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第二天一早,周维夏刚到教室,辩论赛的群聊里就跳出来一条叶行知的消息。下午大二大三都没课,所有队员要一起开组会。
大概是因为这周末就要初赛了,组会开得很勤。周维夏和其他人一样在群聊里十分官方地回了一条“收到”,转头就戳了一下叶行知的头像,说想和他一起吃饭。
上午的课程很满,周维夏再想起看手机的时候,已经快到午餐时间了。
和叶行知的对话框里并没有任何新消息弹出来。他退出去一看,辩论队的群聊里叶行知刚刚还在发修改过的立论稿。
周维夏把手上的笔放下来,又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但叶行知始终没有任何回复,下课之后也没什么动静。周维夏自我安慰大概是叶行知有事,没顾得上他。
“你在忙吗?那我回家吃三明治了……下午见。”
叶行知靠在学院大楼的栏杆边缘,看着手机上新弹出来的这条消息。他没答复,也没退出聊天界面。
手机屏幕渐渐暗下去,映出他自己焦躁不安的脸来。
下课的学生已经涌出教学楼,叶行知站在三楼,偏偏一眼就能从人潮里认出周维夏。他穿着浅蓝色的外套,手里抱着两本书,还在低头看手机。
叶行知又把手机划开,犹犹豫豫地打了不过两个字,又都很快删掉。他再抬头向楼下望去,周维夏的背影早已经消失不见了。
温润的风吹过来,他手心里闷出层层的汗。沈章的来电突然明晃晃地显示在屏幕上,令他更加心烦意乱, “喂?”
“已经安排好了,你明天可以去看她。我下午叫人送你去机场。”
沈章对叶蕙很没有好感,叶行知一清二楚。在他刚被带到B市的前两年里,总是几次三番地推脱他探监的要求。最近大概是觉得他已经成年不怎么好糊弄,才勉为其难让他们偶尔见一面。
“不用送。”叶行知边说边订好了晚上的车票,又返回宿舍去收拾行李。下午开会前,他拎着整理好的背包走进小会议室,刻意没去看旁边坐着的几个人。
周维夏的目光却一直在他身上,不看也能感知到。
叶行知这场模拟辩论打得很煎熬,反应慢了好几拍,说话总像心不在焉一般。一轮结束,他的手机上又静静弹出周维夏发来的消息,“中午吃过东西了吗?你是不是不舒服?”
后面还有个可爱的笑脸表情。
叶行知坐在前面,明知道身后的人正在看自己的动作,却一言不发地把对话框左滑,点了一下红色的键。
很难说周维夏看清楚了没有,但手机确实就那么安静下去了,再没有任何新消息。
组会结束已经快到六点,叶行知整理完东西站起来,背着包匆匆往门外走。他脚步很快,下楼就直奔校门外的公交站。
但去火车站的公交迟迟不来,反倒是周维夏慢慢朝他走了过来。
天气已经转热,周维夏不再戴口罩,偶尔会因空气里的粉尘不适地咳嗽两声。他脸色潮红,底色又是带点病态的白,出口的话自然是苍白无力的,“叶行知……”
他迟疑地叫了叫他,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便低下头道,“你在生气吗?”
