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马路上窒热的灰尘,像是雾似的滞凝不动,迎面的风似热浪扑来。
文希曾经无数次想过离开监狱会是什么样。
铁门缓慢地打开,炙热的阳光刺得他微微眯起眼,他忍不住抬手去挡,透过指间的缝隙看见一抹清贵的身影。
衣着矜贵的男人撑着黑伞缓缓朝这边走来,似乎是注意到文希的视线,他微微歪头,忽然笑了起来,仿佛眼角眉梢都带着温柔。
任谁看都是再美好不过的一幕。
文希呼吸猛地屏住了,他剧烈地瑟缩了一下,脑子直发懵,像只受惊的小动物本能似的,一瘸一拐地藏回阴影里,抓着胸口小口喘着气。
明明站在阳光下,一股子寒意顺着尾椎窜到文希的天灵盖,凉得他膝盖发软。
“8672怎么了?”狱警在他身后推了他一下,笑了,“头一次见往回缩的。”
“你自由了,出去以后好好做人,以前也是为国争光的运动员,往后可别糊涂了。”
“我,我不走……”文希脸上瞬间没有半点血色,试图顺着缝隙把自己缩回监狱,“我不出去……”
他几乎带着哭腔,“求你了,把我关回去……”
“胡闹!”狱警连推带搡地把他拎出去,斥道,“你当这是什么地方。”
眼看男人就要走到他眼前。
文希看着像只红眼兔子怯懦懦的,突然发了疯似的,又哭又闹地抓着铁门不撒手,阻止狱警落锁。
他腿脚不灵便,慌乱之中一下子被绊倒在地,趴在地上双手攥着拳头也不忘往监狱里爬。
仿佛外面藏着什么洪水猛兽。
狱警哪见过这样的,一个个都恨不得早点离开,一时间愣住了。
文希脑子都是麻的,甚至就快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想着逃……
逃开他……
眼前出现一双锃亮的皮鞋,他的手抖了抖,咽了下口水,头都不敢抬,一闭上眼就是这双鞋毫不留情踩上胸口后的剧痛。
“不闹了……”男人声调温熙,也不嫌文希脏,把他从地上抱起来,“我来接你回家了。”
文希蜷缩在他怀里,睫毛湿漉漉地颤抖,瞬间温顺了许多,又变回了乖乖软软的小白兔。
男人西装服帖板正,袖口略微挽起,袖扣在阳光下折射着碎光。
他似乎很是为难一般,轻轻抚摸文希柔软的发顶,像是多么宠溺无奈,尾音都勾着笑意,“小孩子似的,这是和家里人闹脾气呢。”
文希被秦暮白搂在怀里细细地发抖,咬着唇连话都说不出口,他对这个男人的恐惧几乎是根植在骨子里的,他哪怕皱个眉头,文希灵魂都跟着战栗。
狱警点点头,开导道:“一家人说开就好了,你大老远过来接他,肯定是在意他的。”
“是啊……”秦暮白微微俯下身,漆黑的眸子对上文希的眼睛。
他瞟来的目光冰冷无情,犹如闪着寒光的刀片一般,似乎要将文希的身体片片肢解,面上却仍旧温和,“我当然……在意他了。”
“他……他不是……”文希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努力从嗓子眼里挤出声音,“我和他不是一家人……救我……”
“希希不气了……”秦暮白眯着眼笑得和煦,掐着文希腰侧的手猛地用力,“我们不是早就领了结婚证了吗?”
