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次日是周一,沈卿安与季容的生活各自恢复正常,一个照常上学一个照常上班,彼此间也没再发生过任何表面上的争吵,小心翼翼地共同维持一份平和,如履薄冰。谁都清楚冰下面暗流涌动。
只是沈卿安仍然感到一股异常强烈的不适感,这股不适源自他的身体。一切都出现在在他发现胳膊上那个莫名其妙的针孔后,前几小时里他很罕见地产生了兴奋感,长期以来他鲜少出现剧烈情绪波动,对喜和悲二种情绪的感触一直较常人钝上几分,而这回简直前所未有,不仅精神极度亢奋,更是通体舒畅,沈卿安一时甚至找不到可以类比的事例。
又像反反复复地溺水,总在快要淹死的一刻突然被救活。
后来过了一整夜这种感觉才渐渐平息下去,直到白天上课时都没出现任何感觉。中午下课后,沈卿安像往常一样多在教室里呆了一会儿,然后错开用餐高峰去食堂,在他刚刚放下书包占好座位后,有人从背后拍拍他的肩膀,喊了声他的名字。
沈卿安回头一看,是景延。
怪不得当初觉得景延长得像谁,现在这么一看这兄弟二人长相上的相似之处确实不少。
有一阵子没看到这位小学弟了,景延染了栗棕发色,比黑发更俏皮,笑容和往常一样甜兮兮又富有感染力:“学长,和人一起来的还是自己呀?”
“一个人。”
“哦哦,那我和你拼桌!”景延把书包放到沈卿安对面的座位上,又问一句:“可以吗?”
沈卿安笑笑:“当然可以啊,这么客气干什么?”虽然心里对景延那位仅有两面之缘的哥仍然不爽,但他一直以来对景延都颇有好感,总觉得这男生像最近网络上特别火的玛尔济斯犬,很可爱。
景延看着沈卿安眼下青黑,问:“学长最近没休息好?”
何止是没休息好,简直是没休息。沈卿安点点头,骗他说是因为期末月复习才变得不成人样的。
两人随便找了处人少的窗口买饭,排队时,景延忽然故作神秘地问:“容哥生日快到了,你打算送什么?先悄悄告诉我呗,放心这份作业我肯定不抄,就单纯好奇。”
季容?
“我不知道他生日在什么时候……”沈卿安顿了顿,才慢慢地说:“几月几号?”
“一月二号,”景延瞪大眼睛,疑惑道:“你竟然不知道吗?不过我知道也是我哥跟我说的,但你不知道不正常啊。”
“他没有告诉过我。”排队队伍行进得很快,到了沈卿安这里,他心不在焉地照着菜单随便说了个名字。沈卿安眼帘低垂,在心里想,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他的家人、他的朋友、他的生日、他的过去,我什么都不知道。在季容对未来的规划里,也从来没有过我。
可他自己却自作多情地想过好多,想和季容过那种一眼就能望得到头的安逸日子,希望以后和季容同居的房子不要像现在这个这么大,一百平出头住两个人刚刚好,他们可以一起去逛家居店挑挑选选,把每个屋子装饰得很温馨,还想同季容一起养一只小宠物,在阳台上种好多花花草草,虽然宠物和植物最后大概率都会变成他来照看打理,季容只负责耍耍赖撒撒娇就好,但他并不介意。房间可以小,卧室床一定要宽大,在闲着没事做的周末,可以任由季容抱着他在上面腻歪一整天、亲昵地接吻。
今天是十二月七号,离季容生日还有将近一个月,还来得及好好筹划一下,既然季容没有对他明说,那他就悄悄准备吧。
景延下午还有课,吃完饭便匆忙赶去了教室,沈卿安没什么要紧事,正准备去自习室看书。
这时是他又一次感受到身体异常。
先是一瞬间的心悸,心脏重重一跳,仿佛要脱离胸腔砸到地上,而后身上开始起细小的鸡皮疙瘩,四肢酸软无力,冷得发颤。正常行走变成最难以做到的事,迈一步要倾注十二分气力,沈卿安在校道上猛得趔趄一下,险些摔倒。
一位路过的女生见他神色有恙,好心问道:“同学,你没事吧?”
