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卫生间里的流水声戛然而止,片刻之后,虚掩着的门被缓缓拉开,宁珀裹着条浴巾探出头来,朝着笼罩在暗淡灯光之下的客厅环视,狠抿起的嘴唇倾诉着不太放松的神经,就连从眼底投射出的光都满是小心翼翼。
被他亲手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和平板电脑依旧安然无恙的躺在原地,宁珀瞬间松了口气,这才敢将始终悬在喉咙眼的心脏放回地面。
走出卫生间,宁珀将浴巾丢进脏衣篓,顺手拿起搭在沙发上的睡衣套在身上...
睡衣并不合身,衣摆垂到腿根处,他浅灰色四角内裤的边沿若隐若现,可宁珀并不在意,轻轻垂目颔首,专心致志的挽着长出不少的袖子...
再将双眼抬起,毫无神韵的目光却被电视柜上的水晶相框吸引了去,昏黄的灯光意外映出了平铺在外框上的细微灰尘...
宁珀瞬间如临大敌,疾步走过去并将水晶相框抄在手中,转回身扯了张湿巾小心翼翼的擦拭起来,他心无旁骛,就连再次抿起的唇角都透着专注...
此时的宁珀目光带水,他眉头稍解,嘴角亦渗着丝心满意足的笑,可指尖却出其不意的微微颤抖着...
照片上的人戴着金丝边框的眼睛,表情微冷,眉目犀利,西装笔挺,一本正经,十分规制的样子,禁欲味道十足...
他叫贺舟,是与宁珀相恋近十年的男友,却在一年前撒手人寰...
‘肝癌晚期’,这四个字就算现在划过宁珀脑海,他的心脏依旧会拼命战栗...
贺舟的璀璨年华实在太短,最后留给宁珀与之温存的时间更是少得可怜,从确诊到乘上通往天堂的电梯,只有短短49天...
的确,这世上人的变数是最大的,从有到无,从存留到消亡,从鲜活的生命到那抔青白色的骨灰,这一切快的猝不及防,让宁珀觉得眨眨眼睛都是罪过...
十七岁与贺舟相恋,这十年的时间,宁珀的生活被贺舟填得满满当当,他从没想过贺舟会离开,贺舟怎么会离开,贺舟压根不可能离开...
可现实却给了他不亚于五雷轰顶的沉重一击,贺舟离开了,还是最最彻底的那种方式,让他无力挽回...
贺舟离开后,他的父母迅速来家里收拾好他的遗物,而后便像躲瘟神似的离开,除了满屋子的回忆和一个火辣辣的耳光之外,没给宁珀留下一丁点与贺舟有关的东西...
就连此时套在身上的睡衣和电视柜上仅存的照片,都是在那天一片兵荒马乱之中艰难幸存的孤品...
贺舟走了,宁珀孤独至深...
他本就孤僻,没有属于自己的社交圈,曾经的朋友也都是靠着贺舟作为媒介以维持着不太牢固的关系,后来贺舟离开了,所有与他相连的关系链条亦在一夕之间全部断裂,悄无声息,决绝的让人绝望...
可他却强迫自己装出不以为然的样子,曾经他的生活中就只有贺舟的影子,如今他活在贺舟存在过的回忆里,他将自己封存,就在这间不足九十平米的房子里做着一个又一个与贺舟有关的梦...
那些穿梭于城市边际的孤独的人啊,是否也像他一样怀揣着无处安放的灵魂,在现实与幻想之间不停游荡?
宁珀拥有贺舟最美好的十年,终究要用余生的孤苦作为代价...
嘴角的笑意尽显温和,却意料之中夹杂了点点苦涩,朝着照片里贺舟如刀刻般的俊脸献上轻吻,而后才舍得将水晶相框放回原位...
时间已过晚上十点,北京城灯火通明,小区里的气氛也没完全冷却,再加上今天是情人节...
‘今天是情人节,情人节...’
完了,宁珀眼中的泪水再次充盈到极致,这是他们在一起之后的第十个情人节,也是失去贺舟后的第一个情人节...
