后正下着楼。
靳余抬眼一撇,忽然在楼下的人潮里看到了熟悉的高大身影穿过,来人西装革履,这身装扮在这娱乐场所可谓是鹤立鸡群,他脚步都有些趔趄,急忙向前紧紧抓着江向珩的胳膊,企图将自己的身子缩小一些。
“珩哥,珩哥,江湖救急……”
他说话嗓音都带着颤抖,江向珩扭头往后看他一眼,有些无语:“你老子来逮你了?”
“不不不。”靳余将身子缩了缩,表情似哭非哭,“比我老子还可怕……”
“看你这怂样。”江向珩翻了个白眼,将他抓着自己的手拍开,从兜里摸出个没拆封的黑色口罩,递给他,“自己戴。”
“这不管用啊珩哥。”嘴里说着不管用,身体却很实诚,靳余接了口罩飞速拆了包装将它戴在脸上,他将口罩往上提了提,试图遮挡的多一些。
扯了半天口罩也没给他带来什么安全感,靳余哭哭啼啼的道:“怎么办啊,这样他肯定能认出来。”
“……”
又是翻了个白眼,江向珩无奈将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朝他扔了过去。
楼梯上人不多,停留太久反倒惹人注目,靳余不敢多耽搁,他接了外套套在身上,抬手将衣领竖起来,脖子缩着,他没敢瞎打量,伸手揪住江向珩的胳膊,颤颤巍巍道:“珩哥,你给弟弟遮挡着点。”
“……”
江向珩看不得他这怂样,又没好气的睨了他一眼,也不说话迈步朝下走,靳余亦步亦趋跟着,身子都没敢挺直,跟没骨头似的贴着江向珩。
舞池里人很多,台上的驻唱歌手唱着烘托气氛的歌曲,灯光伴随着人们兴奋的吼叫声不停变换,身边的人贴的很近,江向珩忍不住皱眉,目光在人群中搜索,没能发现什么目标,他敛下眉,掐了掐抱紧他胳膊的手,“人呢?”
靳余哪里敢抬头看,他低着头跟个鹌鹑似的,声音里带着急,“珩哥,你是我亲哥,咱别看了,赶紧出去吧!”
……
车子停在后街,一路上靳余拉着他走的很快,到了车前松开了手飞速钻到了车内,车门不带丝毫犹豫的被人大力关上,江向珩低头理了理被人捏皱的衣袖,准备上车的时候他察觉到了身后有道凉薄的视线。
他回身,看到了不远处立了个男人。
夜色昏暗,霓虹灯光影闪烁,他站在正在营业的大排档门店口,身上穿了件白衬衫,领口部位敞开着,大片结实的胸膛裸露在冷空气中,手腕处还搭了件西装外套。
男人大概是三十出头,面目轮廓立体深邃,一双眼看过来,像是要摄人心魄一般,带着彻骨的寒意。
他眉眼冷冽,江向珩倒不怎么怵他,歪着头与他对视。
他上下跑量了一番,不由地冲他吹了声口哨。
距离不算远,男人似乎听到了,他眉头皱了皱,脸色微微铁青。
江向珩见状勾了勾唇角,仿若恶作剧上瘾般又朝他吹了声口哨。
男人朝他走了过来,步履沉稳,擦的锃亮的皮鞋在地板上发出声响,江向珩双手插兜倚向身后的车身,看着他一步一步朝自己走了过来。
男人在距离不远处停了步子,他仔仔细细打量了起来。
江向珩被他盯着,没有半点不自在的,他依旧维持之前的老样子,回望身前的男人。
“江公子好雅兴。”
男人打破了宁静开口,他的声线低沉,江向珩迟疑了两秒,“你认识我?”
男人看着他,嘴角勾起了抹淡笑,“江公子的大名,流光市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
江向珩听了他这话皱了皱眉头,他站直了身体,插兜的拳头似乎有些硬了。
男人迈前一步,伸出了修长的手指,“靳清和,久仰江公子大名。”
“……”
听到他报名字的时候江向珩舔了舔后槽牙,靳清和的手还悬在空中,强忍住想要揍人的冲动,抬手与他交握,“原来是靳董事,久仰久仰。”
交握的手掌一触即离,江向珩将手重新插回口袋,目光从周围扫荡一圈,最后看向面前的靳清和,若有所思的问:“像靳董这样的精英,这会不是应该留在公司勤恳工作的吗?”
“这里鱼龙混杂,似乎与靳董的身份不符吧?”
