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温从瑾还没成为太子妃的时候,在大雪天偶遇了一个算命先生,彼时他才五岁,还没有被老班主捡回戏班子,更没有遇到赵承骁。
可蓬头垢面的算命先生似乎已经预知到了他今后的人生,他瞥了眼这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小孩儿,毫不客气的接过他递过来的半块馒头,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这半块馒头是温从瑾这几天讨到的唯一的食物,他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他摸了摸自己干瘪的小肚子,眼巴巴的咽着口水,可眼下他觉得面前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比他更需要这半块馒头。
老人吃完馒头之后,非要给他算一卦。
他托着温从瑾下巴,细细端详了半晌,期间又是皱眉又是摇头的,最后啧啧了两声才故作怅惘的说道:“你小子六亲缘薄,命格太硬,一生注定坎坷啊。”
说完还略带惋惜的叹了口气:“虽然有母仪天下的命,只可惜,有命无运。”
年幼的温从瑾一脸迷茫,根本听不懂算命先生的话,也并没有放在心上,只当他在信口胡诌。
自此一别,他再也没有见过那个算命先生。
直到有一天,他听人说,算命先生窥破了天机,于家中暴毙而亡了。
为此,他还难过了好几天。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幼时的小叫花子出落成了神清骨秀的翩翩少年,他早已忘了算命先生当时对他说过的谶语,他甚至都不太记得他的样子。
可今晚,他身着绘着凤图云纹的火红吉福,惴惴不安的坐在喜塌上,外面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的声音若有似无的传来,他忽然又想到了幼年时遇到的那个算命先生。
没想到,还真被他说中了。
虽然,他还没有母仪天下,但现在他已经是大燕国名副其实的太子妃了。
今日正是他和当今太子赵承驰的大喜之日。
可他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吱呀——”
突如其来的开门声打乱了他的思绪,还不等他回过神来,耳边便响起一阵熟悉又沉稳的脚步声。
与此同时,婚房内的气温也骤然降低了好几度。
立在一旁的侍女恭敬的向走到床边的男人行了个礼,随后默不作声的退了出去。
头顶的软红垂落在眼前,温从瑾的视线有些朦胧。
可即便如此,他依旧能看清此刻居高临下站在他面前的人是谁。
来人竟是赵承骁。
他还是同往常一样,即便是在兄长的婚宴上也依旧我行我素的穿了他最喜欢的黑色。
他身着一件黑色交领长袍,外罩一件同色对襟长衫,腰间扎条同色祥云锦带,其间还坠着那半块他从不离身的碧青色如意腰佩,形状远观尚可,近看质地稍显粗糙浑浊,与他身份极不匹配。
“阿骁……”
温从瑾抑制住内心的酸涩和激动,小心翼翼的唤了声他的名字,话音刚落,头顶的盖头就被掀了起来。
两人四目相对的瞬间,温从瑾有种今日与自己成亲之人是眼前人的错觉。
赵承骁俯身,冰凉的指腹在温从瑾脸上若有似无的摩挲着,唇边挑着丁点笑意,眸底色泽却漆黑难辨:“不是跟你说过,以后不许再这样叫我了吗?”
“你如今是太子妃,要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
温从瑾低垂的眼睫颤了颤,心脏像浸泡在结了冰的湖泊里一样。
是啊,他如今是太子妃了,按照规矩,赵承骁还得唤他一声三嫂。
可谁又知道,今晚坐在这里的人原不该是他的。
太子娶妻,娶的是堂堂镇远将军府最尊贵的小公子,而他只不过是一个卑微下贱供人取乐的戏子罢了。
他之所以会在这新房内,完全是因为镇远将军裴慎渊舍不得自己的儿子,而赵承骁要想夺得皇位又必须仰靠于他。
所以,为了他的阿骁,他只好李代桃僵嫁进了这太子府。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真正舍不得将军府小公子的并非是他的父亲,而是眼前的心上人,他的阿骁。
两人现下呼吸相闻,只有一拳之隔的距离,他们从来没有这么亲密过。
对温从瑾来说,赵承骁就像天上的月亮一样高不可攀,他只能偷偷仰望,在心里默默祈求他可以赏赐自己一点点微弱的光,却从不敢奢求他会离自己这样的近。
他诚惶诚恐的给自己造梦,自欺欺人的在心里告诉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正是他今日的如意郎君。
可这个梦境终究是镜花水月,男人一开口就倏忽幻灭。
“从今天开始,你不再是温从瑾,你是裴斯辰,是裴慎渊的儿子,是赵承驰的太子妃,听清楚了吗?”
