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曲朝觉得没劲儿,没劲儿极了。
特别是当他终于能拥抱死亡,睁眼却是铺满灰尘的窗棂时,有一种微妙的情绪,浮起来,冒了个尖儿。
他拧了一下脑袋,看到门口站着的李景明,熟悉的西装三件套,严谨的双温莎结,左手腕扣了一块价值连城的机械表。
啧。
舌尖弹出一个代表不屑的音节,曲朝听到自己心中的声音——
没意思。
他的上辈子是一场闹哄哄的悲剧,想起来,就吵得脑仁疼。
李景明喜欢郭华清,曲朝不说话的时候,特别像郭华清,至少有七分相似。
曲朝家境不好,他爸是个卖手抓饼的,出摊的时候让油罐车撞成了一张饼。他妈拿了赔偿款改嫁了。
剩下曲朝,靠母亲给的一点点抚养费,艰难的读完了大学,刚签完劳动合同踏入职场,就被自己的老板带回了家。
李景明让他做个雕像,一个月给万把块钱观赏费,曲朝想着何乐而不为。
实在是穷怕了。
享受到丝绸软被,再也不想回去睡麻布铺盖铁架床。
只是结局惨烈了些。
曲朝盯着李景明想。
不对,太惨烈了。
上辈子的曲朝没有自知之明,以为李景明那深情得滴水的眼神是在看自己。
但不是。
那是属于郭华清的,跟你曲朝没有一毛钱关系。
人最忌自我感动。
曲朝占了个十足十。
有点可怜。
他本就缺爱,这下更成了死缠烂打的典范,不符合李景明的审美。
也不够体面。
曲朝不爱说话,长得俊,却总让人以为是哑巴。
被李景明用钱买回来,更不爱说话了。
毕竟他的声音和郭华清,差得不是一点半点。
郭华清的声音清冽,是谦谦君子。
曲朝的声音低沉,带一些磁性,更现代一些。
上辈子他想要向郭华清靠拢,言行都下功夫学,想要讨李景明喜欢。
可是麻雀就是麻雀,变不成凤凰。
曲朝是筒子楼走出来的打工仔,不是郭华清那样大宅院中的漂亮公子。
自是天差地别。
白皙修长的手指,指甲盖带着一抹粉,敲了敲窗台,曲朝想着,该改变了。
是该改变了,人不能沉溺于虚假的美好中。
误以为李景明喜欢自己,误以为自己有万人迷的潜质。
醒来的代价有些大,曲朝死了一次才参悟这样浅显的道理。
“郭华清回来了。”李景明说,声音平淡,表情也平淡。
曲朝掀起眼皮,说:“什么时候?”
李景明有些惊讶,通常曲朝会用眼神代替说话,给他营造一个不愿打碎的幻梦:“下周五。”
曲朝在心里算算,还有七天。
七天,能让他好好想想日后要做什么。
他二十二岁本科毕业,现在——他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二十六岁,他已经被李景明养了四年。
四年的空白期不好写简历,他总不能写上【被包养】,那不是亲手合上了找工作的大门。
他说:“有遣散费吗?”
李景明愣了一下,说:“给你八十万。”
曲朝勾起唇角微笑,有嘲讽的意味:“四年,平均一年二十万,扣除五险一金,到手十四万,不够。”①
李景明没想到他能算这么细致,他不缺钱,很少有人敢跟他讨价还价,曲朝算第一个。
他想了想,对方乖巧不惹事,挺让他省心,不由得加了些钱:“一百万。”
曲朝点头:“行。”
① 按照月薪扣除五险一金,年薪二十万,月薪一万六,税后一万二,乘以十二个月,共约十四万。
一百万,足够他盘个小门面做点保本生意。
前世的他,被养在宅院中,没见过世面,也不知道风云变幻,压根不能给他现在的谋生计划带来任何便利。
有点发愁。
曲朝揉揉太阳穴,划掉A纸上第十六个点子。
他是个图安稳的人,没什么大的抱负,吃饱穿暖就足够。
贫困已经磨掉他太多的棱角,而四年的温室将他圈成一只懒猫。
曲朝大学学的是新闻,会视频剪辑和图片编辑,他打算开个后期工作室,或者做自媒体。
然后他划掉了自媒体这个点子,他觉得自己不够有趣,没办法创作出来好的内容。
总不能拍摄李景明的豪宅满足一下群众对总裁的幻想吧?
