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踏上寒露星的第一感觉,就是,冷。
目光所及之处,只有阴沉的天空、灰败的建筑、以及脚下没过半靴的雪。
这雪下过一段时间,已然成冰,在地上被踩踏成斑驳泥泞的水坑。
然而黑靴的主人并未在意,继续迈着平稳坚实的步伐,穿过了这条满是霉腐味的小巷。
与传闻中形容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相去甚远,郁铠看不出这里有半点“逍遥星”应有的样子。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他本也不是来这里逍遥快活的。
风变大了,他把夹克的衣领拉倒最高,在星回市的一个小型广场前停驻下来。
广场上停了几辆老式警车,还有一架看起来要散架的飞行器。
广场尽头,是一栋二层小楼,和这里的大多数建筑一样,破旧不堪。唯一区别,就是屋顶正上方,挂着一块快要看不出图案的联邦警徽。
咯吱咯吱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有人踩雪而来,郁铠不动声色地转过了身。
来人停在一米左右的位置上,长腿细腰,银发赤眼,头顶上戴着个毛茸茸的狐耳帽子,细微地打了个寒颤,他微微仰起那张娃娃脸,对郁铠露出个极粲然的笑。
“来了,怎么不进去?”
顿了几秒,见郁铠没说话,他想起什么,又追加了一句:“哦对,还没自我介绍,我叫江约,是这里的警员之一。”
这人的声音像风铃一般纯净清脆,显得和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
说完,像是怕冷,他把精致的下巴缩进了厚厚的围巾之中,水润的赤瞳还眨巴眨巴。
郁铠算是阅人无数,但也第一次见一个男人,能把温润纯真和妖冶明艳,两种背道而驰的气质溶于一体的。
他仍是没什么表情,略微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跟在这人后面一起进了楼里。
和一层看门的保安打了招呼,江约刷了门禁带郁铠上到二层局长办公室,敲了敲门,里面并没有人。
“昨天有个案子,穆兰姐可能带队一早出任务了,你要不要在会议室等等她?”他指了指旁边的会议室,询问郁铠的意见。
郁铠略一沉吟,拎起行李袋,跟着江约进了会议室。
会议室不大,只有几张座椅一个方桌,郁铠把东西随意放在一角,低头在终端上点了几下。
江约趁这功夫去泡了杯寒露星特产的红米奶茶,回来看到郁铠正打算脱了外套,忙说:“这里空调正在维修,先喝点这个暖和暖和吧。”
于是郁铠手上的动作一滞,重新又把拉链拉好,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谢谢。”
邢穆兰昨天特地找来江约,说今天会有新人报道,来头不小,不仅是首都星警署总局指派来的,还是个S级的黑暗哨兵,安排他专程接待,说是千万不可以怠慢。
S级哨兵,要知道,全寒露星都还没有一个,如果能加他们救援队,无疑对现下星回市棘手的状况,是一种莫大的助力,说什么也要留住他。
江约看着这个高个子男人冷硬的神情,着实分辨不出自己这是怠慢了,还是没怠慢。
正想着,听到郁铠那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问:“这里的疏理师在吗?我可以先去找他。”
疏理师?江约被问得一愣,寒露星连政府都没有实权,这个警局更是形同虚设。
一直以来他们就跟个民间组织差不多,人们都叫他们星回救援队,没人知道他们其实是在编的联邦警员。
就这么一个松散的队伍,武力输出都不足,上哪去找奢侈的疏理师…
然而一句“没有”还未脱口,江约又转念一想,郁铠是名黑暗哨兵,说明他失去了精神绑定的向导。
如果没有疏理师,时间一长,他很可能会被强大的精神力反噬,体爆而亡。
要想留住他,确实需要找到一名级别匹配的疏理师,毕竟,哪个哨兵会愿意呆在这个鬼地方,还过劳死呢?
可他们这唯一做过疏理的向导罗佳嘉,前两天和苏梁吵翻,跑去季白市巡逻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江约看着眼前一张虽然俊美但冰冻三尺的脸,咬牙决定,把队里另一个向导借出来用一用。
“真巧,我就是队里的疏理师。”
没错,就是他自己。
不是所有的向导都可以做疏理师,但所有的疏理师都必须是向导。
虽然不像罗佳嘉有过疏理经验,但好歹也是寒露星数一数二的A级向导,临时顶缺疏理几次,应该出不了什么问题。
郁铠听完,上下打量了半晌这个小向导,然后克制有礼地回复:“好,那就有劳你了。”
江约不明所以,只觉得那双狭长的眼眸,蓝若冰渊,而从冰渊中投射而来的目光,又犹如寒风刮面。
见他没有动静,郁铠又向前走了几步,离得更近,问:“疏理室在哪?”