靳清和不知道是真没听出话里的讽刺还是刻意装糊涂,他也跟着打量一番,最后一本正经地回:“业务繁多,偶尔出来放松一下,这里也是极好的去处。”
“江公子是这里的常客,应该更有发言权。”
江向珩向来不是个理智的人,被靳清和意味深长的眼神激的有些想要跳脚,此刻的他倒有些超常发挥,那些怒火被他竭力压制了下来,他眯了眯眼,回道:“哪比得上靳董,我这人游手好闲惯了。”
靳清和微微笑了起来,身上的寒意散了不少,此刻倒是有些随意慵懒了起来,“江公子倒是有些过谦了。”
“……”
话音刚落有铃声响了起来,靳清和将搭在臂弯处的西装外套拿了起来,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扫了一眼屏幕,按了一下音量键。
铃声中断,他抱歉地冲江向珩笑了笑,“公司有些事情,就不打扰江公子的雅兴了。”
他意欲离开,江向珩求之不得,他不在意的摆了摆手,“您忙,您忙。
靳清和又笑了笑,他转身准备离开,走了几步忽然不知想起了什么又顿住了脚步,侧身看向江向珩:“江公子,如果看到我那不成器的弟弟,还请劳烦转告一声,让他早日归家。”
他的目光随着说话从江向珩的身上转到身后门窗紧闭的车上,淡淡的扫了一眼车身,又转回了江向珩身上。
江向珩都懒得问他弟弟是谁,视线撇了撇身后紧闭的车窗,答案已然非常明显,他摆了摆手,懒散的回,“要是碰着了,一定替靳董转达。”
靳清和闻言嘴角微微翘起,“更深露重,江公子还是早些归家,莫同我那不成器的弟弟一般让人放心不下。”
他话说完也不等回应,转身就那么施施然离开,江向珩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伸手朝着他的背影竖了竖中指。
……
靳清和的身影很快融入了人流,车门被人打开,靳余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探出头,“走了?”
江向珩没好气的瞪着他,“你可真TM行啊靳余,骗人竟然骗到老子头上来!”
探出的头又猛地缩了回去,靳余憋了好几秒才唇角微微蠕动,“我…我这不是太害怕了嘛。”
“是吗?”江向珩拍了拍他的脑袋,皮笑肉不笑地扯起唇角,“咱俩认识这么久,怎么从来没见你跟我提过靳清和是你亲哥??”
抬头看到似笑非笑明显带怒的面孔,靳余整了人都有些慌乱,他几下蹭到门边的座椅,急急忙忙出声解释道:“珩哥,你别生气啊,弟弟错了,弟弟真的错了。”
“我可没你这样的好弟弟!”江向珩双手一伸,如同拎小鸡仔一般将人从车里拎了下来,“回家找你的亲哥哥靳董去。”
被人从车里拎下来,靳余勉强站立身子,他死死抱着江向珩的手臂不愿意撒手,生怕一松手对方就将他撇下。
“珩哥你别气,你听弟弟解释,这事我是真忘了和你说,我哥那人跟个活阎王似的,话少且无趣,天天板着个脸管东管西,不让这不让那,我躲他都来不及啊!”
“而且……”靳余停顿了几秒,道:“我怕说了你就不跟我好了。”
“好你妈!”江向珩一巴掌拍他头上,气的胸膛剧烈起伏,“这词是这么用的?”
……
和靳余分开后,江向珩开车回了昨晚的别墅,他到家的时候屋内灯还亮着,推开门发现江屿端坐在沙发上。
”二叔怎么还没休息?”江向珩走到他对面坐下,他刚准备继续开口,发现周围烟草味挥之不去,桌面上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他疑惑地看了一眼,终于忍不住问:“二叔你是遇着什么烦心事了?”
在自己的印象里江屿烟瘾并不大,今晚这情况倒是有些匪夷所思,不像他二叔的作风。
对面的人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你这身上都是什么味?”
“嗯?”江向珩低头凑近衣领处闻了闻,衣服上是多了股难以言喻的味道。
晚饭在老宅没怎么吃饱,和靳余闹了不愉快后江向珩找了家路边摊吃了点夜宵,那一片摊贩太多,身上难免占了着味道,这会被人嫌弃,江向珩倒是没敢多言语。
“我先去洗个澡。”
衣服上的味道混杂着烟味熏的他脑袋疼,江向珩起身准备往楼上走,准备上去冲个澡换套衣服,步子还没迈开便被人叫了停。
“晚上回老宅了?”
“回了啊。”
他回头,发现江屿没看他。
只微微垂下眼问:“见着你老子了?”
“见了啊。”
江向珩见他似乎有话要说,索性也不急着走了,他倒坐在沙发上,翘起了腿,随性散漫的靠在椅背上,“二叔,我发现你这几年不怎么回老宅,也不见我爸,是和家里闹矛盾了?”
