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聂振宏当晚关店回家时,在二楼停住了脚。
晚餐时间已经过了,201的门口又放着一盒新的外卖。他弯腰摸了摸,还是热的。
将外卖袋顺手拎了起来,聂振宏用另一只攥着东西的手敲响了面前的房门。
“咚咚咚--”
楼道里很安静,聂振宏能清晰地听到房屋里的响动。
里面的人估摸还坐在阳台,先放下画笔,在慢吞吞地用身体蹭开了椅子,然后才趿着拖鞋,吧嗒吧嗒地走到客厅来。
“晚上好。”
门开了,聂振宏将手里的外卖袋递过去,“您的外卖到了。”
楼道里的灯泡年久失修,一闪一闪的滋滋作响。照在青年那张呆滞懵然的脸上,显得有些好笑。
聂振宏嘴角的弧度忍不住向上,笑着晃了晃手里的口袋,“不吃?”
“啊。”
林知慢半拍的脑回路终于意识到,面前的人好像是在冲他开玩笑。
他伸手接过外卖,点头,“要吃的。”
聂振宏又轻笑一声。他算是发现了,这个小朋友是真的不是一点半点的愣。
简直像只仓鼠似的,戳一下动一下。
“这是可可托我送你的小礼物。”
聂振宏又抬起另一只手,把手里握着的东西摊开,递到林知面前,“她拜托我替她说一句,‘谢谢哥哥的画’。”
男人宽大的掌心里,安静地躺着一颗棒棒糖。
林知一时没想起‘可可’是谁,但听到聂振宏提到画,便对上了号。
“哦……谢谢。”
他伸手接过,心里划过一丝陌生的暖意。
像头顶上的灯泡,在空寂的空间倏地燃起了一点点微弱的光亮。
“谢我做什么,我就是个跑腿的。”
掌心传来被指尖一扫而过的痒,聂振宏注视着青年用两根沾染了颜料的细长手指从他手里拿过棒棒糖。
糖果裹着花花绿绿的糖衣,被沾了色彩的手指捏住,看上去有一种毫不突兀的和谐童趣。
“行,东西带到,我上去了。”
聂振宏完成了小姑娘拜托自己的‘任务’,便打算上楼回家了。
他目光自然而然地越过青年的肩膀,从门缝扫了一眼小邻居家的客厅。和他房型差不多的四方设计,却连沙发都不曾有,空荡荡的跟毛坯房一样。
他目光往下落,又扫见门旁一袋吃剩的外卖餐盒,心里不禁闪过一丝疑问:这小朋友不是挺爱干净整洁的么?怎么家……打理成这样?
等两人交集深了之后,聂振宏才发觉林知其实在生活上几乎一窍不通。
而再往后,等他一点一点把人从自我的世界里牵出来后,聂振宏才意识到——
他的小朋友并非不会。
而是因为在乎得太少,活得倒比他们这些俗人都要简单。
*
尽管每天几乎都能透过一个小小的阳台楼上楼下的打照面,但两个人再次说上话,是又过了几个星期之后了。
这天聂振宏正给人补鞋,见一个人影在他铺子门口站定,挡住了门口一大半的光亮。
他随意地抬眼准备招呼一声来客,却发现是‘住’在阳台上的小邻居。
“哟,怎么,又找新工作了?”
在窥得林知的一小点真性情后,聂振宏对这位年轻邻居的感觉从陌生变成了些微的亲近,说起话来都没那么客套了。
见青年又穿了第一次见时的那套西服,还以为这人终于从阳台闭关画画出来了,便随口寒暄了一句。
“没有。”
林知却摇头,老实回答,“不找工作。”
“那你这是……?”
聂振宏手里的活倒不急,客人刚扔过来的,要晚上才回来拿。他见林知站在门口欲言又止的样子,干脆把鞋搁在一旁,擦了擦手。
“找我做什么?鞋又坏了?”
聂振宏不觉得自己除了补鞋,还有什么值得这位小邻居找上门来的。
“鞋好的。”
林知继续摇头,手却往前送了送,问,“你这里……能裱画吗?”
