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胃镜的管子顺着咽喉塞进身体里的时候,司念忍不住干呕了几次,是那种忍耐不住,由着生理反应表现出来的,让他有些不安。而后随着管子一点点深入,从嗓子到腹腔的异物感叫司念胸口憋闷,犯恶心的症状越来越重,霎时额头上就蒙了一层汗,忍不住想要咳嗽。
“别咳,忍一下忍一下,一会儿就好了。”一旁做副手的护士发觉司念的状态不好,对胃镜的反应比一般人要严重一些,忙高声提醒了一句,又怕他会不受控制乱动挣扎,一边说着就走到床边上,轻轻地把手按在司念的肩头,时不时拍两下,带着些宽慰的意思,眼睛除了盯着屏幕和医生的动作外,偶尔低头瞟一眼司念的状况。
司念听了想点头略略回应也不敢乱动,忍得比刚才辛苦了许多,不好受时手就把住床沿,渐渐眉头紧锁,闭着眼,压着那一阵强过一阵的恶心感,即便这样中间还是有一次控制不住干呕了几回。
过了十分钟不到,管子被抽了出来。司念感觉不到时间过得这么短促,还没缓过神,胃里往上翻涌的呕吐感猛的强烈起来,再也忍不住,他还没来得及从床上起来跑到卫生间就已经扒在床边吐。只不过从昨晚到现在他都没有吃过任何东西,吐到最后就只有一些胃液,一旁的医生和护士劝阻他许久他才停了下来,可停是停了,胸口泛着的恶心没有消下去多少,因为吐得久了,又没有进食,所以胃中一抽一抽的疼着。
护士见他止了吐才递上来两张纸巾,司念慢慢接了过来,感谢地看了对方一眼,赶快把刚刚做胃镜时淌到脸颊的津液擦干净,接着说:“抱歉……弄得太脏了。”
“做胃镜犯恶心、嘴里发苦、流口水都是正常的——医院里这可不叫脏。”医生的语气听起来的确是习以为常,一边说一边记着手中的单子,而后扯下来递给边上的护士,这才看向了司念:“结果两个小时之内出,等一会儿吧。不过活检的话……还要多些时间,查得仔细一点,如果已经癌变还是早发现早治。”
医生到底是看多了生死的人,对待潜在的癌症患者都当做没事人来对待,恐怕即使查出来对方真的患上了绝症,大概也只是会顾及一下患者的接受能力,说得缓一些来照顾患者的心情吧,可自己的内心应当不会有什么波动,这不过是职责之中的一环。
然而这些话,司念听了也没有什么感觉,做检查嘛,等结果嘛,似乎没有什么可忐忑。似乎是这样。
司念点了点头,没有多做停留出了这间屋子。
走廊的尽头就是卫生间,司念捂着胃微微欠着身,快步走了进去,撑着洗手台又开始不断干呕。
刚刚在床上侧躺,那些胃液应当早已随着胃镜过程中的反胃被带了出来,可这会儿胃中只是干磨着难受,想要吐出什么其实已经不能了。司念趴在洗手池边上难受了足有十分钟,最后果真什么都呕不出来,倒叫一直闷闷痛着难受的胃此时不断地跳动抽搐起来,司念扶着洗手池,腰彻底弯了下来,手在胃间胡乱揉了片刻却丝毫用处都没起,最后忍不住蹲下身,双手被腿顶着揣进胃里去,挤压着抽动的胃打算抵御掉这次的疼痛。这样又是许久过去,收效甚微。
无可奈何,司念扶着洗手台站缓缓起身,捧了几把凉水冲了冲脸,之后呷了几口把嘴里的苦味漱掉,可那些怪味似乎是从食道里冒出来的,怎么都冲刷不干净,也就放弃了。他支着台子,细微的喘息变得急促了一些,神色平静地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
回想着医生打的预防针,再好好打量一下这张惨白得已经发灰的脸,说成是得了癌症的病鬼大概也没人会不信吧。
司念不置可否,由着脸上的冷水淌进领口,顶着满面水痕就走了出去,只不过仍是欠着身子扶着墙地走着,步子放得很缓慢,被迫的。
走出去在拐角处转了个弯,迎面碰上了刚刚做胃镜时在边上的护士,手里拿着一沓子纸,擦肩的功夫那护士竟抬了头和他打了个照面,见他一个人靠着墙走得蹒跚,另一只手还覆在胃上,不由自主停住了脚步:“怎么样,还可以吗?”
司念没力气讲太多话,只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没什么要紧,又听对方说:“下回找个人陪你来吧,难受也有人照顾。”护士说了一半,一低眼皮瞅了瞅司念无名指上的戒指:“家里人周末还这么忙呢?”
