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五月末的城市笼罩在重密的雨水之中,铅灰色的天空垂得很低,仿佛要落到远处的高楼顶上,纪随安站在窗边,沉默地看着雨水中湿漉漉的城市。
他身后办公桌上的手机不依不饶地响了许久,终于停歇下来,然而不过片刻,尖锐的铃声再次刺破了室内的宁静。
这时助理在外面敲门,进来提醒他道:“纪总,会议十五分钟后开始。”
纪随安嗯了一声,却仍是看着外面没动地方,正当助理要退出去的时候,他忽然开口:“麻烦将会议推迟一个小时。”
他没说要推迟会议的理由,助理的视线扫过桌上响个不停的手机,纪随安一向比任何人都更有时间观念,这样无故推迟会议的情况还是第一次,然而她牢记自己的职责,很快地收回视线,并未多问,只是答应了一声“好的”,便推门出去通知其他人了。
办公室里又只剩了纪随安一人,在持续不断的铃声中,他终于从窗边转过身来。窗外的阴雨为他作注,这是一张年轻而英俊的脸,虽是处于高楼大厦间,他身上却未有太多商场浸淫出的戾气与锐利,而是恰到好处的沉稳与从容。
只不过,过去一贯的冷静在此刻有将被打破之兆,他走到办公桌前,盯着手机亮起屏幕上那个陌生的号码,眼睛里是难以掩饰的厌恶。
他终于伸手将电话接了起来。
出乎意料的,对面是一个陌生的男音。
“哎哟终于打通了!”那人听起来很惊喜,话里带着浓重的乡音。
“你是谁?”纪随安眉头拧得更紧了些。
“是这样的,我今早进山的时候捡到了一个人,他说他叫魏暮,你认识吧?他从山上摔下来了,我们本来是要送他去医院的,可还没送呢他就醒了,非要给你打电话,你之前是不是接了一个,之后就老是打不通了,我说可能是这儿信号不好,所以就一直打着……”
“不好意思,”他打断那人的喋喋不休,淡声道,“我并不认识他。”
“吵架了是吧?”那人很了然般叹了口气,劝道,“别吵了,你不知道他刚才打电话那样,你快来吧,再不来可能就出事了”
纪随安刚想结束通话,便听那人喊道:“他要跳崖了!”
“跳崖”这两个字和魏暮联系起来还真是稀奇,纪随安禁不住冷笑一声:“那就让他跳吧。”
那人也不知听到他说的没有,跑动的声音夹杂着雨声隐隐约约地从话筒中传出来。
“接通了接通了!”电话那头的男人像是在和什么人说话,“信号好了!”
纪随安抓着手机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不知为何他竟没有将电话直接挂断,而就在这片刻的迟疑间,魏暮的声音已经隔着遥远的距离顺着电流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随安!”
纪随安的手指猛地一颤,脊背下意识如弓弦般绷紧了。
魏暮的喘息急促,语气中尽是惊惶:“随安你在哪,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我不记得,我不记得怎么到这里来的,我好像忘了些东西,什么都不对劲,时间、时间也不对劲……”
他话说得颠三倒四,哽咽道:“你在哪随安?我想见你。”
纪随安面无表情地听着,像局外观众在看一场喜剧,只不过因剧中人的演技和剧本的编排都太过拙劣而无法引人发笑,只令人厌烦。
他直到这时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魏暮,你在装什么疯?”
对面的人一愣,愣愣地问道:“什么?”
“你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随安你怎么了,”电话那头的人不安道,“你在说什么……”
“怎么,”一场戏看到现在,纪随安终于笑了一下,只不过笑意却丝毫未达眼底,反显得愈加嘲讽,“难不成你想说你失忆了?”
“失忆”两个字落在办公室里,也落在千里之外,一时之间,电话里外都只能听到雨声。
“我、我不知道……”许久之后,魏暮的声音颤抖地传来,“我想不起来了,我真的不知道……”
他听起来已经濒临崩溃,纪随安却毫不留情地在将死的骆驼身上又添了一根稻草:“想不起来我们早已经分手了吗?”
对面倏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魏暮,我没空跟你玩什么失忆的戏码,也请你别再……”
“你在说什么?”对面的人喃喃重复,像是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每一个字音都宛如磨入了粗糙的砂,“什么分手,你在胡说什么……”
纪随安冷眼看着他的表演,只觉得荒唐,魏暮的戏荒唐,看他演戏的自己更荒唐,他想不明白一开始为什么要接这个电话。
“我没有胡说,”纪随安平静道,“你出轨了,所以我们分手了。”
“不可能!”魏暮抖着嗓子喊道,“我要、我要见你。”
纪随安不想再听他的胡言乱语,直接挂断了电话。
外面天空的灰色愈发浓重,雨也下得比方才更大了些,但还不够,有暴雨正在云层之中酝酿,等待着闪电为其开路、惊雷给它造势,磅礴而下淹没天地间所有事物。
窗没有关,雨水飘进来在地上蓄起浅浅一摊,纪随安盯着有些出神。明明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个普通雨天,过去五年的时间却在这天被压缩成一片薄纸,被两个电话轻而易举地刺破。
他接到的第一个电话只持续了短短几秒,在听到对面声音的那一瞬间就被他掐断了,魏暮只来得及喊了一声他的名字。然而那被强行中断的两个字却如同附骨之蛆绕身之灵,将他牢牢缠住。
接下来那铃声执着地响了半个多小时,纪随安没接,却也任由它响着。
正如他并没有什么非要推迟会议的理由,他也没有原因非要让那铃声响着,他的头脑很清醒,甚至在思及过去那些不堪的往事时心底也算得上平静,然而不知道为何,当魏暮这个名字再次被拉到眼前,他的四肢像是忽然被泡进了水里,浮着一层难以摆脱的倦怠,说出的话、做出的事也都不符合常理。
他清醒地看着他自己失态。
不知过了多久,助理又在门外轻声提醒,纪随安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脸上已经恢复了往日的不动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