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他马上要走了,这个想法不够实际。
况且他不打算自己做老板,他想要入股一家后期工作室,顺便给自己找一份工作。
带资进组。
对,是这个词。
李景明觉得这两天的曲朝格外……怎么说呢,不太对劲。
曲朝是安稳的,不爱说话不爱动的人,坐在窗户旁,看着窗外的云,能看一整天不动弹。
李景明总觉得曲朝有自闭倾向,但他不关心,只要曲朝长得像郭华清就够了。
现在的曲朝,更像一个人,一个立体的,有思想的,快要挣脱牢笼的人。
这让他感到不舒服。
他觉得事情在失控,曲朝在失控。
曲朝不再刻意模仿郭华清,和郭华清神似的面庞钻出了独属于他自己的影子。
郭华清是左撇子,曲朝用右手吃饭。
郭华清喜欢看英语类电影,曲朝爱听相声。
郭华清喜欢温和地笑,像个真正的古代君子,曲朝却爱面无表情地盯人,眼角蔓延出一星半点的厌倦。
像一只老猫。
李景明想,一只任性的老猫。
曲朝在城市的边缘,买了一套一室的二手房,打算等郭华清回来后自己搬出去,再办过户手续。
房产证下来要一个月时间。
前业主格外热情的把房子打扫好,收到定金后便把钥匙交给了他。
他还得找个公司挂靠,补上自己这四年来的五险一金。
一切准备就绪,曲朝看到了幽暗长廊里投进圆斑似的曙光。
他趴在窗沿上。花园中一簇一簇繁花,红的黄的紫的,还有一株玉兰树,枝头挂着鹅黄色的玉兰花,像落了一群金色的鸽子,好看极了。
曲朝抿起唇角,没有任何负面的情绪,单单是喜悦,对未来的期盼,黝黑的眼珠中烟波缭绕的温软笑意,像个春光飒沓的少年郎。
李景明站在花园外的树下,仰头看他,感觉自己的金丝雀站在笼门处,扑棱了一下翅膀。
四年来李景明没缺过他零花钱,一个月五万,定时打到卡里。
曲朝在手机银行上登陆自己的账户,扫了一眼余额,二百二十万,当然不能按照四年整来算,不过够用了。
遣散费一百万,一共三百二十万,房子一百二十万,剩二百万供他投资和交五险一金。
曲朝在纸上算了算,觉得这回自己应该能活到三十岁,松了口气。
他上辈子是二十九岁死的,差一个月就能满三十了。
有点可惜。
因情而起,因气而终。
争一口气赔上性命,实在不划算。
李景明和郭华清怎么样,他不太想下定义。
他的性格如此,事情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再追究,没什么意思。
世事烦扰,他只想奔小康。
做个优秀的社会主义接班人。
或许不社会主义,也不接班,但要是个人。
李景明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他颇会用人,也懂放权,所以他虽然是总裁,但并没有那么忙。起码他有时间去想郭华清,和曲朝。
重点是后面的人名,以前的他不会去想曲朝的。
这应该是曲朝的原因。
李景明默默把锅扣在曲朝头上。
曲朝以前很好懂的,现在却不好懂了。
也更迷人了。
是窸窣作祟的控制欲,还是喜新厌旧的劣根性,李景明不想分辨。
他过分迷恋郭华清的谦谦君子作风,温润如玉,不落凡尘。
类似崇拜,像人对神,信徒之于宗教。
他为心中的一抹倒影而疯狂着。
不健康,却甘之如饴。
现在的他有些不对劲,他从曲朝身上看到了极重要的东西,灵动,真实。
恐惧。
他感到恐惧,从尾椎骨爬升到后脑勺,阴森森的寒气。
曲朝的变化提醒他这些年来的迷恋有多么可笑。
他搞不清楚自己的感情,是爱郭华清,还是爱心中的倒影。
他脑补了一个完美的郭华清。
可是出国七年的郭华清,或许与他想象的相差甚远。
而他脑中的倒影,无限的向曲朝的形象倾斜。
他都快不记得郭华清和曲朝的长相有什么差别了。
可能他去机场,根本认不出来郭华清。
他只记得曲朝,和他脑海中虚幻的倒影。
数着日子,周五快到了。
曲朝的心情显而易见的好起来,他掐了三朵玉兰花,摆在窗沿上。
李景明端了一盘糖醋里脊走进房间:“吃饭了。”
曲朝的眼神首先落在李景明的脸上,接着是水蓝色的家居服,最后落在盘子里红色的里脊肉上,他怔愣片刻,觉得有些不对劲。
郭华清可不会吃糖醋里脊这样家常的、油盐重的菜,所以他四年来吃的都很清淡,原本喜欢吃辣的他硬是没碰过辣椒。
糖醋里脊的香味幽幽得晃过他的鼻尖,他咽了下口水,决定敬业一些:“我不爱吃这个。”虽然他快要“离职”,但给雇主一个好印象也挺不错。
李景明把餐盘放在桌子上,直盯着曲朝:“你爱吃的,曲朝。”
曲朝变了脸色。
这不对。
李景明吃错药了。
曲朝不甚冷静地想,他前世努力了那么久,都没能让李景明看见他,正正经经的喊他的名字,现在这人怎么莫名其妙地遂他的愿了呢?
也不能叫遂他的愿,是遂前世的他的愿。
明天,郭华清就回来了。
李景明这是什么意思?
不想给遣散费了?
曲朝脑子里转过无数个圈,他开口问:“你破产了?”
