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代拍都混到组里来了?”
清冷高亢的男音如同尖刀刺破偷来的喜悦,连同刺破师稔做贼发虚的心脏——
他望着空空如也的手呆立了片刻,视线紧追被夺手机,转过身手忙脚乱地捂住了男人的嘴。
“老师您误会了,我就是见艾洮老师认真看剧本画面特美,要不我把照片删掉您看可以吗?”
师稔哑声轻颤,眼尾泛起乞求的红,他手上没用多大力气,说完甚至还松了松以表诚意。
然而三言两语不足以说服池北峄,在细细端详过师稔内眼角与山根之间的棕色小痣后,眉头神经不悦地蹦了下。
擒住无礼在先的手用力掰到一旁,池北峄上前半步拦截师稔闪躲的湿眸,冷冷道:“又见面了,小保安。”
随性半束的发丝被墙体蹭散些许,池北峄略长的刘海垂落在双颊,被光耀着的蜷曲发丝柔化了笔直鼻梁,却没有丝毫减少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压迫感。
师稔目瞪口呆地微微后仰,手腕被捏得血液不通,每根手指都麻筋儿似的蜷着,这张堪比明星的精致面孔有多刻薄,他的确见过一次。
九月底收到艾洮的行程通告,他于十月二日接下银泰城洗发水品牌宣传活动的临时安保工作。始料未及的是当天意外被激进粉丝撞倒,阴差阳错将池北峄扑在了地上。
活动结束池北峄狮子大开口要他赔偿一万元,且只说踩碎东西,又不告知踩碎的是什么,最终品牌方承担一半,他个人承担了一半……
蹙眉垂视一脸无辜相的“代拍”,池北峄胸中蓦然窜出股细火来,单手钳制师稔脖颈,拇指推抬消瘦的下巴,迫使师稔抬头与他对视。
“跟我装傻?”池北峄冷哼,拇指滑至师稔颈动脉微微下力,“京锡与凉丰相隔近千公里,你别告诉我是碰巧。”
鼻腔憋着的委屈堵住了氧气,师稔嗓音发紧,哽咽道:“我不是代拍。”
手握对讲的执行导演小跑过来,脸上还挂着熬过大夜特有的黑眼圈,恭敬道:“北哥怎么了?刚那头声大我没听清。”
漠然不顾对方泅泪的泛红眼眶,池北峄提溜着师稔手腕甩给执行导演,“下场死尸叫他去。”
“好的北哥,我这就安排。”看出气氛不对,执行导演点头哈腰地应下,接过神情恍惚的师稔边走边往服装车推搡。
师稔趔趄两步,目光在池北峄与执行导演之间穿梭,低声道:“老师我手机还在……”
“手机你大爷!麻溜找服装把衣服换了去!”执行导演截过话不耐烦地呼喝,嘴里又不干不净骂了两句。
从小到大受过的委屈属实有限,若不是想与喜欢了十多年的童星以剧照形式留下合影,师稔当即就不伺候了。
忍气吞声地用指尖抠去漾出来的泪花,师稔快步奔向服装车。
一场“穿小鞋”的死尸戏,来来回回拍了四遍,寒气顺着背部钻进五脏六腑,清鼻涕像开了闸的水龙头哗哗淌。
被冻透的师稔在导演喊Cut后,迅速跑到不碍事的犄角旮旯,开合跳高抬腿恢复热能。
这一幕恰巧撞进池北峄的眼,他偏头对副驾的B组摄影师邵修讲道:“我和这憨批有过节,跟生活制片说,明天让他离组。”
“不是吧?一个小群演都能惹上我们池总?”邵修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语气夸张地问,“怎么过节的?快说给我听听。”
虚着保温杯边缘喝了口自带的手磨咖啡,邵修放任倾慕的眼神游走在池北峄稠密睫毛与清白下颌之间。
“十一活动,踩碎我东西的那个。”避开邵修的不加掩饰,池北峄别过脸望向车窗外干枯树枝上的麻雀群,漫不经心地数着。
“艹,他啊!”邵修嗷的一声,收起先前的懒散模样,拧上保温杯盖子往中央扶手的杯托里一塞,“看我不卸了小蚂蚱子的腿!!”