沈卿安想摆摆手示意没关系,却发现就连最简单的抬手他都做不到。
发痒,颤抖,冒汗。止不住。最后他记不清是怎么婉拒那位女生的关切问候,强拖着身体走向最近一栋教学楼的卫生间隔间,反手锁门后,一阵猛烈的呕吐感袭来,他先干呕,紧接着就吐得昏天黑地,到最后吐出的甚至是胃酸。沈卿安扯出大把纸巾,胡乱揉成一团去擦脸上的鼻涕、眼泪,整张脸也被弄脏,蹭得乱乱糟糟。
趁着身体比刚才舒缓片刻,他慢慢地把衣服袖子撸上去,露出针孔,皮肤上的淤青已经快要消退了,几乎看不出任何异样,但这时他已经彻底意识到事情没他想象的那么简单,一个更加可怕的念头逐渐在脑海里成型……不知道是因为药物还是脑子里的想法,沈卿安不受控地颤抖起来。
他想起罗骏递给他的名片、罗骏意味深长的笑,还有罗骏最后说的那句话。
“想反悔的话,随时打上面的号码。”
十一个数字,沈卿安却因为手抖和眩晕输入了不下几十次,电话竟很快被接通,他向罗骏用尽全力地吼:“罗骏,你到底什么意思?!”
不知道其他几个隔间没有人,就算有,沈卿安也顾不上那么多。理智被怒火一把烧干,清醒被痛楚碾成粉末,他还想问问罗骏,凭什么?他和任何人无冤无仇,凭什么?就凭他这条命够贱、没别人的命值钱吗?
罗骏平静道:“不要太紧张,给你注射的东西纯度不高。”
“……你想让我做什么?只是在你那里工作?”
“或者陪我睡觉,”罗骏说:“自己选。”
沈卿安沉默了很久。
“可以。”
“你现在在哪里?”罗骏问。
“A大五区教学楼一楼。”
罗骏在那头低声一笑:“好,一会儿卢允会去接你。”
卢允来得很快,高效又娴熟,开着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这次卢允没有带沈卿安,而是一家隐藏在酒店中的地下赌场。
罗骏将沈卿安带至一处设施齐全的小房间中,对他说:“之后两周你就住这儿。”
沈卿安死死咬住嘴唇,不说话。
罗骏轻轻地把手指插在沈卿安发丝间,低头注视沈卿安的眼睛,“跟你说过了,别怕。”
当夜沈卿安还是回了一趟季容住的房子,因为想要收拾出一些衣物和日用品。仍然是卢允开车送沈卿安,他用余光轻轻一扫坐在副驾驶的人,轻声问道:“身体还难受吗?”
“嗯。”沈卿安挤出一声简短音节当作回答。他的脸色煞白不似常人,没有一丝一毫血色,甚至有些发灰,像被人硬生生在脸上刷了好几层墙灰粉。
“夜里会比白天难受很多倍,你自己承受不住的话,罗先生会找人陪护你。”前方遇上红灯,卢允稳稳地踩下刹车,又转头看了看沈卿安,认真地确认了一下他的身体状况,心里不免腹诽,罗骏还真是下得去狠手,好端端一个人,竟然能被折磨成这样。
沈卿安换了一套衣服,是罗骏之前派人买好的。之前弄脏的那一身已经没法再穿,干脆被罗骏丢掉了。卢允看着沈卿安的侧脸,如果忽略他此时的憔悴枯瘠,几乎让卢允误以为自己是接哪家小少爷放学回家的司机。
卢允在心中斟酌一番,最后缓缓道:“其实罗先生对你没有恶意,他只是想……”
“只是想让我陪他上床?”
