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我从上海回来的那天,老家下了第一场雪。
雪花不大,但漫天卷地的落,飘飘洒洒,纷纷扬扬,整个街道都像是被拢进了一层白色的雾里,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耳边响着行李箱轮子摩擦地面呼呼啦啦的声音,穿过长长的街道,在十字路口*叉的红绿灯下,我看见了个熟悉的身影。
连日不知疲倦的工作让我出现了幻影在某一刻把姜旭险些认成了魂牵梦萦的人,不过当他的身影越来越近,看清那张熟悉的脸后,心里的泡影破碎,我就瞬间清醒过来。
“怎么突然回来了?那边工作不顺吗?”姜旭替我拿了一个行李箱,看我的表情有点小心翼翼,语气惊喜中又交杂着一点担忧,似乎生怕我又想不开做些什么。
“被调回来了。”我没告诉他我因为没日没夜的工作麻痹自己进了医院,被总部强制调回,避重就轻的解释了一句。
“嗯,回来就好,就当换换心情,旅旅游了。”姜旭识趣的没再提工作的事,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后,扭头问我:“没吃饭吧,请你吃饭。”
其实我没什么胃口,在遍地都是回忆的城市,脚沾地的那刻起,一年前的梦魇就缠了上来,裹的我喘不过气来。
在我离开的一年里,烟酒变成了我的必需品,我享受烟草麻痹大脑的感觉也甘愿沉溺于宿醉时的混沌中,此时更觉得抓心挠肺的厉害。
于是我对他说:“去喝酒吧。”
姜旭没拒绝,只是看着我叹了口气。
一路闲聊到酒吧时已经将近半夜十二点,噪杂的音乐,扑面而来的烟草味和香水味,外面人烟寂寥,里面却喧嚣热闹。
酒水递到面前时,我好像找到了宣泄的出口,迫不及待想把着闷气的感觉驱散,一连喝了好几瓶,绕是酒量再好,酒色也上了脸。
“顾忆,少喝点,我去上趟厕所。”
我侧目看见了姜旭带着担忧的眼睛,随意的挥了挥手,随后又把注意力放在酒杯上,一饮而尽后又开了一瓶。
“啧,你少喝点,我马上回来。”姜旭想夺我手里的酒瓶没抢到,有点恨铁不成钢的说,没迈几步又转头冲我喊:“你别惹事。”
“真啰嗦。”我嘟囔了一声:“我能惹什么事?”
事实上姜旭的担心不无道理,因为我以前也算是闯祸精,我冲动,蛮力,有气就撒而且从来不计后果。
姜旭以为我过了爱做混事的年纪就不能再那么冲动,所以才敢放任我一个人在这,但他或许没想到,不过四五分钟的时间,出来时就看见我和一个陌生男人撕打在地上。
那人搭讪我时以为我是个软柿子,所以才敢肆无忌惮的动手动脚但没想到碰到了个刺头,一个发了疯的酒鬼。
原本热闹的酒吧变得有点安静,大家围着看热闹,不少人都举起了手机。
姜旭来拉架时挨了好几拳,终于把我拉开时,我还想揍那个男人,使劲挣脱束缚时却被身边的一个人扣住了手腕。
我回头看他,莫名的眼熟,他眼里带着点我看不懂的情绪,慢慢等我冷静后,才开了口:“顾忆,江辞屿不在,你就管不住你自己了?”
我猝不及防的听见了那个名字,愣了有两三秒才缓过神来,寒意一点点蔓延,心脏开始疯狂跳动,混沌的大脑也清晰了一些。
我认出了眼前的人是这间酒吧的老板,简绍。
清醒后我就收了手,不过嘴巴张合了几下也没说出什么话,最后乖顺的像只猫,安静的坐回了椅子。
我害怕他和江辞屿告状,怕江辞屿知道我离婚了就变成了个没有理智的疯子,但同时又想让他告诉江辞屿,我还想听听那人生气的语气。
后续是简绍帮我们处理的,他应该和那个被我揍的人也有点关系,几句好话加医药费就给打发了。
周围人都散去了,但我已经没了喝酒的兴味,心里某种东西,开了花似的,疯狂蔓延,直接操纵了我的身体。
在我意识回神时我已经拨了江辞屿的电话。
我只是听听他的声音。
一句也好,骂我也好。
可是电话铃声还未响几秒钟就被挂断,我愣了一秒,执着的继续打,一遍,两遍,三遍,到第四遍时电话终于接通。
原本有些苍白的嘴唇被我咬的破了皮,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许是酒精上了头,我的话开始颠三倒四,语无伦次。
电话那头一直没声音,好像在静静的听。
直到那头突然传来了一道脆生生的女声,才打破了寂静。
“这么晚了谁啊。”
“骚扰电话。”对面的语气很平淡,平淡的就像是从来都不认识我。
我愣了。
江辞屿的声音一直很特别,有点暗哑,就像是风过林间吹来的雾霭,雨下大地落下的滋润,我听了八年,从来没有忘记。
可是现在,他用我最喜欢的声音,说着最无情的话。
他说:“顾忆,我们已经离婚了。”
电话被挂断,我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瞬间被说不出来的黑暗和悲伤淹没。
对啊,我们已经离婚了。
电话挂断的那一刻,我的酒就彻底醒了,那些借着酒劲撒泼的勇气全然消失,我呆坐在座位上,只觉得头顶的灯光闪的眼睛又涩又疼。
姜旭他们过了很久才敢来和我说话,生怕一不小心就踩了雷区,我看着他们小心翼翼的样子,发觉自己确实太过无理取闹。