掏出手机不管A组那头拍没拍,邵修电话直接怼了过去,黑着脸骂骂咧咧。
池北峄擒住邵修打电话的手,皱起眉头提醒,“我教训过了,你别惹事。”
“我TM还没泄火呢!”邵修甩开手上桎梏推门下车,“小兔崽子落我手里,neng死他丫的!”
睨视窗外叉腰打电话的邵修,池北峄眸色沉邃,烦躁中生出几分无奈。
掏出口袋里师稔的手机,池北峄试探着在屏幕输入艾洮生日,锁屏竟“叮”地打开了……
池北峄嗤了一声,自言自语说:“看来不是代拍,是无脑粉、私生饭那类。”
粗略地扫了眼关于艾洮的十二个相册,紧接着点开相册「杂」,随手翻了两下,熟悉的假山、凉亭、草坪、雕塑……
直到身着学士服的师稔站在传媒大学的匾额旁,一股不痛快打鼻孔呼出,池北峄绝不承认这个无脑粉、私生饭与他师出同门。
就在此时,车窗被指关节“咚咚”敲响,一双细长的眼睛恶作剧般贴在车窗,池北峄鄙夷的斜视那张令他跌份儿的脸,猛地推开车门——
遭到迎面一击的师稔哐当跌坐在地,被清鼻涕稀释的粉红鼻血淌了出来,泪如涨潮涌动,漫得双颊澄莹。
濡湿的视野像脱焦镜头里的影像,池北峄发丝被风吹得柔乱,晨光洒进深褐色眸底,一只仿若茶晶剔透,一只黯淡幽寂……
师稔片刻失神,随即推翻肤浅的颜控作风,骂了句,“瘪犊子。”
手机从高处砸下,震得胸腔哐啷响。
明明是顺着暖烘烘的阳光,师稔仍在池北峄眼神触到一层薄冷霜花。
脏衣袖抹掉脸上被寒风吹疼的泪痕,内眼角棕色小痣受了委屈轻颤不止。
无意义的解释师稔再不愿重复,他狼狈起身,蹭去陷在掌心的沙砾。
池北峄瞥向师稔埋汰成小鬼的倔脸不为所动,装可怜博同情这套把戏,放在初出茅庐的他身上都不一定奏效,更何况在圈里摸爬滚打数年的当下。
“别以为私生饭不受法律制约我们就没办法,不光彩的手段有很多,我奉劝你打哪来回哪去,再让我看到你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狠狠咬住牙根才不至反唇相讥,师稔冻紫的手背还没完全缓过来,颤颤巍巍的粗略检查手机有没有损伤。
正当他庆幸手机完好,面部识别解锁了漆黑屏幕,界面不在锁屏前的照相机,被打开的相册「杂」已经到底……
一股被偷看日记的屈辱直冲脑门,师稔蹙起的眉头露出些许怯懦的哆嗦,“未经我允许擅自翻看我手机,你这是侵犯我隐私权。”
“跟我谈隐私权?”像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池北峄肩膀因哼出的讥笑略微耸动,“你对艾洮的跟踪不涉及隐私?你偷拍的那几张照片传出去不泄露妆造?”
“你公报私仇不用扯别的!第一,撞倒你不是我本意;第二,我向你鞠躬道歉了;第三,该支付的赔偿我一分钱都没少,你还想我怎么样?”肚子里窝着火,烧得师稔蛮不讲理。
猛地推开吵吵嚷嚷的师稔,高大壮硕的邵修像个职业保镖挡在池北峄身前,“道歉就完了?也不看看你踩碎的是什么!”
