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沈夏生,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沈夏深听到耳边咬牙切齿的声音,有滚烫的液体滑过他的脖颈。那声音交杂的爱与恨都已经过了界限,让他莫名地揪心无比,他试图掀开因饮酒过度而肿胀的眼皮,伸出手为他抹去眼泪。
下一秒却被人扣住蝴蝶骨,狠狠地干了进去。
他的脚背一瞬绷直,伸出的手无助地悬在空中,张大嘴巴,如同一尾即将渴水而死的游鱼。身体节奏同汪洋的呼吸,心跳一起上下起伏,直至白光自覆盖眼前的黑暗中穿透升离,再发不出一丝声音。
又梦到秦程了。
梦里穿白色背心的少年,留着极短的发,浑身都鼓胀着青春荷尔蒙的气息,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体灼热的温度,急促的呼吸。少年那张尚还年轻的脸上,露出羞涩而干净的笑容。他匆匆地朝对方跑去,却只剩一片白茫茫的雪景。
沈夏深猛地醒来,看到眼前白花花的墙壁,用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酒店的房间,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酒店都要装修得跟停尸房一样干净。阳光从窗帘随风透了进来,总算给这里添了点人气。
虽然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却怎么也回忆不起自己是怎么到这里的。这些年他失眠成性,精神和肉体都快被蚕食干净。
只记得自己在麦乐地的包间里被灌了很多酒,灯光,混合着酒精,烟味以及各种男人身上的气味,让他头晕目眩。他想去趟厕所,却跌坐在角落。眼前出现一双增光瓦亮的皮鞋,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沈夏深。”
起身到浴室清洗,看到镜子里青青紫紫斑驳的身体,从脖子到大腿,无一处幸免,沈夏深觉得有些触目惊心,别过了脸去。
倒不是矫情,三十几岁的年纪,男女情事,男男风月,早就见怪不怪,不算什么新鲜事。何况他在麦乐地这样的地方工作,早就做好了觉悟。只是不知道这人是谁,高矮胖瘦是男是女,若不是有性情怪癖,便是恨他入骨,否则怎么能留下这么一身恶劣的痕迹。
洗完澡,看到雾气蒸腾的玻璃上现出两个掌印,一看就是激情姿势留下的证据。他张开手掌印了上去,完全吻合。
昨晚竟然是在这里也有过一段激情?
记忆在脑海里闪回。
淡淡的木质香水。淋浴头渗透出来的湿气,灼热的呼吸,烟味,酒味,汗味以及熟悉的男人的味道。所有的味道混合着使他浑身都颤抖起来。
他似乎能看到镜子里那张湿淋淋的脸,那张痛苦地,愤怒地,悲伤地咬紧牙关使劲侵犯他身体的脸。他努力分辨那人的长相,却只看到一片模糊的影像。
“秦程。”
他喊出旧情人的名字。旋即苦涩一笑,扯下了墙上的浴巾围到身上,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沈先生您好,我是秦程先生的经纪人。”穿着职业装的女人,正坐在沙发上朝他嫣然一笑。
“沈先生,我希望您能扮演秦程先生的恋人。”
沈夏深几乎以为自己活在梦里。
上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应该还是在混乱的更衣室里,还没开张的男孩们翘着脚抽烟的抽烟,玩手机的玩手机,把短视频的声音开得震天响,嘈杂中有人花痴地喊了一句“秦程好帅!”
沈夏深那时正抬手将垃圾桶里的垃圾倒进大号的黑色塑料袋里,听到这个名字不小心被垃圾桶边缘凸出的不锈钢圈划到了手。说心里毫无波动肯定是假,那名字曾对他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在他荒芜的记忆花园里短暂盛放过一个夏天,只可惜如今变成了守口如瓶的秘密。
好在这些年这名字被形形色色的人不断提及,他也早渐渐免疫了。于是他回过神来笑了笑,捻去了手指上的血迹,继续清理下一个垃圾桶。
秦程是谁,是卖断货的杂志封面明星,是各大奖项当之无愧的影帝,是映在CBD金光闪闪的广告牌上,数十年如一日对抗着观众审美疲劳的传奇。
这些,与他,都太遥远了。
故人身光颈亮,衣食无忧,而他却身已老朽,云泥之别,总该知情识趣地避开一些。
就在沈夏深愣在原地时,女人已经头脑清晰地报出了她的筹码和要求:“事成之后,沈先生可以得到五百万的酬劳。”
数字着实诱人,沈夏深*结微动,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为什么?”