回答江向珩的是一阵沉默,江屿微合的眼睑挡住了眼底的真实情绪,让人窥视不得半分。
“有矛盾就见面坐一块说开啊,都放心里憋着这算什么事啊。”
“阿珩。”江屿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片刻后溢出声低笑,“有些问题不是见面就能解决的。”
他的语气里似乎透着一股无奈,江向珩微拧起眉心,他张嘴准备说话,不料话却被截了回去。
“夜深了,赶紧上楼洗澡去。”
他抬手看了一眼时间,语气里充满了毫不遮掩的嫌弃,“身上简直臭死了。”
“……”
江向珩翻了个白眼,心里暗自腹诽,二叔玩双标可真是一把好手,自己身上味道再大,也赶不上这满屋子的烟臭味。
“洗洗洗,我这就上楼去洗。”江向珩将串了味的外套拎了起来,起身往楼上走,走到楼梯拐角处,他脚步一顿,回身看向客厅的江屿。
他坐在沙发上,背脊挺直,静谧的深夜,空荡的背景下忽然给人添了些寂寥的感觉。
“二叔,你也早点休息。”
闭眸的男人缓缓睁开了眼,清冷孤傲的凝视着他。
刚才似乎是场错觉,江向珩松了口气,他掐了自己大腿根一下,想着自己真是瞎了眼,寂寥二字怎会跟他二叔江屿沾得上边。
……
宴会在户外,来的都是流光市有地位的人物,不像是传统慈善晚宴,也没想象中的板正严肃,大家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把酒言欢。
进场后江向珩拒绝了二叔的相邀,他趁着江屿与生意伙伴应酬的功夫溜了出去,选了位置最偏的一桌坐了下来,周围有人时不时哄笑着,夜色昏暗,他从面前的桌子上拿起了酒杯,轻轻转动着杯身。
液体随着他的转动在杯壁上滑过,周围喧闹,江向珩躲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突然起了些兴致,他将杯中的液体灌进了喉咙里,辛辣刺激着五脏六腑,他仿佛被点燃,一杯接着一杯喝着。
酒精让他的面颊添了热度,聚会无趣,唯有酒精还算慰藉,江向珩将手臂搭在桌面上,左手撑着侧脸,百无聊赖看着觥筹交错的宴会,右手时不时晃动两下酒杯。
二叔被人围着,不知在说些什么,江向珩心底盘算着自己待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处,还不如回家睡大觉。
不过在看到远处的人时,江向珩突然就改变了此刻的想法。
这场宴会,似乎也没想象中的无趣。
玩味的啧啧两声,他打断了侍者准备续酒的动作,将手里没喝完的酒仰头喝了进去,放下酒杯拎起西装外套,江向珩朝着刚才的身影追了过去。
……
江向珩跟了那人一路,道路渐渐偏离衣裳鬓影的喧闹,男人像是没有察觉身后的尾巴般,如常的往前走着。
“江公子跟着我做什么?”
前面的人终是忍耐不住回了头,江向珩停在原地挑了挑眉,嘴角翘了翘,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这路靳董走得我就走不得?”
宴会的音乐声若隐或现的飘荡过来,听着不太真切。对面的人没回话,只轻轻皱着眉,江向珩眼神不知收敛的盯着他,大喇喇的像是在观察猎物。
夜色赋予人无限魅力,对面的靳清和今天穿了套灰色西装,脱离人群他似乎是放开了些许,外套被他脱了下来,双臂的袖口被随意的挽了起来,肌肉线条流畅,不狰狞却也不失力量,熨帖齐整的衬衫包裹着他完美的肩膀,长腿翘臀,是个天生的衣裳架子。
被人这般盯着瞧他也不恼,淡淡的移开视线,他语气平静地问:“江公子这是喝了多少?”
江向珩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玩味,又盯着看了几秒,忽然说道:“靳董如果哪天公司开不下去了,不如考虑跟我吧。”
“……”
靳清和终于不再平静,他不可思议地望着江向珩,“江向珩你是不是该去医院观察一下?”
这下终于没再继续叫江公子,江向珩将外套一甩搭在肩膀上,他冲人笑了笑,“我这是夸靳董皮相好呢。”
“就算哪天落魄了,凭借着这副皮囊也能过上好日子。”
“是吗?”男人伸手解了颗衬衫扣子,动作轻缓,说出口的话却是半点不留情面,“可我就算是落魄了,对江公子你也提不起半点兴趣呢。”
被他这么说江向珩没恼,嘴角的笑意加深,他往前拉进距离,微微倾身刻意凑到靳清和跟前,伸手横在他肩膀上,“是吗?”
“靳董不试试怎么知道没兴趣呢?”
两人距离很近,近到都能看清他黑密的睫毛,靳清和没有搭话,江向珩也不急,他玩味地又贴近几寸,微凉的手指在他肩膀上轻轻擦过,最后停在了敞开的领口处。
靳清和这才掀了掀眼帘,语气淡漠,“不用试,我对江公子不感兴趣。”
“啧啧。”
江向珩状似惋惜般的叹了口气,他稍稍退开,将搭在人肩膀处的手收了回来,收回的过程中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指尖从靳清和的喉结刮过。
靳清和脸上的表情冰冷,喉结上下滚动,呼吸都重了几分,微微侧目还能瞧见他垂在身侧的手背上经脉毕现。
不过显然是被气的。
且气的不轻。
江向珩向来是个会审时度势的聪明人,他又退了些许,将身子靠在墙壁,又伸手搭在肩膀将要滑落的衣服拽了下来,随意扔在臂弯处,“靳董这般气性,怕是很难讨女孩子欢喜吧。”
他拉开距离后似乎整个人都变得肆无忌惮,说出口的话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调侃,靳清和抬眼看他,最后直接走了过来。
他并未伸手撑在墙壁,只是在江向珩还未反应过来时伸出手捏住了他的下巴。
他学着江向珩之前的动作将脸贴的很近,捏住下巴的手缓缓收拢,最后停在了唇边,指腹在唇角点了点,“江公子这样油嘴滑舌,应该挺会讨女孩子欢喜的吧?”
