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章誊在浴室里给小孩洗头,就用那瓶,票风柔。
“洗头得这么洗,”他轻轻抓着小孩的头发:“全部都弄湿了,然后抹上洗发水,抓出很多白色的泡沫,把头皮都抓过一遍,再慢慢冲水。知道了吗?”
小孩被他洗得耳朵糊了点泡沫,头偏偏地缩了缩,然后才慢慢地点了点头。
章誊没给他洗澡。只是帮他好好洗了洗手,把手指头缝里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黑泥都洗掉,然后吩咐了好几遍,让小孩自己洗澡,用沐浴露,全身上下都要抹到。
“脖子、前胸、后背、两条胳膊、两条腿、两瓣屁股、两只脚……呃,还有屁股前面的,小弟弟,都要好好洗,知道了吗?”
章誊又去洗衣机,拿出洗好的衣服,拿出吹风机吹了起来。
“用这个吧。”章誊的小姑搬来一个落地式暖风机:“几年前买来冬天烘暖用的,一直放在杂物间。我刚刚插电看了看,还能用。”
章誊便把落地式暖风机插上电,把新买的衣服裤子都放椅子上,让暖风机烘干。
等小孩在里面磨磨蹭蹭地洗完,衣服裤子都差不多干了。
“裤子还有点湿,你先穿上衣服。”章誊给小孩裹了层浴巾,看着围着浴巾的小孩说:“先穿裙子,哈哈哈。”
小孩看到章誊笑了,也跟着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章誊帮小孩吹头发。
小孩头发颜色是有些浅的棕色,软软蓬蓬,细细的,稍微有一点点卷。
等小孩头发吹干、裤子也穿上,简直焕然一新。
“哪儿来的小混血儿?太可爱了!”小姑走上前,轻轻捏了捏小孩的脸颊。
章誊打开手机的一个小游戏,让小孩自己玩了起来。
然后才在一边告诉她小孩的身世。
小姑也只是叹了气,没再说什么。
章誊看着躺在他床上的小孩。
小孩只占小小的一块地方,章誊没有多余的被子,就和他睡一床了。章誊伸手,从被子探进去,轻轻地盖在小孩的肚子上。
小孩就穿着新衣服睡觉,肚子上有个喜羊羊的图案。其实有点丑。
小孩太瘦了,肚子有微微的起伏。
章誊恍恍惚惚地想,温温热热的,是一个生命。
他又摸了摸自己,也一样。
章誊打开手机,查了点东西。看了老半天,然后才睡下了。
一个礼拜很快就过去了。小孩和章誊住在一起,住了七天。
小孩这天穿的是大耳朵图图的衣服,脚上的鞋子是章誊又去给他买的,上面贴了很多超人贴纸。走路的时候,鞋子的后跟会一闪一闪发光。小孩刚穿上的时候一直在屋里到处跑,然后低头看着鞋子上一闪一闪的光,很开心地笑。
章誊给小孩买了很多东西。
小孩抱着一个玩具枪,靠在门边看着章誊收拾东西,没说话。
鞋子的左脚没有光了。可能是没电了。怎么踩都亮不起来。小孩跑去给章誊看,章誊说:“没电了,就不亮了。”
小孩有些难过:“可是右脚还有。”
章誊说:“可能两边的电池……电量不一样吧?也可能是你一直踩左边,左边亮得多。”
小孩想了想,问章誊:“那可不可以让右边的也一起没电?”
章誊忙着收拾行李,没理他。
章誊没带多少东西过来,收拾得很快,行李箱还空了些位置。
小孩走了过来,犹豫了一下,开口问:“你不带小金鱼吗?”
章誊这才想起来,他之前买的一袋子金鱼,装到了鱼缸里。
章誊走去一看,小鱼缸里的鱼全死了。
“可能是喂太多鱼食了,”章誊说:“鱼撑死了,没注意。”
也可能小贩卖的本来就是有问题的鱼。
谁知道呢。几只鱼而已。
小孩看着鱼缸里翻着肚皮的鱼,表情看起来有些冷漠。
“吃太多东西死掉的吗?”小孩问:“吃太多为什么会死。”
“鱼和人不一样吧。”章誊说。
小孩抱着玩具枪,没答话。
小姑和小姑丈拖着行李箱,在楼下喊他。
章誊把一缸死掉的金鱼倒下马桶,冲了水,又拉下水闸电闸,托着行李箱下楼。
他一边走一边想问小孩,你还记得你家怎么走吗?
