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马丁在客厅里等了八百年都不见伊诺的人影,耐心终于宣告耗尽,坐电梯上去重重敲伊诺的房门:“好了吗?”
“来了来了!”伊诺说着打开房门,神清气爽道:“走吧。”
那天之后他们的关系缓和了许多,马丁不经意地提起可以带他出去晒晒太阳,伊诺便兴奋地说想去游乐园。
虽然马丁也不知道两个年近三十的精神小伙去游乐园有什么好玩的,但是架不住伊诺天天撒娇,最后还是决定去去去,一切以伊诺开心为准。
伊诺推着马丁来到楼下,正准备出门,马丁忽然想起了什么,狐疑道:“给我描述一下,你今天穿的什么?”
伊诺神色一凛,立刻说:“灰卫衣黑裤子!”
“是吗?”
马丁冷笑一声,掏出自己的个人终端,语音操纵着调出颜色识别小程序往伊诺身上一扫——无情的电子机械音暴露出荧光绿休闲裤的事实。
“……”
“去换身正常的,组织不提倡搞奇装异服。”马丁啼笑皆非道,“胡闹。”
伊诺不满地哼哼了两声,噔噔跑上楼换了一身衣服回来,推了推轮椅闷闷不乐地说:“换好了。”
马丁伸手按住了轮椅:“换成什么了?”
伊诺干脆拉着他的手往自己身上摸:“套头灰色卫衣,中间图案是一只绣花狮子,能摸出来质感吧?”
“紧身裤,纯黑的。”
马丁的手被迫在他紧实的大腿上摸了一圈,心里有点发痒,连忙收了回去,清咳了一声说:“行了,走吧。”
伊诺爽快地应声推门,脚步轻快得仿佛马上就要飞起来。他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容,带着一线叛逆的快感,像恶作剧得逞的孩子。
他在裤子的屁股墩后面贴了一朵硕大的红花,幼儿园老师奖励小朋友的那种放大版。
两个人在秋日午后悠长的阳光下沿盲道慢慢走,游乐场离贫民区并不远,伊诺不左顾右盼地话走半个小时就到了。路上马丁挑了几件部队里有趣的事和他讲了,逗得伊诺咯咯直笑。马丁本来也不是那种很自闭的性格,他最多因为长得像酷哥而看起来高冷了一点,和人玩熟了之后还挺开朗的,一点也不会让人觉得不好相处。
两个人有说有笑地到了游乐园,伊诺刷一下蹿得没影了,半晌后直接在马丁手里塞了一个棉花糖,拉着他到路旁的石凳上坐下:“快吃,等会儿就化了。”
“腻。”
“不腻,我给你要了柠檬海盐味的。”伊诺笑着咬了自己手里那个好多种水果口味混合的、号称至尊热带风情版的最贵的棉花糖一口,吃了一嘴满足的甜腻果香。
他其实没来过游乐场几次,每次陪莱亚玩都是站在下面看,偶尔上去玩两个摩天轮式的养生项目也不敢敞开了笑,棉花糖更不能吃,因为吃到后面会糊得满嘴都是,很不好看。现在一把年纪了,反而得到了弥补童年的机会,说出来不知是心酸还是好笑。
说起来他的少年时代是真的没有滋味啊,循规蹈矩地按照计划表上走,完美地找不出丝毫差错,也没有什么乐趣可言。现在想来恍若隔世,都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过得下去的。
马丁将信将疑地咬了一口手里的棉花糖,发现居然真的是咸甜味的,勉为其难地给他面子又多吃了两口。伊诺也没怎么管他,吃完自己的棉花糖后直接去坐过山车,把马丁留在视野可及的树荫下。
马丁也不用担心伊诺丢没丢,他在过山车上嚎得比人家七岁的Omega小男孩还要带劲儿,实在很难让马丁感受不到他的存在。一开始他还会觉得有些尴尬,后来大概是伊诺笑得实在太快乐了,他仿佛被那快乐感染了似的,破罐子破摔地舔起自己手上那个化了一小半的棉花糖来。