明明做着缱绻的事情,他脸上没什么笑,寒意似乎更深了些。
江向珩也不反抗,放松身体贴着墙面,笑得有些欠揍,“讨人欢喜这多简单,还不是得心应手随口就来。。”
“不像靳董,三十多岁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暖心人。”
“你觉得我缺女人?”他突然开口,温热的气息拂过江向珩的唇角,带来痒痒麻麻的触感。
“难道不缺?”
江向珩微仰头反问。
“呵。”靳清和冷笑了一声,停在唇边的手滑到脖颈处,他上手将它握住。
脖颈被人环着,他的手掌很大,热度灼人,掌心的纹路有些粗糙,指腹与虎口处还有凸起的老茧,随着他的摩挲带来轻微的刺痛。
江向珩将头抬得高些,脖颈往他跟前送了几分,“靳董这是什么嗜好?”
“嗜好谈不上。”靳清和俯身下来,淡淡的熏香拂过江向珩的鼻腔,是松针草木的味道,清冽且干净,倒与此刻的他有些不符。
“上次见面夜色昏暗,这回细瞧倒发现江公子这副皮囊属实不错。”他压低了身子,酥麻的触感在江向珩颈间掠过,低哑的男声接着响了起来,“江公子如果哪天落魄了,可以考虑来找我。”
“看在这副皮囊的份上,我勉强能赏你口饭吃吃。”
“那靳董恐怕是等不到这一天了。”江向珩伸手拽住了靳清和的领带,将准备起身的人扯着往自己跟前压,“有我老子和二叔撑着,穷困潦倒这几个字压根沾不上我江家,倒是靳董你。”
他刻意停顿了几秒,欺近面前的人,“靳家可就你一人撑着,要是哪天靳董技不如人棋差一招倒了台,那可真是树倒猢狲散呦。”
江向珩一字一句说的慢,面前的人面上一派沉静,黑眸幽深,紧紧盯着人,半点窥探不得内里,“江公子说完了吗?”
他冷静的问江向珩,“说完我可以走了吗?”
江向珩被他看的有些不舒服,松开了拽住他领带的手。
领带被松开,靳清和挺直身子,他将之前解开的衬衫纽扣一颗一颗重新扣上,挽起来的袖口被他扯平,遮住了流畅的线条。
他又将外套穿在身上,等着装齐整,他才转身往外走。
刚才的拉近自己身上似乎沾了些松木香,江向珩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出口喊道:“我刚才的提议,靳董真的不考虑考虑?”
江向珩回头,面无表情看着他,“真要有那一天,提议我会考虑考虑的。”
“江公子你就慢慢盼着吧。”
“……”
回去的时候宴会还没散场,干坐着实在无趣,江向珩实在是不爱看这些生意人带着厚重的面具彼此周旋的场面,他给江屿发了条微信,自己摸出门准备在外头等。
来的时候坐的是江屿的车,车子停在门口,司机站在一旁等着。
光线太暗,看模样是个中年男人,生活似乎给了他不少磨砺,他的背佝偻的厉害,人胆子不怎么大,见着江向珩过来头没敢怎么抬高,只是在打招呼的时候微微抬起一点幅度。
是个生面孔,估摸着是二叔新聘的司机,江向珩瞧了一眼没再继续。
他拉开车门上车,轻车熟路翻出眼罩还有棒球帽,调了座椅后他将帽子盖在头上,往下压了压,又将眼罩戴在脸上。
车门他没关严实,带眼罩的时候不经意间撇了一眼门外,门外站立的司机师傅背似乎挺直了一些,没有之前的佝偻。
江向珩动作顿了顿,借着不甚清晰的光线他又抬眼去看,发现那人还是之前的老样子,刚才似乎只是场错觉。
夜色昏暗,外头有不少蚊虫叮咬,江向珩将眼罩覆上,手指敲打了两下车窗,“上车等吧,二叔那边估计还得一阵。”
“好的江少。”
他声带似乎受了损,发出的声音有些怪,江向珩这会困劲上头,也没什么继续搭话的心思,他调整了下姿势,在酒精与夜色的双重加持下沉沉睡了过去。
……
江向珩醒来的时候车子已经到了别墅区,他摘下眼罩坐起身来,迷瞪着眼去看身侧的江屿,“二叔,怎么回老宅了?”
