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隔天上午,沈欲在傅深的亲自陪同下去了SODA。
SODA的主摄影师姓池,名叫池跃金。很奇怪,沈欲人生的前十九年都没碰着过“池”这个姓,但跟了傅深之后,短短半个月,他就连续碰到了俩。一个是傅深的助理,另一个是傅深的朋友。
两人到SODA的时候,迎上来的是一个二十八九岁的男人。想来是因为跟傅深很熟,并没有做自我介绍。
沈欲站在傅深旁边,看着傅深熟络地跟男人聊天,刚开始还理所当然地以为,对方就是那位池摄影师。然而,他只听了没几句,就忽然意识到,实际好像并不是,因为傅深在问:“你怎么成天在这儿,你自己的工作室不用管了?”
对方大概也是个摄影师,闻言哭笑不得地回:“大少爷,我这刚拍完外景回来,你总得容我给自己放个假吧。”
男人的话刚说完,沈欲看到傅深转过头来了。
傅深在给他介绍说:“陆影沉,得过好几个专业奖项的大摄影师。你见过他的作品,客厅挂的那幅潮汐。”
潮汐,那是由四张涨潮时的照片组成的一幅作品。沈欲不懂专业摄影,但作为一个门外汉,觉得那组照片波澜又壮阔,仿佛自带海边咸湿的风,和鼓噪着涌来的潮水声音,应该是一幅非常好的作品。所以他扬起礼貌的笑,态度恭敬地自我介绍道:“陆老师您好,我是沈欲。”
陆影沉愣了愣,倏地笑出了声:“陆哥、陆摄影、陆影沉,你随便叫,怎么舒服怎么来,不用叫老师。”
说话间,又一个男人从工作室的里边出来了,比陆影沉稍年轻一些,穿着简单的白T黑裤,看模样最多也就二十五。
“你就是沈欲吧,”男人轻拍掉陆影沉伸过去替他捋顺发丝的手,看着沈欲说,“初次见面,我是SODA主摄池跃金。过会儿……半小时吧,我临时有组图要补拍,可能得麻烦你等我半个小时。然后那边结束以后,我会来给你试拍几张照片,看看你的镜头表现力,可以吧?”
沈欲点点头,道出一句可以。于是下一秒,池跃金便朝他笑了笑,把目光转向了傅深:“这种小事你还亲自作陪?我这工作室又不是龙潭虎穴,不至于吧?”
傅深倚着墙壁,姿态还挺悠闲:“不至于。我正好去公司,顺路把他捎过来,过会儿就走。”
“我这儿跟你公司……不太顺路吧?”迟疑了几秒后,池跃金有些自我怀疑地问。
我路痴的程度又加深了?那一瞬间,池跃金在想。
沈欲最后是拿着合同离开SODA的,空白合同,还没签字。傅深临走前特意嘱咐,叫他先不要签,先拿回去跟公司报备,否则属于违规接私活。
通常来说,模特的工作邀约都是先跟公司联系,而后才会传达到模特本人,但沈欲这次的工作,傅深还没来得及派人告知,容姐并不知情。所以,当沈欲把合同递到容姐手上的那一刻,她本能地皱了皱眉:“哪里来的合同,签字了吗?”
沈欲忽视了前半句,选择性回答:“还没签。”
“SODA……”容姐粗略地翻了翻合同,重新抬起了头,“傅先生帮你拿到的吧?”