李景阳跟着愣了一下,接着反应过来。
有点哭笑不得。
有点难过。
更多的是难过。
他第一次与曲朝交谈,而不是与曲朝扮演的郭华清交谈,让曲朝这样不安。
“我没破产。”李景阳回答,“吃饭吧。”
曲朝不至于跟糖醋里脊过不去。
他站起身,离开窗边,犹豫了一下,又折返回来,拿上装着三只玉兰花的阔口瓷瓶,放在餐桌上。
李景明觉得曲朝的动作有点可爱。
像老猫抖着胡须,固执的看着玉兰花才能吃下去饭。
不一会儿,又有小炒肉、辣子鸡和十串铁签羊肉串送上餐桌。
曲朝捧着一碗米饭,吃得不亦乐乎。
由衷的快乐感染了李景明,他温和地看着正往碗里扒饭的曲朝,认真的模样像是在听金丝雀唱歌。
他有点控制不住多出来的情绪,李景明感受了半晌胸口激荡的暖流,他说:“留下来吧。”
看着曲朝惊讶的眼神,李景明加了一个后缀:“曲朝。”
李景明问的不是郭华清,问的是曲朝。
这让曲朝停下了吃饭的动作,食物带来的快乐和满足也尽数消失。
曲朝感到愤怒,凭什么,凭什么你李景明一句话就想堵住他逃生的洞口。同样的,他恨自己,因李景明轻飘飘的一句话而怦然心动。
“你不想给遣散费?”曲朝的声音冷淡而尖锐,像一把锋利的刀,戳穿了李景明的妄想。
李景明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出房间。
谈判破裂。
曲朝坐在窗子旁。
整间房子里,这扇窗子外的景色最好,远处是翠绿曲折的山脉,近处是繁花锦簇的庭院。
他在认真思考万一李景明真不想给他遣散费的话,他怎么办。
计划要动一动,那么他只剩下二百二十万。
除去买房子的一百二十万,一百万,能做些什么?
他和李景明的雇佣关系没有签劳动合同,何况这样的关系本来就不合法。
有点苦恼。
曲朝皱起眉毛。
“叮咚。”
曲朝低头看手机屏幕。
一百万到账的短信提示。
他松了口气,忍不住笑了出来。
曲朝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有钱,就快乐。
终于到周五了。
曲朝提着一个行李袋,他的东西很少,刚好够装一个袋子,甚至还留有一个圆柱形的空隙。
“合作愉快。”曲朝对李景明说,声音轻快,尾音打了个卷,俏皮得紧,他挥挥手,“再见啦,李老板。”
他转身钻进出租车,把行李袋抱在怀里,舒服的斜倚着。
向过去的自己说再见。
李景明本来要去机场接郭华清,但他看着接曲朝的出租车离开才挪动脚步。
他不想去接郭华清了。
他想把曲朝找回来。
“李先生。”管家在他身后说,“郭公子的航班落地了。”
李景明将烦乱的思绪压入心底,他说:“走吧。”
却不知道为什么叹了口气。
李景明见到郭华清,并不觉得快乐。
相反,他不太想看见郭华清。
“听说你养了个小情人?”郭华清问。
这一点儿也不像他心中的倒影,李景明想,他瞥见郭华清眉梢挂着的得意,开口:“不是小情人。”他沉吟了一会儿,“是伴侣。”
“啊?”郭华清没想到李景明给出这样的回应,他在国外听说李景明格外迷恋他,甚至找了个跟他有几分相似的男人做替身天天观赏,这让他觉得可怕,又有些沾沾自喜。
被喜欢总是令人开心的。
“郭叔备的车在东门。”李景明说,“我下午有点事,就不陪你了。”
郭华清拧起眉毛:“你有什么事?”
这个问题就不太客气了,李景明想。
郭华清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应该淡然,温雅,进退有度。
换个词,叫得体。
“我有一家三千人的公司。”李景明说,“我很忙。”
没时间陪你耗。
况且你跟我想的一点儿也不一样。
郭华清噎了一下,没说话。
曲朝这些天很忙碌。
也很快乐。
他先是去办了过户手续,又在手机上找了一家网店帮他补交五险一金。
就差入股工作室了。
曲朝站在菜场里,和卖菜的大哥闲聊天,手底下不停的把看中的蔬菜放进袋子里。
西红柿,黄瓜,西葫芦,花菜,豆角,螺丝尖椒,菜青椒,鸡蛋,咸鸭蛋,小葱,生姜,蒜。
“便宜点嘛老板,我都拿这么多了。”曲朝笑眼弯弯地说。
他实在是高兴,积极的情绪连带着接触到他的人都觉得喜悦。
卖菜的大哥豪爽地一挥手:“四十九块七毛,你给四十九好啦。”
“谢谢大哥。”曲朝掏出手机,转了四十九块钱,拎着袋子走向肉铺。
他要多买点肉,好好补偿一下四年没吃肉的自己。
曲朝迈着轻快的脚步,乘着夜色回家的时候,在小区门口看见了一辆熟悉的车。
黑色的奥迪A,沉稳,尊贵,大气。
像站在车旁的李景明。
曲朝佯装没看见他,掏出门卡往小区的门上刷。
这个小区物业很好,有小区门卡,楼卡,和电梯卡。
所以曲朝手中那一串钥匙和卡,显得格外臃肿。
“曲朝。”李景明说。
曲朝不得不转身看向他:“哎,有事?”
“你要回去做饭吗?”李景明问。
寒暄显然不是他的强项,此时的李景明看上去有些可怜兮兮。
“是啊。”曲朝说。
“我可以进去吗?”李景明问。
他有些想曲朝,满脑子都是曲朝看着玉兰花微笑的画面。
很好看。
很有活力。
……很真实。
“怎么?郭华清把你赶出来了啊?”曲朝揶揄李景明,顺势推开小区门,“和男朋友吵架就来找前情人求安慰是不对的哦。”
他不想收留李景明。
鬼知道李景明在打什么主意。
同样的坑他不能栽两次。
虽然他的心在疯狂背叛他。
“曲朝。”李景明抓住曲朝的胳膊,他知道自己哀求的样子不好看,甚至有些不体面,“让我进去吧。”
曲朝在心中估量着郭华清和李景明吵架究竟有多严重。
就他前世的记忆来看,郭华清是个极其会装的伪君子,怎么也不会跟李景明这样镶金带银的大老板吵起来。
不够明智。
那么就是李景明的问题。
难不成李景明不喜欢郭华清了?
