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哭声。
压抑阴郁的葬礼上，天上稀稀落落滴下来的雨点变成了被燃尽的黑色纸灰，唐闻顾撑着伞，周围尽是穿着黑衣服的人，人们皆是面无表情，就像带着一副厚重的面具。
在放载着父亲尸体的棺椁旁，只有许青青伏在上面，神情悲恸。
唐闻顾想要走上前去把伞撑在母亲的头顶，却发现自己寸步难行，一动都不能动。他慌张地低下头，银色的锁链拴住了他的脚踝，下一秒，躺在棺椁里的人，变成了自己。
所有的人都俯身看着他，所有人都有着一张面皮。
他看见许青青眼中的嫌恶，和她眼瞳中肮脏的自己。
他看见许青青高举着一把银色的刀，背后是铺张开来的血色。
唐闻顾想要大叫，却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
许青青秀丽的眼眸里的恨意，几近让他失去了所有的冷静。
耳边听见的不止是哭声。
还有从不知何处传来的聒噪。
“顾顾醒醒，顾顾你怎么了？”
熟悉的声音如同一道光照亮了阴霾，唐闻顾从噩梦中倏地睁开双眼，借着昏黄的灯光看见的是许承瑾紧张的模样。
唐闻顾愣了半晌，突然失笑，摇了摇头，哑着嗓子道，“梦见了一些不好的事。”
看见许承瑾不明所以的样子，唐闻顾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许承瑾脑子不好，大概率理解不了自己的话，转而接着道，“行了，我没什么事。”
唐闻顾喉结微动，嗓子干得厉害，撑起身体，想起身喝一杯水，才发现许承瑾整个人都跨坐在自己的腿上，想要把小孩儿扒拉到一边去，忽然发现许承瑾在认认真真地看着自己。
意识稍微清醒了一些，唐闻顾挑起眉，“你瞅什么，还不给我下来——”
话还没说完，许承瑾突然就抱了过来，隔着薄薄的睡衣，他甚至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小孩儿身上的体温。
炙热的，平静的。
“喂，我没不开心。”唐闻顾的下巴搁在许承瑾羸弱的肩膀上，垂下眼帘，掩去双眸中无法抑制的情绪。
“可是顾顾在难过啊。”许承瑾用毛茸茸的头发蹭了蹭唐闻顾的脸颊，像哄小孩子一样糯糯道，“顾顾不怕，我在呢。”
许承瑾不懂人情世故，却拥有最敏锐的一双眼睛，一眼看透人心底最痛的情绪。他幼稚，笨拙，可却也最温柔。
“我没怕。”唐闻顾嗓音干哑，掷地有声的言辞听起来却像是在狡辩。
许承瑾笑得胸腔发颤，毫不留情地戳穿道，“顾顾骗人，骗人的孩子会长长鼻子！”
唐闻顾勾起唇角，一只手扶着许承瑾柔软的腰，一只手慢慢地抬起，指尖划过他纤细的脖颈，最后落在他软软的头发上。
“许承瑾。”唐闻顾沉默了几秒后，缓缓启唇，口吻中的情绪让人捉摸不透，“你对谁都这样吗？”
许承瑾想要看唐闻顾的表情，却被那人抱得死死的，不能动分毫，唐闻顾的话对他来说过于深刻，根本就想不明白，所以只能够呆呆愣愣地回应一句，“嗯？”
语音上挑，又软又糯，勾得人心发颤。
唐闻顾将脸埋在许承瑾的肩窝，叹息一般道，“算了。不要总叫顾顾，要叫哥哥啊。”
如果亲情是要用爱来牵连，那他从未有过家人。
死去的父亲从未爱他。
还活着母亲亦是如此。
只有面前的这个人，不懂事故，不懂往来，所以才可以无差别地爱着每一个人。
唐闻顾站在等身镜前打着领带的时候，许承瑾才刚揉着眼睛缓缓醒来。
听到许承瑾的嘤咛声，唐闻顾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衣领，一边偏过头去，打量着意欲赖床的许承瑾，薄唇微张道，“起床，今天还有别的事情。”
小孩儿磨磨蹭蹭地撑起身子，衬衣的衣摆被主人毫不在意地卷起，衬得那双腿更加地修长，许承瑾慢悠悠地挪到床边，仰着头看着唐闻顾，不情不愿地嘟囔道，“顾顾，困。”
说着，就要倒回床上去，唐闻顾眼疾手快直接扯住了许承瑾的手腕，二话不说把他给拖了下来，拽到了卫生间里，狠狠关上了门，然后说道，“洗漱完直接下楼。”
许承瑾呆呆地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又看了看洗手台上放置着的崭新牙刷，愣愣地拿了起来，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想要去把唐闻顾叫过来，可是这样的话，自己会被嫌弃吧？
许承瑾的眉毛纠结在一起，吞了吞口水，额头痛苦地抵着镜子，睫毛扑闪。
在楼下等许承瑾下楼吃饭的唐闻顾半天也等不来人，许青青凉凉地瞥了一眼唐闻顾，“许承瑾呢？”
“让他洗漱去了。”唐闻顾漫不经心地将目光落在腕表上，已经过去二十分钟了，这孩子掉卫生间里了吗？
许青青秀眉一挑，声音一扬，“你让许承瑾自己洗漱？你确定他会吗？！”
“那么大个人了还不会——”唐闻顾的声音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诡异的沉默。
许青青一语中的，唐闻顾仿佛被一道雷给击中，他，可能也许大概，真的不知道许承瑾会不会。
只听得“吧嗒”一声，唐闻顾“刷”得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冲到了二楼的卫生间，打开门，就看见许承瑾拿着他的洗面奶，往牙刷上挤。