他没做错任何事,却习惯性地要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来。
“没有。”叶行知说,他避开那双眼睛,说道,“我有事。”
“哦。”周维夏干巴巴地说,听起来手足无措,“你今天很忙吗,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他说着又咳嗽了两声,脸色更红了一些,似乎不太好受。
但要等的公交车已经到站了,叶行知险些脱口而出的关心被车门打开的气音噎了回去。他看了人一眼,避开他探寻的目光,边上车边说道,“我先走了。”
几个学生急着赶公交,忙乱间推搡了周维夏一把,他差点摔下等车的台阶。车门缓缓合上,叶行知的脸淹没在公交车黑压压的人群里,连片衣角也看不见了。
周维夏站在公交车开走的空地边缘,咳嗽被一点尾气冲得更加厉害。他退后几步,转身往自己的小公寓走,眼里漫起了一点生理性的湿意。
回到公寓里,他才算感觉舒服一些。打开手机,看见对话框里自己发出的那几条信息,脑中不自觉闪过叶行知那双修长干净的手,点下那个红色删除键的画面。
叶行知的手好看,做什么都让人觉得他游刃有余,没有迟疑。
连着两天,周维夏都不太敢再找叶行知。但眼看快到周末,画室就要忙起来,他又忍不住拐弯抹角地找了个借口,去画室送他爸爸带回来的茶叶。
他特地找了学院没课的晚上,自己打车过去。
巷子里的路灯有些旧,路也不像白天那么好认。周维夏自己在迷宫一样的小巷里转了两圈,拿出手机犹豫片刻,最后还是靠着那点糟糕的方向感,自己摸到了画室的小院。
叶行知正站在画架前画画,表情很专注。他衬衫的袖子高高挽起,小臂边缘沾上了一点颜料,手里正握着炭条在很轻地涂。
大概是一同打工的学生,从背后拍拍他的肩,递了一杯水过去。叶行知拿着纸杯说了声谢谢,转头便看见窗户外站着的人。
周维夏站在院门口的灯牌旁边,拎着一个纸袋,冲他很小心地笑。
那个笑让他心里的一团肉迅速地蜷缩了一下,他别开脸,把水杯放下,又拿起炭条继续涂未完的线稿。
“小周?又来了?”叶行知的眼睛在画布上,耳朵却全神贯注地在听前厅的动静。
周维夏说话的声音不大,能听见是很礼貌地和人问候几句,然后放下什么,就又传来拉开木门的吱嘎声了。
并没有进来找他。
叶行知说不上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更加悬得更紧。
周维夏不知道两人之间隔着一团乱麻,还在一步一步地向前。叶行知自己不愿走入困局的泥淖里,却已经把别人拖下了水。
他心烦意乱地站起来,整理完工作室剩下的画材,洗手换好衣服便打算回学校。
“小叶,关一下灯牌!”楼上传来老师的声音,叶行知应了一声好,摸索着在一架绿植后去找灯牌的开关。
“在右边。”他背后忽然有个声音很轻地说。
叶行知动作僵了一下,很快又稍稍右移,关掉了开关,直起身道,“没回去吗?”
周维夏站在那堵矮矮的墙后,看着人从阴影里走到他面前来,低声道,“我、我有事要找你。”
灯牌关掉了,小院门口陷入两片路灯光亮之间的黑暗。两人都没走出去,非要困在这彼此看不清表情的方寸之地。
“什么事?”叶行知说。
他的嗓音还是沉稳好听,一点变化也没有。周维夏弄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只能低声下气道,“你这几天都很忙?”
叶行知没有否认,好像也在给自己的逃避找借口,“有点。”
周维夏默默地向前走了一步,继续道,“那我们什么时候一起吃饭?”
他没等叶行知想出什么像样的托辞,自己又低着头补充了一句,“学长,那天……你是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啊。”
叶行知心里有一小块地方无声无息地跟着周维夏的声音塌了下去,他有了搭好的台阶,却自觉比被人劈头盖脸地质问更加难堪。
画室二楼的光也熄灭了,两人彻底没入夜色深重的黑暗里。周维夏屏住呼吸,像在等待审判一样,望着离他只有几步远的轮廓。
他的判决很短。听起来,叶行知的嗓音有些凝滞,顾左右而言他地说,“不是……”男生沉默了半晌,给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解释,“是我的原因。”
周维夏愣在原地,有团柳絮飘过,弄得他咳嗽了几声,耳朵被自己胸腔里咳嗽的猛烈声响给模糊得什么也听不清。朦胧间,叶行知好像很轻地说了句对不起,转身快速抽离了他们共处的黑暗,钻进一圈一圈冷白的灯光中。