走到落地窗前,将许久未打开的窗帘拉开条缝,他就站在那条缝隙里,朝着洋洋洒洒飘下雪花的天空仰望...
他凌乱的心情搭配着落雪的静谧,难过又美丽...
被宁珀收入眼底的行人大都出双入对,这让他本就落寞的心情更填伤感,可他却毫无躲避之意,依旧站在黯淡又极尽暧昧的灯光之下,存于夹缝之间,他像极了一个偷窥者,觊觎着那些行色匆匆却令人艳羡的爱情...
伤感杂糅着遗憾,沿着他思绪放肆的方向无尽蔓延,宁珀蹙着眉头狠狠叹气,他的心脏再次被回忆划伤,猝不及防...
正低头感受着龟裂的心田之上传递而来的一波波痛觉,可他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却略显突兀的响了起来,瞬间便将他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安全感击了个粉碎...
远远朝着亮起的手机望了一眼,当看清了闪现于屏幕之上的照片时,他在胸腔之中疾驰的心脏才逐渐放慢脚步...
将手机攥在手中并坐到沙发上,他望着屏幕上备注的那个称呼狠皱了皱眉,隆起的眉宇之间不难看出犹豫,可片刻迟疑后,他依旧将电话接了起来...
“姐...”
北京城冬天的暖气给得很足,许也是不眠不休赶稿子的缘故,宁珀的嗓子肿了,声音沙哑的不得了,整个人也显得没精打采...
“干嘛呢?”
电话那头的宁璨对宁珀此时此刻让人担忧的状态好像并不在意,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当宁珀的声音传进她耳朵的瞬间,她的眉头拧得有多紧...
“刚洗了澡...”宁珀的回应中规中矩,毫无波澜,平淡无奇...
宁璨轻应一声,随即再次询问“吃饭了吗?”
“吃了...”宁珀回答的干脆,这个既定的答案始终留存于他的言语之间...
“吃的什么?方便面还是速食粥?”宁璨的疑问一针见血且来的防不胜防...
宁珀嘴角残留着的情绪僵了僵,转头看向餐桌上早就凉透了的泡面,收回的目光中似带了些难堪,而后耍赖似的偷换概念“我真的吃了...”
宁珀的回应给了她想要的答案,宁璨微抿嘴唇偷偷叹气,再开口时已将话题转移“最近工作还顺利吗?”
“没什么顺不顺利的...”宁珀的回答毫无生机,他垂目思索,言语之间徒添了些许听天由命的意味“我拿了人家钱,人家不满意我的稿子我就得改,这是本分...”
似乎是被宁珀唇齿之间藏都藏不住的丧气感染了,宁璨这回改成明目张胆的叹气了...
“那面试呢?考公的面试很重要,你去年就卡在面试上了,今年可不能掉以轻心...”
宁璨和宁爸爸对宁珀自由撰稿人的职业并不满意,所以一直在督促着他考公,去年他成绩不错,但是突逢贺舟生病,他没心情应付面试,所以作罢;今年再次尝试,他的成绩很有希望,但宁璨依旧担心,文静到几近忧郁,安静到几近自闭,再加上贺舟的离世,这些因素掺杂在一起,让她不得不提高警惕...
宁珀就知道肯定少不了督促的话,他狠抿起的唇角偷偷诉说着不满,随即略显不耐烦的怼了句“姐,咱能说点别的吗?”
宁璨知道可能最近逼他逼得有点紧了,停顿之际稍稍思索,随即再次转移话题“明儿元宵节,回来吃个饭吧,大望路离五棵松又不远,你姐夫挺想你的,咱爸也挺想你的...”
此时宁珀脸上的神情冷的好似一块冰,片刻之后,轻轻扯起的唇角却出其不意的贡献了一个近乎于嘲讽的笑,紧接着回应道“你说我姐夫想我,我信;你说咱爸想我,让我怎么信?”
宁璨也许是累了,即将登顶的情绪瞬间便被宁珀的话点燃“怎么就不能信?关系闹得再僵也是亲父子,你还真想跟他断绝关系?你之前多少年都没回过家,今年过年好不容易回来了,结果你待到初三就走了,你知道咱爸多难受吗?咱妈没得早,咱爸这些年都一个人,你就不能体谅体谅他吗?”