“踩碎东西是我不对在先,道歉赔偿我该负的责一样也没逃避!但什么破塑料能值一万块,池北峄他摆明了是讹诈!”师稔糅杂着不服的涩嗓垂死挣扎。
“破塑料?讹诈??我艹你大爷!!”斗大的铁拳不由分说地招呼到师稔脸上,邵修怒目圆睁抬腿踢散脚边的土包,碎沙土瞬间扬得师稔满身,大手指向栽倒的师稔,邵修咆哮道:“五千块你还觉得多?你TM知道池北峄的义眼片值多少钱吗?!”
干白的嘴唇重复着“义眼片”三个字,师稔仿佛被拳头砸碎了胸骨,生生刺穿心脏。拇指下方的软肉被尖石滑开,他完全感觉不到疼。
耳边一阵嗡响,只见池北峄透光的左眼盛着双份疲惫,拦下再次冲他袭来的拳头,嘴里不知说了句什么……
羽绒服帽子遮住脸上密布的阴云,池北峄阖眼嗟叹,头也不回地避离让他不适的保护区。
指节骨被寒风扫得通红,隔着眼睑摸向枯朽的右眼,他时常问自己如果退回到事故的前一秒,他还愿意奋不顾身地救人吗?
答案是……不愿意。
“北峄——”
正当邵修犹豫要不要追,一道黑影跌跌撞撞地从他面前闪过。
“池北峄你等等……”
师稔强撑着肌肉脱力的大腿追向土坡,没跑出几步身体失去重心般不断往一侧偏,撑膝缓气的功夫接连呕出不明水汁。
再抬眼池北峄的身影又远了数十米,他加快奔跑速度,只觉浑身呼呼在冒汗,可非但不热,数九寒天的风飕飕吹进毛孔,冷得他直打寒战。
连跑带攀地上了土坡,话没等出口,酸软的膝盖先给池北峄行了个拜祖宗的大礼——
师稔单手抓住池北峄衣袖,不待气息喘匀,咻咻道:“我为刚才的不当言行向你道歉,你别跟我一般见识,行吗?”
视线从远处飘回,池北峄垂下淡漠的褐瞳。眼见晶莹剔透的泪疙瘩漫出眼尾,在红彤彤的脸颊划出一条细长水痕。
师稔紧绷的下巴牵动着嘴唇抽搐不止,鼻尖着染上一层可怜兮兮的颜色,就连拽在他衣袖的手都抖得让人不忍甩开。这样的是师稔,让他看不出丁点破绽,隐隐有些当真。
指关节酸痛无力,从羽绒服手肘不断下滑,落至池北峄手腕时,师稔隔着袖口的螺纹布料,小指边缘若有似无地触到了池北峄皮肤的寒凉。
呼吸越来越粗,吐出的白雾像朵云团吞没了师稔的脸,眩晕的脑袋抵在池北峄小臂上,嗫嚅说,“我父母都是善良朴实的农民,对我的教育更是先成人后成才,请你不要质疑我的人格,我大学期间还抓过小偷呢。”
手从池北峄手腕跌落,师稔四肢撑地勉强保持住平衡,“你可以上网查,去年年初传媒大学是不是有个大三学生,在望湖路,怒追小偷七条……”
觉察到师稔状态不对,池北峄手比心快迅速捉住戏服,不料冻麻的手力量不够,昏厥的师稔顺着倾斜的土坡直直滚了下去——
池北峄心下一沉,疾步奔到瘫软成泥的师稔身旁,轻手轻脚地将人翻了过来。
微微抬高师稔下肢,池北峄撑开师稔眼皮检查瞳孔,无意间发现嘴角附近有呕吐痕迹,随即将毛寸头转向一侧,以防呕吐物吸入气管。
“能听见我说话吗?”
池北峄将耳朵贴在师稔胸口,又叫了两遍相册「杂」里学位证书上的名字。
“师稔,师稔。”
见对方没什么反应,池北峄脱下羽绒服盖在发热病人身上,冒险将师稔拦腰抱起。
距离镇医院太远,师稔等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