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路双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夕阳西下的黄昏。
落日余晖从没有关拢的窗帘中间洒了进来,给阴暗冷沉的房间增添了少许的暖意。
他就那么直直的盯着那束光,许久,才僵硬的转动了一下眼球,视线落在了周围散落一地的啤酒罐上。
医生说,无节制的酗酒和作息颠倒是诱发他的病因之一,在临死前的几个月里,他就已经水米不粘牙了,每天只靠着打营养液过日子,枯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连起床去楼顶跳下去的力气都没有。
那样的日子,真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剜心剔骨的煎熬。
最后到了大限将至要咽气的时候,他连睁开眼睛都费劲,思绪陷入到了无边无际的混沌泥泞之中,在朝着黑暗深渊不断的坠落,隐隐约约的,似乎听到有人在激烈的喊他的名字,还有人在抽抽噎噎的哭泣,仿佛对他的死亡很痛心难过一样。
呵。
都到了这个地步,他怎么还会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在这个世上,早就没有人在乎他,关心他了,他的家人和朋友都厌恶他,远离他,巴不得再也看不见他,这也是当初他为什么一个人跑到国外来的原因。
或许刚开始还带了些赌气的意味,但后来就真的是破罐破摔了,因为没有一个人来找他,他被所有人都给遗忘了。
忘就忘了吧,反正我也要死了,一切烟消云散,彻底的解脱。
这辈子活的糊涂又失败透顶,下辈子当棵树当根草都好,就是不要再当人了。
可是为什么,老天连他死前这一点小小的心愿都不能满足呢?
这间熟悉的屋子,这些啤酒罐,还有墙上钟表的日历,以及他手上血肉模糊的伤口,无一不在提醒他,他又回到了两年前,就在他即将负气出国的前几天。
同那些小说里描写的主角发现自己重生后,或欣喜若狂,或踌躇满志要打脸逆袭的心情不同,路双此刻,没有半点的高兴和振作,有的只是深深的失望和疲惫。
重来一次又能如何呢?
不过是再一次的经历打击与痛苦罢了。
他的心早已是死灰一团,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抱任何希望,根本也没有兴趣去力挽狂澜,改变些什么。
老天当真是瞎了眼,那么多想活的不让他们活,真正想死的,却又偏偏不让他死个干净。
时间静静的流逝,窗前昏黄的太阳光在一点一点的黯淡下去,直到又归于一片黑暗之中,路双始终保持着刚醒来时的姿势陷在皮面沙发里,眼睛毫无焦点的望着外头,动也不动。
没意思透了……
他艰难抬起已经麻木了的手掌,缓慢盖在了自己的眼皮上,深深的呼了口气。
不如早点结束吧,至少这回,能走的体面痛快点。
临近江边的百层高塔是A市著名的地标式建筑,最顶层开了家高级的西餐厅,凭它精致昂贵的食物和宽敞漂亮的欧式露天观景台成了许多网红和外地年轻游客趋之若鹜的打卡圣地。
路双是第一次来这儿。
尽管他也算是从小锦衣玉食的长大,但他并不喜欢这种虚有其表,毫无烟火气的餐厅,就像他那个所谓的家一样,看似花团锦簇光鲜诱人,实则冰冷寂寞索然无味罢了。
“先生?”
餐厅门口迎宾引位的服务生看到出现在眼前的路双,足足愣了有好几秒。
这个男孩子长相漂亮的惊人,穿着一身的黑衣,衬得皮肤越发的雪白,一举一动慵懒随意,像是只从花园信步游走到闹市里的波斯猫儿,清纯又糜艳,吸引得旁人情不自禁的就把视线追随了过去,忍不住眼热心跳,刚想要过来搭讪亲近,可下一刻却又马上被他脸上生人勿近的冷漠表情给吓得打消了念头。
换作平时,尽管路双没有提前预订,服务生看在这张脸的份上,也会殷勤十足的给他安排个好位置,可是在注意到路双衣服上沾着的大片不明污渍和光脚穿着的拖鞋,乱糟糟的头发,死气沉沉的眼神,还有手上触目惊心的带血伤口,他开始犹豫了。
好看是好看,可是这人明显就是刚在哪里打架惹了事过来的,万一让他进去餐厅也闹出什么乱子来,那自己这份工作可就保不住了。
服务生掂量了下轻重,只得狠狠心,上前试图拦住路双。
“先生对不起,我们这儿必须要有预约才能进,要不您先稍等……”
他话还没说完,路双已经面无表情的从他身边绕过,径直朝里面走过去了。
“呃,先生,先生!”