沈欲垂眼盯着腕上的手表,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桌子的另一边,容姐好像是在语重心长地劝着什么,但沈欲思绪飘远深陷回忆,并没有听清。
手表下的这道疤,都快要十年了啊,时间过得好快——不知为何,他忽然这样想。
从公司出来,沈欲又去了医院。
四楼最里边的病房,第31号床位,他推门进去的时候,护工王姨正坐在陪护椅上看手机,而床上的沈心宴,仍然还没有醒。
王姨是这片病区的专职护工,要看护好几个病人,像沈心宴这样昏迷不醒的,除了擦拭等必要的工作,她一般很少守在这里。
沈欲反手关上门,显得有些意外:“王姨。”
王姨笑着看向他,眼角眉梢布上了几道和蔼可亲的皱纹,“小沈来啦?那你在这儿陪你阿姐吧,我先出去,有事你给我发微信。”
“好,”沈欲勉强地笑了笑,说,“辛苦您了。”
王姨是个爽朗的,摆摆手道了句“应该的”就出去了。
沈欲看着她关上门,收回视线走到床边坐下,雕塑般静默许久后,慢慢牵起了沈心宴的手。
“我每次来都跟你啰嗦很多,其实你应该什么都听不见吧,”他按摩着沈心宴的手,说,“不然你肯定不会这么安心地躺在这里。”
一秒、两秒、三秒,时间就这样在突如其来的沉默中流逝了好多秒,最后,沈欲忽然牵了牵嘴角。
“前段时间,我收了一张卡,”他看着沈心宴紧闭的眼,自言自语地说,“给我卡的人让我随便用,我还一分都没有用过。真的不太想用。可我刚刚去给你付了钱,我银行卡的余额不够下一次缴费了,除了用那张卡,我好像……也没别的选择了。”
他顿了顿,笑容苦涩地问:“姐姐,我们上辈子是不是造了什么孽啊?明明才刚开始好起来,为什么又变成这样了?你说……生活为什么会这么难啊?”
窗外的阳光明媚又灿烂,沈欲等了好久,久到情绪都从冰冷的谷底爬上来,却依然没有人给他答案。
离开医院再回到宿舍已经是四点了。
时隔三天,沈欲重新出现在豆花面前,豆花显得格外黏人,不停地绕着他打转,直到被抱进怀里喂了根猫条才算是安静下来。
沈欲揉了揉豆花毛茸茸的脑袋,有些愧疚地说:“再等等吧,等我不做这行了,应该就不用经常出差了。”
豆花听不懂,但灵性地晃了两下耳朵。
沈欲盯着它的动作,伸手戳了戳那方耳尖,今天一整天,终于第一次彻底放松了下来:“你能不能对傅先生好一点啊?我真的很怕你挠他你知不知道?”
豆花在他腿上蜷成一团,自顾自地闭上了眼。
傅深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下班回到家,家里会有个人伏在餐桌上小憩,对着桌上冷掉的菜等自己回来吃饭。
可能是因为只有他一个人吃,傅深其实不太爱做饭。在让沈欲住进来之前,为了省事,他经常用汇报工作当借口,一脚油门直接去父母家蹭饭。但自从沈欲搬进来,除去沈欲有拍摄任务实在走不开,几乎每天晚上,他都能在自己家吃上热腾腾的新鲜饭菜。
他不常留在公司加班,以往回家的时候,沈欲总是坐在餐桌旁边玩手机,然后在他进门的那一瞬间,起身问候他一句“傅先生,您回来了”。但今天,大概是因为他难得晚归,沈欲等着等着就睡着了,连手机都还捏在手里,饭菜也是一口未动。
傅深跟沈欲腿上满是敌意的豆花对视一眼,走上前轻轻拍了拍沈欲的肩:“沈欲?”
沈欲瞬间清醒:“傅先生,您回来了。您吃饭了吗?我去把饭菜热一下吧。”
傅深看着沈欲脸上被压出的红痕,有些歉疚地笑了:“抱歉,忘记告诉你,我加班的时候不会回来吃饭。以后碰上我加班你就自己先吃,不用等我,我在食堂随便应付几口就行了。”
沈欲盯着自己新学的那道土豆牛腩怔愣片刻,稍显失落地道了声好。
两人当晚又在浴缸里做了一次。
傅深这次没戴.套,东西全部留在了沈欲体内,清理起来要比前几次麻烦,没一会儿,沈欲就在他指尖的戳弄下涨红了脸,抓着他的手臂,面红耳赤地求:“傅先生!我自己来吧……”
“不好意思了?”傅深哑然失笑地问。
没有人回答。
沈欲害臊到头顶都快冒烟,不可能回答。
而傅深就在沈欲逃避躲闪的视线里盯着他看了许久,才终于把手指从里边抽出来,大发慈悲地放过他:“好,那你自己弄,我去给你拿睡衣。”
但沈欲其实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弄。
无论事前还是事后,他一点经验都没有。
所以,他只能在傅深离开后,强忍着窘迫往自己身后不得要领地瞎戳——是真的瞎戳,比如第一下就因为进得太急,不小心让自己哼出了声。
浴室的门并没有关,沈欲盯着空无一人的门口,倏地把手指抽出来,不敢再有下一步动作了。
傅深就在隔壁卧室,不知道哪一秒钟就会突然回来。沈欲其实明白,如果自己刚刚不开口,傅深一定会替他清理得干干净净,一点东西都不剩。但比起含着这些东西入睡,被傅深这样温柔地戳弄更让他觉得难堪。所以他仅犹豫了短短两秒,就自暴自弃地打开了热水,欺骗自己已经清理完。
水声才刚刚响起,傅深就从房间回来了。
他披着浴袍,把手里的睡衣放上置物架,有些意外地问:“这么快,清理干净了吗?”
