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筒子楼的夏天就一个字，热，若要换一种说辞再形容一番，也是一个字——
“操。”
周骄躬身脱掉上衣，在一堆破烂行李中扒拉出小电扇插上，冲着自己出了一身汗的上身吹，扇叶刚刚开始“吱呀”转动，楼下就传来王大娘的声音。
“小叶！小叶！在家没？”
几乎是马上，隔壁就传来一个少年清亮的声音，“在呢在呢！怎么了！”
王大娘“咯咯”笑了几声，问道：“今儿有个租户走了，留了个柜子，你看你喜欢不？喜欢你就搬去用。”
还没见到那柜子，叶之之就先喊道：“喜欢喜欢！在几楼，我这就下去！”
“对面一楼，赶紧下来吧！”王大娘说完，叶之之“嘭”的关上窗户，急匆匆跑下楼，跟王大娘一起去对面一楼搬柜子。
周骄一直站在窗户边看着。
那是个腼腆的少年，留着半长不短的头发，跑起来时蓬松的头发一颠一颠。
干干净净，不像是住在这种地方的人。
少年小叶跟王大娘说说笑笑去了对面楼，不一会儿，两个人又空着手走出来，边走还边往楼上看，像是在找什么人。
“小周！小周！在家没！”王大娘又喊道。
周骄看见那少年也仰头看过来，跟他对视之后抬手指了指，“王姨，您看是不是他？”
王大娘眯着老花眼看过来，又“咯咯”笑道：“对对对，就是他，刚搬来的小周，就住你隔壁。”
然后又冲周骄招招手，“小周，现在有空没？帮忙抬个柜子！不沉，就是件大，小叶一个人不好抬。”
隔了四层楼的距离，周骄居然能清楚的看到少年眼中的期盼，他应了一句，关掉小电扇，转身下楼。
破旧的筒子楼已经建了小三十年，楼道里没修窗户，灯也不知道坏了多久，叶之之只能听声辨位，沉闷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听动静像是一步三个台阶蹦下来的。
周骄的身影出现在楼道口时，王大娘双手合在一块拍了一下，打趣道：“哎呦这大小伙子，衣服也不穿就下来了。”
他这才发现自己上衣没穿，周骄解释道：“太热了，正吹风扇呢。”然后客气的朝叶之之点点头，“抬柜子？”
“嗯嗯。”叶之之腼腆笑了一下，事还没办，就先冲周骄道谢，“谢谢你了！”
周骄被他的小酒窝晃了一下，连忙挪开眼，他话不多，叫他抬柜子他就只抬柜子，“走吧。”
“好，在这边在这边。”叶之之朝对面楼走去，在前头给周骄带路。
柜子是前租户买的，平时放些杂物被褥，三合板材质，轻得很，一踩就烂，一共三扇门还掉了两扇。
周骄打量了一下，也就两米来长，他一个人就能扛上去。
王大娘在一旁指挥，“小叶，你抬这边，让小周抬那边，你们得先把柜子竖起来，出去之后再横过来走。”
叶之之听话的抬起柜子一头，在他的眼神示意下，周骄抬起另一头。
“哎对!就这样，然后小叶你抬高，小周你低一点，先把柜子竖起来。”
王大娘继续指挥着，可周骄根本低不下去，叶之之也高不到哪里去。
试了半天，也没能把这个柜子给竖起来，最后周骄叹了口气，对叶之之说，“你先放下。”
“啊？”叶之之一愣，放下？
“你那头先放下。”周骄指挥他，等叶之之把他那头放下了，周骄双手把住柜子中间位置，把整个柜子提了起来。
“开门。”
“好!”叶之之赶紧跑出去把门打开，然后看着周骄一个人把柜子拎出去，穿过天井，进了楼道。
“哎呦这大小伙子就是比咱们能干!一个人就抬上去了，小叶那边还有两扇柜子门你别忘了带上，我锁门了。”
叶之之又返回里屋拿起掉下来的两扇柜子门，急匆匆往外跑，去追前头的周骄。
也不知道周骄抱着个柜子怎么跑那么快，等追上的时候，周骄正站在四楼他家门口抽烟。
叶之之脚步一顿，抬头望着上头的人，周骄也低头看着他，手里的动作不停，抖落一截烟灰，说了句跟刚才一样的话。
“开门。”
“哦哦，好的!太谢谢你了!说是你帮我抬柜子，结果是我一点忙都没帮上。”叶之之两三步迈上台阶，从裤兜里掏出钥匙开门。
“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呢？我叫叶之之，之乎者也的之。”
叶之之。
周骄边搬柜子边默念了一遍，三个字的名字，每读一个字都要微笑一次。
“我叫周骄，骄阳似火的骄。”
放下柜子，周骄抬起胳膊擦了擦头上的汗，好在他前不久才剃了个寸头，以至于现在没那么热。
他的汗从下巴滑至胸口，叫叶之之看见了，急急忙忙把门一关，“我给你开空调!”