服务生急了,刚往前追了两步,却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经理给挡住了。
“疯了?连他也敢拦?你不认识他是谁吗?”
“啊?”
服务生懵懵的摇头。
“不认识啊。”
经理“啧”了一声,掏出口袋里的手机来,划拉了两下,找出篇今早的头条新闻,指给了服务生看。
“豪门内讧!首富路家次子疑似横刀夺爱,遭长子报复大闹订婚宴。”
服务生喃喃小声念完标题,看着配图上的照片倒吸了口凉气。
“长子?原来他才是路家太子爷啊?怎么以前露脸的都是另一位?”
“这你就不要多问了。”
经理收起手机,一脸讳莫如深的样子。
“只要记得咱们餐厅也是路家的产业,不管谁是太子爷咱们都得罪不起,行了,回门口做事去吧。”
路双对四面八方投来的好奇探究视线毫不在意,直接走到了最外头的露天观景台,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
换季天气多变,出门时还好端端的,这会儿却突然下起了朦朦胧胧的毛毛细雨来,似有若无的随着风扑打在脸上,湿润润的透着股沁凉。
外面坐着的几桌客人基本都挪去了里头大厅里,只有路双仍旧是巍然不动的坐在了那儿,像是灯火夜雨中孤单又沉默的一座完美雕像。
“啪。”
头顶忽然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动静,紧接着路双眼前的光线稍稍变暗了些,连同着洋洋洒洒飘过来的雨滴也一并被遮挡住了。
有人给他打开了露台上的遮阳伞。
不用猜也知道,是来点菜的服务生。
路双看着远处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连头都没回,手指懒懒的在桌子上敲了两下。
“随便上两道菜,再来瓶酒。”
“好的。”
耳边传来了一道声音,清清爽爽的,又带着些磁性,听起来很是舒服。
“您要什么酒?”
路双还是那两个字。
“随便。”
那人稍稍停顿了片刻,又说道:“我拿了医药箱过来,想给你把手上的伤口包扎下,可以吗?”
路双没理他。
这么殷勤,无非是想多要些小费,他不在乎钱,上辈子也没少干拿钱买关心的傻事,但现在他已经不稀罕这些虚情假意了。
等不到回答,那人只当他默许,打开医药箱拿了棉签和药水,半蹲了下来,把他那只受伤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有温热的触感自手心里传了过来,那人像是怕他疼似的,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托了起来,用蘸了药水的棉签一点点的把伤口上已经凝结了的血块给清理掉。
路双并不喜欢别人触碰他,尤其是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但奇怪的是,这个擅自为他上药的人,却没有引起他半分的不适。
掌心里那点肌肤相亲的暖意抵消了药水刺激伤口的疼痛,棉签在手背上轻微的摩擦,处处妥帖周到,让人不自觉就生出一种得到了重视被真心相待的感觉来。
路双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了。
他到底是转过了头,看了那人一眼。
这个从上而下的角度,看不清全部的长相,只能看到他浓密的睫毛和高挺的鼻梁,还有流畅分明的下颚线条。
应该是个很好看的人。
手也很好看,白净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得整整齐齐,是路双喜欢的样子。
“好了。”
在细心包完了最后的一块纱布贴后,那人抬起了头,迎着路双来不及收回的视线,微微的笑了笑。
“疼吗?”
路双是没打算搭理任何人的,但在对上了这人明亮含笑的双眼时,却还是神差鬼使的应了声。
“不疼。”
“这几天注意别碰水,要是有时间还是去医院再好好上个药,免得留疤。”
那人说着站了身。
他大约二十多岁,个头很高,宽肩窄腰,双腿笔直,虽只穿着简简单单的服务生制服,却丝毫不减他的气质,勾勒得身形恰到好处,显得档次都提升了不少。
“喝酒也会对伤口愈合有影响的,要不换成果汁吧,我……”
“你可以走了。”
路双有些缓和的脸色骤然又冷了下来,不耐烦的挥了下手,语气烦躁。
“上酒,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