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大安国国君身边的贴身老太监,刘喜公公,此时正被人架着,颤颤巍巍地举着一道圣旨宣读,艰难读完最后一个字就白眼一翻晕了过去,连带着他的镜灵体——一只蓝冠短尾鹦鹉,也被人放在担架上一起抬去太医院了。
跪着接旨跪了一院的人面面相觑着站起来,长舒昨夜惊心动魄,早上又一顿折腾,此刻心慌气短只想休息,但他踌躇片刻,还是没忍住诱惑,凑到罗修身边小声道:“世子,可不可以让我看看圣旨上的字啊?”
刚才刘喜读的话他大概记住了几句,对照着圣旨说不定就能多认识几个字,这样也许太傅就能少生些气了。
罗修思索片刻,啪地把圣旨塞进怀里,道:“不行。”
长舒眼巴巴地看了看罗修胸前的鼓起,退开几步,不说话了。
“这就放弃了?”罗修挑眉,“你不再多求我几句?”
长舒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道:“圣旨是赐给你的,不是我的东西,我不该有什么请求的。方才已是冒犯,你不愿意,那便就这样吧。”
罗修定定看着他,道:“有气无力,老气横秋,你颓丧的好像一个落榜一百次的乡生。”
“我……”
长舒摸摸自己的脸,忽然想起了六皇子,那个总是来欺负自己的六哥,他总是挺胸抬头,随心所欲,眼里有光。
长舒忽然反驳不了罗修了。
还好罗修也不准备继续嘲笑他的样子,他伸了个懒腰,一把搂过长舒肩膀,道:“我要去谢恩了,走,给我带路。”
长舒没防备,右脚猛的踏在地上,疼的他额头上冷汗唰的就下来了。
“我派人给你带路……”
“不行,走。”
罗修的视线扫过长舒的脚踝,唇边勾起一个残忍的弧度,拉着长舒大步往外走。
这个时辰安帝正上朝,罗修非让长舒绕路去御花园,他一路吹着口哨双手扣在脑后悠哉悠哉,可怜了长舒在后面一瘸一拐的,冷汗湿透了衣裳。
他回头看了长舒一眼,随手摘了一朵花别长舒耳后,十分看不顺眼地道:“大早上你这如丧考妣的,你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吗?”
长舒一愣,问:“如丧考妣是什么……”
“放肆!”
一道妩媚妖娆的声音尖细炸响,一位身穿艳红宫装的美貌少妇怒气冲冲地向这边走来,下巴一抬,对着罗修道:“你竟敢对圣上不敬!来人,赏他一百大棍!”
“等,等一下,丽妃娘娘……”长舒往前蹦了两下拦在罗修面前,急道,“世子他脑子有病,很严重的大病,请您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本宫自然不想和世子计较,只是他大不敬,这可是要杀头的罪名,打他一百棍已是轻饶了!”
长舒不明白,问:“世子并没有对圣上不敬啊?”
丽妃鄙夷地嗤笑一声,道:“也不知七皇子读书都读到哪里去了,连如丧考妣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
罗修大声道:“他不知道我知道,不就是死了媳妇的意思吗,我哪里大不敬了!你这人,长得好看,心如爬虫!”
“你!你!”
丽妃瞪大眼睛,涂了鲜红花汁的长指甲颤抖地指着罗修,嘴里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所以然来,她不是不会吵架,事实上,人家一路宫斗走到如今,口才相当不错,只是她担心罗修听不懂那些阴阳怪气冷嘲热讽,她正经官家小姐也不会说那些粗鄙之语,最后自己对牛弹琴白费口水。
一只画眉鸟叽叽喳喳的围着罗修转,那是丽妃的镜灵体,看起来很好地共感了丽妃的情绪,恨不得啄瞎了罗修的眼睛!
长舒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他也不知道如丧考妣到底是不是死了媳妇的意思,现下站在两人中间不知所措,只好道:“要不,我们去找父皇裁断吧?”
丽妃哼了一声,眼里满是狠厉,冷声道:“本宫正有此意!”
她坐上步撵走了,长舒也要往紫宸宫去,罗修一把掐住他的腰把他夹胳膊底下,快步越过丽妃的步撵往紫宸宫跑去。
长舒被颠的难受,艰难道:“世子,你跑什么啊?”
“不跑难道让那个女人先告状吗!”
两人一骑绝尘,丽妃皱眉看着抬步撵的太监,冷声道:“没用的东西,还不快些!”
罗修脚下生风,远远正好看见了安帝下朝的步撵,忙大叫:“舅舅!皇帝舅舅!有人欺负我!”
