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越是临近高考，学校的氛围也就越浮躁。
六月一号，市一中高三学生在校的最后一天。这天各个班都要排队拍毕业照，名义上是全天自习，其实都在疯玩，平时不能带到学校的手机都纷纷带了，在学校到处和朋友们拍照。老师们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没看见。
邵溪他们班是全年级最后一个拍毕业照的，轮到他们时已经下午了，操场上的气温高得吓人。
拍毕业照的台子放在操场边上的梧桐树树荫里，头顶的蝉扯着嗓子叫个不停。每个人都挤在小小的台子上，人一多，周围越发热了，大家都怨声载道的，等着老师们快点坐好拍照。
邵溪个子高，他站在阶梯台子的最高一排中间，手伸到后面不停地抖着校服的下摆给自己扇风。
他在难耐的闷热中往下看去，视线在人群中找了几圈才看见姜陶。姜陶站在第二排靠边的位置，正不知道望着哪里出神。他周围的学生都三三两两地凑到一起说话，吵吵嚷嚷地动个没完没了。只有姜陶一言不发地看着远方，他长得好看，皮肤又白，就像是文艺片里孤单的年轻男主角。
邵溪望着他，只觉得他周围交头接耳的同学们似乎在逐渐静止、再看时又好像在不断模糊不清，最终邵溪的视野里只剩下姜陶一个人。
他在风吹起树叶的声音里不合时宜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他知道这是不理智的、是荒谬的，但是他无法挪开自己的眼睛，像是被摄住了心神一样定定地看着姜陶。
渐渐的，周围的同学又动起来，他们交谈的声音也在邵溪的耳朵里逐渐放大。站在他下面一排的邱明扯了一下他的衣服下摆道：“发什么呆呢？走了。”
“啊？”邵溪回过神，“什么？”
“什么什么，拍完了，你还等着在这儿过年？”他身后的同学轻推了他一把，“快走，你挡在这儿，后面都走不了。”
“……哦。”邵溪答应着摸了摸后脑勺，人还懵懵懂懂的，不知道怎么就忽然拍完了。
他跟着同学们下了拍照台，又回头看了一眼。姜陶与他从反方向下台，操场上乱哄哄的，这会儿已经不知道去哪里了。班里的同学要拉着邵溪去教学楼走廊里拍照，邵溪扭头多看了几眼，没找到姜陶，便跟着同学一起走了。
邵溪在教室外面逗留了会儿，回教室喝水的时候突然被副班长一把拉住。周围十来个女生的目光都灼灼地看着他，盯得邵溪全身发毛。
邵溪迟疑道：“你们……要干嘛？”
“体委。”副班长拍了拍他的肩膀，郑重道：“想不想穿女装？”
“……啊？”邵溪一愣。
“他没拒绝！”
“抓起来！”
“我就知道体委不会拒绝的！他一直都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邵溪大惊，嘴里吱哇乱叫着一边挣扎一边往门外跑。但是女生们抓得紧，他动作不敢太大，怕碰着她们，所以僵持了很久也没能顺利跑出教室。
他被副班长按在座位上往脸上抹粉底液的时候还在控诉：“你们干嘛！”
副班道：“这不是每个班都要出一个男生和女生反串穿校服去拍照吗？这可是传统！”
邵溪大声抗议：“这是哪门子的传统啊，不过就是去年的毕业生拍过一次而已！”
“对呀，今年是第二年。”副班说道，“别乱动了，让我好好化妆，这个照片最后可是要拿去在论坛里被人投票打分的！”
“你们也玩太大了……”
“闭嘴！”
邵溪敢怒不敢言，只能被两个女生按着在脸上涂涂抹抹。
他眯着眼被女生们往脸上扫定妆粉的时候，视线朦胧间突然看到姜陶的身影出现在教室门口。他见了救星一般一拍桌子站起来：“你们为什么不找他！他穿女装比我好看多了！”
被指着的姜陶动作一停，人站在门口，出去也不是，进来也不是。邵溪反应过来后也觉得自己这么喊有点不妥，尴尬地把手放下，慢慢地坐回去道，“嗯、算了，还是我去吧。”
