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虽然生理上知道罗灏维只用三天就能回来,但心理上不可避免地产生了空落落的情绪。
在这之前,章宁从来不知道自己有粘人的天分。
但他不太想在罗灏维面前表现出来,一是罗灏维本来对他就有点养小孩的意思,他不想再加深这种印象;二是他觉得一个称职的男朋友也不应该这么不懂事。
这种纠结心理让章宁一整个晚上都闷闷不乐。
喝完牛奶,他无精打采地站在流理台旁边看罗灏维洗杯子,努力克制自己,流露出什么奇怪的情绪。
心里乱七八糟的,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有点厌烦这么矫情的自己。
一只带着泡沫的手轻轻点了下他的鼻尖。
他讶异地抬起头,就看见罗灏维和平常一样没什么表情的脸,那只刚刚点过他鼻尖的手还在半空没来得及收回去,见他表情诧异,罗灏维好像也有点无措,那只手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于是两个人的鼻子上都沾了一点泡沫。
罗灏维强撑着,镇定地说,“小花猫。”
章宁有点想笑,不知道他这从哪里学来的话,但是又不太笑得出来。
他梗在那里,半天才想出一个不开心的理由,“今天的牛奶也太淡了,一点甜味都没有。”
罗灏维有点无措,没有想到会是这种小事,像是第一次处理婴儿问题的新手爸爸极力镇定自己,并试图解释,“每次都只放一勺糖的......我们说好的......”
章宁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态,眼泪忽然就掉下来,“可是就是太淡了啊,一点味道都没有。”
罗灏维不说话了,整个厨房安静下来,只有眼泪砸在流理台上的声音。
过了一小下,罗灏维悄悄地从厨房退出去。
章宁心里暗恨自己不争气,让别人莫名其妙。不就是一个人呆几天嘛,又不是没有一个人生活过。他赌气一样,用衣袖很用力地抹眼泪,好像这样就能快速驱散坏心情一样。
一只手递到他面前。手心里放着一颗糖。
他顺着递糖的手看过去,罗灏维抿着嘴唇,没什么表情。见他看过来,动了动嘴唇,又没说话。斟酌了一下,最后放弃了,说:“等下要重新刷牙。”
章宁吸了下鼻子,没说话。把那颗糖慢慢地剥开了,放到嘴巴里。
奶油糖化的很快,他用舌尖把糖从左边推到右边,又从右边推到左边,很快嘴巴里都是甜甜的奶油味。
罗灏维看着他鼓鼓囊囊的脸颊,不太合时宜地想到泡泡眼的金鱼或者白色的,多毛的仓鼠,他不是一个经常对事物投入感情的人,现下这个时刻,却觉得有趣。
面前人垂着头,有点长的头发软软地散下来,看起来有点毛茸茸的。
“我有点害怕。”
工作方面的事比章宁想的要好解决很多。
上司是大学的师兄,比他大两岁,上学时一起做过几个东西,听了他这个病症也只是问了下现在的情况,并没有表现出过于的震惊。讶异之后,要求他继续做现在手头上的工作。
“你的设计思路很好,之前的概念稿不是遇到了一点问题吗。”向念晨一边思索着事情,一边慢慢地说,手里黑色的钢笔轻轻点着桌面,“现在说不定就是一个转机。”
章宁一整天都若有所思,思考着这个转机是什么,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他的生活里。
晚上他和罗灏维打电话。
罗灏维下午三点才下飞机,只来得及和他道一声平安就马上投入了工作。一直到晚上才来得及和他打电话。
两个人简单说了几句,关于晚上吃了什么和累不累的话题过去,两个人又都沉默下来。在一起呆着的时候也没有什么话说,这会就更没有了。
但是章宁不想挂电话。一个人处在这座他并不熟悉,也无太多印象的房子里,他突然就具备了格外敏感的神经,空落落的房间里呼吸声太过轻盈。
好在罗灏维似乎能够感同身受,重新找了话题,问他晚上吃了什么。
章宁煮了面,取了满满三大勺的拌饭酱就着冰西瓜吃掉,饭后还吃了一个在冰箱角落翻到的雪糕。他斟酌了一下,“点了外卖,拌面味道太淡了,就放了点拌饭酱......”
罗灏维那边没说话,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最后话筒里传来长长一声叹气,“记得热牛奶喝。有助睡眠。”
“哦。”章宁有点心虚地从床上下来,去厨房热牛奶。
“等一下。”罗灏维那边说了一句,然后就挂掉了手机。
章宁正疑惑呢,就接到了视频通话要求。
罗灏维那边似乎是刚从什么饭局上刚出来,还穿着正装,领带松了一些,倒还是有着一点一丝不苟的意味。灯光昏暗,他的脸不那么清晰,只能看到他硬朗的轮廓线条。
镜头晃动了一小会,最终被固定下来,罗灏维的脸贴得很近,不知道是不是灯光原因,两颊涌着一点潮红。
章宁有点担心,“你喝醉酒了吗?”