赵承骁托起着温从瑾下巴,微眯的眸子透着漫不经心的警告。
见温从瑾迟迟没有回应,他加重了手指的力度,直到温从瑾红着眼眶说了声听清楚了,他才松了手。
饶是这样,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如果不小心把你身份败露了,我就把你戏班子里的那些兄弟姐妹全都杀光。”
他一字一顿的说给温从瑾听,每个字都故意放慢了速度,尤其是最后四个字,隐隐蕴含杀意。
说完,他又逗猫似的拍了拍温从瑾吓到雪白的脸颊:“放心,我只是随便说说,我相信阿瑾一定不会辜负我的期望的。”
见自己目的已经达成,赵承骁贴心的帮温从瑾放下盖头,心满意足的离开了房间。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雪,门甫一推开,一股凉气裹挟着雪花劈头盖脸的扑了过来。
赵承骁随手拂去肩头落白,对刚刚从新房内走出来一直守在门口的侍女说道:“好好看住他,别让他暴露身份。”
采薇低头回应:“是,殿下。”
新房内重新归于寂静,温从瑾一动不动的坐在床边,听着窗外呜呜咽咽的北风,思绪仿佛被带到了很远很远。
算起来,他留在赵承骁身边已经五年了,所以他很清楚,赵承骁刚刚的语气和表情根本不是在跟他开玩笑。
温从瑾闭上眼睛,心里生出无限悲凉。
他既已答应李代桃僵嫁过来,便肯定会处处谨小慎微,绝不暴露自己身份。
他又何须这样威胁他。
更让他感到绝望的是,即便如此,他还是无可救药的喜欢着他。
因着这份喜欢,他愿意为他做任何事,哪怕是被他当成他成功路上的垫脚石,他也心甘情愿。
赵承骁刚离开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赵承驰就踹门而入,力道之大,于温从瑾而言,仿佛耳边炸开一记惊雷。
他被这声巨响吓得瑟缩了一下,露在外面的手指死死的攥着喜服布料,似乎要将其攥出个洞来。
二宝扶着脚步踉跄的赵承驰往屋内走着,“殿下,您慢点……”
赵承驰喝的烂醉如泥,一身酒味,身上的大红喜服凌乱不堪,活像刚从勾栏瓦肆的温柔乡里出来的一样。
一进门,他就看到自己新娶的太子妃正襟危坐于软塌之上。
他不屑一顾的嗤笑了声,推开身侧扶着他的二宝,提起手中的酒坛仰头往喉咙里猛灌了几口,随后跌跌撞撞来到温从瑾跟前,一把将人家盖头拽下来扔到了地上。
对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温从瑾惶然低头,也许是因为心虚,他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自己一个行差踏错让人看出端倪。
“抬起头来!”赵承驰语气不善的发出命令,深色眸底蕴藏着醉意和嘲讽,“怎么,莫不是裴慎渊那老东西生了个丑八怪?”
“我……”
温从瑾刚动了动嘴唇,双颊突然被对方狠狠钳制住,剧烈的痛感迫使他不得不抬起头来,赵承驰的容貌就这样猝不及防映入他的眼帘。
温从瑾霎时间就愣住了。
只见对方红衣似火,束发如墨,飞眉入鬓,乌眸湛湛,唇边似笑非笑,眉间一段风流,通身透着与生俱来的骄傲与矜贵。
温从瑾因为惊讶而略微睁大的双眸一眨不眨的盯着赵承驰,一时间,连脸上的痛楚都忘了。
太像了,他跟赵承骁长得真的太像了,有一瞬间,温从瑾甚至都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去而复返的赵承骁。
“原以为会是个丑八怪,没想到裴小公子这样貌比起藏香阁的头牌来也不遑多让。”
赵承驰俯身向他缓缓靠近,被烈酒浸润过的嗓音低哑缠绵,说出的话却委实刻薄。
众所周知,藏香阁是京都最大最有名的青楼,赵承驰故意拿他跟青楼女子比,摆明了是在羞辱他。
这还不算完,他松开温从瑾的脸,盯着他的眼睛,继续缓缓说道:“本宫一看到,就觉的恶心至极。”
一旁的二宝听的胆战心惊。
这太子妃可是镇远将军的小儿子,要是他一生气告到皇上那儿,挨训受罚的肯定是他们太子殿下。
毕竟镇远将军可是开国元老,早年跟随先帝为大燕国东征西战,扩土开疆,立下无数赫赫战功,他的前三个儿子也全都战死沙场,以身殉国,真可谓是满门忠烈,就连先皇见到他都要礼让三分。
况且这桩婚姻也是先皇在世时一早就定下来的,裴家和宫里上上下下几乎全都知道,这裴小公子将来长大了是要当太子妃的。
只可惜裴斯宸福薄,八岁时竟染上了不治之症,病情诡谲,来势迅猛,请了多少名医方士总不见好转,反而愈发严重。
直到某天,裴家来了个疯疯癫癫的算命先生,他连裴斯宸的面都没见到,就疯言疯语的对裴家夫妇说,他们的小儿子前世乃是佛祖了悟的那颗菩提树结出的菩提果,注定与佛家有不解之缘,需得将他送去那佛门圣地日日吃斋念佛,方可日渐痊愈。
裴慎渊就只剩下这么一个小儿子了,眼看爱子身体日渐衰竭,妻子每天以泪洗面,他却无计可施。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死马当活马医将儿子送去了离京都千里之遥的千佛山。
没想到果然应了算命先生的话,去了不到三天,裴斯宸的病竟奇迹般不药而愈了。
裴家夫妇听闻这个消息,喜极而泣,便让儿子久居在了山中寺庙内,及至弱冠才被接回家中。
皇上为了拉拢镇远将军来巩固太子的势力,便遵从先帝遗愿下旨赐婚。
然而赵承驰生性放荡不羁,桀骜不驯,平生最讨厌被人安排。
他根本不想当什么太子,更不喜欢男人,被迫娶了个男妻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可生在帝王家,每个人都有太多太多不可言说的身不由己。
要不是皇后以死相逼,以他的性格就是被五马分尸也不会答应这桩政治联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