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你是说,两个穷凶极恶的歹徒,被你一顿英勇无畏的左右勾拳轻松撂倒,然后扔下刀,抱头鼠窜了?”
办公桌对面的娃娃脸小警察拎着透明物证袋,仔细审视其中那把沾了泥土的匕首,一脸困惑地询问吴羿,显然心存怀疑。
当那位年轻女子奔上大路,拦下一辆警车,跟随两位警察风驰电掣赶回现场时,钟生一行人已经远去得连空气也未再有一丝波动。
鬼使神差地,吴羿并未将劫匪还有同伙这一重要情况透露出来,只说两人逃得实在太快,自己两腿空空追不上,只好放纵犯罪分子暂时逍遥法外。
现场已无可勘察价值,两位警察于是连人带刀,一起拉回队里做笔录。
“没办法,可能是我的形象太光辉,给他们震慑住了。”
吴羿好整以暇摊摊手,表示自己并非有意显露实力,只是为了救人迫不得已。
娃娃脸警察颇为无奈地放下匕首,站起身,越过桌子向他们做出送客手势:“那好,今天就到这里,多谢配合,二位请回吧。”
笑嘻嘻道一句同志辛苦,吴羿和年轻女子一前一后走出公安局大门。
夜风更胜方才清冷,他把搭在肩头的牛仔外套重新穿回身上。
“他们可能是赤龙会的人,你以后要小心一点。”
临分别之际,那名女子忧心忡忡地对他说。
吴羿闻言倒是一怔:“你认识?”
眼前女子打扮朴素,衣着普通,面相温柔而稍显平凡,一头被随意扎起的黑发,由于方才一场无妄奔波而略有凌乱,怎么看也不像能和赤龙会扯上关系之人。
那女子摇摇头,眉间忧虑更甚:“只是猜测而已。”
说完又微微展颜,向他和善一笑:“谢谢你今天救了我。”
“路见不平,”吴羿微笑摆摆手,“责无旁贷。”
他转头看看四周,街上依然黑寂寂空落落,只有均匀排列的几盏昏黄路灯,兀自散发着光芒,浅淡而柔和,延伸到看不见的道路尽头:
“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女子已走出几步,回头冲他笑笑,投来安心眼神:“不用,我走大路,很快就到了,谢谢你的好意。”
既然如此,吴羿也不便勉强,招招手叮嘱一句路上小心,准备往反方向回家。
还没迈开腿,便听见身后有人叫住他:“先生等一下!”
是刚才那位娃娃脸小警察。
“你东西落下了。”对方递给他一把已经凉透的烤串。
“我还以为你要奖励我,当场发钱呢。”吴羿一脸失望接过来,顺势分一半给小警察,“大半夜值班辛苦了,慰问一下你。”
小警察条件反射接过后又扭头四下看看:“这,这不合适吧,上班时间。”
吴羿啃一口大腰子:“三更半夜,鬼都懒得举报你。”
又皱了皱眉瞅一眼烤串,语气真诚而不无遗憾:“还是热的时候好吃。”
身边小警察忽然“哎”一声笑道:“你说奖励倒是提醒我了,跟我回去,拍个照再走,奖励你个好名声。”
吴羿忙不迭摆手:“警察同志,我就是开个玩笑,别当真,拍照片就算了。”
这把轮到小警察笑嘻嘻凑上来,勾肩搭背:“最近到处都在讲正气树新风,我们也得评先进立典型,素材还没找够,你就当帮帮忙,回头有机会请你吃烧烤。”
吴羿还想婉拒一下,被他连拉带扯往回拽,张牙舞爪试图做最后挣扎:“我我我太丑了不上相,你找别人来拍。”
小警察不予理会,继续将他往门里带:“兄弟别谦虚,镜头前你就是最帅的。”
一番你来我往后,吴羿只好妥协,正襟危立在洁白墙边,巨大庄严国徽之下,与小警察合了影,对方还贴心地给他戴上个淡蓝色口罩:
“防止被认出来报复。”
而后又指指不远处抽屉:“那儿有墨镜,需要吗?”
