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夏末的甬城,潮湿且闷热,似乎每口呼吸间都带着一丝压抑和不适。
朽木和苔藓的苦涩气味在巷道盘旋,转角处的高台上偶尔能看见几只野猫,在黑暗里瞪着幽暗魅惑的双眼,弓起脊梁冲人们呲牙咧嘴。它们会突然间从高空跳下,或是撒泼一顿卷尾逃窜,或是扒拉住行人的裤脚撒娇卖萌。
城乡交界处的地域分布线很是突然,从纵横交错的老旧巷道钻出去,抬眼就是一大片霓虹彩绿,鼓膜震动的音响立在飞驰的汽车上,绕着城市中心洒落一圈又一圈的摇滚乐曲。人们手牵着手走在广场中央,万达广场举办的最后一场夏日啤酒音乐节正在火热上演。男人们高声欢呼,笑声漫天。
这一切仿佛是资本家卑劣生活中最光鲜的一块遮羞布。
“别跑!站住——!”
身后那一群男人依旧穷追不舍,安笙拽着一个小孩的手臂,大喘着粗气往巷子里跑去。他用余光左右看了一眼,连忙拐进了一个偏僻的巷口里。
那小孩显然体力不太好,这一路跑下来几乎快断了气,身上挂了一件超大码的白色衬衫,两条腿光溜溜的,面色惨败。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还没来得及平复情绪,就开口怯生生地问道:“他们一直在追……我们能去哪?”
“不知道。”安笙面色凝重,皱着眉说道:“但总不能被他们抓回去。”
这样严肃的神情放在安笙那张稚嫩的小脸上就显得很不搭调,他看起来至多十二三岁,本该是最天真无邪的年纪。而他此时的脸上却带着丝丝血迹,嘴角一大片灰绿色的淤青,满身的暴虐气息,故而说话间都有些唬人。
那小孩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
安笙瞅见了他的小动作,眉间不自觉松了下来,僵硬地软化着自己的声线说:“你别害怕——你叫什么名字?还记得回家的路吗?”
“阮承沂。”他的喉咙间又哽了一声,停顿了几秒钟才继续说道:“应该……我记得,记得的 。”
“记得就好,这样。”安笙的瞳孔在眼眶里转了一圈,一边留神着附近的动静,刻意压低了声音说:“你已经跑不动了对吗,我一会出去引开他们,你等没人了再出去,赶紧回……”
安笙突然停了下来,猛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暗自“啧”了一声。
“回家也不安全。”
阮承沂有些不解,甚至露出几分着急的神色,全然没了刚才冒出来的一点胆怯说:“回家安全的,我妈妈一定在家里等我的。”
“你妈要是真疼你就不会把你丢在那!”安笙不知为什么有些生气,语气差了些,说完就有些后悔,又抬起手敲了几下脑袋:“现在也没地方去,总归我先引开他们,你自己记得找个能落脚的地,什么大伯家阿姨家都可以,先保证……”
“去那边看看!”
安笙一下子噤了声,警惕地看着拐角的人影。他皱着眉思考了几秒钟,然后一把拉过正犹犹豫豫打算开口说话的阮承沂,用一种不容反驳的严肃语气低声说:“别磨磨唧唧的,按我说的做。”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往巷口踏出去,恶狠狠地冲那些人喊了句脏话,又飞快转身,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阮承沂余光看见那些男人手上拿着木棍,凶神恶煞地追在安笙后面。他吓得不敢出声,藏在黑暗里捂住自己的嘴。直到听到转角外的那些声音渐渐远去,紧绷的肩膀才渐渐放松,后背沿着墙边滑下去,跌在地上小声哭起来。
“他娘的小兔崽子给我站住!”
“跑什么跑啊,回来操!”
安笙甩了两下头,大喘着气,尽量让自己不去听到后面的声音。
其实他也早就没力气跑不动了,但他不敢停,一秒都不行。
身后好几只恶兽在穷追猛打,他不能被抓回去,他还要找到救出哥哥的办法,他必须逃。
逃到一个……能够收留他的地方。
身后追着的人似乎少了一半,大概是发现阮承沂不见了的缘故吧。安笙没什么力气想,他越跑越慢,脚下一部留神绊到了一块小石头,整个人向前扑去,重重地砸在地上。
这一下停顿,让那些人有了可乘之机。
“挺能跑啊,啊?!”男人按住安笙的脑袋,往他脸上抽了几下,很快就显出一个红色印记来。
另一个男人提着木棍,玩笑似的走到他边上,恶意踹了几下他的小腹,笑吟吟地说道:“诶,二公子,跑什么啊?有福不享,非得遭罪,贱不贱呐?”
说完,他抬脚踩住了安笙张在地上的手指,用力捻了几下。
“啊……呜嗯……”安笙颤抖着呜咽了几声,眼泪却没有流下来,红了一半就被他憋了回去。他稳住呼吸,阖上那双愤怒的眼眸,没有说话。
“差不多了。”男人看到安笙放弃了挣扎,笑着又踹了他几脚,拍着手上的灰站起身:“带他回去吧,家主等着呢。”
另一个男人附和着点了个头,到底是没忘了正事。他把手上的木棍往地上一丢,一手揪着安笙的衣领,把他整个人提了起来。安笙全程都耷拉着脑袋,紧紧闭着眼睛,一副昏迷的模样。
但是下一秒,看起来已经毫无反抗之力的安笙在一瞬间暴起,抡起拳头往那人脸上一砸。后者牙根吃痛,仓皇地松开了他的衣领,捂住嘴弯下腰去,吐出一颗泛黄的蛀牙来。
安笙麻利的在地上一滚,胸前的衣襟俨然被撕开一道口子,但他全然不顾,转身撒腿就跑,留下一声畅快的大笑。
他继续发了疯地往巷外跑去,严重体力透支的身体让他的双眼一片模糊,只能凭借着自己的感觉,踉踉跄跄地摩挲着墙壁往外闯。膝盖、手肘间不知磕碰了多少,手心也是一片湿热,止不住的疼痛感席卷而来。
忽然间,他看见巷口的尽头站着一个人,迷迷糊糊的只有轮廓。安笙顾不得其他,跌撞着往那人面前跑去。
“帮帮我。”安笙又跌在地上,血肉模糊的右手抓住了那人的裤子下摆。他艰难地仰起头,企图看清来人的脸,却因为体力不支垂了下去。
“帮帮我,求你了……救救我……”
安笙的声音越来越清,几不可闻。
那人没有回答他,只呆呆地站在原地,一丝反应也没有。
怎么办啊……
安笙想着,该怎么办啊。
他已经跑不动了。
“操,小兔崽子敢打老子?!我他妈今天不废了你!”
“小姑娘,劝你别管,小心没命。”
小姑娘?
安笙抖动了一下,又挣扎着企图站起来。
他不能给人添麻烦,但是……
安笙刚抬起来的手又重重地落在地上,黑暗彻底占据了他的双眼,深渊卷着热浪朝他涌来——
在意识彻底消失的前一秒,安笙感受到一双温暖有力的手,把他拥进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