江屿盯着窗外的建筑正看得失神,听到江向珩的声音,他才敛了神,“老头子刚打你电话让你晚上回老宅,既然醒了那就下车吧。”
他推开门先走了下去,江向珩拿起盖在身上的外套,缓缓起身准备下车,下车前他瞥了一眼驾驶座的司机,碰巧发现对方透过后视镜在观察自己。
两人视线通过镜面相撞,那个中年男人率先低下了头,躲开了江向珩的视线。
江向珩撇了两眼后也收了视线,拉开车门弯腰跳了下去。
临近深夜,江屿在前面走着,江向珩一路沉默地跟着他的步伐。
快到达门口时,江屿突然停了下来,他仰着头盯着灯火明亮的室内,薄唇紧抿,双手微微蜷缩了起来。
江向珩见他停了步子,自己也跟着停了下来,与他并排而立,“二叔,看什么呢?”
“没什么。”他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最后轻扯唇角,露出一个笑来,“替我向老头子问声好,我就不进去触他霉头了。”
江向珩震惊的看着他。
他一时竟说不出什么话来。
“你进去吧。”
江屿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完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江向珩目送他的背影,揉了揉被他拍的有些疼的肩膀。
“真是奇奇怪怪。”
状况实在是有些让人捉摸不透,江向珩拍了两下发昏的脑袋,转身慢悠悠往屋里进。
进门没走几步就看到了在沙发上端坐的老爷子,老爷子穿了身唐装,一双眸子紧紧盯着江向珩,带着不可忽略的审视的严肃。
江向珩将外套随手丢在一旁,眉目几乎在瞬间瞬间蕴了笑,“这么晚了爷爷你怎么还不休息?”
“我能睡得着?”老爷子用拐杖狠狠敲了两下地面,“你们这些个小兔崽子没一个让人省心。”
“……”
拐杖敲打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江向珩见老人不像是真生气的样子,他脸上的笑更加显眼了些。
“爷爷你说这话我可就不乐意听了。”江向珩跪坐在老爷子腿前的地面上,双手抱住老人的腿,开始撒娇道:“别气别气,气大伤身。”
他伸手将老人的拐杖拿了过来放在一侧,顺势抚了抚老人的胸口,“几天没见我可想死你了爷爷。”
“少给老子来这套。”老人十分无情的一掌拍开江向珩的手,拿回放在一侧的拐杖冷冷看着他,“你小子就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混账东西,还想我,你想个屁!”
“……”
“过分了啊。”江向珩抱住老人的腿,死乞白赖就是不撒手,“不管你信不信,我反正就是想了。”
夜里喝了酒又吹了风,这会进屋头有些疼,江向珩将头枕在老人腿上,轻轻晃了晃,“爷爷你别骂了,我有些头疼。”
“疼不死你。”老人虽然骂的掷地有声,但手里的拐杖还是被他扔在了一边,他抬手轻轻按压着江向珩的太阳穴,之前拔高的声音也缓和了几分,“幸亏你老子不在家,要是让他看到你这副样子,他高低得骂你几句。”
“他才不会。”江向珩扯了扯唇角,“他看我跟看透明人似的,爷爷你又不是不知道。”
“看事情不能只能表面。”老人不赞同地看着江向珩,“这天底下哪有老子不爱自己儿子的。”
江向珩没有反驳老人的话,也没有接下话茬,他伸手拨了拨茶几桌上的茶杯。
茶杯轻轻晃动,有茶汤顺着杯壁淌了下来,滴落在茶几上,泅出一团水渍。
室内一时寂静,两个人都没有开口说话,江向珩从将趴在老人腿上的头抬起来,扭过头笑眯眯地看着他,“爷爷你大晚上这副打扮做什么?”
“……”
老人瞥了眼身上的唐装,抬手帮江向珩拂了拂额前的碎发,“晚上在家见了几个朋友。”
“朋友啊。”
江向珩瞬间没了继续问下去的兴趣,不过老爷子接着开了口,“我有事要跟你说,刚被你打岔差点给忘了。”
他抬手从唐装的口袋里摸出厚厚一打东西,江向珩好奇地凑过去看了一眼,发现是些年轻女生的照片。
“你打印人家姑娘照片干吗?”
江向珩对于老人的行为有些摸不着头脑。
老人将照片在桌面上依次摊开,不急不缓解释道:“托关系给你找了些个适龄单身小姑娘,你自己来看看,哪个合眼缘咱安排安排时间见上一面。”
“终身大事这个问题是时候提上日程了,你也老大不小该成家了。”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老子都会落地跑了,哪像你,现在不说成家,连个正经对象都没往家里带过。”
“……”
“我才27,怎么就老大不小了啊爷爷。”江向珩无奈扶额,他瞥了眼桌面上的照片,心情复杂又有几分难以言说的惆怅。
他将身子往后退,移开视线不去看桌面上摊开的照片,“这些照片你留着,等承桉回来你给他安排上,他警局工作忙,同事都是大老爷们也认识不上合适的姑娘,这些给他最合适不过了。”
江向珩很是无耻的将不在家的堂弟江承桉拖下了水,希望能转移老爷子的炮火,不过这一想法显然是白日做梦。
老头子狠狠瞪了他一眼,放在一侧的拐杖被他捏在了手里,“先解决你的问题再谈他。”
“……”
“爷爷,我真用不上这些个。”江向珩目光紧紧盯着老人手里的拐杖,他趁老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往后挪动着身子,“我还年轻,我没玩够呢,现在还不想成家。”
“你先给我找着个对象安定下来,别整天跟个孤魂野鬼似的在外头到处乱蹿,整个家里就你最不着调,天天跟着群狐朋狗友鬼混,正经营生你是半点都不学。”
老人越说越气,手里拐杖高高抬起,要往江向珩身上落,江向珩连忙伸手挡了挡,“别打呀,打伤了你心疼。”
“倒不如直接打死,省得你连同那个逆子一同气我!”