他手里握着一卷白色的画纸,卷得齐齐整整。
事实上林知在昨天点餐时,就发现自己的钱见底了。他在家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赚钱的好主意。
上一份工作让他对于和人打交道这件事再度升起退意,林知在家认真思考了一下自己能做的,发现只有画画了。
林知想起以前妈妈总是夸他,说知知很棒,画画也很棒。
林知不确定妈妈是不是哄自己,但她的确拿走了他好些画好的作品,而且每次拿走了,当晚都会带好吃的回来,说是用他的画赚的。
母子俩会高高兴兴地加一顿餐,那是林知记忆中暖色调最多的时候。
如今妈妈不在了,他一个人吃住,倒没了加餐的时候。
但妈妈走之前留下的话林知还是牢牢记在脑子里——要找个好工作,每天要记得好好吃饭,照顾好自己……
林知心想,虽然好工作自己恐怕是没办法找到了,但后两项,还是可以做的。
“裱画?”
聂振宏重复了一句,感觉这问题似曾相识,好像以前也有人到店里问过。
但他只是个鞋匠,最多会些手工活,裱画这种专业性质挺高的工种,他还真没学过。
于是聂振宏摇摇头,“弄不了。”
林知“哦”了一声,站在门口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的东西,一时不知道怎么办。
他刚才出门前,才想到要应该要先把画裱一裱再卖,毕竟妈妈带他看过的画展里,挂的画都有画框。可林知自己不会,也不知道在哪裱,他脑海里第一个蹦出来的是楼下那个修鞋铺。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那个修鞋的男人,好像什么都会。会修鞋,会打铁……应该,也会裱画吧?
这么想着,他才来到聂振宏店门口。
“你要不去小学那块儿看看吧。”
聂振宏见林知又开始发呆了,干脆给他指明方向,“往前走,学校门口那条街上有教书法的,说不定可以裱画。”
“好哦。谢谢。”
目送小邻居挪步朝街头走去,聂振宏重新捡起手里的活计。
只是他心里还在回忆刚才青年问他的话,是谁也问过他会不会裱画来着?
好像……也是住在附近的一个阿姨?
聂振宏脑海里隐隐约约浮起一个印象。
那阿姨以前总是时不时路过他这里,似乎是在小区里有房,隔段时间就来收房租。她挺爱在街对面那家卤味店买兔丁,说是儿子爱吃。还在他店里补了几次鞋,买过一个皮质钥匙扣。
尽管她看上去瘦弱,穿着打扮也挺朴素,但一提到自家孩子,脸上总是带着温柔又强大的笑。
“不好意思,你的画不符合我们的要求。”
环境清幽的小花园内,一位涂着红唇颇有气场的女性用审视地眼光打量完放在桌上的两幅画作,礼貌地对林知露出一抹拒绝的微笑。
隔了几秒,她才听到面前的人略显平静的回应,“哦。”
与其他那些被她婉拒的年轻创作者不同,这位画家对于吃到闭门羹,神色中似乎并没有多大失望。
但这点不一样,对于何珮珮而言也没有什么值得特别关注的。她作为一间画廊的主理人,见过的另类艺术家太多了,林知这样的算不得什么。
何珮珮望了一眼阴沉沉的天空,端起热茶啜了一口,便打算回办公室继续忙其他事。却在听到林知下一句话后顿住了起身的动作。
她听见青年略显疑惑地说,“可我觉得这两幅,比之前那些好啊。”
林知是真心这么觉得的。
他最开始只是会胡乱涂抹色彩,后来开始对着家里的物品临摹,再有的是画些电视里看过的场景,要不然是妈妈带他走过的地方……他那时候退学在家也不知道干什么,画画是他唯一感兴趣的事。
后来妈妈给他请了一段时间老师,他也在一点一点的摸索中真正喜欢上了画画,完全沉浸在了色彩的世界里。
今天带出来的两幅,都是他搬家之后画的。
林知其实在妈妈走了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拿起画笔都画不出东西来。后来他搬家到了现在住的地方,每天在阳台发呆,耳朵里听着闹市的喧嚣,注意力渐渐被社区里从没见过的人和事吸引,慢慢才能落笔了。
林知觉得,比起以前妈妈拿出来卖的那些画,现在的这两幅他更喜欢。
“什么意思?”
