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给我买的?”
胡方池望着伸到眼前的花,眼睛里的光“噌”的一下亮了起来。沈听澜观察到了他的神态,继续笑着说:
“是啊,不过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你不嫌弃就行。”
“当然不嫌弃。”
胡方池擦干净了手,把花接了过来爱不释手地看了好几回,最终才把它放进了休息室专门放重要东西的玻璃柜里。被框在玻璃后高高束起的雏菊完美的与周边古董一样的收音机、怀表融为一体,倒还有几分油画的意味。
今天下午应该可以去买个花瓶装起来。
胡方池在心里落实了这个想法。等他把这一束花安置好,从休息室里走出来,沈听澜已经半弯腰地站在了车的旁边,俯下身子在打量着什么。
听到脚步声逐渐靠近,他才撑着膝盖缓慢地站了起来,一开口刚好就问在了胡方池的心上:
“你帮我洗了车?”
正准备走过去的胡方池站住了脚,努力沉稳着回应道:
“我就刷了一下轮胎,看上面有些黄泥——来这修车的都提供洗车服务,没提前和你说……”
“我还以为是我一个人的特权呢。”
沈听澜打断了他支支吾吾的话,胡方池的心也跟着“咯噔”,紧接这人又继续望着他打趣道:
“你弄得这么干净,我都不好意思开出去沾灰尘了。”
“你是要去哪吗?”
胡方池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接上了他的话。
“下周要去市里面买些学生考试用的东西,黄泥路是肯定少不了的。这么开出去,不是又要弄脏一次了么?”
“那你坐我的车去吧。”
脑子一冲,话脱口而出,他还没来得及进一步解释,对面的人就笑着应了声:
“行。”
*
这件事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定了下来,胡方池为此紧张了好几天,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他一直回想着那天沈听澜说的话,还旁敲侧击地找关系去问了画室的同学,才在出发的前一天彻底确认了,沈听澜确实是要坐他的车去市区里。
周六一大早,胡方池在铁门上挂上了暂停营业的牌子,接着把许久没动过的车从车库里弄了出来,从头到尾都用水枪洗了一遍,车内也用干净的抹布仔仔细细地擦过,换上了软坐垫,顺便喷了一点清新的香水,整个车看上去就和新买来的一样。
等时候差不多了,胡方池就坐上了驾驶位,发动了车去接人。
黑色的大G稳稳地停在了一座两层小洋楼的门口,胡方池也不敢摁喇叭,但是由于车本身就过于张扬,还是引来了邻里之间友好的“探望”。
两个原本在阳台晾衣服的妇人就看见了靠在车身旁边等人的胡方池,她们不认识胡方池,也没去东镇那边听说过这个外地人,好奇地盯了他两眼,毫不顾忌地就开始聊起了天。
“那小伙不会是来找小沈的吧?”
“哪个小伙啊?”
“就靠车上那个啊,这车看着还挺气派的。”
声音从头顶劈下,胡方池隐约地感觉到了她们好像在说自己,不易察觉地站直了身,端正了仪态,然而这并没有阻止楼上的两位对话。
“又是来追求小沈的?这是第几个alpha了?”
说话的妇人把干了的衣服收了下来,往衣服篓子里一扔,摇头叹了口气:
“beta也说不定,谁知道呢,不过八成也行不通了,现在人都不愿意出来见他呢。”
无意的话精准无误地传到了胡方池耳中,他只觉得额头的青筋突突直跳,然而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好笑。
他以前追沈听澜的时候也被这么说过呢。
“吱——”
楼上的对话及时终止了,门倏地被推开,紧接着沈听澜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身上已经换上了新的白衬衫和清爽的卡其色西装裤。
他锁上门转身看到胡方池的那一刻,脸上立即浮现处抑制不住的欣喜:
“你怎么站这儿等啊?这么大太阳。”
从小镇到市区中心大概需要个半小时,要是放在以前,胡方池定会觉得枯燥无味,恨不得直接把油门加大最大,能快则快。然而现在车上多了个人,就坐在他的旁边,偶尔还会向他这边看上两眼,温温柔柔的,明媚的眼眸中像是含着一汪清泉,他就算是想要快点抵达目的地,行动上也会不自觉地放慢。
慢慢悠悠地开了没几分钟,胡方池突然刹了车,探着身子从后座的杂物箱翻出了一盒药,手忙脚乱地递给了旁边的人。
沈听澜拿到手上,掀开一看,才发现是一盒晕车贴。
“你要是不舒服,可以贴上,我用过一两次,还挺管用的。”
胡方池挠了挠头,不知道是外边阳光晒的还是什么缘故,他的脸颊微微泛红,尽管正襟危坐着,眼神却四处乱瞟。
“谢谢。”
沈听澜默不作声地笑了笑,从盒子里抽出两片来,斯文地撕开,掀起碎发将晕车贴贴在了耳后根处。