沈欲动了动唇,半晌才说话:“……干净了。”
“我就去给你拿了件衣服,都没超过十五秒,你……”傅深被逗笑了,“真的清理干净了?”
又没有人回答。
沈欲掐着掌心,连脖子都是红的,根本说不出话。
良久,是傅深轻叹一口气,上前搂住沈欲的腰,将手探到了他的身后。
沈欲握住傅深的手腕,瞬间惊呼出声:“傅先生!”
“放松一点,”傅深转了转手腕,有些无奈地说,“留在里面你容易生病,听话,必须弄干净。”
“……”沈欲睫毛颤抖地跟傅深对视了好久,慢慢把手松开了。
这天晚上,傅深确认了一件事,沈欲在床上的矜持和害羞不是装的,他是真的放不开。
另外,沈欲也确认了一件事,将来跟傅先生在一起的那个人,他一定会过得非常幸福。
傅深个亲弟弟,今年刚满二十,叫傅予。
他们两兄弟关系好,傅予来亲哥家从来不会提前通知,每次都是刷了指纹直接进,根本连门铃都懒得按。从前他这样闯进来是没什么关系的,反正傅深纵容他,并不会因此责怪他。但现在这家里还住着一个沈欲,这天,他同从前一样不按门铃直接推门而入,跟沈欲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气氛就显得有一丝微妙。再加上傅深并不在家,这微妙就又在他们的大眼瞪小眼中逐渐转变成了尴尬。
“呃……这是傅深傅先生的房子,没错吧?”长久的僵持后,傅予试探着说,“不好意思,你是……?”
沈欲看着玄关处的男人,支吾了一下没有回答——他想回答的,可“我是傅先生包养的模特”这种话,尽管他用尽了全力,仍然觉得说不出口。
傅深家是指纹锁,对方可以刷指纹直接进来,跟傅深的关系肯定非同一般。沈欲其实知道这种时候没必要隐瞒,对方只要去问一问傅深,他的身份就立马会被戳穿。可他现在就像是路边衣衫褴褛的乞丐,哪怕浑身上下只剩一片破布,哪怕明天这破布就要被撕开,至少今天,他还想借这块破布稍微遮一下,不至于沦落得太难看。所以犹豫片刻后,他说:“我是泛音的模特。您找傅先生吗?他去泛音了。”
傅予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放心下来了。
他关上门,边换鞋边说道:“你就是我哥身边那个模特吧?你们傅先生是我哥,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你在,平时我过来都不按门铃,习惯了。”
明明只是失去一块薄薄的破布,但沈欲道了声没关系,却忽然感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难以接受的寒。
或许是因为还没接手公司,也或许是因为本性如此,沈欲只跟傅予相处了不到两个小时,就发现面前的这位傅小少爷,性格实在要比他哥来得欢脱许多——至少他哥不会跟一只猫计较,不服气地说你为什么要瞪我。
傅小少爷是打算直接在这里等亲哥下班的,有的是时间跟豆花较真。但沈欲下午不仅要把签好的合同带去SODA,还要顺便在那边拍摄合作后的第一组照片,没办法及时安抚豆花的情绪。所以临出门前,他看着正在试图逗猫的傅予,不太放心地劝道:“傅先生,豆花很怕生人。我不在,您最好不要靠近它,也不要逗它,我怕它会挠人。”
傅予瞬间放弃了逗猫:“你叫我傅先生,叫我哥叫什么,也叫傅先生?”
