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接连下了半个多月的雨，一夜长风起，吹干了路面，却卷不走空气里积攒下来的湿意。
许牧把车停在学校侧拐的大路上，皱着眉头下了车。
一夜没睡的后劲上来了，脑仁生疼，初秋时节软乎乎的夕阳都显得无比刺眼。
放学时段，学校门口堵成了停车场，卖炸串、拖鞋、手编绳的小摊贩们，在车辆的夹缝里热火朝天地招揽着生意，填满了水泄不通的马路最后一丝缝隙。
空气里充斥着反复利用的地沟油该死的魅力，高贵冷艳的金鼎校群浸泡在辣条、鸡蛋灌饼的“繁华商圈”内，透出一丝无奈的喜感。
许牧甩了支香烟含在嘴里，烟草气息驱散了油腻，他望着路边卖手编绳和小铃铛的小摊发了会呆。
一阵风刮过，吹得铃铛乱响，细碎的脆鸣合成一片，莫名地好听。
一片梧桐树叶被风吹落到许牧脚边，“噗”地一声，许牧抬脚踢开树叶。
顶着刺鼻的油烟味，他鬼使神差地朝那个卖手编绳的小摊处走了过去。
小贩一早就注意到了许牧，见许牧西装挺阔，气质金贵，一身清冷气，怎么也不像是个会当街买花姑娘的手编绳的，就立在那眼观鼻鼻观心，没吱声。
直到许牧抚上那些花花绿绿的丝绳，抬眼问：“怎么卖？”
小贩满眼惊讶，迅速堆起讪笑，“啊，10块钱100条，颜色随机选，看您喜欢。”
许牧：“微信还是支付宝？”
小贩搓搓手：“俺这做的是小娃娃生意，没整那洋玩意儿。”
许牧点头表示理解，递上十块钱，“要不了那么多，要绿色的，给我5根就好。”
看来是个人傻钱多癖好怪的。小贩看许牧的眼神里莫名多了股“见到了活的衣冠禽兽”的窃笑，接过钱，喜滋滋地数出五根绿色丝绳递给许牧，又额外数出一根粉的，谄媚道：“多送您一根哈。”
许牧接过来，站着没动。
小贩跟许牧对视了半晌，有些疑惑：“您还有……”
许牧：“没找钱呢，9块5。”
小贩：“……呵呵。”
许牧怀疑那小贩故意使坏，硬生生数了九十四个一毛的大铝蹦儿给自己。
收拾好叮呤咣啷的碎银子，把玩着手上的几根丝线，再一抬眼便等来了自己的目标。
许牧透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目送那个高挑的身影往校门口走去。
背靠着车子掏出打火机，正准备点火，兜里电话响了起来，是秦放。
秦放是许牧的大学学弟，毕业后两人阴差阳错进入了同一家企业工作，许牧做市场运营，秦放是他的项目负责人兼工作助理。
许牧接起电话，秦放神秘兮兮地问：
“怎么样？我提供的情报没错吧，那姓白的是不是有个孩子？”
许牧不紧不慢地点起了烟，抽了一口才含糊道：
“不确定呢，只看到人往学校方向去了。”
秦放更来劲了，“那不就结了，他总不能自己去上幼儿园？”
烟圈在眼前化成薄雾，像是被什么尖锐而细小的针芒刺中，许牧眉心微微拢了一下。
秦放发挥着狗头军师的专业素养一个劲儿地分析：
“看资料的时候就觉得这家伙一脸的道貌岸然相，想不到还真被我看准了。27岁就爬到了高管的位置，孩子都上幼儿园了，却查不到爱人的信息，顶着那么妖孽的一张脸，保不齐是个以身上位的七龙珠啊。”
许牧听着秦放喋喋不休，走神了一瞬。
私生活怎样不确定，道貌岸然这个词用来写形容白锦城倒是挺精准的。
许牧与白锦城的孽缘，可以一路追述到穿开裆裤时期。
白锦城从小学开始便寄居在许牧家里，曾经的日子虽然说不上兄友弟恭，却也算得上是同甘共苦过的。
或许是那些年寄人篱下的苦日子过得实在太憋屈，高考一飞冲天之后，白锦城不告而别，拉黑了许牧全部的联系方式，这么多年没有给家里发回过任何消息。
早年间一个屋檐下相处的时光算不上愉快，天长日久的却也成了习惯，许牧本是抱定了心思要跟白锦城这厮狗咬狗一辈子的。
可对手毫无征兆地换成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一滩空气，只留给许牧一片茫然，从茫然到无措，又从无措到愤怒，愤怒久了，就滋长了恨意。
前些年许牧甚至听到白锦城的名字就跟人翻脸，天王老子的面子都不给，周围旧相识几乎没人敢再提起这三个字触他逆鳞，那人远走高飞后也没有了新的共同好友，白锦城这个讨厌鬼留下的痕迹，就这样拖泥带水地从许牧的生活中消失。
曾以为是生死劲敌，势必要较量一生的人，有朝一日关系竟会淡到连听人提起名字的场合都没有，人生有时候真的很荒唐。