何佩佩情商智商都不低,一下便听出了年轻画家的未尽之语,疑惑道,“我们画廊,之前有买过您的画?”
林知并不知道自己即将捅破一个他妈妈精心维护了许久的谎言。
他还在老实点头,“嗯。”
何佩佩再度盯回桌上的画,隔了一会儿笑着摇摇头,“不可能。”
每个画家的作品,都有创作者独特的风格。她作为一个从小接受艺术熏陶的专业人士,且作为这家画廊的联合创立者之一,画廊里的每一幅画都经过她的眼,她不可能认不出。
“你的画没有灵魂。”
何珮珮将林知误认为是那种想要靠耍小聪明匡她的人,语气也变得不客气起来,“虽然色彩运用的很到位,但是我看不出半点情感。这种画,我们画廊根本不会收!”
林知安静无波的眼眸终于起了波澜。
“可是……”可是妈妈明明说,他的那些画,都是卖给她工作的画廊了呀?
林知并没有半点因为何珮珮犀利的评价而难过,却在不短的思维滞顿后,感到有些呼吸困难。
他觉得自己一点也听不懂女人的话。
但心脏却开始咚咚跳动,眼前有些发昏,像是又回到了刚得知妈妈走了的时候一样。
右手伸进衣兜里,林知死死捏住兜里的一个小玩意儿,缓了缓神,才张开有些干涩的唇,问道。
“许茹……是不是在你们这,工作?”
“许茹?”
何珮珮歪着头想了想自己手下的员工,摇了摇头,“没有吧。”
她们画廊并不大,加上前台,讲解员,运营这些人,也不过十余个,她都记得名字。
何珮珮感觉面前的青年在得知她的回答后,那双眼睛都快跟今天的阴天一样,只剩一层灰蒙蒙的光亮了。
她心里奇怪,也不知这许茹,是他什么人。
这时候,画廊的保洁阿姨看见要变天的样子,正从画廊里搬出一把大伞给两人撑在头顶。
她恰好听见两人的对话,忍不住插嘴道,“啊呀,何老板,许茹不就是我之前那个做工的嘛,您忘啦?!”
经阿姨一提,何珮珮脑海里这才浮现出一个女人。
是她们画廊之前的临时工。
“你……不会是她儿子吧?”
何珮珮再度打量了桌上的两幅画,还有右下角那笔触还很幼稚歪斜的签名,终于有了点模糊的印象,心中不禁升起一个猜测。
她平时策展,做设计,社交,打交道的人太多了,许多都不会在脑海里留下痕迹。
但保洁阿姨提起的人,却因为一件事令她印象深刻。
“她是,我妈妈。”
在得到林知肯定地回答后,何珮珮眼神闪过一丝复杂,叹了口气。
“她曾经,是有把你的画拿来给我看过。”
何珮珮之前一直在国外生活,崇尚坦诚沟通,她不知道这位年轻画家的母亲为什么要说假话,但既然正主都和自己对峙了,她也不会隐瞒真相。
“但我应该也是说了和今天同样的话,拒绝了她。”
“我记得她当时说自己宁肯不要工资,就希望能把你的画挂进我们画廊的展厅,想带你来看一看……”
何珮珮每天很忙,不太清楚许茹为什么辞职不干了,但还挺遗憾的。
她记得那个阿姨做事很踏实,很多次下班,都还能看到她仔细在擦拭每一个画框,神色小心又认真,像对待自己心爱的宝贝一样。
后来被许茹那样真心实意地恳求之后,何珮珮其实也有过犹豫。毕竟买下那样的画,根本花不了什么钱。
但她心中对艺术也有自己的追求,最后还是没有同意。
“你妈妈很爱你,我们装裱师还说她主动学过裱画……”
何珮珮试图多挖掘一点记忆中那位阿姨的事情,想要分享给这位寡言的年轻人,却不料面前的青年“哐”地一下站起身,铁制的靠椅在地面上摩擦出刺耳的噪音。
“我知道,她很爱我!”
林知手在衣兜里不断地捏着掌心柔软的东西,捏了好几下,才急促地喘了口气,重重吐出一句话。
他不再和面前的两个人再做任何交流,苍白的手指抓起桌上的两幅画,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哎,这孩子……”
被他差点撞到的保洁忍不住碎嘴了一句,“也忒没礼貌了吧!”
