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喻珹站在审判席上,两只手腕上戴着银色的镣铐,一脸恍惚地看着不远处的主审团。
年迈的法官用毫无起伏的声音念道:“...被告行为恶劣,犯下一死一伤的严重过错。念在被告有悔过之心,且刚刚年满十八岁...”
喻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看到法官的嘴巴一张一合。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认真地听着判决书,仿佛全世界只有他在发呆。
坐在台下一脸紧张的,有原告的家属,也有他的妈妈。女人上了年纪,一张脸饱经岁月的摧残。明明还不到五十岁,看起来却像老了十多岁,宛如六十多岁的老妪。
她双手合十,眼泪沿着沟壑般的褶子往下流,心里默默地祈祷着老天爷保佑。
“...判处被告有期徒刑十年零五个月...”
宣布完,法官手里的锤子重重落下。
原告和家属们激起得站起身,热烈的掌声响彻整个法庭,而那个可怜的女人直接晕了过去。
在被人带下去之前,妈妈奋力地扑过来,声音嘶哑地呼喊着他的名字:“阿珹!阿珹!”
狱警说:“走吧。”
喻珹犹豫了一下,硬起心肠没有跟她说话,拖着沉重的脚镣跟着狱警离开了。
走出法庭,沐浴在阳光下,他却如坠冰窟,浑身冰冷无比。
将下来,迎接他的将是十年的牢狱生活。
女人哭着追出来,只看到他被推进警车里的笼子里。
透过铁笼子,他惶然看过去,看到妈妈的眼睛里满是泪水,嘴里不住地叫着他的名字。
“妈,我对不起你。”
喻珹嗓子眼里生疼,干巴巴地说。
妈妈的身影越来越小,渐渐变成了一个小黑点,最后完全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监狱的生活很平淡,每天早起要干活,一日三餐都吃得很清淡,晚上到时间休息。在睡觉之前,还会让他们看一个小时的电视。其中有半个小时还是新闻。
一年后,喻珹再次见到了季定扬,是在活动室的电视屏幕上。
这天是一个狱友的生日,监狱特意给过生日的狱友煮了一碗长寿面,把狱友感动得泪眼婆娑的。
狱警问他还有没有生日愿望。
“什么都可以吗?”狱友扭着胯,一脸害羞地问。
狱警的眼神瞬间变得警惕:“放你出狱不可能,你还有五年呢。除了这个,只要目前的监狱能做到的。”
狱友气恼地跺了下脚,假装恼怒地说:“可恶,我想提前出狱又被你发现了。”
活动室里笑成一团。
狱警似笑非笑地看着陈祥。
陈祥说:“我想再看一个小时的电视。”
狱警严肃地说:“批准了。”
换到苹果台,电视上正在播出一档热门的综艺节目。一个身高腿长的男人从粉色气球做成的拱门里面走出来,下面是粉丝们的疯狂呐喊声。
喻珹一下子站了起来,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个人。
狱友们都在欢呼,没有人看出他的异样。
坐在他后面的狱友全都站了起来,一个个激动得跟过年似的。
有一瞬间,喻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周围的声音像隔了好几层塑料膜,他什么都听不见了,眼里只有电视上的那个人。
季定扬的嘴巴一张一合,不知道在说什么。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喻珹低喃。
坐在他旁边的陈祥听见了,兴奋地凑过来问他:“你说什么,什么听不见?”
“我说话了吗?”喻珹如梦初醒,正好镜头从季定扬身上移开了,他扭过头对上陈祥疑惑的眼神。
陈祥点头:“你说了啊。”
狱警不满地瞪了他们一眼,大声说:“都给我坐下好好看,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犯人们秒怂,闹事的乖乖坐下,只有喻珹还站在那里,直挺挺得像根标枪。
狱警虎着脸看过来,带着质问和不满:“184号,你为什么还没有坐下?”
“警官,他耳朵有点背。”陈祥讨好地冲着狱警笑了下,几乎是拽着喻珹的胳膊,硬是把他拽到了凳子上,小声说:“快坐啊,别惹警官生气。”
喻珹没有看他,目光依旧落在电视屏幕上。
陈神没有多想,大家都在如饥似渴地看电视。平时能看的娱乐节目太少了,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
当天晚上,陈祥被隔壁床的动静惊醒了。
他迷迷糊糊地直起身,借着从狭小的窗口照进来的月光,看到被子一半掉到地上,还有一半卷在喻珹身上。喻珹嘴里念叨着什么,脑门上密布着一层黄豆大的汗珠,脸上的表情非常痛苦。
陈祥喊了好几声,喻珹都没有醒,他不得不上手,用力捏了下喻珹的脸。
“...快跑!”