他跑到安帝跟前道:“皇帝舅舅,我刚才在御花园碰到个娘们儿,心忒黑,要打死我!”
安帝眉头一皱,正要发问,一只画眉鸟扑棱着飞过来围着安帝叫唤,叫声焦急又委屈,安帝视线扫过罗修胳膊下正在挣扎的长舒,和颜悦色道:“修儿,你先放下舒儿。”
长舒得了自由,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冷汗,跪下给安帝磕头,乖巧道:“儿臣见过父皇。”
“起来吧,你说说,是谁要欺负修儿啊?”
长舒站起来,低着头小声道:“是丽妃娘娘,方才我们在御花园碰见了,她说世子对您不敬,要打他一百大棍。”
说话间丽妃的步撵匆匆赶到,丽妃对安帝福了福身子,话未出口,泪珠儿先流,盈盈泪眼,颦颦眉尖,抬眼时似嗔似娇,风情万千。
她拿帕子擦了擦脸,哭诉道:“皇上,臣妾方才在御花园里碰到了世子爷和七皇子,谁知他们言行无状,对皇上您不敬!臣妾看不过去前去劝告,他们,他们竟骂我心如蛇蝎!请皇上为臣妾做主啊。”
她哭着哭着便靠上了安帝身侧,安帝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爱妃莫哭,莫哭。”
他看向长舒,道:“舒儿,丽妃所说可是真的?”
长舒老实道:“儿臣也不知道,世子对我说了一句‘如丧考妣’,他说这是死了媳妇的意思,丽妃娘娘却说这是对您大不敬的词,儿臣……儿臣不知道谁说的是对的。”
罗修一脸不服气地抢声道:“那当然是我对了,真当我没上过学吗!”
安帝的脸色在长舒说出那个词后就沉下去了,此时罗修如此辩解,他脸上反倒好了一些,和蔼地对罗修招手,让他近前来,问:“修儿几岁开蒙?请的哪位老师?”
“我自小身体不好,且从爷爷那辈起就有疯病,大家都说我活不过十五岁的分化期,是以爹娘对我并不严格,我十三岁开蒙,老师……嘿嘿嘿,本来是军营里老兵,只是边境嘛,不太平,隔三差五的才能教我一会儿,我爹娘更是忙的见不到人,后来我在勾栏里遇见一个美人,她家本是富商,后来没落了,但她识不少字,我常去听曲……啊呸,我常去学习。”
他说完眼神扫过丽妃,立刻脸色狰狞,大声道:“你那什么眼神!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丽妃被他吼得一愣,反应过来气的直抖,尖叫道:“你竟敢这样和本宫说话,你这个,污秽的纨绔!”
罗修嘴里顿时就冒出一大串脏话,且袖子一撸就要挥拳头,安帝按了按眉心,怒喝一声:“都住口!”
丽妃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她胸脯剧烈起伏,指着罗修瞪了半晌,苦于自小教养无法骂出和罗修威力相当的脏话来,眼前一黑,竟软软向后倒下!
“娘娘!娘娘!”
丽妃的宫女乱作一团,叫道:“快传太医,娘娘被气晕过去了!”
罗修入宫受封的第一天,从兵荒马乱开始。
长舒抬头,看着渐渐升高的日头打了个哆嗦,他想,他死水一般的生活可能从此就一去不复返了。
……
丽妃的承乾宫内,皇后与安帝端坐上位,罗修与长舒低头跪在阶下。
良久,安帝放下茶盏,道:“皇后以为,今日之事如何?”
皇后站起来盈盈一拜,肃声道:“是臣妾教子无方,请皇上恕罪。”
安帝叹了口气,起身将皇后扶起来,说:“皇后快快起身,朕并不是要苛责于你。”
又叹道:“舒儿年幼无知,修儿虽大他一岁,但边境蛮荒苦寒,他学识贫瘠,无心说错话,罢了,朕宽恕……”
“皇上……”一声虚弱娇啼,婉转多情,丽妃被搀扶着走出来,面上几分苍白,发髻微乱,去了华丽玉冠只斜插几支金簪,非但不损其颜色,更多添别样风流。
她朝安帝和皇后拜了拜,道:“皇上若这样轻易放过他们,一来恐怕他们恃宠而骄日后犯下大错,二来若人人都以无知做借口,皇上您的威严何在?望皇上三思啊!”
安帝沉吟不语,罗修啧了一声,不耐烦地看向丽妃,粗声道:“皇帝舅舅都要放过我们了,你插个什么嘴!”
丽妃大怒:“皇上,您看他!”