江约像是从僵冻中缓了过来,吁了口气,然后有些心虚地带他来到了一楼自己的办公室。
他搬来一张苏梁午休时用的躺椅(救援队里最舒服的一张椅子了),镇定地说:“一般我都在这里给病人疏理。”
赶鸭子上架也得装得像那么回事,见郁铠从容地躺了上去,他急忙从脑子里使劲搜刮,罗佳嘉给苏梁疏理时的片段。
虽然为数不多,最后还都往少儿不宜的方向走去,但大体如何开始,江约有了点眉目。
他轻声说了句:“那我要开始咯”,然后缓慢地释放了自己的向导素,室内逐渐染上一股清凛的江梅香气。
从首都星飞往寒露星的摆渡星舰,一年才往返通行一次。不因为别的,只因为这里位于星系边缘的小行星带,太过于偏远。
也正是因为如此,这里的联邦管辖权正日益式微。
这些年,外星系的流民,甚至星盗逐渐汇聚于此,他们各行各的规矩,并不臣服于联邦法治。
郁铠这次大费周章,花了近三个月才到寒露星,就是因为,邢穆兰向联邦警局总署提出了申请支援的请求。
警局总长司空说起这事的时候,队里鸦鹊无声 ,谁也不愿来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自毁前程。
只有郁铠,那个没事不坑不哈,有事疯狂砍人的A队队长,主动请了缨。
先不论他目的为何,之后的晋升之路总之已被堵死,这引来了不少同僚的唏嘘与惋惜。
然而当事人没甚所谓,还是冰块本块,不带任何留恋地踏上了摆渡星舰。
只是长途跋涉确实积攒了不少精神压力,周身疲惫,需要疏理一下,才能投入工作,他记得当时司空有说,寒露星的警局是有专门的疏理人员的。
郁铠其实睡得并未很沉,对比以往做过的专业疏理,他合理怀疑,江约的疏理师执照是作弊来的。
首先,没有疏理师会称自己的疏理对象为“病人”,因为这个病人一个不高兴可能就让疏理师变成“死人”,从这一点上,他就已经很不专业。
其次,在疏理过程中,没见过有疏理师会这么滥用向导素的。
类似于麻醉—开刀—摘除—缝合的手术过程,专业人士只会用向导素当个引子,打开哨兵的精神壁垒后,快速帮哨兵清除那些压抑疯狂的情绪片段,重新构筑好壁垒,就会立即收回向导素。
而这位警员,全程向导素就跟不要钱似的拼命往外甩,江梅的香气浓的爆表,没清除多少压力,反而更积攒不少。
通常,只有结合绑定过的哨向伴侣间,才有可能会这么做…
要不是郁铠是个S级,又上过抵抗课,很可能被诱导至当场发热,把“某疏理师”就地正法。
正恍惚间,郁铠听江约说:“结束了,今天先到这里吧。你的精神体是只白猫吗?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
他起身,给郁铠倒了杯水,自己也端起一杯喝了几口,然后施施然地总结:“看来下次,我要再努力一点,让它更欢迎我。”
看他笑得自然轻松,说得又有模有样,郁铠沉默半晌,不知道该不该给他再有下次的机会。
疏理差不多花了半个小时,邢穆兰已经收队,回到办公室,她给郁铠发了终端信息,解释了情况,要郁铠去二楼见她。
郁铠收拾好东西,也没看江约就打开了办公室的门。
但在临出去之前,江约见他有所迟疑,但他最后仍是回头,留给了自己一句冷冰冰的:“多谢”。
随着门被关上,江约像个泄了气的皮球,瞬间瘫倒在那张躺椅上,他拿起水杯,大口大口给自己灌水压惊。
鬼知道他刚才经历了什么,S级的哨兵果然不可小觑。
郁铠的精神壁垒里没什么具体图景,只有天寒地冻的一片雪原,但这雪原带来的压迫感简直要逼死人。
期间他感到有什么白乎乎的一团,隐藏在低矮的丘壑之中,用漆黑的一双眼睛死死紧盯自己。
他猜想,这可能是郁铠的精神体,刚想友好的打个招呼,突然就动弹不得了。
不断有阴郁的、躁动的甚至狂烈的情绪冲击着他的精神,他逐渐被压制得喘不过气,像是正在经历一场严重的雪崩,再不结束就快被这冰雪溺毙而亡。
江约那只慵懒的小红狐狸,就比自己聪明很多,一直不肯出来,所以,他只好本能的释放更多的向导素,希望能安抚哨兵。
可谁知道释放得越多,那双眼却越发阴沉凌厉,好像要把自己剥光了衣服,视线所过之处,全部留下炽热烫痕。
在这一冷一热的交替之中,江约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又软又酥,不自觉的发生着前所未有的变化,想被碰触,渴求拥抱...
他意识到了这种变化,可能是结合热的前兆,所以急忙退出了哨兵的精神壁垒,匆匆结束疏理。
这一场下来,郁铠好没好他不知道,但自己差点把自己给搭进去,这种像高烧的人又晕又热的感觉,着实不好,怪不得罗佳嘉总不乐意给苏梁做疏理呢。
江约一边坐在椅子上给自己猛打抑制剂,一边佩服自己刚才的灵机一动。
以穆兰姐的尿性,现下寒露星这么乱,她必然会竭尽全力留住郁铠。
自己在没和她对过腹稿的情况下,就机智地帮她圆了谎,疏理完还故作从容地演了一演,没让郁铠看出什么破绽,避免了一场灾难,用他弟弟的话说,应该就是:干得漂亮!
这回该向穆兰姐讨个什么奖励好呢?他弟弟想吃满庭居,不然就趁机敲她一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