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明烊转到华中的第一个月假,连着国庆七天。收假前一晚,在酒吧里看到纪阮。
当时叶槐林拉着他和一桌子人喝得尽兴,侃天侃地正吹得没边,就听隔壁桌齐刷刷地“嚯”了一声。扭头一看,合着是在起哄,起一个酒保的哄。
那桌人看着年纪比他们稍长一些,玩的游戏也是又土又老套。
十几个一升的啤酒杯摆满桌面,里边装的酒量各不相同,酒面越高的杯子下面压的票子越厚,最满的那杯看颜色像是混的,此刻正被人拿着往喉咙里灌,原本放杯子的位置上那叠票子估摸着有个两三千。
纪阮站在桌前,满桌人或戏谑或调笑地盯着他,他却当周边的声音入不了耳似的,只半阖着眼一声不吭仰头喝酒,脊背打得笔直,眼底没有一丝笑意,除了身上穿的那身酒保服,整个人与这个地方简直格格不入。
他本来不该掺和到顾客的酒局里去,大概因为外形太养眼,人堆里一扎,不管身高长相都是能被一眼相中的级别,所以这才被谁叫过去陪了几杯。
酒吧里灯光明一阵暗一阵,明烊只看一眼侧脸,就认出那是纪阮来。
纪阮今天没戴往日随身的那副金丝眼镜,可能是为了方便。毕竟在这种地方工作,再戴副那样的眼镜,配上纪阮周身惯有的气度,味儿太冲了,就差把“我是生活所迫来兼职的好学生”几个字挂在脸上。
他自己也知道,不管是为了应聘还是什么,总之是换了隐形。
明烊的目光隔着卡座定格在纪阮清晰利落的下颌线上,喉结不动声色地一滚。
眼瞧着纪阮手里满杯浑酒快见了底,叶槐林在明烊耳边嗤笑一声:“打发叫花子呢。往我牙缝里抠出来都不止这么点钱。”
又说:“这小酒保也是穷疯了。那杯黄汤灌下去,胆都给吐出来。”
“小酒保?”明烊闻言一笑,瞥了一眼叶槐林,“你得叫他声哥。”
叶槐林:“什么?”
明烊没接着说,只偏头问:“带现金了吗?咱也来玩。”
“玩这个?”叶槐林对他突如其来的兴致不敢苟同,“这年头谁还带现金……你要真想玩,我去取点?”
“我去柜台换。”明烊把视线挪回纪阮身上,生怕人喝完酒就不见了,一面起身,一面拍着叶槐林的肩,食指往不远处点了点,在他耳边叮嘱,“那个,等他喝完,叫过来,就说你也想跟他玩儿。他要是不答应,你就说钱只多不少,十倍起步。”
叶槐林顺着明烊所指望去,正是对面喝完酒拿纸巾擦嘴的纪阮。
叶槐林一挑眉:“你这是项庄舞剑,看上沛公了?”
明烊是个弯的,叶槐林早就知道。但也不算太早,以前这人从没表现出性取向这方面的与众不同,直到初三那年夏天,两个人有晚上凑在一起对着小电影打飞机,明烊全程眼都不朝屏幕上瞟,还非让他把声音关了。一通手活整完,明烊裤子也不提,晒着个鸟往床上一躺,两眼盯着天花板,说:“完了,叶槐林。我好像喜欢上男的了。”
身后没声,叶槐林回头一瞧,明烊早不见影了。
那边纪阮在看戏一样的起哄声里拿了钱就要掉头走人,手还没离桌,就被离他最近的一男的抓住:“再来一杯?”
他皱了皱眉,不着痕迹地抽出手:“不了。”
纪阮对自己的酒量向来有数,喝到什么份上能最低限度保持清醒,他从不跨过这条线。
那男的还想再劝,后边有人上来拉开纪阮帮忙解了围:“欸——兄弟。”
一桌人连同纪阮看过去。
叶槐林一米八二的个子,跟纪阮差不多,两人并排一站就把一桌人面前的灯光挡了个完。
他嬉皮笑脸的,直扯着纪阮往自己身后拽,歪着脑袋玩笑道:“人来这工作是服务人民群众的,光跟你一桌子喝哪行,别的桌子不得雨露均沾呐?”