“你那天……多开心啊。”
“不……不是……”文希痛的小声嘶气,话都不成调,“是你骗我的,你骗我……”
他实在太怕秦暮白了,这个人喜怒无常阴晴不定,能和他顶上这两句已经是极限了。
在监狱的每天都难熬至极,却也好过在秦暮白身边的窒息恐惧。
秦暮白脸色不变,笑吟吟地凑近文希,轻轻啄吻文希的耳廓,“乖一点,我不想在这收拾你。”
文希嘴唇动了动,僵着身子任由秦暮白抱着他离开监狱。
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了,细密的雨丝略微斜进车内,打得半边身子发湿。
文希紧紧贴着车门一动不敢动,腿肚子抽筋似的疼,他余光偷偷注意秦暮白,像是应激的小兽,把自己缩成软趴趴的一团。
可偏偏那张小脸楚楚可怜的含着泪,殷红的唇被咬得渗血,小小的一团又白又软,时不时泄出点轻软的啜泣声,连哭都不敢大声,可会招人疼。
秦暮白扫了他一圈,微微皱眉。
明明以前还挺爱笑的,一见他就眼睛亮晶晶的往他身上蹭,清亮的杏眸揉碎了小星星似的,他看一眼心尖都酥软了。
现在跟他躲得远远的,装什么清高?
文希被一股子力道攥着手腕拉过去,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男人捞到腿上面对面跨坐好。
“希希不是最喜欢我吗?”秦暮白捏着他的脸颊,纳闷一般柔声道,“怎么不笑呢?”
文希被迫抬头看他,双颊被捏的生疼,可他却连反抗的勇气都不敢有。
在监狱这两年足够磨掉了他所有的棱角。
他什么都不敢要了,也不想要了。
他甚至连恨秦暮白的勇气都没有,只想离这个恶魔有多远滚多远。
“嗯?”秦暮白像是一个得不到糖果的小孩子似的苦恼,温热的气息吐在文希的脖侧,声音渐渐发凉,“我让你笑,听不懂吗?”
文希打了个寒颤,忍着疼讨好一般颤巍巍地扯开嘴角,眸子雾磅磅地,带着怯怯的小心翼翼。
没有一点光彩,像是一潭灰色的潭水,平白让人心生厌烦。
秦暮白定定地看着他,黑眸深不见底,看不分明情绪。
“非要扫我的兴对吗?”他拍了怕文希的脸蛋,“摆出这幅倒胃口的样子给谁看?”
文希抖得更狠了,几乎在他腿上坐不住。
秦暮白手眼通天,哪怕是在监狱里也躲不过他。
他被一群人按在地上挑了脚筋,血乌泱泱流了一地,他躺在冰冷脏污的地面上,伸出手朝男人求救。
秦暮白坐在中央的沙发上,食指慢条斯理地敲打棕色的扶手,轻描淡写地瞥了他一眼,对着手机另一边轻声细语,“我这不是替你出气了吗?”
“毕竟残疾人可不能花滑了。”
好冷啊。
文希蜷缩在角落,瞪大呆滞的眸子,窗外的月光水溶溶地透过窗子的缝隙照进来。
他忽然想起,多年前秦暮白牵着他的手奔跑在夜色下,芦苇荡来荡去,少年回头冲他眨眨眼,晃了晃两人的手,“瞧,我抓住了月亮。”
看吧,爱错了一个人原来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在监狱里一点没学会教训?”秦暮白以为文希这是在给他使性子,毕竟这小东西以前脾气可说不上好,非得他哄着捧着才给点好脸色。
“还在跟我耍脾气?”
“没有……”文希使劲摇头,舌头都打结了,“没有耍脾气……”
他哪还敢有脾气,在监狱那种地方,再高傲的人都得低着头做人。
尤其是文希这样漂亮的小少爷,即使有秦暮白震慑,没有人敢真碰他,但是羞辱欺凌几乎是家常便饭。
他年少成名风光无限,要说没点傲气是不可能的。
可是再多的傲气也经不住日复一日看不到尽头的磋磨,到最后连哽咽都要混着咸涩的眼泪咽下肚。
秦暮白却是不信文希能有什么苦日子,分明他给文希在里面安排的好好的,吃好喝好,除了没有自由脚筋被挑。
但他做错了事,不就应该受到惩罚吗?
现在惩罚过了,他怎么还给脸不要脸了。
这不就是存心给他找不痛快?
“少给我装模作样……”秦暮白心里不痛快,自然不可能让文希痛快。
手机屏幕突然亮了,文希余光瞥见来电显示,往后缩了缩,咬着唇低下头。
秦暮白果然无暇顾及文希,接通了视频。
“小白……”他脸上的戾气顿时收敛了个干净,眉梢舒展开,勾起一抹笑意,“怎么了?”
