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江南蓦然抬头,瞳孔痛苦地收缩一下,最终随陈年往事逐渐涣散,取而代之的是窘迫羞愧,满地的不自在。
鹿北川自嘲一笑,很是干脆大方:“七年一晃就过去了,细胞都该更新换代了,不记得也正常,我也差点没认出来你。”
江南装聋作哑般垂着头,一滴滴透明液体在地面开出生冷的金属花,分不清是头发上的水,还是脸上的汗,亦或是不该出现在此刻的泪。
的确不是重逢的好时机。
两人不约而同这么想。
哐一声电梯门打开了。
见鬼,今天第三次被吓到。
林青面目狰狞的脸在电梯门后凶相毕露,敞开的胸襟下是两道细长的红色抓痕。
他咬牙切齿咒骂不停:“我当你怎么跑出来了?原来是会情人。怎么,一个人没法满足你?早说啊,要是你旁边这位帅哥的话,我也不是那么介意。”
江南偏头看他,眼神毫无温度,像刚从地底下爬上来的冤魂,只为争一口*人气。他以肉身为祭,撞向出言不逊的林青。
林青瞬间懵了,反应过来后扯他胳膊直接拽出电梯。
鹿北川作为一个旁观者,不清楚他们的关系,既不方便过问,又不能轻易出手,憋屈个半死,跟着出了电梯,冷淡回应:“谢谢,我介意。”
想了想,不会吧。两人莫不是在玩你追我赶的禁忌play。
刚刚台上还算谦逊温和的设计师,此刻如色之恶魔般狠狠捏着江南肩膀。
江南脸色苍白如纸,眼里流露出呼救的神情,嘴巴却紧紧闭着不出声。
鹿北川心想,求我帮忙就这么难?说一句话能死?
江南像是看出了他的小心思,奋力挣开林青,挣扎中砰一声撞向电梯门,箱体轻微晃动一下重归平静。
鹿北川扶他起来,一脚踹开欲上前的林青。
林青爬起来后破口大骂:“你他妈有病吧,知道我是谁吗?我告诉你,今天你敢带他走,以后他就别想在这个行业混下去了。”
江南挣开鹿北川胳膊,声音虽小却毫不示弱:“混不下去,我也不会求你这个变态。”胃里像装满石头子,上下来回颠簸,一下一下坠痛难忍。他咬着牙硬撑,偏过头一字一句异常清晰:“我尊重过你,但你不配。”
林青旁若无人整理敞开的衬衫,一颗一颗扣好扣子,阴沉沉看向他:“你他妈竟敢耍我玩,你以为我接近你是想和你做朋友。就你,你也配?”
“我该说你天真,还是痴心妄想?”
“人人都能睡的小模特,竟然还挑上金主了?”
鹿北川眉头深锁,暗戳戳磨了下牙,转身正对着林青,一句话没说,拳头狠狠砸向对方眉角。
林青没有防备,后退两步跌坐在地,捂着眼睛恶狠狠道:“你给我记住……我一定会回来的。”
江南挑眉,忍着胃痛竟然被气笑了:“大傻逼,你以为你是火箭队,你最好再加一句‘好讨厌的感觉’,我送你上西天。”
鹿北川憋着笑偏头问他:“胃疼?”
江南咬着嘴唇不吭声,只微微点了点头:“不用你管。”
鹿北川还沉浸在火箭队经典台词中,笑得隐忍:“你他妈疼就说疼,咬自己嘴唇干吗?”
江南的眼睛水汪汪的,不像要哭,会不会是久别重逢太激动了?
“想起来了?”鹿北川问。
江南张口欲言又止,话到嘴边,临时改变了方向:“今天谢谢你,改天请你吃饭,我先走了。”
说完,扶着墙慢慢往前走,地上铺着深蓝色欧式提花地毯,巧妙地隐藏了脚步声,鹿北川隔着一段距离紧随其后,随时准备伸手扶一下,生怕他一不小心就晕过去了。
直到确认他进了2922,才回到属于自己的2908。
洗完澡,鹿北川躺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江南那张沁着冷汗的脸总是反复出现。一闭上眼睛,就感觉身体猝不及防滑向蓝白两色构成的深海,嘶吼着的海浪粗暴地拍打岸边的岩石。清醒下落的感觉实在是太可怕了,它不会让你一次性到底,每每大头朝下马上准备好憋气浸水的时候,就会被石头卡住,继而背靠湿滑的岩面一下下坠落,恐惧慢慢加深,直至剥夺人的生存欲望。
岳惊鸿正巧打电话过来,问他要不要吃夜宵。
鹿北川望着天花板语气挺凶:“胃不疼了?还吃夜宵。”
岳惊鸿嗔怪:“额呵,谁惹你了,这么凶。怎么,还要咬人不成?”