马丁想:算了,本来就是带他出来散心的,他开心就行了呗。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正咔擦咔擦地啃棉花糖剩下的那根小米棒,忽然感觉有一道视线落在他身上,阴冷至极。他不动声色地屏住呼吸,那视线的刺骨感果然更强烈了,激得他浑身不舒服。
马丁慢条斯理地啃完那只棒子,拍了拍手上的残渣,两只手下垂到轮子上,好像只是嫌偏移过来的阳光太晒,准备转轮椅到前面阴凉的地方去。他推了几下就摸到了藏在内侧的隐藏呼叫器,耳朵里藏着的隐形耳机自动连接到夜莺的通讯频道:“有人在跟踪我。“
夜莺大惊:“什么?!老大你撑住啊!!!我马上去救你!!!“
“别贫。”马丁轻斥,“不一定是我暴露了,也可能是跟着伊诺的。他们觉得我看不见,肯定不会做得过于隐秘,派两个人过来看看就行了。”
夜莺那边立刻应下,通讯切断,马丁松开了手,伸了一个懒腰,懒洋洋地靠在轮椅上。他的眼睛半眯着,好像真的是在享受午后游乐园的惬意时光,只是根本没人注意到他忽然剧烈跳动的眼皮与咔擦不断的磨牙声。
半个小时后,伊诺从跳楼机上下来,意犹未尽地回到马丁身边,塞给他一瓶矿泉水,仿佛总算想起来有他这号人似的敷衍地关照他:“嘿,无聊吗?”
“还行。”马丁低沉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咬牙切齿,“你为什么要贴朵红花?!”
伊诺大惊失色:“你不是看不见吗?”
马丁阴森森道:“我刚刚去问过卖棉花糖的老板了,他对你印象深刻啊。”
事实是他的两个训练有素的部下在耳机里笑得都快断气了。
伊诺一看事情败露立刻认怂,讪讪道:“我撕了还不行嘛,你别生气啊。”
他说着往屁股上一摸,随着一声刺耳的撕拉声,伊诺将扯下来的贴纸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臊眉耷眼地说:“好了,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马丁觉得他的语气听起来还挺委屈,好气又好笑地觉得自己仿佛一个带崽的老父亲:“不是,你非要皮这么一下?”
“……”
伊诺不说话,只是用脚尖蹭着沙石地面,低着头看脚下被鞋尖旋出来的小石子。
“说话。”马丁没好气地说,“我又看不见。”
伊诺干脆俯身牵着他的手,以一种看似柔弱实则无赖的语气道:“……我错了嘛,对不起。”
马丁本来还想问问他究竟是怎么想的,这下也问不出来了,糟心地挥挥手让这厮哪儿凉快去哪儿撒欢去。伊诺坐在他旁边咕嘟咕嘟灌了两口水,休息了一会儿后又满血复活,兴致勃勃地要拉马丁去鬼屋。
“我问过了,轮椅可以推进去!看不见去玩的话多刺激啊,女鬼伸手去拉你的脚你都跑不了嘿嘿…“
马丁心说万一科尔西家派个人在鬼屋里捅咱俩一刀,尸骨凉了半截都不一定有人发现。耳机里传来汇报,跟踪者果然不是专业出身,逃不过部队里经年累月专业训练出来的反跟踪侦测,已经被锁定,剩下要做的事情就是监控他收工后的行踪。马丁稍微松了口气,仄仄道:“不去,怕鬼。除了鬼屋你还有什么想玩的吗?“
伊诺有些失落:“这不是想和你一起玩嘛。”
马丁听出他语气里深藏的期待,不由道:“等我腿好了,我们再来。”
伊诺嘴角微咧,露出一个略显悲伤的笑容,轻声说了句好。接着他又像没事人一样又跑出去疯玩了近两个小时,等到太阳西沉,管理员举着大喇叭在园区清场,他才依依不舍地跑回来,扔给马丁一个巨大的浅棕色毛绒玩具熊,带着一身汗味去推马丁的轮椅:“那边有射击比赛,我赢了一个小熊,送你啦。我们回家吧。”
马丁从浅睡中醒来,手足无措地抱着熊,恍惚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在游乐场:“开心吗?”
伊诺响亮地回答:“嗯!”