“哦……”察觉护士盯着他的戒指瞧,司念有些不自在,微不可查地蜷了蜷手指,低头苦笑道:“是啊。忙得很。”
“这层楼梯间边上就有休息室,一楼大厅也行,找个地方坐会儿吧。”护士方才随意一问罢了,这时对于司念的答案不甚在意,嘱咐了几句就走了,应当是抽不出来更多的时间站在这里闲聊。
司念见这护士没什么闲心多关注自己倒是心里舒了口气,不过还是很感激她路过能告知自己哪里能坐下歇歇。司念转身回去,奔着刚刚她说的,休息室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其间不知道怎么了一直出神,指尖不自觉地拨弄、转动了几下手上的戒指圈。
今天医院里的病患像是要把各个科室挤爆,休息室里更是人满为患。司念挤进去时倒是正赶上一个人拿着挂号单离开,刚要坐下就看见一个年轻姑娘扶着一个颤颤巍巍的老人走到了跟前,也是为了找个地方坐的,结果被他占先,以至于他抬起头和那两位对视时彼此都有一瞬尴尬。
旋即,司念站了起来,把身后的座位一让。见此对面的姑娘眼前一亮,赶紧把老人扶着坐稳了,千恩万谢地给司念欠了几回身子。司念摆摆手,而后转身又径直出了休息室。
没地方坐也好,里面人太多,吵得他头疼。
就这样,司念在这层的楼道里像是被人牵着条线似的走了几个来回,最后还是下了楼,溜达到了一个诊断室外边,碰上屋外一排椅子走了几个挂号的之后空出了几张,他才算找到地方待。
司念靠着墙,后知后觉身上一阵一阵发冷,肩膀、后背乃至双腿都开始酸痛起来,头也发晕,估计又发烧了。他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把自己抱成一团,这会儿意识昏沉,连胃疼都变得麻木了许多。
若不是这种时候都有巧合,司念还会以为这么多天以来能让自己安安静静眯上一觉的竟然是在医院,在此时。
再说苏继卿匆匆忙忙穿梭在医院的几层楼中,抽不冷拿余光一扫能发觉在楼道边上坐着的司念也是奇了。
苏继卿看到了司念,还真的停下了脚步,一时怔在原地忘了自己原本要做些什么。而司念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这时候睁了下眼,也刚好与停留的苏继卿相互对视了片刻,如果不是脑子里门儿清自己在苏继卿心中的分量,他都要把这当成心有灵犀的最佳解释了,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拍。
“继卿?”
司念的声音微弱,甚至完全是气音,对面的人根本没听见。
在这里遇到苏继卿,他是有些惊讶的。毕竟这个十几天没回过家的人,一个电话一个信息都没有,心里都几乎要适应他就此人间蒸发了的事实,正要感到一阵悲哀的时候,这个人偏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还是在这种本不该是两人见面的最佳地点。
还是说,苏继卿生病了?
“你怎么在这里?”司念撑着椅子站起了身,说得有些担心,哪怕苏继卿已经只会让他绝望,他还是不忍心不去关注这个人多一些。他也没有想到这么多天不见苏继卿的人影,见面第一句话是这样干巴巴的疑问。
“司念……”苏继卿的表情在司念看来有些怪异,愣过片刻后,苏继卿蓦地惊醒,想到了某种可能之后立刻冲上前拉住了司念就想奔着楼梯口的方向走:“快!跟我走。”
司念猝不及防险些被扯了一个跟头,原本静静坐着才好些的,这时候被猛地一拽顿时觉得眼前的地板和房顶快要调了个个儿,胃里的烧灼感冒出来又是一阵反胃。
“干什么?去哪里啊……”司念的手不自觉扶上了胃,喉咙里有了涩涩的血腥味往上反,他费力吞咽了半晌,呼吸不稳地勉强问道,不过苏继卿并没有回答。
没走出多少司念便跟不上了,其间差点绊了两下又马上被苏继卿拉扯着往前走。胃里越来越疼,司念还觉得冷,现在竟也出了一后背的虚汗,咬着牙没吭声。他这一番倒步子苏继卿似有所察却没有停下来,一路到了三楼抽血室门口才肯站住。
把司念拉到了抽血室的门前苏继卿才清醒过来,才发觉自己做了些什么,可眼下反悔也没有用,他已经这样做了。
苏继卿转过来看了看司念,眼神中透着愧怍,更被司念那副苍白的脸色和萎靡的精神给吓了一跳。
才几天没有见过司念他就这样憔悴,人都消瘦了这么多。
“你……你怎么样?生病了?”苏继卿胸口微微泛着酸痛,不知是怎么了有点想抱抱眼前这个人,好好问清楚他这些日子是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样。可他刚要靠近,就被司念避开了。
“这是要我做什么?”
现在的苏继卿怎么会无缘无故对他流露出丝毫的关注?无事献殷勤这种话司念多少还是信的。
似乎是没想到自己那微妙的问候会落空,苏继卿被司念冷淡的拒绝又即刻戳穿了他内心的不安而惹得茫然了一瞬。分明已经到了这时候,他竟被眼前的状况弄得不知怎么开口。
“念念……我——”
司念闻听立刻嗤笑出声,讽刺道:“你还会这么婆婆妈妈的?”他几乎确认了苏继卿的用意一定是和裴泯有关。这样故作低声下气,故作知冷知暖,还叫他“念念”可不会是为了旁的。
事实证明他还真的很了解苏继卿。
“救救裴泯,他出了车祸需要用血,你是O型血对吗?你救救他,算我求你了,司念……你救救他,他会死的。”
苏继卿一气说出来后居然没有半分轻松感,一直压在心上的巨石倒越发重了,尤其是在司念久久没有回音的之后。
他说完,司念心中仍是一阵撕裂的痛,即便是他早就料到能叫苏继卿这样心急一定是与裴泯有关。
司念双眼中的光泽刹那间黯淡,甚至到了空洞的地步,眼前,苏继卿的人影都逐渐模糊起来。
“他会死?”