“可是他体谅过我吗?”宁珀目光死死的盯着地面,眼中的闪动写满了失落与绝望“当初要跟我断绝关系的可是他,指着我鼻子告诉我永远别出现在他眼前的也是他,把贺舟的手腕打到骨裂的依旧是他,我们做什么了?那么多年不回家是我想的吗?有家不能回是我愿意的吗?就都是我们的错吗?”
宁珀眼中的泪水还是没收住,他曾经满心期待,美满的爱情跟家人的祝福,他觉得这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可到最后,他竟哪一样都没留住,闹到卵覆鸟飞,两败俱伤的境地...
此时,他眼底奔涌而出的滚烫全部献给如今空空如也的双手...
狠抽了抽鼻子,宁珀没有给宁璨回应的机会便再次开口,言语之间除了急切便是坚定“我明天回不去,我要在家陪贺舟过元宵节...”
电话那头的宁璨被他的话惊得周身一震,可惊慌消逝的瞬间,她眉宇之间被心疼填满,却依旧咬着后槽牙残忍的提醒道“宁珀,贺舟已经死了,他死了快一年了...”
“他没死...”宁珀挑起眉眼盯着摆在电视柜上的水晶相框,双眼再次被浸湿,嘴角透着的诡异笑容亦在泪水滑落的瞬间呈现,他依旧沙哑着嗓子,绝望的口吻中却意料之外的掺杂着一丝亢奋“他正在看着我,就在我面前...看着我...”
宁璨听到这话的瞬间感觉脚面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也不知道是恐惧还是气愤,就在宁珀话音刚落之际,她疾首蹙额的开口“宁珀,你清醒点,贺舟已经火化了,他怎么在你面前看着你?难道是他的鬼魂吗?你什么时候才能走出来啊?他已经死了,这是不争的事实,你是不是见鬼了你?”
“鬼?见鬼了?是鬼吗?”
宁珀与年龄完全不符的脸上尽是落寞的神情,他将嘴唇要到泛白,紧抓着手机的手亦攥到毫无血色,待到双唇再次开启,再闯出唇瓣的却是满带着哭腔的话语...
“你们眼里的鬼,却是我朝思暮想的人...”
宁珀将电话挂断了,他伤痕累累的心脏早已血肉模糊,却无法阻止再次跌落深渊的命运...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耳提面命的提醒他贺舟已经离开?
他难道会不知道这件事吗?陪伴了自己十年的爱人如今变成了一张照片,他不瞎也不傻,没中邪更没撞鬼,他只是不想接受已然失去贺舟的事实而已...
宁珀跟自己撒了个谎,而所有人都铆足了劲想戳破他的谎言...
抬手轻轻擦拭着眼底噙着的泪,现在这件事需要他亲力亲为,在手机上找出贺舟的电话号码,将头高高仰起之际思索着,可他眼中的泪水却再次决堤...
就像是在例行公事,从贺舟离开他的那天起,他便开始了这种单向的沟通方式,他从没想过会得到回应,怎么可能会得到回应...
低头盯着编辑栏里不停闪动的光标发呆,泪水打在屏幕的瞬间他立刻回神,没有理睬逐渐滑落的泪珠,他狠吸着鼻子倾诉相思...
“贺舟,如果你没走的话,今天将是我们一起度过的第十个情人节,可是你不在了,你走了,今年的情人节没有鲜花和热吻,只剩我一个人品尝孤独,我知道我不该想你,可我管不住自己,也根本走不出你,贺舟,情人节快乐,我想你。”
短信发送成功的瞬间,宁珀便将手机重新攥到掌心,一如他今夜对贺舟的思念,同样置之不理...
起身走回卧室,房门紧闭,可他依旧无法与孤独绝缘...
用带着木质香气的毯子蒙着头,他躲在黑暗之中瑟瑟发抖,身边的位置空了,一如他空洞的心境,黑夜让他愈发清醒,那颗思念着贺舟的心脏也早已疼痛到无以复加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