还想问小孩,给他留的那些现金,他会不会用。知不知道买东西的时候找零要找多少。
他还有些担心,不知道留给村委大妈的那笔钱,够她照料小孩多久。
但他什么都没说。
“金鱼死掉了,就不用带了。”小孩抱着玩具枪,站在门口,一副一脸释然的模样,对着章誊笑。像是为章誊解决了一个大麻烦而高兴的模样。
章誊锁了门,看了看这栋房子。
是他爸妈以前在老家盖的小房子。他爸妈还活着的时候,每年过年都要回来呆两天。
这次回来,小姑和小姑丈住在一楼,他一个人住二楼。
以后应该也不会有人来住了。
章誊看着小孩。
小孩低着头玩着玩具枪,很用力地按着按钮。玩具枪闪着灯,发出很吵的声音。
章誊蹲了下来。
“你要不要跟我走?”章誊看着小孩说。
章誊想收养这个小孩。
法律上的收养当然没办法。章誊不符合条件。
但他小姑姑符合。
手续并不困难。小姑家没有小孩,也不打算生。
十周岁以上的小孩,收养得经过本人同意。
“他们就可以是你名义上的爸爸妈妈。”章誊耐心跟小孩解释:“只要你同意,到时候,就可以一直和我一起住。”
“一直。”小孩重复他的话。
“一直。”章誊说。
小孩呆呆看着章誊伸出一只小拇指。章誊说:“不骗你。拉钩。”
小孩没懂他的意思,但还是伸出手,郑重地用整只手包住章誊的小拇指。
章誊又被逗得笑了一下。笑完又觉得有些心疼。
十一岁的小孩了,看起来还跟七八岁似的瘦瘦小小。没看过喜羊羊没看过小猪佩奇,也不知道什么是拉钩。
困扰章誊的第一个问题,是小孩的名字。迎接新的生活,当然要有新的名字。
章誊不会起名字。
他翻了半天字典,又上网查了好多东西。最后一扔鼠标,走到小孩面前。
他看着小孩:“就叫你安宁,好不好?”
“和我姓,章安宁。”
小孩抬头看着他,学着念道:“章安宁。”
章誊看了他很久,然后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对,你知道安宁是什么意思吗?”
小孩还是静静看着他。
“就是要你安定,安心,安稳。”
小孩很用力地点头。
“安宁。”章誊叫他。
小孩:“嗯!”
然后他又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看了看章誊:“那我要叫你什么,是不是要叫哥哥。”
“叫我爸爸。”章誊一本正经地占安宁的便宜:“来,叫爸爸。”
安宁扭扭捏捏地看了他好久,没说话。
章誊连哄带骗地说了好久,安宁最后还是没叫他爸爸。
“你比我没有大多少,”安宁说:“小姑妈妈说的。她说我可以叫你哥哥,没有让我叫爸爸。”
行吧。章誊莫名有些遗憾。
安宁上学的问题有些难解决。
安宁以前有在小村的小学里上过学,但只学了最基本的ABCD,加减乘除,还有拼音。
安宁这个年纪,总得上小学五年级了吧。虽然看起来小小的。
章誊没办法,只好自己去淘了小学一到五年级的二手课本,自己在家先教安宁念书。
安宁在此之前学的东西很少,但安宁很聪明,聪明得让章誊有些惊讶。不管什么东西,只要跟他说过一遍,他都能记得很牢,而且不是死记硬背的那种记。
就是偶尔会犯一些小错误。
“……下面是一个友字,”章誊说:“爱,下面是一个朋友的友,不是又,你老是写错。写错了就是另一个字了,“爱”和“受”,不一样的,知不知道。”
章誊说话的声音有些大,安宁有些难受地低着头。
章誊看着安宁默默低头的模样,眉头轻轻拧着,长长的睫毛颤动着。
他捂着心口。
唉,美色攻击犯规了吧。
章誊再也舍不得对着章安宁大声说话了。
有安宁在,日子过得有些快。
章誊之前一直觉得度日如年。
他父母给他留下的遗产,光是房子商铺出租都够他吃一辈子了。
他也没什么追求。几千块一件的衣服能穿,几十块一件的衣服也能穿。
他不需要再努力,不需要再拼搏。人生看似一路平坦,可他总感觉人生路一眼就望到了镜头。
他也没什么朋友。和他最亲的一个小姑,也只是受他父亲生前所托,好好看着他,让他不要做傻事。
“还好接来一个安宁,和你住一起。”小姑欣慰道:“不然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唉。还好来了一个安宁。”
章誊和章安宁,看起来是章誊照顾章安宁。
章誊给章安宁补课,教他正确的握笔姿势,让他和自己住在一起,天天想办法给他做营养餐。
之后又忙前忙后地给他处理学籍的事情,帮他找一个好的小学。
章誊为章安宁做的这样多。
章誊和章安宁相依为命。
不。倒不如说,是章安宁救赎了章誊。
章安宁开始去学校上学了。
“会有很多和你一样的小朋友,”章誊说:“你这么好看,他们一定会很喜欢你。到时候你就自我介绍,说,大家好,我叫章安宁。说大声一点,开朗一点。知道吗?”