鹿北川重复:“我问你话呢。”
“我房里的胃药不是你放的吗?”岳惊鸿反问。
“房间等我,我马上过来。”
没到五分钟,岳惊鸿打着哈欠开门。
鹿北川急冲冲进门,床头柜上放着几盒胃药,抽出说明书反复看了两遍。
岳惊鸿抱胸站着,喝了半瓶矿泉水。
“药真不是你买的?”
鹿北川像看白痴一样看他:“我有病吗?大晚上出去给你买药。”
“切。”岳惊鸿扁嘴:“你能不能对我态度好点?真想没朋友吗?”
胃药塞进兜里:“药我拿走了。”
又恶劣补充一句:“像你这种天天只懂吃喝玩乐的朋友,可有可无,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岳惊鸿压根就没往心里去,毒话听多了,早就百毒不侵了,年少无知的他曾无数次威胁鹿北川要和他绝交,顺道强迫他协助自己做点出格的事。
初中,怕考试不及格被父母停卡,逼着鹿北川色诱学委帮他作弊,后来学委天天追着鹿北川问什么时候约会。
寒暑假,不想处处被父母约束,逼着鹿北川给他父母打电话说请了私人家教在家补习。实际天天趴鹿北川家沙发上醉生梦死,一口啤酒,一口怪味豆,连累鹿北川成绩跟着一落千丈。
高中就更离谱了,鹿北川作为一个无比坚挺的直男,陪他逛遍大大小小的gay吧,没少帮他插科打诨。
打小就这关系,几乎没分开过。
鹿北川不爱说话,对谁都一副无所谓的态度。除了高三那年小叛逆爱打架,平时什么事都爱憋心里。岳惊鸿不同,是个话痨,敢爱敢恨,耐不住寂寞。
岳惊鸿追着鹿北川走到门口,非要问个明白:“药真不是你买的?”又自言自语:“除了你,谁知道我有胃病?谁又能准确预料到今晚我胃疼?他妈的神算子啊。”
鹿北川扔下一句:“自己合计,你脑子是装饰品吗,要是空的就塞点棉花进去,没准还能充当个毛绒娃娃,为社会做出点贡献。”
“等等,不是你买的,拿我药干吗?”
鹿北川回头,看口型:“干你屁事。”
岳惊鸿对着鹿北川吐舌头,毫不犹豫比了一个中指。
鹿北川倒着往后走,回他一个同样鄙视的中指。
凌晨十二点,门铃响了两声。
江南已经换上了睡衣,踩着拖鞋去开门。
猫眼上贴了一块厚厚的创可贴,刚进门就贴上了,这会翘边了。
他使劲按了两下,轻声问:“谁?”
门外的人声音听起来特别舒心:“是我。”
江南开门,走廊感应灯正好亮起。
“对不起,我来晚了。”
“给你买了药。”
走廊过堂风,像冰做成的针,直往小腿上扎。
江南哆嗦一下,抱着胸,侧身让开:“进来,走廊冷,不是说了我没事,还亲自过来。”
门关上时,走廊灯也跟着灭了。
过了差不多十分钟,灯再次亮起,门铃响了几声。
江南以为刚刚叫的客房服务到了,问都没问就开了门。
结果门口空无一人。
空荡荡的走廊,微弱的灯光悬于头顶。
江南双手插兜,探出半个脑袋,向左看看,向右看看。
没有人。
只有三个黑色塑料袋。
打开一看,里面是几盒不同牌子的胃药,细看上面还有圆珠笔标注的使用说明。
另外还有个暖宝宝,握在手里,热乎的。
最后一袋,里面有一碗南瓜粥和加热过的牛奶。
牛奶不太热了。
粥也温温的。
房间里的人命令道:“过来吃药。”
在外人听起来声音很好听,很温柔,宠溺极了,有一点点责备,一点点关切,一点点心疼,一点点痛惜。
江南拎着塑料袋回:“来了。”
门再次关上。
猩红火光忽明忽暗,白色烟雾在黑暗中缓缓爬行,只可惜门缝太窄,钻不进去。
辛辣的烟在喉咙里翻滚,卷着不知名的愁和倦,狠狠吸进肺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烟是便利店临时买的,陌生牌子,又烈又冲,可还是冲不散遥远而又平淡的回忆。
他偏头猛咳一声,楼道感应灯都亮了,楼梯间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一道缝。
外面的人走进来,怕吓到里面的人,用很小的声音说:“是我,江南。”
烟换到左手,他面无表情看着来人,自嘲般笑了一下。
江南很有礼貌:“我来谢谢你。”
这烟不仅辛辣,而且还呛人,低头连着咳嗽好几声,边咳边问:“谢我什么?”
