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开局失忆啊小孟总……”陈枫禾继续小声嘟囔,然后抿起嘴唇盯着孟无形,酝酿了会才说:“有些东西我不能讲太明白,总之我们应该都属于那个……反派势力,而且你大概还是里面很……牛逼的那种。”
孟无形嗤笑一声,大概已经猜到了些。
“但是你也不是那种邪恶,就……混乱中立?不是很好定义。”
“嗯?”没听懂。
“至于咱们的目标和使命……我也不能说太多,但可告诉你四个字‘须弥仙宫’,然后我俩从今往后最好井水不犯河水,否则很容易被叶总……被男主一气儿灭掉。”
“噢,那就不犯呗,”孟无形蹲坐在地以手托腮,喃喃自语:“灭掉……看来还是有死的法子嘛。”
“您老人家倒不会死,我就不一定了,小命难保……这也不能说?行吧。”
陈枫禾似乎在与空气对话,又似乎听从着什么东西的命令,随即乖乖闭嘴起身,整理好衣衫向孟无形道别:“那个我得赶紧先回去走剧情了,不久可能将有大事发生,有缘再会。”
孟无形点头目送他跌跌撞撞地离开这昏黑的洞窟,那走路的步伐与气息,全然不似个修士,所以并非夺舍,可那些奇怪的魂魄到底从何而来?
“须…弥…仙…宫…”
红瞳黑影这才又从虚空中钻出来对着孟无形魔音灌耳。
“目标是须弥仙宫?完全不记得这是何处。”但他不禁忆起自己肉身恢复的瞬间,从某个悬浮于半空中的仙宫上坠落下来。
说不定,那里真是他的归宿。
半个时辰后,孟无形才不慌不忙地穿好破破破烂的道袍,从这诡秘的山洞走出去,挤过一人宽窄的崖缝,最终钻出杂草丛生的废弃仙殿。
借着今夜皎洁的月光回首仰望,布满青苔的牌匾上“一剑肃法”四个字泛着幽弱的光泽。
禁地肃法峰废弃仙殿后的秘密山洞,藏得倒还挺深。
他沿着山门大道走到五峰交汇的讲经台时,月已西垂,伴随着几声惊鸟的鸣啼,万籁俱将苏醒。
孟无形找了个极为显眼的黄金中央位,就地横躺下,满眸夜白星斗稀。
没办法,实在不知自己住在何处,不如就地装死,等着睡醒了就有好心人将他搬回家。
“这里看月亮,真好。”他轻声嘟囔道。
然而直到日头熨上他的全身,有人拍着脸将他喊醒,他还在原地躺着。
过分了吧,躺了几个时辰都没人管,真就如此人嫌狗弃?!
“孟老弟,醒醒,再不起来就要错过你最爱的小叶子了。”
他被人拖着双臂扯起,后背啪啪啪地挨了几巴掌被迫立直,这才揉着眼睛看清了四周。
讲经台下云海茫茫,宛若天水悬挂,五峰皆如蓬莱仙岛,山峦之间还有数座浮空大殿,水雾缭绕云鹤长唳,不时有六色剑芒一闪而过,全然是令人神往的仙门景象了。
“啧啧,为了第一时间看到小叶子返回门派的身姿,竟然从昨夜就来此处占位置了,不愧是你!”
“……”孟无形强行挤出个笑脸,虽然但是,他最爱的小叶子是谁?
面前的粗眉年轻道人摇着折扇,对着他挤眉弄眼,嘴角的一颗痣尤其显眼,瞧那身着靛蓝鹤氅,华丽非凡,在门派的地位绝对不低。
“曲管事,您可让我好找!”
远远跑来的童儿喘着大气,先是瞥了眼孟无形,显然是被他尘土满面、端个碗就可以要饭的乞丐装惊到,嫌弃地后退一步,绕到粗眉年轻道人的另一侧小声说:“曲管事,孙长老说山门大阵出了点问题,让您赶紧去瞧瞧。”
“不是吧,这个节骨眼?”道人合上折扇,拍了拍孟无形的肩膀,“孟老弟,晚点再找你喝酒,等我哟。”
“曲管事慢走。”孟无形朝他一揖,在心里估量着二人的交情深浅。
这时陆续有不少弟子从各峰辗转而来,似乎都在等待着什么出现,认识他的弟子会上前打个招呼客套几句,也有因他宛如从泥堆中爬出的状态皱眉绕行的。
总体来说,众人对他皆是嫌弃中带着几分你干啥俺都懂的习以为常,这让孟无形有些庆幸。
还以为这滚了泥似的满身邋遢很容易被人瞧出端倪,连各种说辞都准备好了,看来是不必了。
对于完全失忆的他来说,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站在门派的中央区域,众目睽睽之下,作为一个非人异类,他的内心极为玄妙,那些经过的弟子们在他的视域中都是朦胧的,连身上散发出的气味都是差不多的——活人的味道。
他既失措又兴奋,悄悄地观察着四周,直到一丝突兀的气机被捕捉到。
“几位师姐,各位来此处都是为了等叶师兄吗?”