副班回头看了姜陶一眼，又回头看了看邵溪：“他好像是比你合适多了……可是隔壁三个班都出的是体委呀……”
“哎呀，文体不分家嘛，文委替他去也是一样的……”
“可是我们跟姜陶都不熟哎……一上去就问人家要不要穿裙子会被打吧？”
“不会吧，姜陶看起来脾气可比体委好多了……”
……
她们正叽叽喳喳地说着，姜陶已经走了过来，有点好奇地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啊，是这样……”副班给姜陶解释了一番，小心地问道：“你的骨架比体委小一些，脸也小，穿裙子肯定比他好看多了……你愿意去吗？”
姜陶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副班讲话，一边点头一边看着座位上被抹白了不止一度的邵溪。他的眼睛微微眯着，看起来有些想笑。
“我无所谓。”姜陶道。
“真的吗？”副班问道，“不愿意的话也不用勉强啦。”
“喂！你们刚才不是用这种态度跟我讲话的！”邵溪抗议。
副班转头狠狠地凶他：“闭嘴！没看见别人在谈事情吗！”又扭过头去对姜陶笑，“不过你愿意一起拍的话，我们肯定能把别的班都比下去！”
姜陶被邵溪泄气的样子逗得笑了一下，跟副班说道：“我可以，不勉强。”
“太好了！”副班说着把邵溪赶开，让姜陶坐在座位上，和另一个女生一起在姜陶脸上涂涂抹抹起来。
同学们大多都出去拍照了，教室里没有几个人。邵溪突然被丢在一旁，不知道要做些什么，便随手拉了把椅子放在一边，反坐在椅子上，胳膊搭在椅背上趴着，像是前两次在姜陶的房间看着他化妆时一样，百无聊赖地看着她们忙活。
姜陶的脸被女生们一点一点修饰着，没过多久就变得女生气更浓了些。副班长把腮红扫在姜陶的颧骨，鼻尖和下巴也稍微扫了一点。她起身打量了一番，侧过脸来，对着一直在旁边盯着看的邵溪问道：“可爱吗？”
姜陶闻声也睁开眼看向邵溪。
邵溪突然被点到，有点不知所措地直起腰，点了点头道：“嗯、挺……挺可爱的。”
副班满意地打了个响指，又从她的化妆包里挑挑拣拣地翻口红给姜陶。
自从邵溪夸了姜陶，姜陶便一直和邵溪对视着。姜陶脸上的表情是他惯有的温和，即使被副班抬着下巴把脸侧过去一点、张着嘴巴涂唇膏的时候，眼睛也一直看着邵溪的方向。
邵溪被他看着越发手足无措，他觉得自己正在被一种很缱绻的氛围无声无息地包裹、蚕食，周围湿热的温度逐渐爬升上来，让他喘不过气。
——“啊？叫我们吗？”
副班长的喊声让邵溪猛地从臆想中抽离出来。他定了定神，只见副班长站起来，把一支口红放在邵溪手里：“快，我们有事出去一下，你帮他涂一下这个，就像我刚才涂唇膏那样涂就好了，不可以涂出来啊！”
邵溪还没反应过来，几个女生已经跑得没影了。邵溪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口红，又抬眼看了一眼姜陶。姜陶很无辜地看着他，慢慢地眨了眨眼。
邵溪没办法地走过去，把口红拧开，沉默了几秒，说道：“要不你自己来吧……我怕给你涂坏了。”
“没关系。”姜陶道。
他的手一直交叠着放在桌上，丝毫没有要自己涂的意思。邵溪只能在姜陶对面坐下来，伸手扶住姜陶的下巴，往自己这边稍稍带了带。
口红凑近姜陶的嘴巴时，姜陶突然笑了一下，说道：“好像要接吻啊。”
邵溪突然慌乱起来，他猛地一皱眉，提高声音道：“你别胡说！”
姜陶被他吼得愣了一瞬，有点惊讶地睁大眼，笑容僵在脸上，半晌才回道：“抱歉。”他说道，“是我说错话了。”
邵溪也尴尬起来：“没事、是我的反应太大了，对不起。”
姜陶的眼珠往旁边看去，过了几秒又转回来，看起来有点困惑。他怕自己冒犯邵溪，声音很轻地说道：“上次开这种玩笑……也没见你这么生气啊。”