这是他从小就有的毛病,坐车必晕,每次外出都是一路上睡过去才会好一些。这次也不例外,他刚坐上车就有些不舒服了,只是碍于情面,也不好意思和胡方池说,想着忍一忍也就过去了,装作无事地往车窗外看风景。
真是个呆子。
沈听澜握着手上的药盒又忍不住骂了他一句,心里却甜滋滋的。
*
到了市区里就是沈听澜带着胡方池走了,他没去什么大商场、大超市里去买东西,而是在几条街来回绕,走了十几分钟,最终停在了一家小店门口。
小店夹在各种商店之间,门面只有其他的一半大,像是在夹缝中生存,显得岌岌可危。除了面积,生意看上去也不怎么样,里面老式古董大装修和暗色的灯光,都不是什么吸引了年轻人的东西,大门正上方的广告牌都已经经过风吹雨打,褪去了一半的颜色。
“小沈又来啦。”
店内正在擦桌子的中年妇女注意到了站在门外的人,立即停下了手,在身上拍了拍水,走过去招待他们。她的动作并不利索,要是看得仔细点,就可以看出来她走路的姿势和常人还是有些差别,像是有一条腿没了力气,只能靠另外一条来支撑着。
“是啊。”
沈听澜笑着回应了一声,他从随身背的棕色皮包里抽了一本画册来,给了老板娘,继续道:
“画室颜料快用完了,再来进点货,给您涨涨生意。”
“行,我这就给你拿,老样子是吗?”
“是,您照旧拿就行。”
沈听澜熟练地和她寒暄着,胡方池就跟在后头,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能背着手在身后干巴巴地望着。
等到老板娘把画册收下,提着一大箱子东西出来,放在了地上,似乎才看到站在沈听澜身后的胡方池。起身的那一刻她倏地停住了动作,佝偻着身子,向上抬头望着面前的人,脸上的笑容也顿时凝固了。
“你是……”
胡方池也注意到了她的动作,面对陌生人毫无保留直接地打量,他只得扯着嘴角笑了笑,尴尬地说了句:
“你好。”
老板娘忽地笑了起来,站直身拍了拍后脑勺,和胡方池道了声歉。
“抱歉啊,小伙子,我看你和一个熟人长得像,一时间出神了。”
“没事。”
胡方池摆了摆手,在沈听澜和老板娘交谈的过程之中,他胡诌了个借口地走了出去。他也没走远,就站在门口望风,长得高的缘故,在一群人中堆着也显眼。
“家里人?”
老板娘一边装箱一边地和沈听澜打听八卦,说话时都是眉飞色舞的。
听到这里,沈听澜也跟着笑了起来,他没再像以前一样回避,而是直接回答说:
“是。”
只可惜站在外边的人正在焦躁,根本听不到这句话。
“长得和你一样好看嘞——他真是第一次来这里?我总觉得越看越眼熟。”
老板娘说着又往外面看了一眼,她的目光透过人群,稳稳地落在胡方池那头,胡方池的身形就这么在她脑海中逐渐与记忆中的黑影重叠,电光火石之间,她忽地想跑出去再问上一句。不过她还是尚存理智的,没等人发现就已经收回了视线,按部就班地继续做自己的事。
“是要放你车上去?”
老板娘将打包好的纸箱子提了起来。
“我来就行,我来就行……”
“我来吧。”
胡方池终于听见了里面的争执声,回过头走了过来,利索地拎起了地上其他的两个大箱子。沈听澜也默认地点了点头。
“那就麻烦你们自己弄了。”
老板娘不好意思地站到了一边,给他们让出了路,她向后站了站,将行动不便的右腿隐在了桌子后面。
三个纸箱子都被放在了轿车后备箱,整整齐齐地码着。沈听澜从里面取了一张A4纸,重新坐进了副驾驶位,等到胡方池开始发动车了,他才发声道:
“这里几年前发生了火灾。”
握着方向盘的手倏地抓紧了,没人看到胡方池突然紧绷起来的背脊以及抿紧了的嘴唇,他仍旧保持着镇静,不急不缓地踩油门开车。许久才开口说:
“好像有听说过。”
五年前化工厂石油泄漏,火势一路从工厂大楼冲向了小区里,来势汹汹,几乎是把这一片安详的地方烧了个遍,等到把人员救出来时,这里已经化为了残楼废墟。
前前后后整顿历经了五年,才重新恢复了当初的原貌。如今小区已经看不出来任何当年的痕迹,外来打工的人越来越多,没人再提及那件事,好像当初天大的灾难就这么随着风被吹散了一样,对任何人都没有产生影响。
沈听澜没扭过头,他用余光默默地观察着身边的人,将刚才拿的那张A4纸铺开在腿上,拿了一只铅笔开始作画,笔尖顺着他的动作在纸上流畅的滑动,黑色的碳墨在上面留下印记。
他画的毫无章法,外人根本看不懂那是什么东西,胡方池却一眼就看出来了
——他画的是一团火,熊熊燃烧的烈火。火是没有形状的,画家总是喜欢用笔触去勾勒它的边缘,而事实上它的模样永远只存在那些因火灾而受难的人当中,永远封存在他们的记忆里。
胡方池没让自己再看下去,他努力正视前方,聚精会神地握着方向盘,像第一次坐上驾驶位的新司机一样板正地坐着。
然而越是不想去看什么,越是会将这种注意力放在其他的东西上面,笔纸之间摩擦的沙沙声响被无数倍放大,在他耳边萦绕。终于在车停在路口时,那声音戛然而止了。
“你有参加过那次救援活动吗?”
