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面对这种软绵绵的威胁,易殊装作很怕死的模样,留在了响尾身边。
蝰蛇太过高调张扬的作风实在是引来了不少仇家,易殊这个保镖当得比杀手要费劲许多。但好在他太了解狙击手会在何处架设狙击枪、埋伏的人会在哪里掏出匕首、哪杯酒里掺了致幻的毒药、哪里藏了最新款的薄膜窃听器,也许他的确更适合做保镖,只不过他想他只会保护响尾一个人,并且已经将让响尾毫发无损当做了自己的使命,像曾经拿了钱就必须要一击毙命的使命。
响尾最信任的手下是一对兄弟:金环和银环。他们一个金发蓝眼、一个银发碧眼。金环总是穿皮衣黑裤,像摇滚乐队的键盘手;银环有些寡言,带细边眼镜,偏爱剪裁考究的西装——即便那十分不便于行动。
而金环不知为何不太待见易殊,初初就极力反对他留在响尾身边,后来拗不过响尾,就总有意无意明里暗里和他过不去,但也翻不起什么水花。倒是银环并没有多加表态。
易殊觉得比起做组织话事人,响尾可能更喜欢弹琴。他的琴声大多伴着月色,银环会守在他身边,一言不发安静聆听,只有在响尾问他“Silver,刚刚这首好听吗”的时候,才会淡笑着开口:“你弹的都好听。”
大多数时候银环是响尾唯一的听众,后来易殊也时常会靠在门外偷听,但不会进去。直到听得入神,甚至没注意到银环推门走出来:“你在这干什么。”
然后易殊会面不改色:“路过。”
他知道银环肯定不会相信,但他也知道银环不屑戳穿他拙劣的谎言。
私底下的响尾,不过是个被宠坏了的孩子。
他不喜欢吃甜,也不喜欢闻,组织里就没人敢吃;他不喜欢穿鞋,组织的别墅上上下下每一块地就都铺上了地毯;他想做什么事,除了银环就没人能拦得住他。
的确,银环对他而言是特别的。
响尾和银环的相处模式很亲密,至少在易殊看来是这样。私底下的响尾就像是个小孩子,喜欢和别人讨抱,喜欢音调上上下下地拖长尾音说话,喜欢依偎在别人身上。
即便易殊就站在面前,他也能旁若无人地窝在银环臂弯里撒娇、或是呜呜咽咽靠在他肩头。响尾就是没骨头,就是一分钟不靠着人、与人肌肤相贴,就不舒服。易殊想他是跟他的宠物——那条小黑蛇学的,毕竟那条小蛇里平日里就像长在他身上似的。
每天晚上银环都会准时拿着一支不明针剂去找响尾,而响尾总是会使出浑身解数躲——反正自易殊来之后看到的每一天都是如此,然后又总是被银环拎进房间强行扎针,任凭他再怎么撒娇哼唧都是如此。易殊确也不曾见过那么怕疼的军火组织话事人。好几次他见响尾过了几个小时再走出房间时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眼尾泛着欲气的红——很容易引起误会的那种。
“你看什么。”他扬起下巴冲目不转睛盯着他的易殊开口,目光倨傲的眼睛里还笼着雾气,让易殊怎么看都觉得他不过是个故作姿态的可怜小孩。
“看你。”易殊仍然面不改色。
响尾轻哼一声,就差把“我知道我好看”写在脸上了,然后走过易殊身边时搂搂他的脖子,像某种代币奖励。
而银环则是用一种十分嫌弃的目光匆匆瞥一眼易殊,他觉得易殊在用些低级手段哄骗小孩子,不知道易殊只是懒得编谎。
易殊也不知道响尾身体有什么毛病,反正平日里看不太出来,后来才听银环说起,这与他手腕上刺的那串黑色编号“E095”有关。
“他是人体试验的失败品。”
落下的后遗症必须靠特制针剂来维持性命,即便那针剂会让他痛上好几个小时。
许是这种夜复一夜的痛苦让响尾在白天的时候也变得有些神经质。他时常会很幼稚地做出一些荒唐的举动或是决定,而银环总会在脱轨边缘适时将他拉回来。
“莘岛那家又截了我们一个单子。”
“真烦人,不能全部杀掉吗?我才不好欺负呢——”他拖着尾音那么对金环说。
闻言,易殊太阳穴一痛。
而金环不太聪明的样子,对响尾是什么都能答应的:“那我带些人去……”
“你能不能带脑子。”银环瞪了眼金环,转向响尾时又换了副平和面孔,“这次是我没看好,下次我亲自去谈,不用你操心。”
“要不我们散伙吧,我去餐厅弹钢琴赚钱不安逸吗?”