喻珹猛然惊醒,直挺挺地坐起来。
他做了恶梦,无论怎么大喊都叫不出来,那个埋在心底的名字就像一个禁忌,他越是想喊出来越是发不出来声音。他急得满头大汗,甚至没出息地哭了。
陈祥吃惊地看着他:“你哭了?”
喻珹迟钝地摸了下脸,这才发现自己真的哭了。
“你做了什么梦,怎么哭成了这样?”陈祥好奇地问。
喻珹张了张嘴,干巴巴地说:“我梦见一群狼在追我...”
陈祥笑了:“怪不得你一直在喊快跑。”
喻珹神色不安:“我还说了什么?”
他应该没有喊出那个名字。
陈祥摆摆手,打了个哈欠说:“没有,我就听见你喊快跑了。”
“没有就好。”喻珹露出放松的表情。
陈祥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在害怕什么?”
喻珹抿了下嘴,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
“好吧,每个人都有秘密,我不问你了,赶紧睡觉。”陈祥体贴地说。
他感激地看了陈祥一眼,还好陈祥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
喻珹平盖着被子在床上躺好,睁着眼睛看着头顶上的天花板,酝酿了好半天才睡着。
七年后,因为在监狱里表现良好,监狱给喻珹减了两次刑,喻珹提前三年出狱了。
狱警把东西还给他,一部老旧的按键手机和几件旧衣服。
“出去以后,你要好好工作,老老实实做人,知道了吗?”监狱长是个老头,一脸慈爱地说。
“知道了。”喻珹接过东西,不知道是哪里做得不对,一张照片从层层叠叠的衣服里掉了出来,掉在监狱长面前的桌子上。
“哟,这是你对象吗?”
监狱长捡起照片,扫了一眼打趣道。
“不是。”喻珹脸上掠过一丝慌张,动作快速地把照片抢回来。
不等监狱长说话,他转身就往外面走。
一个狱警说:“看不出来,他那么老实的人还追星呢。”
“啥意思?”监狱长一脸疑惑。
狱警说:“那个人叫季定扬,是个超级大明星。我女儿天天熬夜追星,听说他最近又要开演唱会了,我女儿为了一张门票...”
妈妈没有来,是他不让来的。
可还是有一个中年男人在外面等着。
看到喻珹走出来,中年男人微微一愣,随即一脸紧张地迎上来。
“是橙子吗?”中年男人说。
“是我,你是——”喻珹疑惑地看着他。
中年男人搓了搓手,憨厚地笑道:“我跟你妈妈是朋友,她跟我说了你的事,也说了你今天要出狱。她要工作没有时间过来接你,我就自告奋勇地过来了。”
“哦,谢谢你。”喻珹说。
“来,上车。”中年男人一路小跑来到出租车边,紧张兮兮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喻珹沉默着坐进车里。
中年男人很紧张的样子,脑门和后脖子上出了一层细汗。看得出来,他不经常穿西装,仓促买来的西装很不合身,里面的白衬衫勒得他有些难受。他时不时地伸手拉一下红领带,模样看起来有些滑稽。
喻珹侧着头看着窗外。
监狱附近都很荒凉,看上去既没有人也没有动物。
中年男人几次张了张嘴,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喻珹怀疑再这样下去,他就要当场表演一个原地升天了。
他把目光从外面收回来,目视前方说:“叔,你很热吗?”
“是是,是有点热。”中年男人长出一口气,全身的肌肉都放松了,他差一点就要憋死了。
“你是不是没开冷气?”喻珹再次提醒。
“对对,你看我这个记性。”中年男人恍然大悟,慌慌张张地去开车内空调。
喻珹勾了勾嘴角:“要是你还觉得热,就把外套脱下来。”
几个来回,中年男人放松了,不仅把厚重的西装外套脱掉了,说话也流畅起来。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他在说,喻珹在安静地听。
一个小时的车程后,终于能看到人烟了。
村庄里一排排的房子,还有村里小路上玩耍的孩童,这一切都在告诉喻珹,他再一次回到人间了。
中年大叔姓张,是一位出租车司机。
张叔礼貌地问:“你喜欢听音乐吗?”