打人不成勾起了伤心事,老人索性丢了手里的拐杖,他抱着胳膊靠在沙发上,脸上没什么情绪。
看模样是真生气了,江向珩看着手里被人丢过来的拐杖,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子,“二叔他也惹着您了?”
他试探性地问了一嘴,老人看起来更气了,他一把拽过江向珩手里的拐杖,撑着拐杖往房间里走,一边走一边骂,“造孽呀,都是群不让人省心的讨债鬼!”
江向珩跟在旁边想搀扶他,几次三番都惨遭老人无情拒绝,一直到了房门口,老人才停下步子,“你也赶紧滚蛋,看着你这副样子就他妈来气。”
“……”
话说完,“砰”的一声,卧室的门被人大力阖上,江向珩摸了摸鼻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没敢真走,隔着门跟老人说了几句软话,等了几分钟屋内没什么反应,他这才慢悠悠上了二楼。
……
一夜无梦,江向珩醒来下楼的时候江父已经去了公司,屋内空荡荡的,他找了一圈最后才在小花园里找到老爷子。
他正在品茶,江向珩找了个凳子随意坐下,后背靠着椅背,姿态闲适的开口:“大清早喝什么茶呀。”
“你管我。”老爷子将手中的茶杯放在桌面上,瞪眼瞧人,“你看看你这副吊儿郎当的样。”
“……”
“人家靳清和也就比你大三岁,本事比你强了不知道有多少,你就不能学学人家?”
“……”
大清早就迎接怒火,江向珩很是无奈,他用手捂了捂耳朵,小声嘟囔:“靳清和靳清和,一对比就要提他靳清和,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你还敢还嘴。”老爷子听清了他的话,气的呼吸都重了几分,“人家就是不知道比你好多少倍,年纪轻轻有勇有谋,二十出头就接管了家里的公司,而且做的像模像样。”
他说着说着有些恨铁不成钢朝着江向珩道:“同样都是二十多岁,你怎么就不能学学人家?
“你别光逮着我一人啊爷爷。”
江向珩拿起紫砂壶先是给老人倒了半盏茶,随后又给自己倒了半盏,端起茶杯仰头一口喝尽,才不紧不慢继续道:“江承桉不也是您孙子,你不能厚此薄彼啊,没事您也多关心关心念叨念叨他,他天分比我好,学这个肯定得心应手,至于我您就别抱什么指望了,实在是没那天分啊爷爷。”
老人看到他将半盏茶一饮而尽时眉头就蹙的老高,他忍了忍没开口,等到江向珩伸手准备去倒第二盏茶时,他抬手制止了他的动作,将他手里的紫砂壶截了过来,“牛嚼牡丹,不懂好赖,少糟蹋我的茶叶。”
“……”
“你可真是我亲爷爷。”江向珩收回伸在半空的手,把茶盏里剩下的茶汤喝了,砸吧砸吧嘴说了句,“有点苦,不好喝。”
“小兔崽子,我抽你你信不信。”他一把抓起凳子旁的拐杖想要敲打江向珩,江向珩利落地带着椅子连连退后,躲开了他的敲打。
“我说爷爷,年纪大了火气别那么大嘛,说不了几句就动手,这样影响不好,要是哪个不开眼的人传了出去,对您的名声也不好嘛。”
“我他妈抽死你个王八羔子。”老人是真有些气了,他也顾不上打不打的着人,手中的拐杖被他甩手砸了出去。
拐杖在空中滑过道抛物线,随后直直落在了草地上,江向珩弯腰将它捡了起来,一步一步挪了过去,“您别气,我这就滚蛋,不在这碍您的眼。”
他还了拐杖脚下生风,拔腿就想溜,身后响起一声怒喊,“臭小子你给我站住!”
老爷子从凳子上起了身,指着他的背影吼道:你今天要是走出了这个门,就别认我这个爷爷!”
“……”
江向珩一个踉跄,堪堪停住了动作,他慢动作回头,整个人有些头大,“爷爷您不至于吧?”