周骄有些诧异的抬眼在房间里搜寻一番，终于在角落找到一个破旧老化的挂式空调，开机的时候还要“吱嘎”乱响一番。
这个空调倒是跟筒子楼挺搭。
“吱嘎”响了半天，也没见空调吹点凉气，叶之之学着他奶奶那一招，“啪啪”把遥控器往手心里砸了砸，又按了一遍。
“……”周骄大概能明白他这一下是什么意思，就像他妈那个小破电视不好使的时候，“哐哐”砸电视是一样的道理。
但砸遥控器还是头一次见。
“我来。”周骄朝叶之之伸出手，接过遥控器仔细研究了一下，“没什么问题，估计就是反应慢，等等就好了。”
闻言，叶之之有些不好意思，“这空调捡回来没用过，今天头一次用，估计是要等等。”
又是捡的？
周骄看他一眼，怕他尴尬又挪开眼睛，随口跟上一句，“应该是能用的，就是年头长了，很正常，人老了也不利索，更何况机器。”
说完他开始打量叶之之的屋子，跟他家那边的布局一样，一个客厅一个厨房一间卧室，卫生间只能站得开一个人，洗澡必须敞着门洗，根本关不上门。
但叶之之家里一点都不乱，意料之中的干净，像他的人一样。
就是没什么地方放柜子。
“你这柜子往哪放？”
叶之之一指卧室，“放在里面。”
里面也很满，已经有了一个小书桌，柜子不大好放。
“稍等稍等，我想想放在哪。”叶之之在自己卧室里转了两圈，指了指书桌旁边的空，“放这里行吗？”
那空太小，周骄连目测都没有目测，直接跟他说，“除非竖着放，横着你屋里肯定放不开。”
“竖着也行!竖着就行，横着确实没地方。”
“你拿这柜子做什么用？竖着放关不上柜子门。”周骄说完，拨了一下柜子门，那门是朝外开的，竖着放关不上。
“我想放书，柜子门无所谓了，就这样竖着放在书桌旁边刚好。”
放书？
周骄点点头，没多问，俯身把柜子挪到了叶之之指定的位置，然后把燃到底的烟头摁灭，随口问了句：“读高中？”
叶之之不好意思的拨了拨额前的头发，“没有读书，我读到初中就没再读了，现在在工作。”
周骄没说话，盯着叶之之看了好半会儿，似乎是在看这个生在新社会底下还不用读高中的“幸运儿”。
周骄的眼神太赤裸，叶之之大概读懂了他眼神里的意思，他解释道：“我爸妈去世早，奶奶前年也去世了，已经读完了九年义务教育，不想再上学了，上学太累。”
“嗯。”听到这句话，周骄认可的点点头，上学是太累。
“你应该是读大学吧？”叶之之问道，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艳羡。
周骄又续上一根烟，透过烟雾缭绕看叶之之头上的小呆毛。
“说对了一半。”
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复，叶之之一愣，“什么叫对了一半？”
“我前几天还在读大二，现在辍学了。”周骄的话似乎在给叶之之讲了个别人的故事，眼里话中不带任何感情，甚至隐约带些讥讽。
叶之之没敢再问，人的生活多姿百态，苦难也相随如影，何必再多此一举频频提起。
叫人心烦。
他生硬的转移话题，指着他新得的柜子问道：“这柜子，有五米吗？”
周骄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反问他，“你多高？”
叶之之“啊”了一声，老实回答他的问题，“一米七二。”
周骄点点头，然后让叶之之站在柜子旁边，“那你看你跟柜子谁高？”
“差不多高。”
“嗯，那你有五米吗？”周骄说完，看见叶之之不好意思的抿嘴笑开，他一笑，周骄就盯住他的酒窝移不开眼。
“我对这些东西一直没什么概念，但我觉得你这个方法很好。”
以后就用自己的身高量东西。
“我那有尺子，你要是用——”
叶之之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平时也不量东西。”
“嗯。”周骄抽完烟，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看了看也没什么要帮忙的，“那我回了，住你隔壁，有什么事就敲门，别按门铃，那玩意我听不见。”
他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朝门外走去。
叶之之把人送到门口，又客气的道谢几声，这才转身回家把门关上。
关门之后第一件事是把空调也关了。
这空调响了十几分钟，愣是一点凉气也没冒，大概也是因为不制冷，所以才被前租户给丢掉。
叶之之有点失望，还是他的小电扇靠得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