“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
经纪人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好像在判断他说的话是真话还是演戏,几秒后她开口道:“你昨晚跟秦程一起进酒店的视频被人发到网上了。”
“什么……意思?”
“这个人是你吧?”经纪人拿出手机,放到了沈夏深的面前。
热搜前三都是秦程相关。
#秦程 Gay##秦程恋情曝光##秦程 酒吧男#
随便点进去一个看,都是营销号转发的同一段视频。穿着得体的秦程扶着以为衣衫不整、烂醉如泥的男人从麦乐地走了出来,然后堂而皇之地进了旁边的酒店。配文几乎都是:“秦程出入Gay吧,与男人举止亲密,随后共入酒店,激战一夜。”
整个过程秦程似乎毫无避讳,一张脸被拍摄得清晰无比,反倒是他因为吐得一塌糊涂的缘故,难以辨别真身。
虽然同性婚姻合法后,人们无需再隐藏自己的性向,但艺人毕竟是站在风口浪尖的职业,gay吧又是一个过于昏暧的地方,无论柴干不干火烈不烈,只要一根烟就能燃起一场大火滔天。
于是,放眼望去,评论一片哗然。约炮,一夜情,艺人失德,人设崩塌种种言论和猜测席卷而来。不出意外,只消再稍稍发酵两天,就足以毁掉以为所谓巨星的事业。
“你真的不知道?”经纪人再次确认道。
沈夏深把手机递给女人,语气还算克制冷静,他说:“我应该知道吗?”
大概意识到自己语气中的敌意,经纪人道歉道:“抱歉,是我们草木皆兵了。”
沈夏深没有说什么,只是轻微地摇了下头。
“现在还没有找出爆料的人是谁,但是视频拍摄得这么清晰,恐怕否认是不可能的了。”经纪人皱着眉,说不出是疲惫还是不耐烦,“工作室现在商量出来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让你和秦程假扮情侣一段时间,等热度过去了,你们再分手。”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这样做对沈先生的名声也有好处。”
沈夏深闻言一愣,下意识看了一眼地上裹成一团,看不清原貌的衣服。
他在麦乐地虽然只是服务员,但也不免有要被顾客灌酒取乐的时候。
男人都贱得很。他们到店里,不止是为了寻找性刺激,更是为了找自尊心,他们要在干/炮的过程中满足自己的性幻想,变得绝对男性。
沈夏深扮演的就是这种角色,只要做低伏小,逗乐耍宝,把男人们哄得哈哈大笑,就可以收获比平常更多的小费。
男人比女人更懂男人,比女人更放得开。屁股可以随便抓,胸口可以随便摸,反正都是男人也不会损失什么。让男人获得自尊的最好方式就是抛弃自己的自尊。
为什么干这种活?钱多又不损失什么,何乐而不为。
他这种人哪里还需要名声不名声之类的东西。
沈夏深收回了目光,笑了笑说:“您说得很有道理。但容我拒绝。”
经纪人好像也反应了过来,尴尬地咳了几声。她这才想起自己刚刚单刀直入,甚至没来得及让对方穿上衣服,现在只围了一条浴巾同她对峙。那些昨夜留下的罪证,就这么大喇喇的裸露在皮肉之上,是连她都忍不住想骂秦程是个变态的程度。
她微微别过脸去,把沙发上秦程遗留下来的大衣递了过去:“沈先生……还是先穿上衣服,我们再慢慢聊。”
沈夏深点了点头,接过衣服,顺从地背过身,盖住了胸口的痕迹。回身时看到经纪人已经又换上了刚刚见面时那一张公事公办的脸。
“据我所知,沈先生这些年好像欠了不少外债吧?”
经纪人坐在了沙发上,将一份合约放在了桌子上,透明的文件套里赫然写着偿还协议四个字。
“只要沈先生同意帮助我们,您的债务……”经纪人的语气放柔和了一些,“一笔勾销。”
“有这个必要吗?”沈夏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种花边新闻对于你们这种团队来说应该很容易处理吧?”