“爱妃所言有理。”
丽妃心中一喜,忙道:“不如每人五十大棍……”
“就罚他们闭门思过一日,一日后修儿和舒儿一起去上书房找孙太傅学习。”
“皇上……”
“就这样吧,朕还要批阅奏折,爱妃好好休息,朕晚上再来看你。”
丽妃只好把话咽回肚子里,好好的恭送圣驾。
长舒在听到闭门思过后就脸色惨白,浑身发抖,皇后款款走过他身边,长舒哑着嗓子低声道:“母后,救救我……”
皇后却好似没听见一般,只在擦肩而过时同样低声道:“你真让我失望。”
罗修离长舒最近,视线轻轻扫过,皇后眼中的厌恶一闪而过,他看的分明。
他又看看长舒,沉思片刻,随后重新挂上放荡不羁的笑,吹着口哨走了。
长舒闭了闭干涩的眼,瘸着往外挪,日头更高了,他抬头看,眼中的阳光却是黑色的,天旋地转,从昨天到现在就没有安生过的长舒终于蓦然昏倒在地,口中缓缓溢出鲜血。
疼,好疼。
无法形容的疼痛无时无刻不再切割着长舒的神经,把他从虚无中又拉了回来。
他意识回笼的第一刻只感觉口中一股苦味直冲天灵盖,甚至有隐隐压过痛感的趋势,尝试好多次才睁眼后,长舒意料之中的发现自己正在小黑屋里——这里位于重华宫的角落里,又名思过室——基本上,从小到大,长舒睡在床上和睡在小黑屋的次数能对半分。
黑,很黑,没有一点亮光,长舒心跳开始加快,头晕目眩,恐惧如黏腻的死水从四肢百脉抓挠着缠住他,快要窒息了。
救命……救命!
谁来救救我!
长舒发着抖,用发软的手脚爬,太黑了,他看不到方向,胡乱摸索半天也没碰到边界,他便知道自己这次是被放在小黑屋的正中间了。
“救命啊,放我出去啊!”长舒喊的撕心裂肺,“我害怕,父皇,母后,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放我出去好不好,求求你们了……丽妃娘娘,我错了,我不该多嘴的,放我出去吧……”
“流云,流水,云烟,烟岚……有没有人啊,彩云姐姐,放我出去啊……”
来个人吧,谁都好,救救我!
“为什么我这么没用,为什么我这么难过,为什么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
十四年了,皇后的眼神与父皇的叹息,丽妃的刁难,六皇子的欺凌,后来还有太傅的责骂,为什么?
想要的得不到,喜欢的留不住,是不是我的存在本就是一个错误!
濒死感越发强烈,长舒从怀里摸出一个装着药丸的瓷瓶——他原先怀里什么也没有的,想来是林太医配好后有人在他昏迷时塞进来的——他握紧瓷瓶,忽然用尽全力扔出去!
砰——
一声巨响,木屑纷飞,月华汹涌而来照亮整个房间,有人逆光而来,一双漆黑眼瞳闪着寒芒看向长舒,他的手里还握着长舒丢出去的那个瓷瓶。
“找你半天了,原来在这。”罗修笑道。
“……居然……是你吗?”长舒喃喃道。
罗修眉头一抬,面上没了对其他人展示的莽撞暴躁,反而如一条伺机进攻的毒蛇一般,阴冷可怖,他凉凉道:“怎么,不能是我?”
长舒忽然湿了眼眶。
“喂喂喂,”罗修蹲下来戳长舒脏兮兮的脸,道,“怎么又哭?我还没欺负你呢。”
“谢,谢谢你,”长舒打着哭嗝,抱住罗修的手,庆幸,后怕,感激,所有情绪一股脑的全涌上心头,冲散了先前的绝望求死,“对不起,对不起,你是个好人,我一开始不该凶你的,你是大好人呜呜呜……”
罗修面上呆愣,良久,他才嘲讽地笑了几声,张张嘴,又沉默下去,把手中的瓷瓶塞给长舒,趁机抽回了自己被眼泪弄的湿漉漉的手。
“行了,别坐地上了,快起来吧,我可困死了,去给我暖床去。”
长舒吃了两颗药丸,被这新配的药苦的直干呕,捂着嘴摇头,说:“不行啊,我要被关一整天的。”
“你可真是个乖宝宝。”罗修也不多劝,拍拍衣摆站起身要走,却不走原路,他随意选了个方向,修长有力的腿抬起猛的一踹,小黑屋便又破了一个大洞,更亮堂了。
长舒目送他离去,环视四周,生平第一次不觉得这间屋子是会吃人的了。
等天彻底大亮,长舒从浅眠中醒来,冰凉的空气刺的他一阵咳嗽,流云掐着时间带着两个小太监来背着长舒回寝宫洗漱用膳。
吃了一半了罗修才终于出现,手里还薅了不少开的正艳的花。
长舒担忧道:“世子爷,御花园的花不让随便摘的,丽妃娘娘又要生气了,要打要罚的。”
“啧,我怕她不成。”
罗修伸手要去抓酥饼,长舒忙从流云手里拿个湿帕子递给他,道:“手上有灰尘,擦一擦再吃吧。”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我们边境长大的汉子哪像你们这些贵人,白白嫩嫩,娇娇软软的。”
长舒小小的唔了一声,回头对流云说:“以后我也不要用帕子了。”
罗修手一顿,问:“为什么学我?”