沈欲不明所以地回了个嗯,结果刚嗯完,沙发上的傅小少爷不乐意了,啧了一声说:“别。我哥顶着个傅先生的名头天天在公司端着,我都替他累。你还是叫我傅予吧,傅先生这称呼我听着就晕。”
“……傅先生在公司很累吗?”良久,沈欲犹豫着问。
“具体累不累不知道,他也不跟家里说。反正董事会那帮老家伙嫌他年轻,经常给他施压,肯定轻松不到哪儿去,”傅予有些厌恶地翻了个白眼,说,“我哥好歹也是名校毕业的好吧?一个个养的儿子都跟二世祖似的也好意思质疑我哥?”
话音刚落,沈欲看见傅予顿了顿,忽然对着他问道:“你是不是没见过我哥在公司拉下脸的样子啊?”
“没有,”沈欲说,“傅先生上下楼都有专用电梯,平时也不常来模特部,我在公司不怎么见得着他。”
傅予拖着音调啊了一声,恍然大悟地说:“也是。”
他稍顿片刻,忽然惊觉以他哥的良好教养,就算真的不得不在心情极差时下去模特部,肯定也不会拉着脸,让怒气波及到像沈欲这样的无辜员工。
他都被自己问出的蠢问题逗笑了,乐道:“你不知道,我哥拉下脸的时候真挺严肃的,跟换了个人一样,那表情出了公司都见不着。”
有什么涟漪在沈欲的心头荡了两下,但消失得很快,沈欲没能捉住。
他是直到后来,直到真的见了傅深拉下脸的疲惫模样之后,才陡然之间明白,那些泛起涟漪的不知名情绪,原来就是所谓的心疼。
沈欲走后,傍晚,傅予先等到的是傅深。
尽管身为客人,但傅予在他亲哥家里是不可能有身为客人的自觉的。他哥进门换鞋的那一刻,他连窝都没有挪,瘫在沙发上就懒懒散散地朝他哥问:“我来的时候碰着沈欲了。哥,他住你这儿啊?”
他哥嗯了一声,瞥他一眼后又语气平常地问:“按门铃了吗?”
“没有,”傅予从沙发里直起身,竟然还挺理直气壮,“但这不能怪我吧,我哪知道你家里还藏个人啊你也没跟我说。”
傅深习惯了,去卫生间的脚步连顿都没有顿,边走边有些无奈地说:“以后记得按门铃,毕竟现在不只我一个人住。”
话音刚落,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倏地止步转身,对着沙发上仿佛缺根弦儿的亲弟弟提醒道:“还有,沈欲脸皮薄,你少在他面前胡说八道。家里藏个人这种话,在我面前说可以,在他面前就别说了。”
傅予反身挂在沙发靠背上,朝傅深看过去,显得有些不以为意:“我知道,我对他印象挺好的,不至于这么当面刺他。”
“不过……”他皱了皱眉,又有些怀疑地接着道,“他脸皮要是真的薄,应该也不会来攀上你吧?”
“查过了,姐姐出了车祸正躺在医院,估计是缺钱,”傅深进卫生间打开了水龙头,边洗手边说,“总之你在他面前注意点,他比你还小几个月,也不容易,尽量别让他下不来台。”
傅予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忍不住吐了个嘈:“我本来还想夸你眼光不错,沈欲长得真挺漂亮的。但我现在觉得还是沈欲的眼光比较好。哥,金主体贴到你这个份上,应该也是圈里独一份了吧?”
“再多说一句我就跟爸提议让你暑假去公司实习,”傅深无语片刻,语调幽幽地问,“你看你是想跟着爸,还是想跟着我?”
沙发上的人重新摊回去,瞬间就没声儿了。
沈欲回来的时候傅深已经差不多快把晚饭做好了。
三人吃过饭,傅予因为晚上还有约,并没有在亲哥家多留,没多久就拍拍屁股不见了人影。
但傅小少爷人是走了,说过的话却在这屋子里留下了些许看不见的影子——比如当天晚上,沈欲照常洗完澡出来,看着吧台边正在浏览工作文件的傅深,就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话:“傅先生,您累吗,我帮您捏捏肩吧?”
沈欲其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问,但那一刻,他确实是主动地、心甘情愿地这么问了。大概是因为在潜意识里面,他认为眼前这位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傅先生,偶尔也需要一些照顾和关怀。
而他能给得起的,好像也就只有替对方捏捏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