头顶的天空忽然响起两声惊雷,轰隆隆,轰隆隆,把那保洁还想再念叨的话堵在嘴里。
“何老板,快进屋去吧,看样子要下雨了!”
何珮珮注视着林知的身影远去,随着保洁的话站起了身。
她手里端着瓷白的茶杯,本还想再喝一口,却发现茶水已经凉了。
“对了,阿姨。”
进画廊前,何珮珮多问了一句,“那个许茹,你知道为什么不做了吗?”
中年保洁显然很知道这些八卦,听见老板问,便殷勤地开口。
“说是得病了吧!”
“我接她的时候,她瘦的唷……听主管说她打了好几份工,太拼了。”
明明不过才下午三四点钟,天空却阴得像是到了日暮。
张翠芳吆喝了几个街坊正在铺子外打麻将消磨时间,往头顶看了好几次,胡了一把牌后就停手了。
“绝对是暴雨!”
她信誓旦旦指着乌云说,矢口否认是因为自己赢了牌就想跑。
牌桌上其他三个女人瞧着这天气,也觉得是要下雨的前兆,笑闹了几句便不再揪着张翠芳不放,嚷嚷着回家躲雨关窗户了。
几声闷顿的雷响炸破天际,张翠芳收拾牌桌的动作连忙加快。
她这牌桌可是从前面那不做了的麻将馆里刚收的,虽说是二手货,但还是崭新崭新的,她还没玩几次呢,可不能被雨打湿弄坏了。
聂振宏本在铺子里修鞋,见这架势,便也暂时停了工。
他把摆在门口的杂货褡裢给取下放进了屋中,顺手也帮张翠芳把桌椅一块儿抬进了她那小卖部里。
两人刚把外面的东西搬完,豆大的雨点就接二连三地从空中砸向地面。
没几分钟,雨滴就变成了雨幕,伴随着街上不知道谁的一声“收被子咯--”的叫嚷,大雨倾盆而下。
哗啦啦一阵脆响,把刚才还热闹喧嚣的街市掩盖在急骤瓢泼的湿润中。
“你说这天气,一天一个变的!”
张翠芳站在廊檐下,把铺子的伸缩雨棚给打开,一边冲聂振宏埋怨道。
“要清明了,雨水多,正常。”
聂振宏点了根烟,随意附和了一句,便回自己屋了。
他其实不大喜欢下雨。
以前年轻力壮的时候无所谓,还经常冒雨打球,或者淋冷水浴。可现如今他腿脚不便,一到阴雨天,受伤的那只脚踝就跟被蚂蚁咬似的,浸骨头的疼。
聂振宏按开了屋里的灯,坐下来拿手捂了捂脚踝,继续补鞋。
他用榔头一下下锤着挂在钉拐子上的鞋掌,直到上面的钉子变得平整又牢固。
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在雨雾缭绕的街道上中传了很远,像一道看不见的拨片,拨开了雨帘,又像一束照给耳朵听的微光,给迷路的行人指引方向。
等聂振宏将客人的鞋掌敲补好,外面的暴雨已成了倾盆的滂沱模样。
他站起身活动颈椎和身体,目光往外扫去,却意外发现风雨交加的街道上竟有一个没打伞傻傻淋雨的人,看身型还有些眼熟。
周围的人都撑着伞步履匆匆,一身湿透的青年脚步却异常迟缓。
雨中的人一双手将两块大大的板子抱在胸前,尽管被雨幕遮挡了神色容貌,但聂振宏却也能看出他的失魂落魄。
雨水一视同仁地朝着人们砸下,他却仿佛被孤寂地排斥在世界之外。
不知怎么的,聂振宏有点见不得这样的景象。
他目光在铺子里逡巡了一圈,在一个角落翻出了一把旧伞。撑开抖了抖灰,聂振宏便朝着外面还在淋雨的青年走去。
密集的雨点砸在防水布上,哗啦啦的脆响变成了沉闷的笃笃声。
而在被雨伞撑开的一方小小天地里,世界陡然安静了下来。
林知睫毛颤了颤。
聂振宏站在他身边,低头便看到几滴小小的水珠仿佛顺着蝴蝶的翅尾坠落了下来。
*
“擦擦吧。”