而他还站在整条巷子唯一空落落的黑暗里,注视着叶行知背后的阴影逐渐拉长,又很快缩短到消失不见。不等几个来回,那人就彻底融于巷口几家小店熙熙攘攘的夜宵人群,好像他从未到过这里。
再见到叶行知是两天后的事了,辩论赛的选拔赛就在下周,组会和模拟练习接踵而来,填满了整个周末。
连着折腾两个白天,所有人难免都有些精神不济。周维夏一直坐在会议室边缘写课程作业,轮到他们陪练了,才会站起来和队员耳语几句,恹恹地坐到讲桌旁边。
他克制自己没去看叶行知,自然也就不知道叶行知在看他。
周维夏的头总是垂着,唇线抿得很紧,脸上血色也淡。看上去瘦了一些,下巴尖了不少,脸上没什么不开心的表情,偶尔还能和旁边的同学小声交谈几句,露出那副常有的笑。
事了无痕,他连点负罪感都没打算留给叶行知,午餐叫外卖的时候,也和其他人一样客客气气地说谢谢学长。
但周维夏的练习状态很糟糕,虽然他每次结束都说抱歉,但到了晚上,队员们耐心都不怎么好,表情已然很不耐烦。叶行知同级的男生小声嘀咕了一句,“打不好还打什么打。”
叶行知在键盘上输入的手不由得一顿,忍不住去瞥了一眼对面。周维夏似乎没听见,咳嗽一声,神色如常地说完论点就坐下了。
等到这一轮结束,叶行知才插话说提前结束,回去好好休息。沉闷了一天的气氛总算生动了点,所有人都忙着收拾东西往外走。
周维夏整理的动作不疾不徐,很快便拎起电脑离开了。他没跟着其他人去等电梯,自己缓步从楼梯间下楼。
脑袋有些昏沉,隐隐还涨得发疼。楼梯间本来有股潮湿阴暗的味道他也闻不见,直到走出大楼,才好像被新鲜空气弄得精神一些。
他脖子上挂着耳机,在放一首又轻又缓的歌,让人感觉不必着急去做任何事。
这首歌快到结尾,声音慢慢变小,放大了身后叫他的声音,“学弟!”
是一个熟悉的女声,周维夏拿下一只耳机,正挤出笑容要和人打招呼,转过身却没料到叶行知也站在那。
他还保持着拿下一只耳机的姿势,背僵直着,脸上浮起一个不算得体的笑容,“学姐……学长。”
“今天状态不好吗?”女孩子含笑走过来,友善地打趣他。
周维夏微微低头,他喉咙有些痛,不能自控地偏头咳嗽了两下,抿唇道,“嗯,拖大家训练进度了……”
那个女孩子是叶行知的同班同学,和善好相处,只是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都累了,回去好好睡一觉嘛,没关系,改天再练。”
她又回头向叶行知指了指右转的路口,说了一句,“我到宿舍了,先走啦。拜拜。”
周维夏只好站在原地,跟叶行知一起和她说再见。他维持了一天的平静表情,忽然觉得没有多少再继续下去的心力,什么话也不想说,木然地握着耳机侧身准备继续往前走。
叶行知大概是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在他背后开口道,“生病的话就休息两天,组会可以缺席,或者迟点过来。”
大概是猜到周维夏不请假,是因为不想和他单独对话。
周维夏回头看他,辨别不清那双眼睛里到底有没有关心。毕竟视线不过短短相接,又很快分开。他默契地转了脚步,重新戴好耳机,用已经有些嘶哑的声音回答道,“好的。”
叶行知大概也走了,无人再出声,他只听见耳机里静静播放的音乐。
“Is it a video? Is it a video? ”
不知道周维夏确实是病得厉害,还是别的原因,周末之后的组会他都没怎么露面。
叶行知问过大二的队员,但周维夏平常人缘不错,几个人都帮忙圆场,说他生病了,课也上得少。
但现在叶行知问候一句的资格和勇气都欠缺,只能装作不在意地点点头。
其实周维夏住的公寓在B大右侧不远,对面巷口再走进去就是那家他常去的咖啡店。叶行知每次来往画室,等公交时总要抬头多看两眼那栋公寓楼。他原本并不熟悉这一带,现在却几乎烂熟于心。
这晚从公交上挤下来,叶行知照常踏上回学校的天桥。在夕阳余晖里熠熠闪光的银色扶手后,是那栋临山的公寓楼。他停住脚默默看了片刻,转身又走下天桥,去了那家咖啡店所在的小巷。
工作日的晚上,店里的人说不上多。吧台后站了一个陌生男人,并不是他之前几次过来时见到的老板。
那个男人明显穿着上班族的西装,脱下外套在吧台后不太熟练地清理机器。看见有客人进来,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先找个地方坐。”
叶行知不打算上楼,找到书架后的沙发位置坐下,那人便走过来给他点单。
“想喝什么?”
