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我知道他有病，他不喜欢喜欢他的人，这是我观察了他半年多得出的结果。
我是他对面工位的程序员。
不知道我俩的码力谁上谁下，我能破译他工作电脑的密码。
我不清楚他知不知道我做的事，或许他知道，只是不在意。
他不喜欢那个给他献殷勤的前台，因为他每次看到对方都会推一下眼镜。
这是他不耐烦的小动作。
但他不会拒绝。
他很懂礼貌，为人和善，大方有趣。
跟我截然相反。
暂时没有发现他喜欢什么东西的标志。
======
我感觉对面的程序员经常看我，像苍蝇。
他以为他伪装得很好，其实我什么都知道。
他从不跟我说话，即使面对面在做一个项目，也只在线上交流。
他好像也不跟任何人说话。
无所谓，无关紧要的东西。
今天我的失眠症好了一点，也只是一点。
褪黑素对我越来越没用。
闭上眼睛，脑子里像有几列火车在交错地开。
我可以从回忆小学撒谎被戳破的羞愧中自由切换到想象我的父亲来领我的尸体时哭泣的表情。
我想象着我那个混蛋父亲，用巴掌心擦泪，养胖了的脸皱在一起。
他会哭的吧，应该。
我还是有点难受的。
在这种难受中我睡着了。
======
今天那个人好像有点高兴。
我并没有刻意看他，可能是他平时太丧了。
突然笑一下，很罕见。
无所谓，对我没什么影响。
他好像开始注意到我了。
真是稀奇。
在我决定放任自己被莫名其妙的情绪淹没的时候，他看了我一眼。
就好像往深海里扔了块石头。
真的挺累的，我的身体在跑，拖着我的脑袋。
我想把自己埋在海的深处。
听说百慕大有影响时空的磁场。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可以在那里海葬，是不是一睁眼就能看到未来。
人类的未来与我毫不相关，我的未来都是虚妄。
算了吧。
何况我不知道这件事能拜托给谁。
======
他真的喜欢发呆。
我注意到他苍白的手，蜷曲着缩在袖子里，放在桌子上。
我不自觉地开始摩挲着我的大拇指。
工作清闲的时候，我喜欢出去抽烟。
他会打开游戏，戴着耳机。
射击游戏，恐怖游戏。
看不出来，他喜欢血腥暴力。
我在天台抽烟，什么也没有想。
他出去了，应该是抽烟去了。
真的烦，没有观察对象，我觉得没劲。
我不抽烟，因为我感觉不到尼古丁对我的刺激。
我也不喝咖啡，咖啡因对我的大脑无法产生作用。
何况如何清醒不是问题，如何入睡才急需解决。
他很受欢迎，即使他是和我一样恶劣的人。
他不喜欢你们啊，笨蛋，他那是浮于表面的客气。
察觉到你喜欢他的那一刻，他就会不喜欢你。
你们为什么不来喜欢我呢？
分一个给我，就行。
可是喜欢是相对的，我想被喜欢，我又学不会喜欢别人。
我讨厌他，那他是不是可以喜欢我？
======
他莫名其妙对我有敌意。
观察我，偷窥我，监视我，甚至跟踪过我，却讨厌我。
有意思。
我不喜欢喜欢我的东西。哦，应该是喜欢我的人。
不好意思，没有不尊重人的意思。
只是人跟动物，对我个人而言没有区别。
我不相信正向的感情可以长久地维系两个人的关系。
爱情，喜欢，好感，终有一天会变质，早晚的问题，尤其是对我。
与其到时候面目全非，不如算了。
我对我的另一半没有什么想象。
我知道没有人能受得了我，这是可以预见的事。
在我感觉对方要离开我的时候，我可能会杀了她，把她做成标本。
不一定是她，也可能是他，或者它。
所以我不跟任何人建立亲密关系，也不养宠物。
我不喜欢喜欢我的东西，是在保护这个世界。
我想养条狗，可是我害怕生命。
可是如果不被依赖，不被需要，我又没什么存在的意义。
我决定养条狗，就在今天下班后。
我在街上游荡，不知道该怎么养到一条狗。
路过一家烤肉店门口，我看到一只流浪狗。
它对我很热情，尾巴摇得像螺旋桨。
我受宠若惊。
等我提着烤好的肉出来，看到它在对别人摇着尾巴，一样热情。
没意思，我决定不养狗了。
======
我今天晚上炖的牛肉，肉质不错。
我做饭很简单。
邻居敲门借醋，我递给她，告诉她不用还了。
她一瞬间的失望，比初见我的喜悦，好看多了。
可惜她又红了脸向我道谢。
没意思。
我忽然想起他。
他一个人在食堂吃饭，喜欢抱着碗，吃得很慢，吃得很少，还挑食。
他好像有了值得注意的事，或者人。
今天感觉到了他的愉悦。
我察觉到他在不停摩挲着他的大拇指。
我看得正入神，他的信息跳在我的显示屏上。
“你每次看我的时候，在想什么？”
“我很好奇。”
我没反应过来，又看到他的信息。
“不说？那删了。”
我的屏幕瞬间黑了，照着我愣怔的脸。
原来被发现了。
好吧，有趣的东西没了。
======
我懒得再跟他演无间道。
他有洁癖，有强迫症，却活得很糟糕。
他对一切都没什么兴趣。
我突然想逗逗他。