老人气的呼吸不顺,他也没看,随手从茶几上摸了个茶盏就砸了过去。
茶盏直直冲着门面,想到老人平日极为宝贝这套茶具,他也不敢躲,抬手飞速将茶盏接住。
接住了茶盏,他笔直地站好,认错态度极为端正,“别气别气,我错了我错了。”
“你给我过来。”
老人血压有些高,江向珩不敢真惹他生气,几步挪了过去,站在他跟前,背脊挺直。
“您说,我一定好好听着。”
“你听个屁!”老人似乎被勾起了陈年旧火,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你是想要活活气死我。”
“……”
江向珩被骂的一脸懵逼,他捏着手心里的茶盏,没敢吭声。
老人一连骂了十几分钟,许是见他认错态度良好,又许是可能有些累了,喘了喘,最后停了下来,所有的火气最后化成了叹息,“你也老大不小了,不能天天这么无所事事的混着,从明天起你跟着你爸去公司上班,一直到你能学出点名堂来。”
“我不去。”江向珩态度坚定的回。
老人气不过,抬手就要往他脑袋上拍一巴掌,江向珩也不躲,梗着脖子将脑袋往人跟前送。
看到他这架势以及斩钉截铁的拒绝,老人抬脚踹在他屁股上,“你不去也得去。”
“我不去。”被踹了一脚,江向珩也没躲,他身子站的笔直,脸上的笑收了起来,态度难得认真,“爷爷,您今儿个就是将我打死,我也不去。”
“我就不是那块料,经营公司这事我不想做,也做不来,公司有我爸看着不就够了,他要真忙不过来,我二叔不是在家闲着的吗?让二叔帮忙搭把手也不是不行,您干吗非得赶鸭子上架非让我去干自己不喜欢并且不感兴趣的事情呢?”
你能指望着你老子给你看一辈子的公司?”老人说话间接连瞪了他几眼,“我看你就是跟着江屿混久了,他身上那点毛病全他妈让你给学了个尽,正经本事没多少,气人的本事一个也不落下!”
“……”
“二叔可没带坏我。”江向珩小声反驳:“我就单纯对公司不感兴趣,您往二叔身上撒什么火嘛。”
“你还顶嘴!”
老人脸色很不好看,江向珩干脆识相地闭嘴,他微微侧身将手心里攥了很久的茶盏轻轻放在桌面。
茶杯放在桌面上,老人难看的脸色短暂的缓和了几秒,视线重新落在江向珩身上,复又恢复了常态,“明天跟着你爸去公司,你要是敢中途偷溜,我亲自过去打断你的腿。”
老人说完话也不等江向珩的回应,他转身就往屋内走,走的急,连拐杖都顾不上拿。
“……”
江向珩也懒的反驳了,他“哦”了一声,目送着老人离去的背影,肩膀垮了起来。
……
老人的决定不容更改,江向珩也不敢犯浑做的太过,怕真给人气出好歹。
第二天天还没亮,他就被管家敲门叫了起来。
他下楼的时候还睡眼惺忪,昨晚靳余打电话说尽了好话,江向珩被他的厚脸皮折服,勉强松口原谅了他的欺骗行为。
熟料这小子惯会蹬鼻子上脸,确认真原谅后,他软磨硬泡拉着江向珩跟他打起了游戏,这一打几乎就是通宵,天快亮他才放下手机,刚眯着没半个小时就被人喊了起来,他已经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起床气。
“你看看你这是什么样子?”
老爷子的话在餐厅响起,江向珩眯眼看了一眼,发现江父和老人坐在餐厅吃着早餐,江父表情凝重,老人满脸恨铁不成钢。
“早。”
他打了个招呼,就近拉开凳子坐了下来,坐上凳子他也没吃饭,单手撑着脑袋双眼紧闭。
“江向珩!”
江父带着怒意的声音使江向珩短暂的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他半睁眼看人,“嗯?”
“我给你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后你要还是这副尊容,以后别回老宅,也別认我这个老子,我丢不起这个人。”
江父气急甩袖离去,餐盘里的食物他都没动上几口,江向珩勉强打起精神睁开了眼,伸手将餐盘挪了过来,夹起食物不紧不慢塞进嘴里嚼着。
边嚼食物他边苦中作乐的想。
真不愧是父子。
威胁人的话都一个样。
……
吃完早饭顺带上楼换了身板正的西装,江向珩踩着点出了门。
江父的车子停在门口,车窗紧闭,江向珩看不清里头江父的神情,不过也能猜到,他脸色肯定好看不到哪里去。
江向珩拉开了车门,江父双手抱臂坐在座椅上,他默不作声弯腰钻进了最后的那排座椅。
司机发动了车子从别墅区渐渐驶离。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开口说话,快到公司门口江父才冷着声音道:“既然什么都不会,那就从最基层做起。”
江向珩:“……”
江家是做房地产开发的,从最基本做起,这是让他干销售推销卖房子?
“让我去推销?”