不应该啊,满打满算郭华清才回来五天。
四年的迷恋,五天就掰了?
况且,李景明若是不喜欢郭华清,那也不应该喜欢曲朝了才对。
毕竟曲朝是低配的郭华清,他俩理应一并被李景明扔进不喜欢的垃圾桶。
合理得出结论——
李景明喜欢曲朝。
曲朝炸了。
他推了一把李景明。
迅速的关上小区的铁门,头也不回的跑走。
落荒而逃。
李景明站在原地,背影透出几分落寞。
李景明尝了一把自作自受的苦头。
你不能爱上水中的倒影,因为你伸手一拨,影像便碎了。
他面临的就是这个问题。
郭华清很烦,很自以为是。
他没有见到李景明的伴侣,自以为李景明只是为了保住面子骗他。
其实李景明可喜欢他了。
但李景明本人并不这么觉得。
他为离家出走的金丝雀烦恼。
即便曲朝对他避之不及,他还是喜欢去小区门口堵他。
曲朝逃跑的样子像只尾巴毛都炸了的猫。
毛绒绒的,奶凶。
曲朝看上了一家成立不久的后期工作室,是位女老板,他约人家出来谈合伙人的事情。
女老板姓肖,叫肖茉。
“我们现在的团队有七个人。”肖茉拿了一份工作室的宣传三折页递给曲朝,“一个导演,两个摄像,两个平面,一个影视后期,还有我。”她姿态优雅地喝了一口咖啡,唇角带笑地看向曲朝,“正好缺一个后期,你来。”
“你有多少资源?”曲朝问,他可不想钱投下去连个水花都看不到。
肖茉微笑,抬手将鬓角的发别在耳后:“我有浮光娱乐的渠道。”
浮光娱乐,是娱乐圈五大领头羊之一,做原创综艺是一绝。肖茉有浮光娱乐的资源,说明工作室日后不愁接活干。
曲朝的表情却有些微妙,他知道另一层关系,浮光娱乐是春和集团下的一个公司。
而春和集团——
春和景明,浮光跃金。②
兜兜转转,又拐回了李景明的手掌心。
②岳阳楼记: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偕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
曲朝最后还是投了肖茉的工作室,成为合伙人。
顺便给自己揽了一份工作。
正式开始了朝九晚五的社畜生活。
工作室拢共就九个人,没必要分上下层级,管事的只有导演,到处谈渠道的是肖茉。
曲朝捡起四年前的技术,有些生疏,经常被导演骂得狗血淋头。
倒也充实。
痛苦并快乐着。
除了小区门口准点堵人的李景明。
曲朝总不会回自己家还要翻墙。
半年了,李景明真的好有耐心。
曲朝提着蔬菜布袋,照惯例被李景明拦下。
“今天要做什么饭?”李景明问。
死缠烂打半年,李景明对寒暄这门技能,早就熟的不能再熟了。
“凉拌蕨根粉,青椒炒肉。”曲朝说。
都是辣菜,而且听起来就很好吃。
李景明走到小区的铁门前,看曲朝刷卡开门,他没再请求让他进去,他知道曲朝不会答应。
况且堵人就够低声下气了,再加上请求,他好歹是个大集团的老板。
曲朝侧头看李景明,这人虽然没有提出请求,可是眼神中透露出的渴望让他不得不暗中叹气。
“进来吧。”他说。
把大老板挡在小区外半年,也太难看了。
“那我先……啊?”李景明呆呆的看着曲朝。
睁圆的眼睛,说实话,有点傻。
曲朝没忍住笑出来:“进来啊,尝尝我的手艺。”
他们做不了情人,做朋友也不错。
况且李景明有钱。
满分好朋友。
执念易成魔。
曲朝承认,上辈子是他犯贱,非得跟郭华清争什么正牌情人,有病不是。
放着好好的肉不吃,学郭华清不食人间烟火。
最后被郭华清掐着脖子窒息而死,才明白原来郭华清有精神病。
类似多重人格?
反正七年前的郭华清和现在的郭华清不是一个人。
李景明爱上的是郭华清体内的人格之一。
所以曲朝现在,看李景明的眼神带着些怜悯。
爱谁不行,非得看上一个没有实体的人格。
“多吃点。”曲朝同情地对李景明说,“和郭华清在一块儿吃不上肉吧?”
“?”李景明觉得自己必须要澄清一下,“我没和郭华清在一起。”后面三个字他着重强调,“我半年没见他了。”
“呦?想他啦?”曲朝没个正形儿的调笑。
李景明气闷,曲朝怎么就不明白他真实的意思。
作为大老板,他表达能力应该没有这么差吧。
吃完饭,曲朝端着盘子和碗筷在厨房里洗刷。
当然不能让李景明洗。
大老板哪儿会洗碗呢。
李景明非要站在厨房里碍事。
曲朝不耐烦地碰了一下李景明的胳膊:“别挡道,站外面去。”
李景明不吭气,反正就是不挪窝。
挺烦的。
曲朝洗了碗,又拿着抹布把灶台擦了一遍,看着整洁明亮的厨房微笑。
这才是生活,忙碌但快乐。
李景明站在旁边,看着曲朝唇角扬起的弧度,忍不住抿了抿唇。
四年来,曲朝笑的次数屈指可数。
而今天一天,曲朝就笑了好几次。
“我想住在这里。”李景明说。
他不奢求曲朝跟他回去,虽然他的别墅离公司更近。而这间一室一厅的小屋位于城市西南角,公司在城市东北角,通勤单程开车就要一个半小时。
“睡哪?”曲朝斜睨他,“我可不睡沙发。”
开玩笑,让他在自己的房子里睡沙发,除了他媳妇儿谁都别想。
李景明抿唇。
就不能都睡床上吗?