如果迎着风跳下去，是不是不应该穿很多。
高空坠物，有点危险了。
我是说对下面的人而言。
万一我砸死了一个幸福的人，那罪孽会溢满我轮回的路。
当然不是说我应该砸死不幸福的人。
人与人的联系代表了生命的厚度。
我太薄了，太轻了。
我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
======
他出去了。
真罕见。
左右我也无事，我打算去天台抽烟。
他站在那里低头看着下面很久了。
这么高，能看到什么？
蝼蚁般的众生？
我也想看看。
他站到我身边，开口跟我说话。
“你本来就是想死的吧。”
我没有转头，我觉得他聒噪。
“那你可以把你剩下的生命给我吗？”
他又在说奇怪的话。
他拉了我的手，拽着我下来，摸了摸我的头。
没有人摸过我的头，他看我像在看新奇的宠物。
======
“神经病。”他对我说。
我觉得有意思极了。
“被你发现了。”我有些得意。
他骗我，让我去他家帮他修水管，然后把我锁了起来。
也不想个像样的借口。
他会哼着歌给我梳洗，给我穿衣服，帮我挑出不爱吃的香菜葱花，还会喂我吃饭。
我脖子上是电子锁，密码复杂。
我研究了一下，它就打开了。
咔嚓一声，有点突兀。
房间里的摄像头闪了下红光。
我盖上了。
======
我撒了一个拙劣的谎，他乖乖走了进来。
我愈发满意自己的决定。
他很乖，我爱不释手。
就是有点瘦了。
编织物罩住镜头的那一刻，我觉得愤怒在我脑子里横冲直撞。
我会找到他，然后杀了他，就在今天下班后。
他回家的时候时候带着怒气，我从没见他露出过这种表情。
有点吓人，见到我的时候又突然很兴奋。
尤其发现我的脖子上还带着那东西，而我只是打湿了衣服想换一身。
他把我按在各种地方，粗鲁，不知疲倦。
又将我腾空抱起，我没有任何支撑。
我坠入深海，无所攀附。
他不再是一颗石子。
惊涛骇浪将我高高卷起，复又重重抛下。
是我一个人的，安静的海啸。
我激动地颤栗着，灵魂都在发抖。
我好像无依无靠，又意外觉得安全。
我不会砸到任何人，真好。
======
他没有跑，乖乖戴着项圈。
他看向我的目光平静，好像我们都是正常人。
我很高兴。
欲望来得突然，长期压抑的阴暗冲破了囚笼，瞬间罩住了我所有的感知。
他在我的世界里洒满腥郁的墨汁，我沉溺在无边的黑暗里，一直下坠，浑身发烫。
人人都爱光明，我却觉得虚伪。
我紧紧抱着他，我上了瘾，我无法放手。
我要拖着他，长眠在泥泞不堪的深渊里。
“如果你敢离开我，我就杀了你。”
他威胁我。
真好笑，拿我最不想要的东西威胁我。
======
“你今天又对她笑了，我看到了。我的电脑，外置摄像头，是双面的。”
“你不许对别人笑。”
他向我抱怨，在吃醋。
真好笑，我一向讨厌喜欢我的人。
如果我喜欢他，他是不是就要放弃我了，让我接着去流浪。
可我只对他摇过尾巴。
我泡着澡，不觉得冷。
我本来也不是真的讨厌他。
我的生命本来很薄，他让我有了一点的厚度。
也就一点点吧。
为这一点点，我又不想死了。
或许下一场海啸就会杀死我，再等等。
我永远无法拒绝深海，我想在里面长眠。
======
水溢出来了。
我慌了，撞开门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锋利的刀就在手边，水很干净，他睡着了。
我抱起他，欣赏着我留下的痕迹，又觉得欢喜。
这个人是我的，全部都是我的。
我将他养出了一些重量。
脸上有点凉，我摸了摸，我竟然流了眼泪。
他又在无意识中牢牢抓着我，我亲了亲他的额头，他安稳了下来。
他的脉搏跳得真可爱。
我开始怕死。
======
我开始喜欢喜欢我的人。
我是个程序员，对面的那位有了主。
他带着戒指，很招摇，开始学会拒绝。
显示屏边贴着男朋友的照片。
拍得很丑。
我们只是芸芸众生里最普通的一对。
可能不般配。
======
他向我要求跟我去工作，说白天看不见我难受。
为了让我放心，他做了两个电子锁。
只要距离超过二十米，移动中的那个就会发出电流。
我们互相设置了密码。
“我们互相设置密码吧，谁先解开谁就走吧。”
他跟我提议。
我说好。
我给他设置的密码很简单，就是初始密码，一按就能打开。
但他的那个一旦打开，我会立刻被自己脚上电子锁里藏着的毒液杀死。
我想在无知无觉中厚厚地死去，那样最好不过。
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失过眠。
我写的程序很简单，任何一串数字都可以打开。
他随时可以离开。
他会在桌子下勾着我的腿，让我无法专心吃饭。
有些凉的电子锁就贴在我的大腿内侧。
让我无比沉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