酒劲已过,铺天盖地的头疼和困倦就袭了上来,我没拒绝姜旭送我回家的好意,本想撑到下车再睡,但上了车后听着他在旁边唠唠叨叨的训我,迷迷糊糊就阖了眼睛。
车窗关的严严实实,车里暖气正旺,睁眼也只能看见被雾气遮掩的窗外纷飞的雪花,但莫名的,我的耳边传来了雨滴敲打在地面上的声音,混着簌簌的风声和三长两短的敲击玻璃的声音。
我意识到我入了梦,我梦见了我和江辞屿私奔的那天。
年少的爱是不计后果的,炽热并纯粹,它浪漫,幸福,同时也冲动,惨烈。
高考完那一年,在别人迎接解脱和欣喜时,我和江辞屿却面临着众叛亲离的压力毅然的出了柜。
在踏进家门前我们曾在昏暗的楼梯道里从正午依偎到了黄昏,当日落最后一抹余晖照了进来后,我们才终于决定坦然的接受命运。
尽管已经预料了结局,但我们都没想到被遭到那么强烈的抗拒,场面很混乱,父亲的谩骂,母亲的啜泣,爷爷奶奶的训斥,还有激动时不知道谁扔过来的烟灰缸。
江辞屿护着我时被砸到了额头,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鬓角,他疼的嘴唇发白,但眉眼温柔,不仅没有松开,反而牵紧了我的手,他说,不怕,不疼。
少年们宣泄的爱意终究被他们当作一场荒唐的闹剧,最后他们分开了我们牵着的手,赶走了江辞屿,没收了我所有的通信工具,把我关了起来。
他们说我病了,是恶病,是最荒唐的精神病,他们振振有词的说要带我去治疗,约最好的医生,哪怕倾家荡产也要给我治好。
我妈曾哭着求我,她求我做个正常人,她求我分手,她求我接受治疗。
可是我真的病了吗?
我只不过喜欢江辞屿。
在分别的那一个月,我听够了各种谩骂和道德绑架,甚至被逼着去见了几次医生,接受所谓的治疗。
我常常看着房间里唯一可以射进光亮的窗户发呆,在这个狭小的房间里慢慢把自己束缚,日日夜夜陷入失去江辞屿的梦魇中,神情恍惚。
直到在一个雨夜中听见了敲击玻璃的声音才陡然清醒,我不敢开灯,从床上爬起来,急匆匆的跑过去,终于打开窗户,看见熟悉面孔的那刻,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江辞屿瘦了,脸上还有楼下灌木丛划伤的痕迹,渗着血丝,额头的伤口已经结痂留下了一个圆圆的疤痕。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爬上来的,也不知道他爬了多少次,看着他鼻头就酸了,没出息的掉眼泪。
“你疯了吗,这是三楼。”
“没事,你还好吗?”
他大概是踩在我家二楼那个窄窄的窗沿上,用带的绳子把自己和空调上的架子绑紧了些后,腾出手想抱我。
我原以为,拥抱是世界上最残忍的交好,因为看不见对方的脸,你不知道对方的想法。
可是,江辞屿抱我的时候,我才明白。
不是所有的拥抱都是我想的那个定义。
因为隔着一层被雨水沾湿了布料,皮肤相触的那刻,我听见了他热烈的心跳。
他小声的问我:“顾忆,你愿意和我走吗?”
他说这话时没有松开我,抱的更紧了些,也许是不敢看我的眼睛,也许是害怕极了我的回答,抱的很紧很紧,身体在轻轻的抖。
直到我说了声好后才如释重负的松开我,在他放开我后,我看见了他含着哀伤的眼睛。
“来,把手伸出来,我送你一个礼物。”
他的声音很温柔,蕴着我喜欢的调调,让我受蛊惑了一般冲他伸出了手。
温凉的手指把我的手翻了一个面,他笑着,郑重其事的为我戴了一个戒指,不过是个空气戒指,看不见也摸不着。
“顾忆,你想好了吗?我什么都没有。”
他摊开了手,手心有绳索的磨痕,原本圆润好看的指头鲜血淋漓,被雨水浸的有些发皱,我的心里瞬间软的一塌糊涂,江辞屿是把未来摊给我看,他不想我后悔。
“不怕,我有你。”我无奈的笑了笑,揶揄道:“别人求婚都送金送银,你倒好,空气戒指啊。”
“不过没关系。”我亲了亲他的额头:“以后我送你。”
我们翻窗下去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天泛了白,潮湿的空气中混着楼下青草与泥土的味道,微微抬头就可以看见初升的朝阳。
江辞屿接我下来的时候踉跄了一下,一连走了几步,步伐有点奇怪,我不顾他的反抗掀起了他的裤脚才发现他的腿上全是血。
再努力的掩饰也遮盖不住刺骨的疼痛,被发现了后,他才告诉我,他也被家里关了起来,不过他比我还早些冲破牢笼,但第一次翻窗不太熟练,一不小心摔了腿。
江辞屿走路的样子很好笑,我好不容易有笑他的机会了,可惜嘴角怎么都扬不起来,到最后眼泪稀稀拉拉的掉了下来。
真没出息。
他安抚的摸了摸我的后颈,轻轻在我嘴唇上啄了一下。
“不疼,没事。”
我就那样扶着他,什么都没带,在初阳升起时踏上了不归途。
梦中的最后一幕定格在火车上他笑着的脸,我听见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恍恍醒来时只看见了姜旭的脸。
他眼里带着不忍,擦拭着我眼角的泪,他说,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