他看了一眼卧房里两米的大床,想象了一下曲朝躺在他身边的样子——
应该很温馨。
四年里,他仅仅站在远处看曲朝,鲜少上手触摸,或是交谈。
会破坏幻想。
但现在,他想更深入一点,至少——
得到一个拥抱。
曲朝见李景明真不打算走了,有些发愁:“我记得你有五六套房子啊,套套大平层,非跟我挤在五十平里做什么。”
不一样,李景明想,你让我感到真实。
真实的欢喜。
如一棵嫩芽钻出心田,娇软的叶子捧着一颗露珠。
“我可以睡沙发。”李景明退了一步。
曲朝惊讶,春和集团的老板在我家打地铺,秘书小姐非得追杀我吧,他摆摆手:“别,都睡床吧。”
他专门买的两米大床,为了滚来滚去舒坦,怎么着都能睡下两个成年男人。
李景明不太好意思地说:“我没带睡衣。”
“……”曲朝感到伺候大少爷的艰难。
最后李景明穿的曲朝的睡衣,曲朝穿着大裤衩光着膀子睡的。
空调开着,两人躺在床上,一人盖空调被,一人盖法兰绒毯子。
李景明闻了闻睡衣上的味道,洗衣液的薰衣草味,清新好闻。他用余光扫过睡在一旁人事不知的曲朝,心思躁动。
睡不着。
想近一点。
再近一点。
曲朝早上醒来,感觉怀里抱了个热乎乎的人。
他惊了一下,低头,正好下巴卡在李老板的肩窝。
“额,早啊。”曲朝迅速的后撤下巴,撒开手,坐起来,穿上拖鞋,逃也似的冲进盥洗室。
“嘭。”
这是门关上的声音。
曲朝用凉水洗把脸,方才清醒。
一觉醒来看见上辈子朝思暮想这辈子春心萌动的对象躺在自己怀里,这冲击力不是一般人能消受得起的。
而且他明明都打算放弃了。
曲朝呼噜呼噜头发,本就乱糟糟的短发被他抓成了鸡窝,麻雀来了都欢喜不用筑巢。
早饭很简单。
白粥、煎蛋和葱花饼就红豆腐。
葱花饼酥脆,咬一口格外香。
李景明没吃过这样充满烟火气的早餐,他吃一口煎蛋,喝一口白粥。
曲朝用筷子挑着红豆腐的一角,抹在葱花饼上,递给李景明:“尝尝。”
李景明没有接,就着曲朝的手咬了一口葱花饼,嚼了嚼咽下去:“好吃。”
曲朝直接把葱花饼放在李景明的煎蛋盘子里:“自己拿着吃。”
“哦。”李景明闷闷的回答。
吃完饭李景明提出送曲朝上班,刚好曲朝也挤够了地铁和公交车,俩人合计了一下路线,曲朝要去的工作室正好在去春和集团的路上。
顺路,不错。
曲朝从奥迪A上下来,正打算快步走向办公楼。
“曲朝。”李景明叫住他。
曲朝转身。
“晚上,”李景明吭哧了一下,厚着脸皮说出口,“晚上我来接你。”
晚上也不用挤地铁了?!
曲朝笑得见牙不见眼:“好!”
声音中洋溢的热情让李景明的心随之跃动,原来曲朝也是想要见到他的。
并不是,曲朝只想不挤地铁。
下班时间。
曲朝坐在窗边,不急着走的样子。
肖茉问他:“今天不赶地铁啊?”
“不,有人来接。”曲朝回答,声音轻松。
“女朋友?”肖茉眨眨眼睛。
“朋友。”曲朝回答。
他和李景明,应该算是……朋友了吧。
透过窗子,他看见一辆黑色的奥迪慢悠悠的晃进停车场,李景明走出来,仰起头,朝他挥了挥手。
曲朝背起包走到电梯口,无聊的看着数字一格一格的跳动。
“叮咚。”
电梯到了。
曲朝走进轿厢,抬头看数字一下一下变小。
电梯门打开,李景明出现。
曲朝的心跳了一下,格外凶猛。
“嘭咚。”
完了。
事实证明当你打算放弃某段感情的时候,最好不要和感情对象频繁接触。
就像戒烟,你不能在点着烟的同时戒烟。
曲朝面临的困境,比他前世更难一些。
前世他的目的是争取李景明的关注,即使他的一言一行都模仿郭华清,没关系,只要李景明看他,他就心满意足。
现在他不想李景明关注他。
他想要跑得远远的,让李景明再也找不到他。
挺困难的。
但也不困难。
曲朝盯着手中的飞机票。
他正坐在大厅里,随便买了一张飞往塞北的机票。
跟肖茉说了他要休息一个月,放松一下,肖茉同意。
他是合伙人,不是员工,自然是有特权的。
曲朝站起身,两手空空,只拿了一张机票,走向安检口去排队。
“曲朝。”
“曲朝!”