“冰拿铁,谢谢。”叶行知说。
对方点点头,脸似乎有点黑,说道,“可能得稍等一会儿,咖啡师现在在忙。”
叶行知看他走回吧台,和收完桌回来的服务生问了一句,“你们老板还在楼上?”
服务生是个小姑娘,不明所以地回答道,“是啊,傅哥你找他?要我上去叫他下来吗?”
傅雁时皱皱眉,靠在料理台边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摆手示意不用,“等会儿我去。”傅律师自认不能过度干涉他老婆的私人社交,精明地打算十分钟后掐着点上去拎人。
被算计的那个正坐在三楼天台上,把一壶瑰夏分成两杯,推了一杯给对面坐着的周维夏,说道,“好像有快半个月没看见你了。”
周维夏的感冒好了很多,但声音依旧听得出鼻音,他勉强一笑,“最近学校比较忙。”
顾谨书温和地笑了笑,端起杯子随口说,“你那个朋友也来得少了,啊——上次他还专门过来要柠檬慕斯,不过当时已经卖完了。”
周维夏原本托着脸在看远处将尽的晚霞,听见这句话,伸手去摸了面前的咖啡小小地吞了一口。
他转了一下那只锤纹杯,低着头静静地说,“可能他以后都不会来了。”
这话说得很有少年式的轻率,同时又有股无可否认的忧郁。顾谨书微微一笑,侧着头去看天边升起的一轮颜色尚浅的新月,轻松道,“别说得那么绝对呀,说不定他今天就过来了。”
他又正过脸,朝面前的男孩举了一下杯子,笑道,“马上就是夏天了,很适合恋爱的。”顾谨书说着想了想,补充道,“你之前还和我说过,你的名字也是初夏的意思?”
周维夏坐在风里点点头,似乎想到了别的什么,闷了半天才说道,“我以前不太喜欢夏天……”
“夏天不好吗?”顾谨书闻言笑了笑,喝完锤纹杯里透着纯净的深红色的液体,“之前我在练习手冲的时候,印象最深的就是这款豆子。”
“瑰夏,我总觉得是在说玫瑰般的夏天,它的风味是花香、水蜜桃和葡萄。”
“很甜蜜。”
周维夏低头抿了一口杯里的液体,隐隐尝到一点清淡的回甘,他刚想说什么,天台的玻璃门却被人推开了。
傅雁时站在门边,指指楼下,搬出一个理直气壮的借口,“有人点拿铁了。”
他对面的人只好起身,冲他微微一笑,“你多坐一会儿。”便向着室内走去。
他们的手自然相扣,周维夏顺耳听见了两句不轻不重地抱怨,“说好六点来接你去吃饭,这都几点了。”
“你怎么老跟那些小孩聊天,顾先生,我觉得你关心家人的时间……”
“好了好了,把楼下那杯做完我们马上就走。”
傅雁时满意了,推着人赶紧进了吧台。
顾谨书打发傅雁时去开车,自己动作很快地做完一杯冰拿铁。他上餐看见是叶行知,惊讶了一秒,失笑着放下杯子,说道,“你朋友在三楼天台。”
傅雁时在路边等了两分钟,才看见人从店里出来,边给他系安全带边问,“笑什么这么开心?”
顾谨书没回答,忽然凑上去吻了吻他的侧脸,笑眯眯道,“没什么,快夏天了,想吃很甜的水蜜桃。”
傅雁时不客气地回吻了一下,发动车子。他一手打着方向盘,一手指指自己的薄唇,大方道,“多来两下,要吃多少桃子你男人都给你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