吴羿忍不住嘴角微微抽搐:“这照片,拍我和拍别人有区别?”
小警察故作老成地拍拍他肩膀:“也是为你人身安全着想。”
说完莞尔一笑,向他伸出手,“沧陵市刑警支队第二大队,兰天亮。很高兴认识你,吴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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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玻璃照在脸上,和煦而惬意,是吴羿近来每日都想拥抱的,大自然给予众生,一视同仁善意。
看守所里也有太阳,只是那光芒随地球自转,困囿于高墙,一明一灭之间早已计算精确,严格按照时辰,被恩准洒进方寸之地,泽布一群贪嗔痴念皆太过,镣铐加身戴罪之徒。
六年时光,两千一百零九十一次日升月落,正数倒数都显太漫长。
在床上懒洋洋翻了个身,吴羿拥被坐起,用力而认真地呼吸每一口自由空气。
这世界本当如此美好,若你心中还有热爱。
等他收拾完毕,哼着歌来到店里时,明哥已经将一扇古旧屏风载到门口,招呼他和虞恒卸车。
其实在里面认识明哥和虞恒,也算种意外安慰。
明哥大名岳海明,身材魁梧而健硕,面貌周正,行事利落,原本在沧陵市经营一家酒楼,为人热心不拘小节,就是命途有些不济。几年前酒后归家,路遇小流氓骚扰未成年少女,一气之下没控制住力道,将对方打成重伤,赔钱不说,自己也锒铛入狱。
待三年后重获自由,昔日女友已拂袖走人,酒楼也难再开下去。所幸头脑和资金尚存一些,加上从前做生意东笼西络,结识不少好友,一合计开起古董店,意料之外地财源不错。
吴羿出来后,明哥又大手一挥,帮他张罗一家分店,选址盘铺投资上货,样样程序齐全。同时还出钱催着他报了培训班,学习文物品鉴,又把虞恒也招呼过来做伙计,对他们实在仁至义尽。
虞恒和吴羿都曾十分诧异,毕竟与明哥非亲非故,这样仗义简直让人受之有愧。
明哥却每每拊掌一乐,再拍拍二人脑袋,像照顾自家亲弟弟:
“你们就是我老弟,全凭眼缘,以后少废话,好好开店,比什么都强。”
正自神飞天外,明哥一声招呼将吴羿思绪拉回眼前:
“你们俩把它抬进去,别磕碰,选个好方位摆上,再过几天就准备开业,上点儿心。我那边店里还有事,先走一步。”
吴羿二人连声答应,目送明哥上车开走,又回过头来,合力对付此件尚算沉重的家什。
东腾西挪半日,好容易摆了个满意位置,虞恒勉力后退几步倒在沙发上,累得一动不想动:
“这玩意儿也太沉了,小爷腰都要被它整折。”
吴羿也瘫在桌边椅子上缓了一阵,才歇过这口气儿来。他去内堂取了块抹布,打算擦擦屏风上灰尘,回来时却看见虞恒依然在沙发上倒着挺尸,不由嘲笑道:
“瞅你那点儿能耐,小身板子忒弱。”
虞恒坐起来,朝他扬扬手机:“羿哥,果然还是你有能耐,都上新闻了。”
放下手中抹布,吴羿好奇凑上前来:“什么新闻?”
虞恒指给他看某边角资讯,署名来自“旧华社”,一条文字报道配上图片,原来是他那天夜里和小警察兰天亮的合照,描述他见义勇为英雄事迹。
“这个热心市民吴先生,是你吧。”虞恒指着照片上隐于口罩帽子之后的面容,哈哈大笑,“还别说,往国徽下边一站,立马就跟原先在里头的形象不一样了,简直令人肃然起敬。”
吴羿转身继续去擦屏风:“我真的特好奇,你都是从哪里看见这些花边新闻,八卦秘史。”
前服刑人员一夕之间化身见义勇为热心典型,他有种骤得不虞之誉,却德不配位的奇怪心虚感。
晃了晃手机,虞恒一本正经介绍:“就这个旧华社,沧陵本地新闻小号,专注各种黑料白料很多年,我刚买手机的时候……”
吴羿忽然想起什么,停下手中动作:“你之前说,认识赤龙会的钟哥?”