说完就朝纪阮看了一眼。
纪阮垂着眼睛没否认。围解了,一大桌人看着,他也不好不到叶槐林那桌去。
叶槐林要他坐,他还是说:“不用了。”
这时候明烊拿着厚厚几沓钱跑过来,横的竖的重了四叠,就是四万。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叼了根烟在嘴里,没点燃,一落座就取下来放桌上:“那边有人给的。”
明烊抽了五千出来放包里,剩下的丢给他们,桌上几个人倒酒,几个人数钱,分扑克似的在桌上摆了高低不同的十几叠,最厚一叠一万,杯子放上面不稳,搁旁边。
一切收拾完,明烊才抬眼第一次正儿八经看向盯了他很久的纪阮,微扬下巴:“你任选三杯,我陪三杯,喝完了,六杯的钱都归你。”
叶槐林在旁边欲言又止:“你这……”
话音未落,纪阮已经拿起一万的那杯开始灌。
明烊嘴角浮了笑,视线一刻没离开纪阮的脸,随便拿起一杯酒慢悠悠开始喝。
等纪阮那杯快漫出来的喝完,明烊也放了杯子。
第二杯。
第三杯。
纪阮面不改色拿了六叠钱就要走,被明烊抓住手。
“我醉了。”他靠在椅背上,笑吟吟把包里的五千块放上桌,捏捏纪阮的手指,指腹轻轻摩挲着,“扶我去上厕所。”
纪阮低眼看了看桌上的钱,一弯腰,把明烊胳膊搭在肩上,扶着人往厕所走。
卫生间离这有段距离,明烊让纪阮扶着,是真一点都不心软,半边身子直往纪阮身上倒。
文科班的体育特长生,将近一米九。
纪阮一手擒着他小臂,一手扶着他腰,两只手都用力得青筋毕现。
明烊垂着脑袋,假意微醺,越垂,就越往纪阮耳朵边靠。
直到嘴唇快贴着纪阮耳廓了,他才小声问:“累不累?”
两个人近得呼吸都能听到,相互感染彼此的酒气。
纪阮后颈一僵,耳朵无意识地动了动。
明烊看到了,无声一笑,又挨近些,贴着纪阮耳垂,热气洒在人耳畔,嗓音低低的:“辛苦你了。”
他根本没喝多少,要说醉,从纪阮走路的步子就能看出现在酒意真正上头的人到底是谁。
纪阮躲了躲,没接话,扛着人继续走。
到了男卫生间,两个人在小便池面前,纪阮没动,明烊也不动。
纪阮等了一会,看他。
明烊笑:“你扛着我,我哪来的手上厕所?”
纪阮要把他放开。
明烊赶紧把人搂紧:“你一放,我就摔了。”
纪阮低下眼,抿了抿唇,须臾,侧过身,伸手去解明烊的裤子。
扣子解了,拉链拉开,纪阮没下一步动作。
明烊看着人脸色,见好就收:“扯一下内裤。”
纪阮给他内裤扯下来一点。
他把玩意儿掏出来的时候,纪阮只看了一眼就错开目光。
“怕什么。”明烊一边撒尿一边懒洋洋地说,“一个宿舍的,我还吝啬这几眼让你瞧?”
纪阮只问:“好了没有?”
“好了。”
路过洗手台,明烊又说:“我要洗手。”
纪阮先拿免洗液给自己洗完,再挤到明烊手上,给人掌心摊开,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洗。
正洗着,听见明烊问他:“一万块买你喝杯酒,十万能不能买你一晚上?”
纪阮动作一顿,从镜子里看向明烊:“买我一晚上,做什么?”
“给你打飞机。”明烊也从镜子里直勾勾看着他,“或者帮你口。”
纪阮悄然收手:“你当我是出来卖的?”
“不是。”明烊盯着他,咽了口唾沫,“可我想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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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槐林他们听着动静赶来看热闹的时候,明烊正被纪阮按在地上打,一拳一响,下手尽是实的。
明烊就躺在他身下随他打,一面挨打,一面还悄悄把手放在纪阮后腰虚搂着。
等叶槐林他们认出人和保安一起把纪阮拉开的时候,明烊左边颧骨肿得老高,嘴角也全是血。
众人拥簇着给他处理伤口,很快就把纪阮和保安挤出他视线外。
被扶回卡座以后,经理过来点头哈腰赔着笑道歉,明烊摆了摆手,往厅里四处看看:“纪阮呢?”
经理没听明白:“谁?”
“哦……就是那个……”
不好,纪阮名片上的名字他没仔细看,眼下忘了。
明烊说:“打我的那个。”
热毛巾端上来,经理小心翼翼递给他:“那个呀。揍了一顿,扔出去了。”
又骂道:“个没规矩的。”
明烊接过刚要往脸上捂,听到这话又放下:“揍了一顿?”
经理一愣,琢磨不出他话里是个什么意思,就点点头:“……啊,是,揍了一顿。”
“揍哪了?”