李景明的声音响起,越来越近。
曲朝的脚步停下来,李景明抓住他的胳膊。
李景明的眼眶泛着红,眼瞳湿润着,修养良好的他难得露出一丝凶狠:“你不准走。”
“我没走,我只是要去旅游,放松一下。”曲朝睁着眼睛说瞎话。
“放屁!”李景明爆了一句粗口,他的手指有些颤抖,紧紧的抓住曲朝,“等你回来你会忘了我,我就彻底没机会了,是不是,曲朝?”
“我……”李景明说穿了曲朝的想法,这让曲朝词穷,他感到一阵烦躁,从心头烧起,渐而燎原,他说出伤人的话语,像是在喷毒液,“我不是郭华清,我不是翩翩佳公子,没有你们大院里养的温和脾气。我长得像郭华清,那是我的不对,我认栽,可是郭华清都回来了,你缠着我做什么?李景明,你不能因为你有几个破钱,就让任何人听命。”曲朝讥诮地勾起唇角,说出他自重生来领悟的道理,“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偿所愿,你也一样。”
【亲爱的旅客,飞往新疆乌鲁木齐的C次航班,就要起飞了,请……】
曲朝看了一眼飞机票上的航班号,一把拂掉李景明的手,快步走向安检处。
曲朝最终没赶上航班。
他难过地站在候机大厅中。
他不知道为什么难过。
他只想大哭一场。
死的时候他没哭,重生了他没哭,从李景明的别墅离开他没哭。
没赶上飞机,他却想要哭。
像是遇上天大的委屈。
他捂住眼睛,缓缓蹲下来,抱着膝盖,低低的啜泣。
头上的短发一抖一抖的,可怜极了。
一个人弯腰抱住缩成一团的曲朝。
万般温柔的,轻轻抚摸他的脊背。
“曲朝。”李景明说,“给我一个机会,我们谈恋爱吧。”
曲朝不理他,将自己缩得更紧,仿佛一只拒绝阳光和水流的蚌,执意把自己闷死在双膝中。
李景明没办法,只能等他哭完。
过了一会儿,曲朝不哭了,他收拾好情绪,揉了揉红彤彤的眼睛,站起身:“我去洗把脸。”
“哦。”李景明不敢说话,刚刚那个提议耗尽了他所有的勇气。
曲朝没有拒绝,算是好现象。
“你怎么进来的。”洗完脸的曲朝,看不出来哭过的痕迹。
李景明说:“买了张机票。”
再有钱的老板,也得乖乖买了机票才能进候机大厅。
曲朝摇摇头,嫌弃他的浪费。
继而又说:“晚上回去做粥。”
“好。”李景明回答。
他与曲朝并肩走,才发现曲朝比他高一些,大概两厘米的距离。
明明个子大脾气硬,却哭得像个小男孩。
李景明觉得曲朝实在是太可爱了。
日子如水般流过。
李景明算是常住曲朝家里。
一室一厅的小屋,门口摆了两双男式拖鞋,衣柜里有两件男士睡衣,盥洗室有两套洗漱用具。
成双成对。
李景明满足地微笑。
虽然曲朝没答应谈恋爱,但他们已经同居了不是吗。
“咚咚咚。”
门被敲响。
李景明走过去开门。
门口的人是郭华清。
而且是曲朝扮演四年的,李景明心中的完美君子倒影的,郭华清。
曲朝正在剪片子。
他站起身走了两步,正好跟郭华清打了个照面。
他眯起眼睛——
好嘛,李景明的白月光回来了。
还好他没答应跟李景明谈恋爱。
不然自己还得被掐死一次。
有点庆幸。
李景明迅速回头看了曲朝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略微失落。
他收拾了一下心情,还没开口,就听曲朝说:“快跟郭公子回去吧,好好过日子。”
曲朝佯装大方,心里其实酸涩得不行。
呵呵,白月光和替身,不愧是李老板,玩得就是心跳。
李景明伸手把曲朝拽到身边,对郭华清说:“郭少之前不是想看看我对象,这位就是。”
曲朝没吭声,要不是李景明力气大,他早就继续回去剪片子了。
“景明,别骗我了。”郭华清说,“我知道你爱我。”
曲朝睁大眼睛,嚯,好久没听到这么不要脸的说辞了。
李景明脸上不好看,曲朝双手抱胸站得远远的,生怕他俩打架波及到他。
毕竟上辈子就这么死的。
人总要长点记性。
郭华清说:“之前是我不对,一走就是七年……”
“等等,郭少。”李景明不想听郭华清的声音,虽然以前的他觉得郭华清的声音清朗,如珠玉落盘,但此一时彼一时,当时觉得多好听,现在就觉得多厌恶,“我知道郭叔的企业资金链出了些问题,可是你也知道,春和集团旗下一百来家公司,最近又为了保障供应链,多注册了五六家,我现在也是捉襟见肘啊。”说到商业,他侃侃而谈,“你看我现在,借宿在男朋友这里,吃的喝的全都靠他,全数做好破产的打算,我是真的没办法。”
比不要脸,商场如战场,李景明真没有怕过谁。
要不然他怎么能被起初气质高雅、超凡脱俗的郭华清迷住。
曲朝听罢,差点笑出来,他倚着门框,吊儿郎当的说:“行了,有事出去说,我还要剪片子呢。”
郭华清瞥了他一眼,阴毒的眼神看得曲朝一个哆嗦。
这家伙不会又想掐死他吧。
李景明直接关上门。
眼不见心不烦。
这件事后的一个月。
曲朝没再见过郭华清。
他把这事抛到脑后,一心忙工作。
工作室里的员工,从小猫七八只,到二十来人的规模。
浮光娱乐格外信任他们。
其中或许有李景明的影响,但曲朝更相信是工作室的实力。
平常的一天,曲朝打开新闻网站,入眼一个大标题——
领先实业一夜换帅,郭宏山被警方带走审查。
郭宏山,郭华清的父亲。
领先实业,是百亿注资的国有企业之一。
前世,郭宏山可没被带走。
怕是李景明帮他堵上了资金的窟窿。
这一世,郭宏山就没那么幸运了。
毕竟他儿子不能随心所欲人格切换,而且李景明移情别恋太快了点。
曲朝高兴起来,他甚至想立刻给李景明一个明确的回应。
他忍住了。
不行,这样显得太功利。
像不争气的小白脸。
于是曲朝做了一大桌菜。
李景明坐在沙发上,看曲朝在厨房里忙活。
他心慌,觉得曲朝是在做送行饭。
他仔细思考最近有没有惹到曲朝。
或者曲朝又碰到郭华清被气得够呛?