有位看上去略年长的弟子正向聚集的女弟子们打听着。
“是呀,这次叶师兄领了至高仙盟的除魔令,独自一人扫灭了为祸一方的小魔门,今日凯旋,我们自然要为他接风洗尘。”
沄清派渊极峰,现掌门座下唯一真传弟子叶满霜大师兄,十七岁便修至筑基中期,不久前领了至高仙盟的斩妖除魔令,剿灭了某个盘踞数年的小魔门,据说叶满霜一人一剑屠了这魔门之尊和长老共计五人,尤其这魔头还是半步金丹。
“那会儿叶师兄说要独自前往时,我可是担心死了~当时就祈求上天,愿用一生不嫁,真心祝祷叶师兄,换他平安归来。”
若是叶师兄想娶你,你是嫁还是不嫁?孟无形暗自腹谤。
随着女弟子们声情并茂的讲述,又有不少弟子原地加入大师兄同好交流会,各自拿出自己压箱底的“叶师兄传奇”激情切磋。
说的最多的还是他纯白无暇又温柔平和,对邪魔外道绝不留情,却又对众生怀有慈悲之心。
孟无形听墙角听得不亦乐乎,对这个叶师兄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比如性子过于温柔善良,但又有霹雳手段,冷酷无情,非常矛盾不似活人。
不过听方才曲管事的话,他以前似乎对这位很是痴迷,为了掩饰还是兴冲冲地加入了交流会……自然又收获了若干怪异的眼神。
他余光轻瞥,发现最初开口的那位年长弟子正缓缓退出人群,神不知鬼不觉地朝讲经台外围走去。
与众不同的气机,带着隐约的腥臭味……孟无形柳叶似的眼睛眯成两条线,冷冷地瞧着那人的背影。
昨夜洞窟中,陈枫禾说将有大事发生,他们都会卷入麻烦,难道指的是妖族之祸?
“下…等…妖…”
安静没多久的大黑又开了腔,吵得孟无形一激灵,向下睨了两眼,黑色的细爪从地上的影子中冒出,拽着他的脚踝示意他跟过去。
孟无形轻轻抬脚,把自个儿从爪子里拔出来:别闹,咱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就别搞鄙视链了,妖就妖呗,关我屁事?
实话实说,如果妖族真要对沄清派不轨,他可不想参与进去,顶多围观看个乐子。
被严厉拒绝了的大黑仍不安分,顺着周围弟子的影子径直向那妖人飞速滑去。
随着他与大黑的距离逐渐拉远,心中隐约腾起一丝微妙的联结感,缓缓闭上双眼,漆黑的视域竟逐渐亮起,仿佛在脑中开启了全新的画面,如红宝石般剔透闪烁的全新视界……
他竟可以直接看到大黑所看到的。
视线游移了片刻,那妖物伪装的弟子似乎有所察觉,走了几步后突然警惕地转身,一步一步朝着孟无形的方向走来。
他环顾左右,心里默念着你不要过来啊,别过来……请不要与我有任何交流与任何瓜葛。
“孟师兄。”对方终究还是立在他面前,朝他躬身一揖,抬起头来时,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压低嗓音轻声道:
“孟师兄,别磨蹭了,趁所有人都在这儿等叶满霜,赶快领我去山门大阵的缺口处吧。”
“……”
孟无形啊孟无形,你小子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晏师弟,稍安勿躁,咱们先找个没人的地儿,待我重新测算一番,毕竟是山门大阵呐,稍有差池咱俩都得碎成渣滓。”
孟无形被这位“半妖”师弟要挟着在沄清派春涧峰大阵边缘的丛山峻岭间瞎踅摸。
“上次遇见你时,你说这山门大阵有缺漏之处,且就在这附近,瞧你那十拿九稳的模样,我是真的信你的,怎地今天就变了个说法?”
晏师弟虽看上去得有三十好几,但眼眶发红、咬牙切齿的模样真像是在痛斥负心汉。
你可真的错付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非人类·失忆中·孟无形。孟无形仰望天空,在心中默默摇头。
“阵势,无时无刻不在变化之中。”
脖颈边冷光闪烁,晏师弟暴长如钢叉的利爪第五次扼住他的喉。
“你别跟我说些有的没的,此地已经无人,赶紧测算,要是耽误了时间我跟你同归于尽!”