那还是前两年在里面时,几个人闲来无事侃大山,虞恒年纪最小,起初总爱念叨他加入赤龙会后,南征北战守江山抢地盘光辉历史,声称自己是一人血战十几个持刀宿敌后,力不能支不幸落入法网。后来在明哥和吴羿教导下,才一改叛逆少年形象,重走正途。
他交实底之后吴羿才知道,这小子吹得天花乱坠,也就是黑帮片看多过个嘴瘾,实际上,他不过在所谓赤龙会“保护”下,一家名为皇城金港的私人会所做个递手牌小弟。一时财迷心窍,顺走客人一块表,不知该说自己眼力太拙还是太佳,竟命中市价七位数百达翡丽,百口莫辩,只好唱了两年铁窗泪。
放下手机,虞恒抬起一根手指在眼前左右摇摆,啧啧感叹:“身份不一样了,钟哥现在是鸿运集团董事长助理,洪总老大他老二,牛气得很。”
重新拿起抹布,吴羿状似不经意问他:“洪总,是洪翔启?”
他们这一代土生土长沧陵市人,可能不知现任市长高姓大名,但一定或多或少曾听闻洪翔启三个字。
早些年间,其纠集一帮乌合之众小打小闹,尚未成气候时,无非收收保护费看看场子,便是赤龙会前身。谁承想光脚不怕穿鞋,打到后来倒也颇具名声,威震四方。
于是开始大搞黑色产业捞钱,赚得盆满钵满后摇身一变,成为市里明星企业家,一手建立了沧陵市纳税大户鸿运集团,横跨地产金融,巴士运营,娱乐服务多重业界,成功洗白。
然而赤龙会并未就此解散,依然服务于该集团,充当刀枪角色,指哪打哪毫不手软。
这其中到底勾连多少利害关系,又牵扯哪些政界商圈,外行人不明就里,内行人讳莫如深。
自古钱权皆险峰,虽步履维艰,却总有无限风光。
虞恒点点头:“哪还有第二个洪总呢。”
既然话匣打开便再难收住,吴羿索性打破砂锅:“你说那钟哥,又是怎么升得那么快?”
他知道像这样亦黑亦白性质难定团体,最讲究一个忠字,外人想进入核心权力机构,难如登天。
谈到此处,虞恒从沙发上站起,专门凑得离他近些,四处看看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
“我也只是听说,大概三四年前吧,钟哥当时刚在道上混,特别能打,单枪匹马挑遍赤龙会无敌手。武力值征服一切,洪翔启有意把他收入麾下,正式拜山头那天却在酒桌上意外遇刺,钟哥替洪翔启挡了几刀差点没命,从那以后就平步青云了。”
吴羿“哦”一声拖长腔调,至此恍悟。
与几年前在里面,有人曾一五一十讲与他听的版本如出一辙。
于是又兴致勃勃问道:“你能联系上这位钟哥吗,我也想接触接触他。”
诧异看他一眼,虞恒摇摇头:“我哪能有他联系方式。”又奇怪道,“不是你跟明哥叫我少沾道上的事吗,你怎么还想搅和进去。”
吴羿打个哈哈:“听着挺厉害一人,纯属好奇。”
两人话音刚落,店门口便突兀响起一个流里流气男声:
“这块儿谁是老板,出来见见兄弟们。”
双双转头看去,吴羿“嗬”一声笑出来。
真是冤家路窄,那晚所遇小平头和刀疤脸,此刻就站在门外阳光下,大喇喇向里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