“理论上确实可以这么理解,但你不用感到为难,他不会真这么做的。”卢允说。
沈卿安不置可否。
沈卿安进屋时,季容正坐在客厅沙发上,对着笔电开视频会议。他便先回到次卧,翻出那个24寸的小行李箱。他的东西很少,很快就整理完毕,等到季容会议结束,他才对季容说,自己最近参加了学校的一个项目,持续时间比较长,又刚好赶上临近期末,这一阵会很忙,所以打算先回宿舍住,方便。
当然以上除了临近期末之外完完全全是胡诌,其他理工院系的同学大多早早进入实验室、做课题、搞科研,但这些和他们数学系没什么关系,本科毕业还没打完数学基础才算常规操作,高门槛低产出,听上去相当不划算,不过沈卿安很喜欢。
季容对沈卿安学校那边的事不太了解,也没怎么怀疑这番话,他从笔电前抬起头,眯起眼睛,将人来来回回打量好几次,发现沈卿安脸色很差。
沈卿安被他看得心里发慌,第一次体会到如芒在背是什么滋味。
他不想被季容看出他这时的异样。
更不想被季容知道他最近经历了什么。
季容刚想开口问问沈卿安到底怎么了,就听见一阵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
有他这间房子钥匙的不过三人,他自己,沈卿安,还有他爸。
门口的沈卿安骤然被吓一跳,下意识回头看去,门外站着一位陌生男人,但下一刻他便确定了这位男人必定是季容的直系血亲。
如果季容再年长几十岁,大概也就是这副样子。二人的五官几乎一模一样,尤其那双极具特色的狐狸眼,只是神情不尽相同。
同时季铭义也在注视他,沈卿安被这么看着第一次没觉得不自在,竟感到如蒙大赦——既然有长辈突然前来看望,那他这时候走人不是正好还不碍事么?沈卿安拎起行李箱,对季容说:“先走了,过后联系。”然后与季铭义擦身而过,走进电梯间里。
季铭义回身望了望沈卿安的背影,再看向刚从沙发起身的季容,季容皱了皱眉,脸上挂了几分昭然若揭的埋怨神色。
季铭义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合着他来的时间还不对了?
早就告诉过季容这段时间少和其他人乱搞,结果季容不仅依旧我行我素,还把人接到家里来同居,也不清楚姓沈那小孩儿到底使了哪些招,竟然让季容惦记这么久。
“爸你怎么来了……”季容重新坐回沙发中,看起来不大高兴——这几天他和季铭义彼此间没联系过,没什么可说的,毕竟每次聊来聊去总是绕不开某个话题,就更令人反感。况且沈卿安刚刚在他眼前不声不响地走掉,一副大病未愈的模样,原因还没问清楚,这会儿实在放心不下。
他胡乱地抓了两把头发,接着随口问:“晚上吃了没?”
“还没呢,刚下班。”
“啧,挺忙啊……我也没,那一起吃点儿吧,泡面还是外卖?”
“你少吃那些不健康的东西,”季铭义倒是也知道季容至今还学不会做饭,决定自己动手,他打开冰箱门,问:“下挂面行吗?”
“都可以。”
冰箱里面让季铭义结结实实吃了一惊。上一次他来这屋时,冰箱里顶多只冷藏着几罐碳酸汽水,现在则被各类生鲜塞得满满当当,那些蔬果一看便是精挑细选着购买的,格外新鲜精良。季容压根就不是个会买菜的主,用头发丝儿都猜得出这满冰箱的东西、还有房间里多出来的那些小玩意儿是出自谁的手笔。
季容没对季铭义解释为什么沈卿安和他住在一起。
还能为什么,想和他在一块儿呗。
与其让他爸主动挑起话题,季容思考片刻,觉得还不如自己开门见山:“今天找我啥事啊?”
“你邹叔今天告诉我,月末邹韵回国,到时候你和我一起接机去。别怪我没提前通知你。”
“这么快?!”季容挑高眉毛,一脸难以置信,“不是还要再过一阵?”
大概是他的不悦与抗拒过于明显,季铭义拧起眉头,罕见地厉声道:“季容,你现在这点心思还是收一收,处上个稍微对你好点儿的小男朋友,还没几个月呢就舍不得了?”
这样的小男朋友搁谁都舍不得啊。季容想。
季容试图像以前一样打哈哈糊弄过去,结果没想到今天没能善终,季铭义仿佛想要得到一个确定的回应一般,又出声说:“我问你话呢。”
“……咳咳、爸,这就是你小题大做了,啥场面你没见过啊就要动肝火,怪吓人的,”季容冲季铭义笑笑,不着痕迹地避开季铭义的视线,刹那间如鲠在喉,故作自如道:“我和沈卿安就玩玩,你不会真以为我和那小孩儿来真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