上一次？
哦……是之前在教室里帮姜陶把脸上的颜料擦掉的时候。
可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和现在能一样吗？
邵溪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干脆不提这个话题了，转而说道：“张嘴。”
姜陶依言把嘴巴张开了一点。他微仰着头，从邵溪的角度能看到他的下牙、还有规规矩矩地放在牙齿内侧的舌头。邵溪心里一颤，扶着姜陶下巴往下按了按。姜陶的脸被邵溪调整到与他平视的状态，舌头和牙齿都看不到了，他才拿着口红往姜陶的嘴唇上擦。
姜陶的嘴唇很软。
口红稍稍用力压在他的嘴唇上时，唇瓣被按得陷下去一点，微微地向着口红的轨迹拉扯变形。邵溪一瞬间觉得看不到牙齿和舌头对自己来说并没有好到哪里去，姜陶仅仅是对着他张开嘴巴，他就觉得那似乎是一种隐秘的邀请。
他在不安中抬眼看向姜陶的眼睛。姜陶很安静地看着他，涂了眼影和腮红的眼角红红的，看起来可怜又可爱。
从姜陶为方才的玩笑道歉开始，他就一直是这么一副很温驯的样子，一声不吭的，乖得不得了。
虽然姜陶平时也看起来很乖，但邵溪时不时就需要提防他，因为姜陶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突然说些什么噎邵溪一下，把邵溪面对姜陶时心里那点不清不楚的情绪提到明面上来。
——太可恶了。
邵溪想着，手上的口红不由得微微用了点力，直到姜陶往后退了一点，他才回过神来。
“弄疼你了吗？”邵溪懊恼地道歉：“我刚在走神，一时没注意……抱歉。”
姜陶摇了摇头，问道：“还涂吗？”
“不用，涂好了。”邵溪说着，扯了一张纸巾，一只手扶着姜陶的脸，另一只手捏着纸巾，像是对待一个玻璃娃娃似的，很小心地沾了几下姜陶下嘴唇涂出来的一点口红，一边沾一边忐忑道：“疼的话就和我说。”
姜陶没有回应他，只是突然问道：“你还在生气吗？”
“啊？”邵溪愣了愣，“没有。”他说道，“我没有生你的气。”
他说着，慢慢地把口红拧回管内，盖上盖子，放回副班的化妆包里。
他抬起头，姜陶正盯着自己。姜陶没有戴假发，顶着毛茸茸的寸头，脸上化着妆，有一种很奇怪的清纯。邵溪被这样的姜陶注视着，很明显地被告知：即使姜陶不垫胸部、不穿裙子也不喷女士香水，他也一样能吸引邵溪的视线。
邵溪的喉结动了动，在这样的对视中生出一种坦白的欲望来。他望着姜陶的眼睛，犹豫地说道：“我没有生你的气，我是——”
“我们回来啦！”
邵溪的话刚说了一半，便被跑过来的副班长打断了。他立刻闭了嘴，垂着头站起来，把座位让给副班长。
副班没有注意到两人之间奇怪的氛围，她在姜陶对面坐下，一边收拾自己的化妆包，一边打量着姜陶的脸道：“刚才隔壁班的班长过来跟我商量反串拍照的事呢……嗯！这样就化好了！接下来姜陶去把裙子和假发弄好就行！”
她说着，目光往下移到姜陶的校服：“嗯……可是你这个校服，怎么被画成这个样子？”
姜陶解释道：“刚才有朋友要在我的校服上签名，他签完之后，回来的路上我又被几个朋友拉住往衣服签了几个，衣服就花了。”
“不行，这样拍照太不正式了……”副班视线一转，指着站在旁边发呆的邵溪道，“你，快去厕所跟姜陶换一下上衣校服。”
她说着，从书包里翻出一瓶卸妆水和一包化妆棉塞进邵溪怀里，“顺便把你脸上的粉洗了。快一点啊！姜陶换好衣服直接去操场上，我们要去主席台那边拍照！”
“知道了知道了。”邵溪抱着那两样东西，很无奈地看了姜陶一眼。姜陶从班长那里拿了装校服裙子和假发的包装袋，跟着邵溪一前一后地走出了教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