视频对面的青年似乎是刚训练完,白皙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神采飞扬极了。
“你给我定制的冰鞋我收到了!”白帆挥了挥手,大眼弯弯,仿佛不谙世事的少爷一般,“超喜欢的!”
“你喜欢就好。”秦暮白嗓音低沉,少见的带着几分真心实意的笑。
文希喉咙发紧,像是在黄连里浸泡了几天几夜似的苦涩。
他扣着衣角生出些无地自容,悄悄把破旧的帆布鞋藏了藏。
秦暮白似是放松了不少,身子微微向后靠着椅背,手撑着下颌,闲适地换了个姿势。
“我记得文希今天就要出狱了?”白帆一拍脑袋,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低头蹙眉道,“他虽然害我休养了一年,但是他也不是故意的,他在监狱里待了两年,那种地方吃人不吐骨头……”
“他长得又好看,听说监狱里的男人最喜欢他这样的,肯定是受了不少苦……”
“最喜欢他这样的?”秦暮白细长的眸子眯起,仿佛是在疑问,重复了一遍,“是吗?”
“我听很多人都这样说的,文希可是抢手货,估计早就被人玩烂了。”白帆点点头,挂着一副天真地笑,吐出的字眼却恶毒得很,“秦哥哥,他应该学听话了。”
秦暮白脸上的笑意越发盛了,眸光漆黑,一眼望不到底。
“呜……”
安静的车内忽然响起一声细不可查的呻吟。
白帆攥着手机的手紧了紧,凑近了镜头,歪头疑惑,“秦哥哥你那边是什么声音啊?”
“野猫发春了。”秦暮白垂下眼睑,扯唇嗤笑了一声,“野猫就是野猫,分不清场合。”
“你接着练习吧,我这周末去看你。”
挂了视频后,秦暮白这才低头看怀里软成一汪水的小软团子。
文希紧紧缩在秦暮白怀里,极力躲开镜头,咬着葱白的食指,羞耻加恐惧得眼尾发红。
秦暮白不知道什么时候解开文希旧的发黄的衬衫,手顺着下摆摸上了他细瘦的腰,肆无忌惮地揉捏着。
文希鬓边似乎落了几缕妃红的晚霞,像是染了秾丽的胭脂,他虚虚地把手搭上秦暮白的手腕,呜咽着摇头。
“我是不是说过……”他瞥了文希一眼,抓着他的头发,眸光倏地狠戾了几分,语调却温和得像是四月春风,“有外人在的时候,把你这副浪样给我收好。”
“怎么?又想勾引谁了?”
明明是他把人抱在怀里玩弄,却毫不讲理地怪到文希的头上,义正言辞地指责他不知羞耻。
文希一个劲哆嗦,像是根本听不进他说的话,慌乱地试图把衣服重新穿到身上,又被一只大手制住扒了个精光。
车窗上隐约能瞧见一只白皙的手按在上面用力拍打,又被毫不留情地拽回去。
仿佛是一只陷在蛛网里即将被吞噬的小蝴蝶,徒劳无用地挣扎着。
雨珠打在窗上缓缓滑落,模糊成一片。
车内春意盎然,司机默默把隔板降下,叹了口气。
“你已经有白帆了,放过我好不好,求你了,你和他在一起……”文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紧紧攥着衣摆,哀求道,“我滚远点,绝对不碍你们的眼……”
“求你了,看在我以前那么喜欢你,放过我,我什么都没有了啊……”
文希揪着秦暮白的衣角的手指几乎使不上气力,细瘦的脊背上下起伏,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分明上一秒还温和浅笑的爱人转眼间露出狰狞的面孔,亲手把他送进了监狱。
文希刚到监狱里时还会半夜缩在被窝里抹眼泪,偷偷幻想秦暮白像是天降英雄,一如过去的数年,把他从泥泞沼泽中拉出来。
他的确等来了秦暮白,却被像是狗似的按在他脚前跪着,他一贯温柔的恋人居高临下地冷冷睨着他,眼底像是淬了冰。
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有那么一刻,他清晰地从秦暮白眼里看见了涌动得如同暗潮的恨意。
仿佛两人之间隔着什么万丈深渊般的血海深仇。
“放过你?”秦暮白慢条斯理用指腹捻去他眼角的湿意,挑眉笑了,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话,“你能去哪?除了我还有谁要你?”