这么严重?不至于吧?别冲动啊……怎么他遇到的人和妖情绪都这么不稳定?无事就爱叫打喊杀。
孟无形抛出竹筹十二,神识透过这十二道“阵尺”窥探面前这气象磅礴的山门大阵,具象化的阵势像密不透风的网,更是无数环环相扣的齿轮,随着日月更迭、星辰轮转此起彼伏,阴阳相合,盖壤劘拂——如此完美,怎会有缺漏?
傻师弟,你孟师兄定是喝多了驴你的。
他默默叹气,准备再拖会儿时间,等着被人发现后直接躺倒装无辜,到那时总该有人把他搬回家吧?
于是不慌不忙地向这大阵打入几丝灵机,顺着阵力测算起来,自那一刻起他如同扁舟置于滔天浪潮,翻江倒海且沉且浮。
寻常来讲,以普通炼气期的低微修为,若是与大阵如此正面相抗,数息间便天旋地转神魂虚散,若不速速退出很可能会落得个神识崩溃的下场,但孟无形却已完全沉浸其中无法自拔了。
借着这凝聚无数高阶修士与阵法家心血的山门大阵,他眼前的混沌蒙昧逐渐被无形的巨手拨开撕碎,万象森罗、百法纷凑皆纷至沓来,组成了整个天地的本源之图,缓缓地展现在了他的眼前……
那漂浮在他面前的十二枚竹筹早已不堪重负,瞬间化作齑粉。
晏师弟被这动静吓了一跳,本以为孟无形是在装傻充数糊弄人,但随着后者那逐渐睁大的双眸与上扬的嘴角,看到逐渐以孟无形为中心凝聚的灵气旋涡,他的心也不禁跳得快了些。
“吾心便是宇宙,宇宙即是吾心。”
随着灿如星河的恢弘画幕完全占据了孟无形的识海,他只觉万物皆备于前。
只一眼,他就望到了“法则”,与无远弗届的“法则”相比,自己是如此的微小,就连存在的价值都是虚无的。
原来这就是当时陈枫禾于狂喜中迷失自我的原因?这就是“大虚无之神”的真面目?
那么自己如今尽览“法则”,到底是一种恩赐还是一种惩罚?
……
孟无形若有所思地从识海中退了出来。
大黑丑陋的脑袋正倚在他的脚边,嘴里“阿巴阿巴”地仿佛在自言自语,看在它足够乖顺的份上,孟无形没有嫌恶地抬开腿。
他忽然觉得自己非常非常非常地……饥饿。
急忙从乾坤袋中摸出全部的灵石,瞬间被吸收殆尽、化作灰烟。
“孟师兄,你……你还好吗?”
“灵石,全部给我。”孟无形直接朝晏师弟伸出手。
晏师弟“噢噢”了几声从身上摸出三块递过去,但都在碰到孟无形的瞬间灰化。
大概是对猎食者的天生畏惧,本有些期待的晏师弟忽感不安,向后退了一步。
“想…吃…它…想…吃…它…”
大黑缓缓从地下伸出长长的脖子,蛇似地摇摆着,血红的瞳孔边缘如无数触角抖动……结果被孟无形大巴掌按了下去。
不,你不想。
“走吧,晏师弟,我找到了大阵的缺漏之处。”
所谓的缺漏实际是一条隐蔽的地脉,天然带着某种磁斥之力,久而久之倒是成了一处盲点,频频被阵势忽略过去。
孟无形用降魔杵在地上为晏师弟比划:“这一条贯穿阵内与阵外的磁脉,找到它与大阵边缘的重合之处,用法宝或者术法强攻,应该可以短暂地破坏这一部分的山门大阵……”
“为什么要破坏山门大阵?”晏师弟憋了很久才问他。
“你们妖类不是要趁着叶满霜回归、所有弟子都毫无戒备得聚在一起的大好时机,里应外合前来攻打沄清派吗?”
“孟师兄你该不是疯了吧,怎么可能!”晏师弟的脑瓜子都快摇出虚影,“二十日前,我和弟弟在觅食时误入了沄清派地界,结果大阵忽然封闭,我只好装成人形四处躲藏,还好遇见你,才得了可以离开这里回家的法子。”
说罢从口中发出了几声嘶哑的吼叫,半盏茶后,他脚边的地面隆隆作响,不久便钻出个脑袋毛茸茸,十指钢骨利爪,貌如孩童的半化形小妖。
这小妖从地底钻出,拍了拍身上的土,抱着晏师弟的大腿,好奇又胆怯地盯着面前的人类修士。
这?
就这??
就这???