“这……”经理难为情地一笑,看看旁边的叶槐林,想要谁帮忙救场。
“你就别问这些有的没的了。”叶槐林拿过明烊手里的毛巾给人敷上,“人又不是他打的,他哪能知道揍哪。再说了……打人么,还能打哪,不就那些地方。”
“嘶……轻点。”
明烊下意识想把毛巾躲开,干脆自己上手捂着,想了想叶槐林说得也有道理,脑子一转,趁着经理还在,就问:“那他东西呢?”
“东西?”经理脸色一变,“什么东西?他还拿你东西了?”
“不是。”
明烊说:“他……”
话没说出口,到嘴边又咽下。
按道理像纪阮干这种工作,私下陪酒赚小费什么的在厅里是默许的,明文规定虽然不准,但上上下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拿到台面上来说,就是另一码事。
明烊调转话头:“他工作服呢?”
“扒了。扔柜台下边呢。”
“给我看看。”
工作服送来,明烊把口袋仔细掏了掏,除了把钥匙,什么也没有。里面的钱要是纪阮没拿,那就是被谁浑水摸鱼偷了。
他把衣服抱在怀里,抬头又问:“他更衣室的东西拿走了没?”
经理“诶哟”一声:“还有更衣室呢,不说我都没想起。这我得叫人去看看。”
结果一看,果真什么都没动。
一副金丝眼镜,一个隐形眼镜盒,一件白T,还有条牛仔裤,牛仔裤旁边放着打火机和烟。
明烊叫人装起来,提着袋子就出了酒吧。
彼时纪阮已经沿着回学校的公路走了半个小时,酒吧在市中心,华中在郊外,一路步行回去,至少四五个小时,也差不多天亮了。
他刚被扔出来那会人都给打蒙了,隐形眼镜也滑片得厉害,干脆摸着眼珠子胡乱取下来扔掉。
镜片一扔,纪阮就是个睁眼瞎,东西不怼到眼皮子底下就什么都看不清。
他起先在酒吧门口的马路边吐了一场,肚子里黄汤吐干净,再晕晕乎乎在花坛上坐了会,等呼吸起来腰腹肋骨不那么扯着痛了,才慢慢上路。
走出两条街,想找根烟抽几口,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什么东西都还没拿。
还有今晚上挣的两万块钱,放在制服外套里,这会指定被人摸了。
现在回去人家根本不可能让他进,最早也得等白天去服个软才能拿回衣服。
纪阮在十字路口沉默地伫立了半晌,一脚蹬向旁边的石墩子。
明烊……明烊!
他从没一晚上赚过那么多小费,本以为今天豁出去能捞点油水,结果赔了夫人又折兵,什么都是一场空。
两万,至少能先给纪宁的学费垫一点。
一阵夜风刮过来,吹得他后脑那根筋突突地痛。
前方有车打着前灯开过来,被酒精麻痹得略微迟钝的大脑让纪阮对渐近的喇叭声做不出反应。
直到轮胎摩擦地面的刹车声快必到他跟前了,纪阮被一股力道扯向人行道,肩膀撞到谁坚挺的胸膛。
这一下让他回了神,甩了甩被汗水洇湿发尾的刘海,低着头说了句:“谢谢。”
转身就要离开。
还没迈开步子,就被抓住小臂。
来人趁他愣神的当儿,两手拿着眼镜架,轻轻擦过纪阮太阳穴,给他把眼镜戴上。
纪阮蹙了蹙眉,视线适应过来再往上移,对上那张脸的一瞬,神色就冷了下去。
他一个字也没说,抬脚就走,明烊没拦,而是紧巴巴追上去:“你要去哪?”
纪阮双唇紧闭,身侧双手已经握拳。
明烊接着问:“回宿舍?”
“……”
“回家?”
“……”
“去酒店?”