货架上恰好还有张没用过的毛巾,聂振宏拆了包装,把干燥的巾帕直接盖在了青年湿漉漉的头顶。
但坐在小竹凳上的人却一动不动,像是没听到一般。
林知身上的灰色西装浸满了水,像将头顶那一片灰黑色的乌云都裹在了身上。乌云被雨水拉扯着往下坠,不一会儿他脚下的水泥地面也跟着被氤氲成了灰黑的深郁形状。
聂振宏叹了口气,感觉自己像是在对牛弹琴。
他干脆拉了木凳坐在林知对面,上手开始呼噜眼前的一头湿发。
小邻居的状态一看就不太对劲。
尽管往日里这小子就傻傻愣愣的不似同龄人,但好歹也会说会笑,只是慢热了点。但今天这副模样,明显是受了什么刺激,连魂都不知道飘到哪去了,整个人就像根木头。
好在人还是热乎的。
聂振宏这么想着,双手覆在毛巾上,就着帕子的摩擦把手掌下的圆脑袋一顿揉。
这几年他在这间铺子守着,正事没做啥,倒是和周围一群小萝卜头打了不少交道。在他看来,虽然面前的人已经成年,但行为处事上,和那些十几岁的小孩儿也差不离,甚至有时候还没小朋友机灵,说些话令人啼笑皆非。
也是因此,怕是对一些事的承受力恐怕也没有成年人的抗性。
聂振宏不知道林知以前经历过什么,也不打算胡乱猜测,但每次遇上这人总会出现各种状况,令他忍不住心里对林知升起越来越多的好奇。
管的闲事也越来越多起来。
“你啊……”
手底下的毛巾没揉两下就整张湿润了,聂振宏忍不住开口,“别以为年轻就能这么糟蹋身体。”
既然都把人带进来避雨了,聂振宏干脆也就多废话几句,拿出过来人的经验来提点面前的小朋友,“本来就瘦,抵抗力再不行的话,说不定一个重感冒就能要了你的命。”
那身西服吸了水,贴在青年身上,跟被竹竿支着似的。
看着就不太顺眼。
不大的修鞋铺里很安静,除了聂振宏的几句絮语,就只有外面如注的落雨声。
擦着擦着,聂振宏发现米白色的毛巾莫名被染上了不少斑驳的深色痕迹。他手一顿,这才想起刚才补了鞋还没洗手。
这会儿脏污全擦在毛巾上了。
瞥了眼仍旧兀自沉浸在自己世界的青年,聂振宏心虚地咳了一声,干脆继续。反正帕子有两面,也碰不到这人。
“你现在一个人住是吧?那更得注意这些了……”
他薅了薅被擦得差不多干了的脑袋顶,又拿毛巾稍干的部分去吸林知发尾的水,嘴里一边说,“要真生了病,家里人知道了得多担心啊。”
聂振宏想起当年受伤后老妈的念叨,现在都头皮发麻。
手掌下的脑袋很乖巧,任他揉搓。
只是不知道刚才淋了多少雨,一簇簇的发梢凝了水珠往下滴,擦了半天都不见少。
簌簌地,不断有温热朝他手臂上落。
聂振宏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在哭?”
他擦拭的动作停下,拇指本就挨在林知的下颌边上,直接往上抬了抬。
果然,看见了一双盛满泪水的眼眸。
面前的人,正在无声哭泣。
“哎,别哭啊……”
聂振宏有点无措。明明有毛巾,他下意识就拿拇指去抹青年的眼泪。
粗糙还带着毛刺的指腹贴在软白的皮肤上,没抹两下,反倒把面前的脸蛋抹成了小花猫。
聂政宏想收手换帕子擦,却不料两只冰凉的手突然按在了他的手背上。
几根手指被紧紧攥住,眼前的人扬起脸,往日没什么表情的面庞此时变得生动无比。
却是让人心窒的神色。
“我……没有妈妈了。”
林知目光涣散,望向他的表情委屈又夹杂着茫然的痛苦。
“我没有妈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