“……”他错了，他真的错了，他就不应该对许承瑾的智商抱有任何的希望。唐闻顾看着许承瑾在看见自己那一刻眼中燃起的光，默默无言，认栽地踱着步子走了过去，从许承瑾的手中拿过牙刷，丢到了垃圾桶里，顺便又从抽屉中拿了一个新的出来，在许承瑾不明所以的注视下，将牙膏规规矩矩地挤到了牙刷上，放回了许承瑾的手中。
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任何的停顿。
“你会刷牙吗？”唐闻顾就像一个莫的感情的机器，冷冰冰地问着。
许承瑾垂下眼帘，想了一会儿，然后歪着头看着唐闻顾，笑得格外灿烂，朗声道，“不会啊！”
唐闻顾强忍着想把许承瑾踹出去的冲动，咬牙切齿地站到了许承瑾的身后，一手握住他的手腕，耐着性子道，“你，看着镜子，我教你刷牙。”
以为两个人都掉到了卫生间的许青青上来打开门时，看见的就是一副兄友弟恭的景象，颇为满意地拍了拍唐闻顾的肩膀，悠悠道，“崽儿，阿妈对你非常满意，下次继续努力。”
唐闻顾深吸了一口气，“我可以拒绝吗？”
听到这话，许承瑾猛地拉住了唐闻顾的衣角，眼中浮现出兔子一般的惊慌。
唐闻顾额头青筋直蹦，愣是将话拐了一个弯，“——才怪，这家伙以后的生活起居包在我身上。”
这一天，唐闻顾第二次在深刻地思考着，自己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许承瑾的事情，这辈子要这么霍霍他。
唐闻顾满头黑云地度过了并不神清气爽地早晨，在许青青笑眯眯地挥手道别下，和穿着他的衣服，松松垮垮格外滑稽的许承瑾一前一后地出了门。
许青青倚靠着已经关上了的门，低垂着眼帘，唇边的笑意渐渐地收敛起来。眼中是无法描绘出的落寞。
另一边，唐闻顾慵懒地开着车，坐在副驾驶的许承瑾则躺在唐闻顾的大腿上，睫毛扑闪，漆黑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唐闻顾的下巴。
“顾顾，我们去哪里？”许承瑾声音软软地问道。
“医院。”唐闻顾淡淡地瞥了许承瑾一眼，“是……”
当看到许承瑾那张脸划过一丝害怕时，唐闻顾愣是把“是你不是我们”这句话给生生吞了下去，转而戏谑道，“又不是打针，你怕什么？”
许承瑾慢慢地坐了起来，把双腿缩到了座椅上，头埋在膝盖之间，活像一只小鹌鹑，他的声音发颤，狠狠地摇了摇头，小声道，“会被打，会被骂，有时候还会被电。”
在许承瑾的记忆里，每次被带到了医院，都会被人扯着头发问话，答不出来就会被打骂，把他的脑袋往墙上撞，还会被掐大腿根，严重的时候，会把自己放上电椅。
爸爸妈妈就在外面笑着看着，他喊没用，哭也没用，劣质的香烟散发出的白雾模糊了他所有的视线。
医院是什么地方？医院是白色的，让他恐惧的牢笼。
唐闻顾闻言，眉头蹙起，倒也没问许承瑾过多的事情，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觉紧了紧，然后腾出了一只手拿出一直放着的奶糖扔给了许承瑾，“别想了，吃一个，甜的。”
许承瑾果然是小孩心性，一听见有糖吃，立马把以前的东西都忘到了脑后，拿过奶糖，撕开了包装，刚要放到口中，手又顿了顿，看看唐闻顾，又看了看手中的糖。
“怎么不吃？”唐闻顾半天没听见小孩儿吃糖的动静，开口问道。
只听得“嘣”的一声，唐闻顾的口中就被塞进了半块奶糖。
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许承瑾说，“顾顾也要一起吃。”
说完，许承瑾就把剩下的半块扔进了嘴里。
唐闻顾透过后视镜，看见许承瑾笑得格外开心，不谙世事。
半晌，唐闻顾才缓缓笑开，心里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这种感觉好像真的被人惦记了一样。
手边的电话突然响起，唐闻顾随手按下了接听键，秘书裴真小伙儿的声音急急地响了起来，那鬼哭狼嚎的程度简直都震耳朵，“老大！！您什么时候才能到！！宋总都等了您一个小时了！！”
话音刚落，唐闻顾就踩下了刹车，淡定道，“现在。”
说完，唐闻顾拿起手机，对许承瑾说完“你现在这里等着”之后，施施然下了车，对着裴真道，“所以你可以退场了，现在出来，我车停在公司门口，带着里面的那位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重点是脑子，听明白了吗？”
裴真握着电话，一脸的苦涩，“那您和宋总的会议……”
“一个宋氏集团还配我放在眼里？裴真，你在看不起我吗？”唐闻顾唇角微勾，眼中是久经商场的精明，如狼一般地狠厉。
“是是，老大我错了。”裴真赶紧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恨不得扇自己几个巴掌。
“知道错了，就赶紧下来办我交给你的事。”唐闻顾偏过头，看了看黑漆漆看不见里面情况的窗户，口腔中还弥漫着未散的奶糖味，抬起手抚摸着淡粉色的唇瓣，沉默了几秒道，“出事情随时联系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