没有想象中的阴谋,没有想要对沄清派不利的妖邪,只有一对弱小又无助还只想回家的鼹鼠兄弟。
他一个人在那儿兴奋什么呐?孟无形笑中带七分失落三分苦涩。
“你俩的话,直接从地脉中向外打洞遁走即可,不得不说,这条地脉简直为你们量身定做的脱身法子。”
“真的吗?!多谢孟师兄!阿彦,快,给孟师兄磕头。”
说罢,晏师弟立马屈膝拱手至地,有模有样地行了个稽首之礼,弟弟阿彦则是模仿着哥哥的动作,在地上滚了个大跟头。
“不必行此大礼,晏师弟,记得把地洞掏得大些,我跟你们一起走。”
“……”
尽管没有见到期待的混战,但眼下也是一个离开的机会,他与鼹鼠兄弟一样,以非人之躯混于人中,掣肘之处过多了,而且陈枫禾此人秘密颇多,自己亦不想与其有瓜葛,不如直接离开,天大地大自由自在。
大约半个时辰后,他们从地脉中钻出,晏师弟开心地脱了一身修士道袍变成了半人半妖的模样,“孟师兄,你一个人在外行走可不太安全,不如先同我回艮字部吧,那里有教习道书的学堂,对人族较为友善。”
孟无形隐约觉得晏师弟的话有些古怪,他昂首望了眼漫天乱云低垂浑浊,气机极为复杂,与门派内天朗气清完全不同,也许这“外面的世界”又与他想象中的相去甚远。
“那就叨扰晏师弟了。”
正当他准备跟着雀跃的兄弟俩出发时,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与汗毛骤然立起,一种极危险的预感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使他眯起眼睛,警惕地戒备着周围。
“喂,你们小心!”
邪风忽起。
孟无形伸手搂过弟弟阿彦,还没来得及拽住晏师弟,诡异的黑色光幕由远及近,直接将一人高的半妖绞成数块,而后生生停在他的面前。
大黑吐着舌头,眨眼间闪进光幕之中,蹲在晏师弟的碎尸前狼吞虎咽。
将这些恐怖的画面尽数收入眼底的小鼹鼠妖正在孟无形的怀中瑟瑟发抖,等那条被光幕割断的手臂重新长出来后,孟无形才揉了揉它毛茸茸的小脑袋,细长的双眸中是看不清的神色。
他的视线落到大黑的身上,随着这家伙吞噬晏师弟的残骸,方才那种饥饿之感似有缓和,但还远远不够……
不过孟无形也没时间考虑这些,现在最大的疑问是,沄清派山门之外为什么又起了一道诡异的大阵?!
而且大黑居然可以毫发无损地进入阵中。
于是在心中唤它,催促它冲进大阵中心看看到底是何人在搞事。
刚吃完的大黑扭头看了眼孟无形,讨好地“阿巴阿巴”数声后,顺着树影急速遁入了大阵深处。
真正的麻烦,似乎来了。
……
距沄清派山门仅五里外,生机俱灭。
悬于半空的鸦神万魂幡正挥动它的一对骨翅,将灰黑色的阴邪之气肆意倾泻。
柔若无骨的修长手指正抚摸着幡上几缕鸦羽,雌雄莫辨的脸庞上笑靥近妖,那人的身影缓缓出现,血红的袍子上绣满了紫色的曼陀罗。
“小生乃圣无主座下招魂使,见过沄清派叶师兄,今日特布下天罗地网,在此处为叶师兄接风洗尘。”
话音刚落,便有一道纯白剑光闪过,如清风拂涧般斩下了他的头颅。
无数游动的红色丝线自招魂使的脖颈中钻出,迅速为他重塑了新头,但他的笑颜已经没了方才的从容,言语中也蒙上了怒气。
“叶满霜,你逃不出这大阵,也杀不死我,劝你……”
这回他的话尚未说完就被一剑斩了头颅,不过角度略有变化,是从正中间完美斩开的,左右对称一分为二。
似是执剑人正在尝试杀他的姿势。
待那些红线将两半快速合上,招魂使绮丽非凡的漂亮小脸蛋上只剩气急败坏。
“叶满霜!你他妈等人把话说完啊!”
他因暴怒而睁大的双瞳倒映出一道雪白的人影——
那是一位身着金丝白锦深衣的少年道人,右肩上披着白狐裘,周身似有片片霜花或开或谢,看似柔美,却有一股袭人气息,他的面容似皎月无暇,尤其是那双眸子,望去如雾如露,幽幻迷离。
当他手中的长剑出鞘,剑势袭人霸道无匹,如金刚忿怒形,以无情手段调服众生,那时他的眼瞳中便是无间业火,触之即焚。
“先把性命留下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