江向珩问。
江父似笑非笑撇向他,那一眼里带着明晃晃的嘲讽,他将人在离公司不远的门口丢下,下车的时候他将江向珩从上到下扫了一眼,看到他身上熨帖齐整的衣服,目光格外意味深长。
“你想的倒挺美,站在这别动,一会有人过来联系你,你的工作内容由他统一安排。”
“……”
车子在自己跟前扬长而去,江向珩站在原地无语望天。
上班头一天,江父让他等,他难得听话老老实实等了起来。
等了差不多快一个小时,在他耐心就要吿罄的时候,一辆面包车缓缓停在了他跟前。
车门被人从里打开,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从里头跳了下来,“不好意思,临时有事耽误了一会。”
他满面歉色,江向珩也不好深究,不动声色打量了对方一眼,他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江向珩。”
中年男人见他伸手,将自己的手在衣摆处擦了擦,等擦干净了他才握住江向珩的手,“我叫陈文,你在这等急了吧?真是不好意思啊,早上家里孩子突发急性肠胃炎,我赶着送他去医院,所以路上耽误了不少时间,让你等久了真的很抱歉啊。”
“没等多久。”江向珩看着他脸上挂着笑,“您岁数和我爸差不多,要不我称呼您声文叔吧。”
“这不成这不成。”陈文连忙出声拒绝,手摆的很快,几乎在空中挥出了残影,“我怎么当得起你这声叔呢。”
“……”
看得出他是真紧张,江向珩也不好强求,他忙开口转移了话题,“我爸让我从基层做起,基层是做什么工作?”
说起了工作陈文没有那么紧张忐忑,他整个人变得健谈起来,“我主要负责的是项目施工,目前施工集中在熙成街中心城区。”
“项目施工?”江向珩像是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他低头瞧着自己这身行头,不敢想象自己穿着这身衣服往工地现场里头扎,“您主要负责项目施工?”
他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
“是…是啊……”陈文这会才看到江向珩这身打扮,他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说话都弱了几分,“我…我主要负责的就是项目施工。”
“……”
江向珩这回是真的无语凝噎。
他老子是真狠啊!
上班头一天就给他来这手。
好在江向珩这人心态好,脸皮厚,他很快就将复杂的心情调整了过来,抿了抿唇,他开始接受眼前的现实。
……
熙成街位处中心城区,从陈文嘴里江向珩知道这是公司前段时间拿下来的项目。
施工队在现场忙的热火朝天,商务写字楼已经初具雏形。
陈文到了回到工作岗位变的忙碌了起来,他甚至顾不上安排江向珩接下来的工作内容,就被大大小小的事情绊住了脚。
江向珩一个人无所事事,身上的衣服又格外扎眼,不动光站那就能吸引不少人的目光,如果走动起来那更是难以想象的灾难。他将西装外套脱下下来,随手搭在臂弯处,站在陈文的面包车旁看着现场。
临近中午陈文才将手头的事情忙完,他找过来的时候江向珩正坐在地面的石块上和人聊着天,身上的西装外套被他随意的垫在屁股下面,用来隔绝石块上的灰尘。
“真是不好意思啊江公子。”先是早上有事耽误让人等,到了工地又将人忘在脑后晾了一上午,陈文很是过意不去,他连忙跟人道歉。
江向珩很是不在意的摆了摆手,他手里捏了盒烟,从里头抽出一根递给陈文,“抽吗?”
陈文盯着烟盒看了一眼,是款高档烟,包装古朴雅致,上面印了水墨图案,带着厚重的文化气息。
他看了眼名字,五百块一包的香烟,他没敢伸手去接。
“我不抽烟。”
他开口拒绝了。
江向珩也没勉强,将烟含在嘴边,伸手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偏头将它点燃。
一根烟燃尽,陈文搭话给江向珩安排了工作内容。
是个闲活,让他写施工日志。
江向珩没接触这个,头一回见施工现场,他还处于万事摸索的阶段,施工日志该写什么他还一头雾水。
陈文从包里掏出了纸笔,递给他,紧接着又用简洁的语言向他解释了什么叫施工日志。
江向珩听的一知半解,陈文又被人扯了回去。
他一个人留在原地,看着手里多出的纸笔,又看着石板上皱褶的西装,整个脸上盛满了苦笑。
做梦也没想到他有一天会站在施工现场,更想不到他竟然还要写什么施工日志。
更苦逼的是,这操蛋的人生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
一天日子很快被混了过去,拒绝陈文的接送,江向珩拎着外套拦了辆出租车,上车报了地址他就开始睡,到了目的地他是被出租司机喊醒的。
迷迷瞪瞪他扫码付了款,踩着虚浮的步子他回了家。
江父还没回来,老爷子听到动静站在门口等着,他先是瞧见江向珩满脸疲倦,随后又注意到了西装的皱褶以及灰尘。
老爷子眉头蹙的很高,“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还好啊。”在施工现场混了一天,江向珩这会倒没觉着有什么,他不在意的拍了拍外套上的灰尘,“爷爷,我这会困的不行,先上去补个觉,晚饭我就不吃了,您别喊我。”
“饭怎么能不吃呢?”
老人还想问些什么,一宿没睡,撑了一天实在是有些扛不住,江向珩觉着这会自己的上下眼皮直打架,他也顾不上留下和老人说话,一股脑的往楼上冲。
老人想拦没拦住,看他一溜烟跑没影,留在原地气的用拐杖跺了下地板,“小兔崽子,跟火烧屁股似的蹿的飞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