“这两天我没什么事,你还想去哪儿?”
伊诺沉思道:“好多呢。”
“不急,慢慢去。”
“好。”
他们逆着渐沉的斜阳走出园区,沿着来时的路回家。华灯初上时的街道挤满下班的人群,伊诺灵巧地推着轮椅从人流中挤身而过,小心翼翼地保护马丁不被撞到,而马丁微微弓起身子,在伊诺的耳提面命下被迫保护他的小熊。两个人跌跌撞撞地回家,大门一开的瞬间马丁觉得世界都清净了。伊诺从他怀里捞出小熊,摆在沙发上放好,转身去厨房把黑鱼上锅炖着,然后回到客厅往沙发上一躺,鼓动的胸膛依然难掩兴奋。
马丁从房间里出来时还能听见伊诺风箱似的喘息,无奈地走过去推了推他:“没事吧?”
“没事。”伊诺说,“开心。”
马丁也笑了笑,在旁边陪他坐了一会儿,伊诺抽了抽鼻翼,忽然问了一句几点了,然后火烧屁股般从沙发上跳起来去厨房关火。晚上马丁得到了一杯浓郁的奶白色豆腐鱼汤,味道十足鲜香。饭后伊诺抱着熊上楼,在他的枕头旁边端端正正地摆好,回到书桌旁看了一眼日历,离那个红圈标注的日子越来越近。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倒在了床上。
马丁一进康复室,听见夜莺他们几个向他问好,语气里的笑意藏也藏不住。
马丁:“……想笑就笑吧。”
夜莺率先破了功:“我真的不行了哈哈哈哈哈哈哈新嫂子也太好玩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马丁木然:“真有这么好笑吗?”
“有的。”那个被派去保护他们的Alpha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我拍照留念了,等老大你能看见了一定要看一下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们笑得实在是太猖狂,马丁想象了一下伊诺屁股后面贴着朵大红花的画面,终于忍不住也跟着低笑了起来。然而他只是笑了两声,立刻板起脸冷酷道:“罗根,照片发一份到我终端里,然后你把原本删掉,不许留着。”
那个名叫罗根的Alpha立刻苦起脸来,最后迫于马丁淫威深重而依依不舍地删掉了照片。马丁这才满意,转而说起正事来:“跟踪者查得怎么样了?”
夜莺也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是个Beta。跟了他三天,一直住在主城区的一个群租房里。每天早上六点出门,在老大你们住宅区当清洁工,一直在你家周围转。我们查过了,他工作的这家物业公司是科尔西公爵家的产业。”
“还有一件事,我们派去科尔西家监视的人拍到一张照片,一个眼睛是赤红色的人进过他家,距离太远了,分不清是Omega还是异人,但是眼睛拍得很清楚,确实不是天然形成的瞳色。”
马丁立刻说:“照片发给格雷,通知咱们军团最近巡逻的时候提高警惕。这两年异人在星界线蹦跶得少了,难说不是在谋划着新一轮进攻。还有,从军团里往约克星多调点人,确保一旦有确凿证据按死科尔西,我们能立刻围捕他们所有人。”
所有人神色都严肃起来。两年前异人突然被打服了似的龟缩回自己的星域,联邦内部日益松迨,开始聚焦于权力改革,考虑是否扩大Alpha的功勋点获得方式以鼓励他们投入社会建设,甚至有呼声要取消功勋点制度,废除Omega分配法案。甚至就连军部也开始了是否要裁撤一部分星界线驻军的讨论。
但是马丁在星界线驻守近十年,知道异人自恃能力强大,绝不是善罢甘休的性格,早晚会卷土重来。现在松懈了,到时候再反应就太晚了。他视所有的部下为兄弟,不想看到他们有任何不必要的牺牲。
夜莺低头称是,用加密频道与银十字军团传信去了。马丁随后去找医生做肌肉维持按摩,医生又委婉地表示他的肌肉情况不容乐观,神经链接再不自主修复的话可能无法回到受伤前的巅峰状态了。
马丁一直沉默不语,医生最后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把他交给夜莺送他出门。轮椅快要推出楼道时,夜莺忽然说:“老大,你现在真的比以前开朗很多,我和罗根他们都特别开心。”
马丁一愣:“我以前不是这样的吗?”