罗灏维摇摇头,“牛奶只能放一勺糖。我们说好的。”他语气带点执拗,声音因为下午繁忙的工作透着沙哑,“听话。”
章宁心下疑惑着他喝醉酒了,不想和他在这种时候讲道理,便顺着他的话说,“好的。”说了又有点后悔自己的顺从,于是又加了一句,“我又不是小孩子。”
罗灏维“嗯”了一声,这会他看起来又很像是正常的状态。
他们没有再交谈,罗灏维脸贴镜头很近,看着章宁的动作,仿佛他打这个视频电话只是为了盯着章宁往牛奶里放一勺糖。
等章宁躺好到床上,两个人就结束了这次短暂的视频通话。
罗灏维的工作并没能顺利在三天之内结束,打电话的时候他声音有点沉,“可能还要再两天才能回来。”
章宁没回答,他又感到那种空旷感把他包围起来。
罗灏维似乎在电话那头也感知到他的情绪,“最多还有两天就结束了。肯定能在这周回来。”
章宁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里的杯子,“我今天买了排骨。”怕打扰到别人,他声音放的很轻,他说,“放到周末会不会坏啊。”
从茶水间出来坐到工位上,章宁感觉自己的脸有点发烫。
隔壁工位上的大花看他出来,打趣道,“在茶水间呆那么久,莫不是有什么小心事?”
两天时间里,同事们已经初步接受这个略有点不一样的章宁,离他最近的大花首当其冲,成为每天一起午饭的好闺蜜。
章宁脸红着,尝试秀恩爱,“和我先生打个电话。”
大花惊呼:“先生?!你男朋友?你有男朋友了?!”
原来这就是秀恩爱的感觉啊,章宁美滋滋,“已经结婚两年啦。”
大花仿佛被激起了好奇心,“天!你们怎么认识的啊!”
“就是初中同学啦哈哈。”章宁回答。
“哇!”大花露出羡慕的表情,“校园爱情!”她露出一点疑惑,“那你怎么都不戴婚戒啊!搞得我一直以为你单身呢!”
章宁还没来得及做反应,内线电话响起来填补了他的空白时刻,那边要章宁交一份文件过去。大花抓紧时间以强烈的艳羡之情作为结尾,结束了摸鱼。
章宁看了看自己的手,白皙的手指衬在文件夹蓝色的封皮上,显出不合时宜的光秃感。一片键盘鼠标声里,他从房间里走出去了。
罗灏维回来的航班下午落地,早上章宁很早就起来收拾了房间,在厨房地砂锅里炖好了排骨,他很久没做过饭,按照网上的食谱放了盐和香料,参考刻度线加了水。锅里咕嘟咕嘟地煮起来,白色的蒸汽盘旋而上。
二十三岁的章宁才刚刚过了科二,而这个二十九岁的章宁又对这座城市失去记忆,做了一早上家务基本也没剩什么时间......一万个理由作用下,他没去机场接罗灏维。
说不出那个理由到底是什么,但是章宁知道它存在。
章宁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上盖着松软的毯子躺在沙发上,睡前正在作图的笔记本好好地合着盖子放在小茶几上,厨房里咕嘟咕嘟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他预感自己睡得久了,身上有微微的发汗感,脸像是要烧起来一样发烫。
是罗灏维回来了吗——他想着,掀掉被子想要下地。现在是什么时候?天色隐晦不明,无法辨别,一切都混沌着。是在做梦吗?像是幻觉一样,灵魂浮在高出看着肉体歪歪扭扭往前走。
还好,在跌倒前被另一个人扶住了。
罗灏维几乎是被章宁撞进怀里,对方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浮木那样握紧他的肩头,像是要在这混沌不定的世间抓住什么作为依靠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差点跌倒的缘故,章宁带点喘息地问他,“现在几点了?”
他拥住怀里的柔软的躯体,“五点四十八分。”声音里带点担忧,“怎么了宁宁?”
怀里的人不说话,于是他也安静下来,只余一只手在章宁的背上抚着,他的掌心很烫,从上到下一下一下地捋着,像是在讲一句一句的话。
良久,那道打在他脖颈间的呼吸渐渐平稳了下来,章宁说,“做了个恶梦。”
很久以后章宁知道了一句法国的熟语,叫“狗狼时刻”,大意是太阳西沉,从屋檐投下忧郁的影子的那片刻,万物的轮廓变得朦胧恍惚。人无法分辨,从远处朝自己走来的那个身影,到底是自己抚养的忠实爱犬,还是一头来捕杀猎物的狼。
刚接受自己失去记忆的两天里,他成了一只被驱逐出领地的小兽,无力自保,无可捉摸,只能靠别人的庇护来暂时生存。快速发展的世界,毫无头绪的婚姻,像是劈头盖脸的风雨,让他失去了辨别的能力。
但是在那个,对他来说如同幻梦一样晦暗不明的下午。
在那个下午里,他似乎拨开了那一团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