艺人被曝光恋情这种事,在娱乐圈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好一点的发个声明,模棱两可地澄清一下,无所谓一点的索性连回应都不回应,顶多沉寂两年,等大家忘得差不多了,当无事发生继续拍戏。
经纪人犹豫了一下说道:“我们团队正在对接一个很重要的电影剧本,那个导演是个怪人,对演员的品德要求极为严苛,秦程平常很少有绯闻,这才有机会入选男主角。我们为了这个剧本付出很多,几乎将明年上半年的全部戏约都推掉了,如今眼看就要谈成,却突然出了这种意外。”
更棘手的事远不止于此,经纪人没有说的是,工作室今年年初签了对赌协议,如今票房并未达到合约要求。年末秦程仍有两部新戏上映,三个代言将要官宣,公众舆论一旦失控,票房和代言因此受到影响,对赌协议无法完成,那就不是五百万可以解决的事了。
“意外?”
“是,意外。”经纪人点头道,“其实说起来,秦程也很无辜。他的私生活一向很干净,这次去麦乐地也纯粹只是为了应酬,结果没想到发生了这种事。当然也怪我们团队在这方面太过疏忽了。”
“沈先生,其实你不用有后顾之忧,如果顺利的话,你甚至都不会在公众面前露面。我们会发布声明,说明你是秦程的恋人,行事低调不希望太多人关注。至于麦乐地那边,你也大可以放心,我们已经都做好工作了。你只要陪着秦程出席几个活动,让那位导演和他的团队相信你们确实是隐秘的恋人。等到合约敲定,电影杀青,你们立刻就可以找个体面的理由分手。”
确实看起来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他欠的钱本就不是一笔小数目。只要他答应面前的女人,从此以后他便再不用低声下气地在麦乐地工作,不用一个人打好几份工,不用住在阴暗潮湿的小楼里,他甚至可以靠着这些钱去找一份舒适的工作,重新开始生活。
“很抱歉,我不能接受。”沈夏深将合约朝经纪人的方向推了推,“昨天的事我绝不会在任何人面前提起。其他的,您还是另找他人吧。”
沈夏深说着便起身要捡起地上的衣物,准备离去。
经纪人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事情比她预估的还要麻烦,眼前这人软硬不吃,不卑不亢的样子简直不像是在底层摸爬滚打多年的。原以为对方不过是想借此炒作,要钱要势都好说,怕的就是对方什么都不要,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换秦程一个身败名裂。
“沈先生,如果你觉得价码不合适,我们也可以再谈。”经纪人语气里多了几分焦急,“只是你真的忍心眼睁睁地看着秦程的事业被毁掉?”
沈夏深捡衣服的手顿了一下,多新鲜,十年前有人这么对他说,十年后又有人这么对他说。他自知蝼蚁一介,烂命一条,何德何能可以影响一个人的人生至此?
沈夏深用力地攥了攥拳头,一直都无波无澜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不耐:“这位小姐。”
“我姓余。”
“好的,余小姐。”沈夏深闭了闭眼,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缓了一些,但仍听得出来夹杂着难以抑制的颤抖,“这种程度的照片,你们随便找个男人说是当事人都可以,何必要这样兴师动众的来逼我一个小角色就范!”
经纪人被沈夏深吓了一跳,一时竟没想起来反驳。她眼神不解地望着他,似乎很难理解到底是哪句话句话让他如此突如其来的情绪爆发,毕竟她开出的条件不论怎么看都是十分有利且诱人的了。
几秒后,沈夏深垂下眼睛,额前略长的头发掩盖住了他的眼神。他又恢复了那副懦落且疲惫的样子,他说:“我不想再跟秦程有任何的联系了,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沈夏深转身就走,却在他打开门的那一瞬间再次被经纪人叫住:“沈先生还记得十年前的那件事吗?”
“秦程让我转告你,只要你答应,当年的事他不再计较,从此以后你们之间的恩怨和这些债务一样,一笔勾销。”
沈夏深停住了脚步。一笔勾销四字如同一柄刀子,猛地捅进了他的胸口,瞬间鲜血四溅,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只好伸出手紧紧抓住门框,才能稳住身形。
身后的女人看出他的异样,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到他的身边,语气也变得强硬了几分。
“他说,这是你最后一次可以补偿他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