别了吧,曲朝才不会生气,曲朝一点儿都不在乎他。
想到这里,李景明气闷起来。
曲朝做好菜,洗了手走出来,放上两碗饭,摆上两双筷子,纳闷地看向窝在沙发上怏怏不乐的李景明:“吃饭啊,想什么呢。”
李景明站起身,磨磨蹭蹭地走到餐桌旁坐下,拿起筷子刚夹了一块肉。
曲朝开口:“李景明。”
连名带姓的叫法让李景明心中咯噔一声,很久没人当面唤他全名了。
李总,李先生,李老板。
李景明乱七八糟地想着。
曲朝又说:“你还想跟我谈恋爱吗?”
李景明筷子中的肉掉到桌子上,他抿唇,可惜了。
接着他在心里给了自己一巴掌,啥时候了还在想肉掉了可惜。
“想。”李景明回答。
曲朝漫不经心地笑笑:“好啊。”
好啊。
好什么?李景明发现自己失去了理解语言的能力。
或者刚刚他把中文忘了个一干二净。
他磕磕巴巴地说:“那、那……男朋友?”
“哎。”曲朝答应道,接着说,“别傻了,吃饭。”
“哦哦。”李景明点头。
早上醒来,曲朝见怪不怪的推开怀里的李景明,坐起来,正打算站起身,却被揪住睡衣下摆。
他回头,李景明眯着眼睛。
曲朝不说话,李景明也没说话。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曲朝没法,弯下腰在李景明额头上亲了一下,趁着李老板没反应过来,迅速窜进盥洗室。
他没刷牙,亲嘴怪恶心的。
等两人都刷完牙,李景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亲在曲朝嘴角。
曲朝发愣,李景明迅速转身,犹自红了耳尖。
李老板谈起恋爱纯情得可爱。
曲朝没见过他这一面,稀罕极了。
今天下班李景明没来接他。
曲朝左等右等不见人。
也许李老板临时有事?
曲朝想,他背起双肩包,走到电梯口,打算挤地铁回家。
人就是这样,坐惯了专车,再去挤地铁,就得做好一番心理建设。
他刚走出写字楼,有个小姑娘塞给他一朵鹅黄色的玉兰花。
他莫名其妙地拿着花,发现花柄处绑着一个纸条,摊开纸条——
【南海路公交站】
行吧,就当是寻宝游戏了。
曲朝站在公交牌旁边。
不一会儿,来了一辆没有号码的公交车,停在他面前,司机示意他上来。
他耸耸肩,迈上踏板,门“咣当”一声关住。
曲朝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遭遇绑架了。
公交车一路驶上立交桥,拐了几个弯,成功的把曲朝绕糊涂了。
约莫二十分钟,公交车停在春和集团门口。
曲朝被司机无情的赶下车。
看着巨大的春和集团的logo,陷入沉默。
不就是来找李景明,这么大排场,至于吗。
秘书小姐正在门口等他。
“曲先生。”秘书笑着迎上来,“李董正在楼上等您。”
“哎,行,谢谢。”曲朝穿过装修风格简约明净的一楼大厅,站定在电梯前。
电梯到了。
他走进去,秘书小姐和他一起,并贴心的帮他摁下顶楼的按钮。
他当初来春和集团面试过,相隔四五年,不太记得集团大楼什么样子了。
再来一次,还是震撼。
瞧瞧这锃亮的玻璃,高大上的观景电梯,还有……八十八层的办公楼。
“你们这八十八层,都是办公的?”曲朝问。
秘书微笑,礼貌的回答:“不是的,一至十层是办公室,十一层至八十七层承包给其他公司做办公地点,其中有小微企业孵化基地、宾馆、酒店等等,八十八层是李董专属的楼层。整栋楼的产权归春和集团所有。”
乖乖,财大气粗。
曲朝感叹,这么有钱非要跟自己挤一室一厅的小屋子,李景明果然是脑壳有洞。
到了八十八层,电梯打开,曲朝走出来。
秘书小姐微笑着朝他挥挥手:“曲先生进去吧,我就不进去了。”
电梯门关上。
留曲朝一个人一脸懵逼。
这什么意思,李景明打算杀人灭口?