很长一段时间内，许牧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把白锦城忘了。
没想到他居然大咧咧地回来了，不止回来了，还带了个已经会打酱油的儿子，并且回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跟许牧抢项目。
拿到对家“项目负责人”资料的那一刻，许牧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心情。
他以为感情是相互的，可如今现实摆在眼前，人在大洋彼岸倒是混得披金挂银，情场职场双丰收，而自己这些年里的纠结、苦闷、不解、伤心全都是自作多情的笑话，呵。
真是荒唐。
按秦放资料上提供的内容，白锦城每晚5点要去金鼎幼儿园接孩子，许牧想也没想就跟了过去。
对于秦放连珠炮似的瞎分析，许牧撇撇嘴没接腔。
秦放这话痨精说话从来不在乎有没有捧哏的，“不过话说回来，要真是个靠鸡儿上位的草包男，那咱们手头这项目还有争取的机会……”
许牧没有正面否认秦放的说法，只是说，“福瑞蒙集团的负责人肯定不会是个纯草包。”
一转头正瞧见那人牵着个小不点往转角处走来，他的眼神暗了暗。
“人来了，先挂了。”
秦放听出许牧话里透着“老子要去搞事情”的意味，慌了。
“不是哥，你要做什么？说好了只是先确定一下情况，不能打草惊蛇。”
“来都来了，会会他。”
不再给秦放劝说的机会，直接撂了电话。
许牧一路跟车过来的，知道白锦城的车就停在幼儿园转角的路上，要去拿车必然经过自己这里，也就没急着迎上去，站在一旁好整以暇地打量起那对父子。
他不怎么喜欢孩子，对小孩的年龄也没个把握，估摸着上幼儿园的话，大概也就三四五六七八岁？
“氪金神兽”生得很漂亮，玲珑剔透粉雕玉琢，却是跟白锦城不同的那种漂亮——孩子五官轮廓跟白锦城并不带相。
看来母亲也是个美人儿呢。
许牧呼了口气，却没收回视线，说不上为什么，他总感觉小孩眉梢眼角有些熟悉，一时又想不起来像谁。
这个年纪的娃，整个一奶团子，偏这孩子小小年纪气质却很冷，眉宇间那股子对整个宇宙都不感兴趣的疏离感倒是像极了白锦城。
许牧将目光缓缓上移，看向旁边那位。
白锦城跟许牧记忆里的样子几乎没什么变化，精致相貌，傲人的身高，配上那样一副理所应当的淡漠感，周身上下无一处不散发着女娲炫技的优越基因。
许牧叼着烟望着那人紧锁的眉宇，哪怕知道自己多余，有那么一刹那间，心还是止不住地疼起来。
要滚就滚远点，要混就混得幸福点啊，操！
为什么从寄人篱下的寒门少年混成了牛逼闪闪的全球顶级集团高管，也并不见你轻松快乐些。
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七八年，抢过东西打过架，头对头写过作业，一个盘子里夹过菜，感情即便不浓，印象总归是深刻的。
许牧自信，除非失忆，白锦城绝无可能会忘了自己。
所以当白锦城面无表情地牵着小豆丁从许牧面前径直走过的时候，许牧感觉到一股邪火“歘”地一声蹿到了头顶。
开口自然是没好气，“喂，白眼狼！”
人过于“道貌岸然”也是有好处的，比如人多的场合，至少会顾及表面的礼仪。
就像此时莫名其妙被吼了一嗓子的白锦城，也只是皱眉停下步子，淡淡地望了眼许牧。
在看清许牧的脸后，有一瞬间白锦城偏开了视线。
他似乎是呼了一口气恶气，隔着喧闹的街市，许牧判不真切。
待到再次转回头来，眼底已经敛去喜怒，恢复了淡然，像是面对一个无理的陌生人，蹙着眉打量许牧。
许牧手插口袋叼着烟，吊儿郎当地与之对视，心中暗骂，装你大爷。
事实证明这回真是许牧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白锦城没在装。
在确认眼前这人真的是许牧之后，他的表情越来越直白，怎么形容呢……
就差用眉毛直接拧出“嫌弃”二字。
许牧深呼吸了几次，平复了情绪，假装看不穿眼前人的脸色，安慰自己：
你虚长半岁，别跟他一般见识……
都是成熟的狗了，当街互咬挺难看的……
许牧张了张嘴，想着说点什么缓解一下宿敌重逢的尴尬，白锦城却抢先开了口。
“你跟踪我做什么？”
许牧：“……操。”
什么叫开口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