“您以前总沉着脸。”夜莺衷心道,“尤其是坠机以后…好久没见您今天这么笑过了。”
“……是吗?”
他也不知道这句话是在问夜莺还是自己,好像自从伊诺到来后生活确实有些地方不一样了,真要他说的话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不过只要一想到伊诺,头疼之余确实有点说不出来的开心。
他一路沉思着回了家,推开门时听见里面的交谈声戛然而止。
西格尔从沙发上起身,亲切地向他问好:“马丁先生,我是约克星的狱警西格尔。上次是我送伊诺来的,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我。今天我来复核伊诺的情况。”
马丁微微点头道:“我记得您,请坐。”
西格尔复又坐回沙发上,伊诺走过来推着他的轮椅让他与西格尔面对面,自己坐在了他旁边的沙发上。
西格尔一看人都到齐了,也不多说废话:“马丁先生,伊诺与您结婚后没有出现私自外出等违规行为吧?”
马丁沉声道:“没有。出过三次门,医院、水族馆与游乐场。相应的外出报告我都签过字了。”
“好的。我们这边显示行动轨迹与监控手环一致。”西格尔说,“那伊诺有没有出现攻击意图或者其他再犯罪倾向?如果受到威胁,您可以现在同我报告,联邦绝对保护每一位公民的人身安全。”
“没有。”马丁顿了顿说,“他很乖。”
西格尔狱警尽职地填写着寻访报告,他又问了些比较常规的问题,马丁也一一作答。最后西格尔合上文件夹,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伊诺,开口道:“根据手环对伊诺体液的信息素水平监控来看,您二位还没进行最终标记。”
马丁:“……怎么了?”
伊诺本来低眉顺眼地坐在沙发上装乖巧,闻言忽然睁大了眼睛说:“别——”
西格尔不由皱起了眉头:“伊诺应该快要到发情期了,发情期结束后还没完成最终标记的话,监狱方面会认为二位诈婚。这是很严重的罪名,二位会被主脑强制离婚,先生您大概需要交一点罚款,鉴于您的身体状况,罚款金额会很低的,不用担心。伊诺则会被遣送回监狱继续服刑。”
他有些埋怨地看了一眼伊诺:“您是还不知道吗?本该在签知情书时由我知会您的,但伊诺在押运车上说他想亲自告诉您,让我不要说。这件事是我的失责。”
“幸好现在也不晚。”西格尔看伊诺的表情就知道他大概根本没说,也不准备多掺和他们之间的事,起身就准备出门,“祝二位生活愉快。”
伊诺抿着唇起身送西格尔出门,关上门后坐到马丁旁边。
马丁猝不及防得知这个消息,大脑乱作一团,气氛相当沉默。许久后伊诺坦然地笑了笑说:“我带你去找爱琳吧。反正都是离婚,你把我交给他们,让他们治好你的眼睛和腿,算我谢谢你这么些天收容我。”
“你不是不愿意去废星?”
“我不会去的。”伊诺的语气听起来不知道是在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我有我自己的办法…你别管了。”
他能有什么办法?马丁想。伊诺体内的力量爆发后确实说不定可以打狱警一个措手不及,可他就算幸运值点满从押运车里逃出来了,从此就是联邦最高等级的通缉犯,更何况还有科尔西家的追杀,一辈子只能像老鼠一样活在某个偏远星球的阴暗地下。
好像一切都豁然开朗,伊诺为什么一直厚着脸皮死缠烂打地要自己陪他,为什么做出那些幼稚又任性的举动。因为他觉得这是自己最后自由的日子了,是真心想和他快快乐乐地当一回朋友。
大概是在他们相遇的第一天,他说完因为心里有别的Omega而不想和他产生关系的时候,伊诺就已经放弃了勾引他上床的想法了吧。八年过去,伊诺看似变了很多,实际上还是那个单纯得冒着傻气的小公子。
沉重的叹息从心底发出,还带有一丝微妙的解脱。马丁抬头看他,一字一句地说:“医生说还有个办法能治我的病,要不咱俩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