他向前走了几步,安静幽暗的楼层霎时明亮起来。
满眼的玉兰花和糖果色气球,以及彩带。
中间一个蛋糕。
“曲朝。”
李景明站在不远处,腼腆的微笑:“生日快乐。”
曲朝只觉得匪夷所思:“你怎么知道我生日的?”
“你填劳动合同的时候,写了身份证号。”李景明惴惴不安地想,难不成搞错了?
曲朝摇头笑了笑:“那是我爸随便写的,我爸妈根本不记得我生日。”
“啊……”李景明有点失落。
曲朝环视周围精心布置的装饰物,胸膛中缓缓流淌的,像岩浆似的滚烫情绪。
是和前世完全不一样的。
他以为的爱,疯狂而偏执。
现在的他,温和的,温柔的。
像鹅黄色的玉兰花。
他想要好好爱李景明,用正确的方式,用正确的爱意。
将傻乎乎的李老板拥入怀抱。
他也这样做了。
“你觉得今天是我的生日,那今天就是吧。”曲朝说,“每年都是。”
昨晚玩得凶,一连好几次,早上起来时,李景明才知道什么叫腰酸腿酸。
“存天理,灭人欲。”曲朝斜睨他,“古代先贤讲的多有道理。”
“一个巴掌拍不响。”李景明噎他。
曲朝拍了一下李老板的屁股:“拍的响。”
李景明钻进被子里,懒得理他。
曲朝贴心的端了个小桌,把早饭放在上面,端到床上吃。
还好是周六,不然李老板这满脖子吻痕,真没办法去上班。
李景明想要把曲朝介绍给自己父母。
曲朝想了想,摇摇头:“没必要。”
“你什么意思?”李景明皱起眉头。
曲朝不想见他父母=曲朝没想过以后=曲朝没跟他认真=曲朝依旧认为自己是个玩物而不是他男朋友。
当然曲朝想的是第二个结论,他没想过以后。
他觉得李老板只是一时兴起。
一辈子的事情,谁说得清呢。
而且上辈子他跟郭华清闹那么凶,也没闹到李景明父母那里。
他不知道李景明的父母对儿子这堆烂情账怎么看。
李景明眼瞅着心情直线下降,却还是倔强的盯着他,盯到眼眶泛红。
曲朝服了。
以前高冷的李老板不是这样的啊,这位委屈无限的娇花儿究竟是谁。
“行。”曲朝抬起双手,表示投降,“去去去。”
反正最后提分手的不是他,他怕什么。
见家长的过程挺顺利的。
李景明的父亲是大学教授,母亲是商界大佬。
李老夫人最喜欢《岳阳楼记》,春和集团便是从这篇文章里摘出来的名字,给儿子取名字同样是。
于是春和集团旗下那一堆公司取名基本都选自《岳阳楼记》。
他们没有多聊,李老夫人似乎看出来曲朝不信任李景明的真心,她选择把这件事交给时间证明。
退休的时候,曲朝看着坐在身边认真的逗弄黄嘴八哥的李景明,有点恍惚。
一不小心。
就过了四十年。
照照镜子,是他期盼的,一起白头。
李景明的白发生的早,四十来岁就有白发丝,一开始曲朝帮他拔一拔,后来多了干脆拿染发膏染成黑色。
曲朝的白发不多,斑驳的颜色,他调侃说,这是岁月的颜色。
“李老板。”曲朝慢慢的说。
李景明抬起头看他,眉梢挂一抹疑惑。
曲朝微笑:“亲我一下。”
李景明抿唇,像年轻时那样,小心翼翼地亲在他唇角。
“一下子就老啦。”曲朝摁着他的后颈吻回去。
“曲朝,我爱你。”李景明说,他的皮肤不再光滑,声音不再清澈,满头白发,但他仍然满怀热情地爱曲朝,“我还能爱你四十年。”
“你想活到一百岁啊?”曲朝从没对李景明说过“我爱你”,尽管他的行为饱含对李景明的爱意,“我可不想活到一百岁。”
活到一百岁,耳朵聋了,眼睛看不清了,牙齿也没有了。
你就看不见我,也听不到我说“我爱你”了。
“这样啊……”李景明失落的垂下脑袋,小树枝扔在一边,没有心情去逗弄黄嘴八哥。
“我想八十岁就足够啦,我要赶紧去找年轻的李景明。”曲朝亲亲李景明的脸,“傻老头。”
李景明被曲朝描述的不太符合唯物主义的话取悦了,他笑起来:“好。”
到底还是李景明先走的。
正好八十岁。
冠心病。
李景明躺在病床上,曲朝坐在病床边。
快要离开的时候,李景明捏捏曲朝的手指。
曲朝站起来,俯下//身子,在李景明耳边说:“我爱你。”
听完,李景明满足的笑,眼中的光彩一点一点变得暗淡。
各种医疗器械争先恐后的尖叫。
曲朝坐下,趴在病床边,安静地睡了。
他们再也没有醒来。
重生没意思,爱情总是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