长舒捧着他的小碗喝了一口药膳,腼腆地笑了笑,说:“因为你好厉害,你是我的大英雄!我,我也想像你这样,这样——”
他词汇贫乏,索性放下碗用手比划,希望罗修能明白他昨晚是如何天神下凡一般的拯救了他。
他圆圆的眼睛澄澈无暇,蜜糖一般深棕色的瞳孔里涌出亮晶晶的倾慕之情,向来唯唯诺诺老气横秋的人忽的便露出几分本就该属于这个年纪的天真烂漫。他的脸上甚至笑出了两个肉嘟嘟的酒窝来。
“原来你真心笑起来是这个样子。”罗修撑着头看他,叹道,“一看就让人……”
“让人什么?”长舒歪头看他。
“让人想欺负!”罗修出手如闪电,猛的捏住他的脸颊晃了几下,捏出一个红印子。
“疼……”
罗修可不管他喊不喊疼,直捏的长舒眼里闪出泪花才松手,一旁侍立的美貌小宫女立刻拿了煮鸡蛋在长舒脸上轻轻滚着消肿,罗修低头快速吃完饭,立刻有太监宫女围上来伺候漱口,更不要说其他捏腿捶背的,衣袖挥动间香风阵阵,引人遐想。
罗修皱眉,一直在看他的长舒立刻问道:“他们弄疼你啦?”
罗修看看一派自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长舒,勾了勾唇角,拉起旁边一个小宫女的手闻了闻,调笑道:“好香。”
宫女说不了话,只没骨头似的靠进罗修怀里。
“他们怎么不往你怀里钻?”罗修问。
长舒失落道:“因为我先天不足,身体不好,他们身上的香都是尚宫局特意制作的,本是为了讨好我,但我总闻着喉咙不舒服,所以不让他们靠太近。”
“你让他们换一种香不就好了。”
“换过好几种,都不行。”
他眼巴巴地瞅着罗修抱着宫女坐他腿上,心里羡慕,想着这定是真正的男子汉做派,他屏住呼吸,也拉了一个宫女坐自己腿上,想了一会儿他学的房中画册,嘟起嘴巴要去亲她,即将碰上嘴唇,一缕幽香钻进鼻孔,他猛的推开小宫女,咳嗽起来。
咳嗽半天他才平复下来,叹息道:“每次靠近他们我就发热出汗,难受的很,唉。”
罗修嘴角抽搐,意味深长道:“你是傻人有傻福。”
“啊?”
罗修摇头,并不解释,站起来拉着长舒就要走,大声道:“走,让小爷去会会那个什么孙太傅!”
“唔啊!”
长舒被他拽的往前扑,拉着他胳膊才没摔到地上去。
“你是才三岁吗,路都不会走了?”罗修嫌弃道。
长舒疼的直吸气,小声道:“脚疼。”
罗修拉开他衣摆,拽下鞋袜一看,纤细的脚踝红肿好大一片,甚至有些发黑了。
“呵,太医又都没空来是吧。”
长舒习以为常,穿好鞋子抚平衣摆上的褶皱,软软道:“再过会儿应该就来了,你再吃些水果好不好?”
“不好。我勤奋好学,等不及要去上学堂了。”
他一撩衣摆半跪在长舒面前,检查了一遍,点点头,说:“骨头错位,不算太严重。”
说完忽然抬头对长舒露齿一笑,勾住长舒脖子低声道:“来,哥哥香一个。”
响亮的啵的一声,罗修在长舒嘴角狠狠印下了一个吻。
众人皆石化,包括长舒,罗修便在这震惊四座的一吻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手上用力,只听咔擦一声,长舒浑身一哆嗦,下一瞬,一声惨叫响彻重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