喻珹点了下头。
张叔随便打开一个电台。
喻珹听到里面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初恋啊,我的初恋大概是在几年前,他是一个很神秘的小朋友——”
刚刚听到这句,张叔就转到了下一个电台。
喻珹的身体比脑子要快,一只手已经伸了过去,紧紧地按住了张叔的手指。
张叔吃惊地看着他:“怎么了?”
“听刚才那一个电台。”喻珹眼睛亮晶晶的,像两个灯笼在闪烁。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眼睛会有亮。
张亮看到了,毫不迟疑地把电台转过去。
主持人是个女生,捂着脸夸张地喊道:“每天一封信吗?”
“是,每天一封,还有一颗花生酥糖。到现在,我还记得那个味道。外面是奶味的甜,里面是花生碎屑,特别好吃。还有信,给我的印象也特别深刻。别人都是到了过节什么的,想起来给我写一封表白信。只有他,是一天不落地写。”季定扬的声音含着笑意,还有一种浓郁得化不开的温柔。
喻珹红了耳朵,看似淡定地坐在那儿,其实他的心脏已经在不受控制地跳动了。
主持人开始尖叫:“我的妈呀,暗恋你的这个人坚持了多久?你看过他给你写的信了吗?你们在一起了吗?”
“一年多,我开始没有看,不过他太执着了,这一点打动了我,我还是看了他的信。字很漂亮,里面的句子也很打动人,我开始注意这个人。然后有一天,他不给我写信了...”季定扬面带微笑。
主持人眼睛睁得大大的:“然后呢,你知道他是谁了吗?你们在一起了吗?”
“我抓到他了,然后就在一起了。”季定场说。
喻珹的眼神抖动了几下,脸上的血色在瞬间退去。
张叔还以为他晕车,关心地问:“不舒服吗?”
“嗯。”喻珹低低地说,他的注意力还在电台上。
季定扬说:“他就要从国外回来了——”
主持人说:“接下来是西蒙的新歌——明年我还会继续爱你!”
小区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有些地砖都消失不见了。放眼望去,在小区里面走动的都是老年人。
喻珹坐牢前,周清就住在这儿。之后的七年,担心儿子找不到回家的路,周清一直没有换过住处。
张叔对小区里面很熟悉,一路走一路跟熟人打招呼,他对喻珹说:“我也住在这儿,跟你妈住在一栋楼,我住在楼上。”
喻珹沉默着跟着张叔上了三楼。
张叔拿出钥匙打开门,一股家的气息扑面而来。家里的摆设没有改变,时光仿佛凝固住了,如同一他从来没有离开过。
张叔都进去了,喻珹还站在门口。
张叔没有催他,从鞋柜里找出一双新拖鞋给他,笑着说:“这是你妈给你买的,她让你把衣服也换了,最好能洗一个澡,除掉晦气迎接新生。”
火锅是喻珹和张叔两个人一起准备的。
张叔去小超市买了底料和蔬菜等东西,喻珹负责把东西洗干净。
晚上,周清回到家里。看到喻珹坐在家里的沙发上,她的情绪就崩溃了,捂着嘴嚎啕大哭。喻珹张开双手抱住她,小声说:“妈妈,我回来了。”
周清哭得更大声了,好半天才止住眼泪。
吃火锅的时候,周清自己不吃,一个劲地给喻珹挟菜。
“妈,你也吃。这几年,辛苦你了。”喻珹把煮好的鸭肠放到周清碗里,周清的眼眶再次湿润了。
喻珹讲述了在监狱里的生活:“大家都很照顾我,监狱长还把我安排到食堂干活...”
周清一脸欣慰:“那就好,我就怕你在里面受欺负。每次我去看你,你总跟我说很好。”
三个人说说笑笑。
张叔说:“我明天带你去买一部新手机,现在大家都不用键盘手机了,都是用触摸屏的。”
“不用了,旧手机挺好的,我已经用习惯了。”喻珹说。
张叔还要再说,周清给他使了个眼色。
事后,周清和张叔去厨房洗碗。
张叔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周清低着头冲水,好半天才说:“新手机再好,里面太空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