“白帆他身体不太好,我舍不得折腾他,正巧你这身子我还没腻歪……”他的眼眸中带着冷漠,“就当你赎罪了。”
“我……我什么都没做错!”文希大脑甚至缺氧,排山倒海的绝望几乎要把他淹没,“我什么都没有做啊,为什么不相信我!”
“我为什么要赎罪,我在那里待了两年还不够吗?”
“这张小嘴怎么就是这么硬呢?”秦暮白轻轻捏住他的嘴唇,笑了一声,裹着嘲讽的意味,“白帆说你做了你就是做了,明白吗?”
“你究竟把我当什么……”文希看着这张温柔的脸,手控制不住发抖,声音发哑,“我算什么?”
他眸光涣散,手脚麻软得动不了,一张小脸乱七八糟的,整个人就要撑不住了似的,精神几欲断弦。
秦暮白手顿了一下,收敛了笑意,“听话点,等白帆原谅你了,我就把你接回来一起住。”
“我凭什么要他的原谅!!”从监狱里出来就逆来顺受得不像话的小包子终于爆发了,他死死盯着秦暮白的眼睛,提高了音量,“就是他冤枉我,是他冤枉我啊……”
秦暮白只是看着他,没有半点往日的疼惜宠溺。
他就这样和文希对视着,像是文希所有的歇斯底里不过是无理取闹。
文希渐渐泄了气,声音越发低了,有气无力地捶打秦暮白的胸口,“你不是说会一直保护我的吗?我信了你呀,我那么相信你,什么都不要的跟你走了,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呀……”
他一口软糯的口音,哪怕是在质问人的时候也像是在撒娇,叫人心都软了。
秦暮白抿了抿唇,似乎想要抚摸文希的头发,手悬在半空中。
半晌,文希吸了吸鼻子。
“我恨不得你就死在那天,我从来没有救过你。”他垂着头,细声细气的忽然出声。
秦暮白的目光变得阴冷无比,眼珠子一动不动,紧盯着文希的眼睛,不放过他每个细微的表情,“你再说一遍。”
文希也不知道哪来的劲,他一字一顿,最后拖着长音说出了这句话,话里透出股切齿的恨,“我说,你要是死了……”
啪——
文希狠狠侧过脸,眼前一黑,左半张脸火灼似的疼。
“再说一遍。”秦暮白收回手,眼底罕见地划过怒气,目光森然。
“我就应该让你死在……”文希不敢看他的眼睛,音量极小又坚定地再次开口。
怀里的小东西抖得像是筛糠,却还是梗着脖子和他较劲,秦暮白忍不住冷笑一声,扬手又是一巴掌。
他眼中蒙上一层阴鸷,沉声道,“接着说。”
文希到底胆子小,触及到秦暮白暴戾的眼神,他瞳孔一缩,抖着唇舌头不听使唤。
秦暮白哪还管他怕成什么样,有胆子闹就要敢承受后果。
现在不管教以后还不得闹翻天。
啪——
又是一巴掌。
文希的嘴角缓缓流出血,两颊肿胀,晕乎乎地感觉有小蜜蜂绕着脑门飞来飞去。
“我让你接着说……”秦暮白捏着他的下巴,笑意不减,脸上的冷漠却愈发可见,“听不懂话吗?”
“窝……”文希舌尖发麻,艰难摇头,“窝布缩勒……”
那点刚冒出劲的小苗头早就被几个巴掌打飞了。
文希现在识相得很,只要能少遭点罪什么都行,刚才也是实在气急了。
他还得留着一条小命去找爸妈。
“说啊,不说的来劲吗?”秦暮白拍了拍他的脸,没有放过他的意思,“想让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