沈听澜停笔看向了他,喉结跟着他的发声缓缓滚动了两下,他的眼眶莫名地有些发红,胡方池根本没办法对着这样的他说话。
“忘记了,应该有吧。”
他的声音在俩人狭小的空间中传开,滴答一下似的砸在了沈听澜的心上。
他们没有再进一步讨论的机会,红灯一变,后面的人就开始摁喇叭,胡方池只得继续看向前方,油门一踩,重新驶出了路口。
*
回来的路比去时顺畅得多,沈听澜几乎是觉着自己眯了一小会,一睁开眼就到家门口了。
不是他家门口,是胡方池的家门口。
胡方池见他醒了,才轻声和他解释了一遍。
画室离这里远了些,车不方便过去,东西搬来搬去的也麻烦,他索性就让沈听澜暂时把东西放在他家里,下次直接顺路拿去画室就行。
“好。”
沈听澜揉了揉眼睛,逐渐从头昏脑胀的状态中清醒过来,推开门下了车。
胡方池帮他把东西从后备箱里提出来,他还想要去分担一点,胡方池却都不要他动手。
“上面碰了灰,有点脏。”
后备箱角落没有清理干净,车颠簸的时候把灰尘抖出来了些,落在了箱子上,胡方池让他离远点,别弄脏了新衣服。
沈听澜听他的话,接了钥匙只好走在前面去开门,还要一步一回头地看后边提了搬了三大箱子的人。
而到了门口,他刚把手搭在上边,门就自动从里面“吱呀”一声打开了。
“你还——小沈?”
即将说出口的话被收了回去,杨薇看到沈听澜的那一刻笑容立刻就浮现了出来。
沈听澜也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看见胡方池的母亲,顿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回应道:
“阿姨您怎么来了?”
杨薇这下连在后面叫她妈的儿子也不管了,牵着沈听澜的手就进了屋子,热情地和人说:
“我就来看看你们,最近是不是太忙了?”
沈听澜被她带着走,老人家比他矮了一个头,却是倔强得很,必须要把他带在身边,生怕他跑了似的。
“画室起步不久,是有点忙了。”
沈听澜和她一同坐在了沙发上,两个人隔了不到半臂的距离,开始叙旧:
“难怪了,我还老和方池说让你一起回家看看,他就说你忙,没办法。是不是累着了,我怎么瞧着比以前要瘦了。”
杨薇仰头看了看他,总觉得沈听澜没有前几年胡方池带回家给她看的时候那么健壮结实了,皮肤也比以前白了不少。
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杨薇坐直了身子,认真地和他说:
“你可不用听别人说要减肥什么的,胡方池要是敢说你胖,你直接告诉阿姨,阿姨帮你教训他。”
她听老闺蜜说自己家的儿媳妇,因为儿子说了一句圆润了就开始节食不吃饭,最后弄出低血糖连胃病的都有,要是胡方池敢这么对沈听澜,她是绝对要好好教训一顿的。
“妈,你说什么呢?”
胡方池把东西放好了从楼上一走下来,就听到他妈在絮絮叨叨地说要教训他,眉头一皱就轻声回应了句。
杨薇完全不关心他的情绪变化,甚至还重复一遍:
“我说你上哪去找小沈这么好的omega,真是给你修了八辈子的福了。”
“是是是。”
胡方池也知道自己辩不过人,索性随口应过去了。
直到他下了最后一层楼梯,去厨房准备倒点水来喝,刚从饮水机接上水,背后脚步声一响。
杨薇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客厅里进来了。
“妈,我给您倒水呢……”
杨薇没有接过他手上的水,而是往客厅沙发上的位置看了看,随后严肃地盯着胡方池问:
“你老实说,是不是和小沈分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