章安宁哭唧唧地抱着章誊的腰不肯走。
“你那么聪明,我把该补的课都给你补上了……呃大概吧。反正……不用害怕,没什么好怕的,安宁。”
章誊哄了好久,连发了好几个誓,说一放学就在校门口等他,带他回家,章安宁这才红着眼眶背着书包进了校园。
章誊心想,自己真像个老父亲。
嗯,等放学的时候看看能不能哄哄脆弱的章安宁,让章安宁喊他一声爸爸。
放学了,章安宁冲在放学人群的最前端,往章誊身上扑,扑得章誊一个踉跄,差点往后摔。
晚上,章安宁黏黏糊糊的,非要和章誊一起睡。
章誊很喜欢被章安宁依赖的这种感觉。
他依赖于章安宁的依赖。
“睡吧。”章誊给两人盖好被子。
章安宁紧紧抱着他的腰。
“章誊,”章安宁说:“章誊要一直和安宁在一起。”
章誊内心一片柔软。
也就直接原谅了章安宁直接喊他名字这件事。
这一晚,章誊哄了一晚上,章安宁还是不肯开口叫他爸爸。
唉,这小犊子。
从那一天起,章安宁就一直和章誊睡一张床。
章誊本来还隐隐担心,章安宁上了学就有新的玩伴,会慢慢疏远自己。
但章安宁没有,反而更黏糊了。
“没有啊,”电话里,老师告诉章誊:“章安宁在学校和同学相处得很好呀,没有被欺负。大家都很喜欢他。……嗯,但是好像也没有什么玩得特别好的朋友。章安宁就是对谁都一样吧。”
章誊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章安宁写作文,要求内容是“我最重要的人”,自拟题目。章安宁写的是章誊。
章安宁写得很好,被叫到讲台上念自己的作文。
“题目:我的章誊。我的章誊,是我最重要的人……”
章誊和章安宁第一次有分歧,是在章安宁初二的时候。
章安宁的成绩很好,老师和同学给的评价也一直是很优秀的孩子。
章誊和章安宁相处的模式也很和谐。
早上,章誊给章安宁做了早饭,章安宁的仔仔细细全吃干净,然后去上学。
星期一到星期五,他们的相处模式是这样的:章安宁早上去上学的时候,章誊会把家里的家务都做好,等时间差不多了就去买菜,做午饭。中午,章安宁回来,两个人一起吃饭,聊聊学校里发生的事情。吃完之后章安宁洗碗,然后回到房间午睡。接着章安宁又去上学,章誊就去自己开的咖啡馆坐着看看书,打打盹,偶尔店里忙了,就帮忙搭把手。到了晚上,再又回家做饭,等章誊回来。
周末,章誊和章安宁去一趟超市买东西。回去的时候,章安宁拎东西,章誊开车。
他们偶尔会网购一些手工来做。比如上上个礼拜,他们搭了个手工泰姬陵,上个礼拜,他们拼了一架小飞机模型。
偶尔章誊会打开手机看搞笑视频。
视频里在放:“你用老子滴钱!送老子礼物!未必还要老子跟你说屑屑!”
章誊笑点低,笑得肩膀一直抖。
章安宁笑点可能比较高,没笑。
章安宁最近变得很奇怪。下午放学经常回来得特别晚。章誊又在章安宁忘记拉拉链的书包看到一封粉色的小情书。
章誊了然,心想,哦,章安宁开始青春期,开始谈恋爱了。
章誊和章安宁吵架了。
章安宁摔了门,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章誊和章安宁经常睡一起。章安宁从小学一开始就很少回自己的房间睡了。
可吵过架之后,章安宁再也没和章誊睡在一起。
章誊躺在空空的大床上,捂着眼睛。
他告诉自己,小孩长大了,小孩有一天总要离开他。身边的所有人,总有一天都是要走的。
眼泪从指缝里流出来。
章誊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酸什么。
他看着和自己快要一般高的少年,轻咳两声,缓和道:“我也不是要阻止你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章安宁皱着眉看他。
“但是现在还是要学业为重,知道吗?”章誊说:“等你长大以后,考上一个好大学,就可以和女孩子谈恋爱了,现在还是学业为重……”
章安宁否认:“我现在已经长大了,我现在没有在和女孩子谈恋爱,也没有那个想法。”
章誊被噎了噎,有些词穷,混乱着说道:“是,但是你总要离开我,然后成家立业,是不是?但是你现在还是应该把心思……”
章誊的嘴巴被章安宁堵住了。
章安宁亲了章誊。他把章誊直接按在餐桌上,亲得章誊眼睛瞪圆,亲得他腿有些软。
然后章安宁红着眼圈背着书包跑掉了。
章誊瘫软在地上,喘着气,脑子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