江南指尖颤抖,狠狠捏住手指藏于身后,面上格外镇定,心里骂了好几回明知故问,别扭死你算了:“就……谢谢你帮我教训林青,谢谢你的药。”
鹿北川笑够了,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声响。
“老同学,顺手的事,我朋友胃疼让前台帮买的,买多了就给你拿了一份,要是你男朋友误会了,我可不配合解释,算我多此一举,别放心上。”
“不是……没有……总之谢谢你的药。”江南否认。
鹿北川深吸一口气,江南右眼轻微闪光看不清楚人,果断上前一步,却没把握好距离,两人呼吸相撞,彼此贪婪吞吐对方的气息。
江南神情慌乱,心脏在黑暗的楼道里激烈而又紧张地跳动着。
鹿北川视线下移,停在他手腕附近顿了下。
家居服宽松,袖口盖住指尖,江南抬手揉了一下眼睛,鹿北川好心帮他挽了一截袖子,指尖潦草抚过手腕内侧的小红点,带着孩子般的天真好奇重重蹭了两下。
没掉,还在。
竟然还在。
“不好意思,失礼了。”鹿北川歉意一笑:“好多年没见,看杂志还以为是同名同姓。”
江南在鹿北川玩味的目光中匆忙放下袖子:“你要不说,我都不知道咱俩七年没见了。”
“纹身?”质问的语气无疑。
江南点点头:“不然呢?”
鹿北川温热的掌心下是小红点纹身,像是害怕它突然跑了,恋恋不舍地反复戳弄点压。不知道的,还以为哪家弟弟跟哥哥撒娇呢。
江南不动声色抽回胳膊:“玩贪吃蛇呢,有你这么占老同学便宜的吗。”
“开个玩笑,你可别胡思乱想。”鹿北川礼貌退后一步,视线锁死江南游移不定,既想听到答案,又不知道标准答案是什么。
江南蓦然抬头:“鹿北川,真没想到在这遇见你。”
“陪朋友来看秀。”
“很高兴遇见你。”
“我也是。”
江南被对话逗笑:“咱俩这是不是英语书标准对话,最后是不是还得来一句再见。”
鹿北川笑得胸腔震荡,暧昧的呼吸喷洒在江南颈侧,顺着汗毛钻进身体,像一剂强效迷魂药,让人一时迷失了心智,舌头变得软烂滑腻,说不出话来。
鹿北川得寸进尺,暧昧吐气:“守公砂,是我给你画上去的,这可是我原创的,咱俩是不是得算算账。”
江南回嘴:“你还记得啊,那我可真荣幸。”
记忆中的烟花轰地一声炸开,过去相处的慢动作画面一帧帧碎得四分五裂。
那些美好的回忆该如何重新拼凑,才能恢复到完好如初的样子?
T台秀一天就结束了,铺天盖地的新闻席卷而来,这下好了,同行都知道,JC品牌御用模特白羽临时落跑,恨不得跟着落井下石,拉踩碾压。
鹿北川紧急召开会议,江浮生轻嗤:“早知道白羽靠不住,没想到他连最基本的职业素养都没有,答应的好好的,关键时候开天窗,我看他这是等着你求他,想得可真够美的,脑袋里装的全是爱情酸腐汤,一点敬业精神都没有。”
鹿北川难得见江浮生发这么大的脾气,还挺有意思的。
还有一星期开拍,时间紧迫,这么大的天窗要是真挑开了,不仅影响后续新品发布,也会打乱工作节奏。
新品发布会的时间早就提前定下来了,就算这会能找到替补模特,对方免不了要狮子大开口,稍微有点名气的模特断不会在这个节骨眼给人当替身。
正想着,电话响了,本地号,陌生号码。
鹿北川本能挂断。
紧接着又打过来。
无奈接起。
“未来一个月我会把时间腾出来,我现在人在外地,明天回来,后天拍摄没问题。鹿总,给个机会吗?是我选的你,你可别以为是你给了我机会。”
鹿北川捏着眉心,反应过来是‘老同学’江南,轻轻笑了一下:“哦,是吗?这个很简单。可是凭什么?”
江南蹲在阳台抽烟,吐出一口烟后,咬着嘴唇上的皮肉,左思右想:“……凭咱俩的老同学关系啊,前后座那么久,我还借过你自行车,还不能走个后门啊。”
鹿北川愣了一下,耳尖都红了。
江南吸了一口烟,并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只是出于本能感慨:“你声音很好听。”
鹿北川觉得自己被撩了,淡定配合试图扳回一局:“所以,如果我先挂断电话,会伤害到你的耳朵吗?”
江南愣住了,手指被细长的烟灰烫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鹿北川低沉的嗓音穿透听筒,一下子就把他拉回高三那年。
他把嘴唇咬得泛红:“如果下次你还会打给我,就不会。”
鹿北川笑了:“要是你受伤的话,岂不是会让我很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