司念失神,自言自语似的反问了回去,一个字一个字透出的心灰如同利刃刻划在苏继卿的心上。
“念念,求你了。”
“他会死,和我有什么关系?”司念眼底已经殷红,只是不想在苏继卿面前翻来覆去地流露这种脆弱,于是说完转身就走不留任何余地不容请求。
司念没想到会被苏继卿纠缠到底,一步也没迈出去就被苏继卿从身后拽住,一把又将他拉着转回来身。
因为心急,苏继卿脑子里已经顾不上司念此时看着很不好的这件事,抓着人的肩膀狠命求着:“司念——我对不住你,都是我的错,你不能见死不救啊!裴泯他是无辜的——”
司念眼底发怔,平静地注视着苏继卿的双眼,继而蓦地激动,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苏继卿挣开推到了一边:“我不无辜?!”他吼得大声医院的楼道中都有了回音,“我和他非亲非故,就只是因为你的爱人能在这个时候给他做血库我就活该为了他的死活把自己的血抽干净吗!每天死的人那么多,各个都是我见死不救他们才死的?!”
“司念!”
“安静!安静——”他们争吵的声音忽然太大,走廊尽头开了个门,一个男医生探出头来对着两人呵斥:“要吵架出去吵,这是医院!”
片刻插曲,的的确确强迫两人彼此冷静了几分,本是争分夺秒的事情,却有沉默在两人之间停驻着。
司念闭了闭眼,哪怕叫眼前失去光线也觉得天旋地转的,感觉自己随时都可能倒下。可更让他经受不起的不是身上的不适,是眼前苏继卿脸面带笑的逼迫。
这么多天没有见面,苏继卿突然出现,就是想要他的命了。
什么裴泯快死了,什么非他的血裴泯就活不了了,什么他不付出些什么就是见死不救了……
他还没有付出过什么吗?
懵然不知地被夹在裴泯和苏继卿之间这么多年,他没有付出过什么吗?
青春,早早葬送在这段婚姻里了;尊严,自葬送青春的那一刻起就被践踏了个干净;爱?爱算个什么?
他分明付出了全部,却什么都没得到。已然都活成个笑话了。
现在裴泯快死了,就理应拿他的命去一命换一命。
司念心痛,痛得他恨不得死到裴泯前头去得到个解脱。
苏继卿,我可能得癌了,我也快死了。司念想道,你怎么不想着救救我?
“苏继卿。”司念冷淡了下来,“你后悔和我结婚吗?”
“你现在……你问这些做什么!”
“我就想知道。如果我成全你了,你能不能放过我。”
苏继卿心焦,根本没有精力去思考司念这样说是什么意思,转过头去拒不回答。
“我有个条件。”这般态度司念也不介意了,“今天要了我的血,我们就到此结束。”
苏继卿瞳孔一缩看向他,面色惊愕非常,甚至不敢置信:“念念……你……”
“我指的是离婚,以后永远不再见面。”司念想了想,不禁轻笑,嘴角浮现一丝轻蔑补充道:“这种不可能亏本的交易,你也没什么可不答应的——那就走吧,抽多少?”
“司念!”
见司念绕开自己径直地走向抽血室,苏继卿大惊失色马上把人拉住,竟有了阻拦之意,忘了一开始究竟是谁拉了司念过来还非要司念的血不可。司念的话,他就是听了心慌,甚至不想思考就告诉自己一定要拒绝这种交易。
永远见不到……就此失去……
他不要。
“不……”
“不?”司念难得表现得意外,继而皱眉:“苏继卿,离婚还不够吗?你还要我怎么样?”
“不是的!念念,我们不离婚,我不同意离婚——”
“不救你的裴泯了?”
“我……”苏继卿拉着司念的手,脑子里的思绪凌乱不堪如同生了锈,生怕一放手这个人就真的离开自己:“念念,还有没有别的条件,除了这个我都答应。”
司念开始听不懂了,又渐渐失去了耐心,语气开始严重起来:“我不想管,你不同意,我说了条件,你又不肯选,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念念,你不要拿离婚威胁我——我……”
“我还能威胁到你?”司念觉得可笑,“那还真是奇了。”
两个人之间没有爱,没有在乎,不在一起而已怎么就成了威胁?
得不到苏继卿的回应,司念无所谓,也不想等了。难得是他做苏继卿的主。
真好,再怎么意想不到他们也终于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苏继卿,我的要求你同不同意,随你吧。管好你的裴泯是死是活就好,我以后怎么样都跟你没有半点关系。”
说罢,司念再也没有看对面人一眼的意思,一步一步进了抽血室,只留下苏继卿怔怔然留在原地。看身影,落寞得像是丢了玩具的孩子,如同失去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