“……”
明烊舔舔唇:“我要去开房。你干脆和我……”
话音未落,纪阮一个眼神剜过来。
明烊被瞪得一噎:“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单纯地……”
“单纯地?”纪阮停下脚步,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单纯地想十万买我一夜,让我给你当鸭子?你有这种爱好,我可没有。”
两人今年高三,都在华中三年级A部,也就是最好的一个部。华中是本市最出名的私立学校,当年纪阮中考是全市状元,被华中二十万的价格谈拢过来读,三年学费全免,吃住全包。而明烊九月份才转学过来,文化成绩一塌糊涂,用的什么方法进A部不言而喻。
体育特长生只能读文,纪阮在理科班,俩人本来没什么交集,巧的是纪阮上学期刚被分到才修好的二人间宿舍一个人住,这学期明烊就来填补了空缺,当他的舍友。
不过纪阮不知道的是,这不是巧合。
好在明烊除了上文化课,早晚还要训练,在一起住了差不多一个月,两个人说话的次数两只手都数得过来,多数时候明烊晚上回到宿舍纪阮已经洗漱完毕,早上他赖床连赶早训都来不及,总归是没什么功夫趁纪阮不在偷偷干坏事。
“……我当时喝醉了。”明烊面不改色心不跳,“这话以后不说了。”
纪阮收回目光,不无嘲讽地哂笑一声,又接着往前走。
明烊只能在后头闷头跟着。
跟了没一段,他就发觉前头纪阮不对劲了。
这人越走越慢,脚步也越来越飘忽,等明烊一个跨步冲上去把人搂住的时候,纪阮已经脸色惨白地晕过去。没几秒,明烊搂着他的那只胳膊就被纪阮后背冒出来的汗润湿了。
就这样,纪阮还能分出精力抓着他袖子小声嘱咐:“不去医院……坐一会就好。”
明烊左右顾首,搂着人到最近的酒店开了间房。
因为去得晚,又是国庆,只能到一千一晚的普通套房凑活。
明烊又要提口袋,又要抱人,好不容易开了门,感应一响,纪阮就冲进洗手间抱着洗手池一个劲地吐。
他本来晚饭就没吃东西,适才挨了顿打,拳头皮鞋一大半都往他肚子上踹,折腾到现在没胃出血都算是好的,抱着马桶干呕,什么也呕不出来。
明烊放下东西跟进洗手间,正看到他摘了眼镜,把手伸直搭在前头,另一只手从水龙头接水漱口。
服务生的衣服料子不透气,给纪阮闷出一身汗,后背湿透,半透明的衬衫贴着蝴蝶骨和微微弯曲的脊梁,连同只露出小半个侧面的喉结,叫明烊看得呼吸一滞。
“……水。”纪阮轻声说了句。
明烊回过神,赶忙拧开台前的矿泉水喂过去。
也不知是不是这会酒劲上来,纪阮被明烊背贴胸地搂住也不反抗,或许是渴极了,闭着眼睛只管仰头喝水,不知不觉后脑勺就靠在明烊肩上。
他但凡此刻睁眼,看看明烊盯着他的眼神,酒都能清醒一半。
一口下去半瓶水,纪阮别过头躲开瓶嘴,明烊就明白他这是不想喝了。
于是放下矿泉水,抓着纪阮肩头的手顺势往下,把着纪阮侧腰打算拖人出去。不成想刚把那截细腰握在手里,就听纪阮倒抽一口凉气。
明烊心一沉,莫名想到了什么:“怎么了?”
纪阮吸着气说不出话。
明烊眼疾手快趁纪阮抓住他之前一把扯出纪阮衬衣下摆,纪阮还想躲,明烊已经把衬衣掀到他腰腹上方,再一步往前闪身蹲下,两手卡着纪阮下腰,凝目观察那一块的伤势。
“明烊!”纪阮低喝。
奈何他眼镜之前还拿在手里,刚刚喝水的当头,被明烊悄无声息拿走,眼下知道明烊蹲在他面前,想瞪人又看不清,目光茫然,找不到焦点,毫无威慑力。
“青了。皮下有点出血。”明烊沉声道。
眼前人肋骨处薄薄一层皮肉起码有巴掌大一块的青淤,其间还遍布大一块小一块的紫色血点子,伤口在本就白净瘦削的腰腹处相当刺目。
他偏过头含糊不清骂了句脏话,小心翼翼把纪阮衣服放下来:“我去买药,你在床上休息会。”
“不用。”纪阮推开他。
明烊也不在口头上跟人拗:“我自己也要用。你先到床上休息。”
说着就要把纪阮往外推。
“我要洗澡。”纪阮拿开他的手,双目始终没有焦距地看着前方,“你出去。”
明烊听了,一转身,到淋浴隔间去放热水。
洗手间镜子上渐渐蒙了白雾。
明烊的声音在一片氤氲中传出隔间:“我二十分钟之内回来,到时候你要是没声我就闯进来,别反锁门,我不想大半夜报警。”
言语间人已经从隔间走出来,整个浴室响起淅淅沥沥的水声。
“水放好了,你进去洗。”
接着地面啪的一声。
“拖鞋在这,别滑倒。”
纪阮没动,垂在两侧的手指尖微蜷,缓缓开口:“你……”
“什么?”明烊问。
等了半晌。
纪阮说:“没什么。你出去吧。”
明烊路过洗手台顺带把眼镜拿了出去。
走到会客间瞥见自己扔在沙发上的口袋才想起纪阮衣服还在里面。
他把衣服拿出来,正要往回走,还没迈出去脚,又收回步子。
明烊抓着那件已经洗得变薄的白T,慢慢凑到自己嘴边,一低头,闭眼深深吸了一口。
好香。
是纪阮在宿舍惯用的青果香的沐浴露。
还有洗衣液。
还有……
纪阮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