扔下那么多人虎视眈眈想要收入囊中的军火组织去餐厅弹琴,是能让易殊也忍不住眉头打结的程度。
金环倒是很兴奋:“怎么能去餐厅?应该开音乐会赚一张5000块的门票钱。”
“你这话说的——”响尾撩撩头发,那条小蛇从他颈间钻出来吐了吐信子,他勾唇,“真是太有道理了。”
“一张5万块的门票也养不起你,小镶。”银环迎头一盆凉水泼下来。
“该去见那边的人了。”
“我好累…可以不去吗?”响尾被银环圈在怀里,环着银环的腰耍赖。
“那边说必须你亲自到。”
“像以前一样随便找个人披个斗篷去不就好了嘛…反正他们也不知道。”
“不行。外面传得都乱套了,每个人见到的响尾都不一样,这样下去会出事的。”
“……”在一旁听着的易殊也是今天才知道外界对响尾五花八门的传言原来不是空口白话。
如果初见响尾的那天他没有亲自到场,而是也随便找了个人顶替,易殊想自己大抵不会失手。想到这里,易殊才发现自己也是个很斤斤计较的人,现在还在纠结失手不失手的问题,其实很没有必要了。
至少他觉得现在天天在这看这个长得很漂亮的小孩胡作非为,要好过以前。
想来响尾大费周章在偌大的蔓城找到自己,又大费周章跑去小酒馆弹琴给他听,非要收他做自己的人也是出于诸如此类神经质的荒唐决定,但到底是银环没阻拦他、还是阻拦了却没拦住,易殊不大清楚。
易殊有理由相信蝰蛇几百号人,至少有七成以上的成员都被响尾抱过,而他也是其中之一,并且非常乐在其中,甚至有时会在心里偷偷计算今天响尾抱了银环几次,又抱了自己几次,次数不够、时长来凑。
响尾抱着别人的时候喜欢用双臂紧紧箍着,像缠死猎物的蛇,可那软得能任人随意折弄的手支起枪来却毫不含糊。他杀人时很冷静,不会泛起一丝涟漪的漠然神情有时甚至会让易殊都自愧不如。
他杀人大多干脆利落一击毙命,但那些反水的背叛者除外。
那天他们去一间废弃工厂交货,不想组织里有内奸泄露情报,他们中了埋伏,对方鱼死网破的势头。
“带他走!!!”那是银环留给他们的最后一句话。
易殊从枪林弹雨中带响尾逃出来,他却拼命挣扎着要回去。
“Silver还在里面!!”
易殊死死箍着他拖上车:“你救不了他了!!”
“我求你……”满身血污的他声嘶力竭哭喊着,仿佛有什么正从他身体中被慢慢剥离:“我不要他死……”
那也是易殊第一次拒绝了响尾,即便他已经那么卑微地乞求了他。
“求求您放过我…留我一条命……”
那个因泄露情报导致响尾失去心爱手下的反骨仔扑倒在响尾脚下,被金环一脚踹开:“忘了是谁给你那个药罐子弟弟付的手术费了吗?!!畜牲!!”
“我利欲熏心!!我背信弃义!!求您不要杀我…我死了我弟弟怎么办…”
响尾端着杯酒,轻啜一口,冷漠的目光不曾从他身上掠过一秒:“你的弟弟我会替你照顾。”
“可你不死,我没法和Silver交代啊……”
他一如既往平静地看着那人被慢慢折磨虐待致死,然后在没有别人看到的地方蜷在易殊怀里啜泣——那种受了天大委屈的可怜样总会让易殊想起小学时从年级第一名掉到年级第二名之后趴在课桌上默默流泪的孩子。
“是我不够好吗?”
“为什么要离我而去呢……”
“你很好,是他们的错。”易殊并不是同情心泛滥,也并没有真的觉得响尾很好。只是他太美,眉头微蹙、泪光潋潋的模样能勾起所有人的怜爱之情。
“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吧?”他伏在易殊胸膛,带着鼻音嗫嚅,易殊却自那看上去像哀哀乞求的目光里品出了危险的气息。
“如果离开我,你会死得比他们都惨……”
“你舍得?”易殊食指轻轻拭他脸颊的眼泪。
“你舍得离开我…?”他抓住易殊的手,脸上有些夸张的不安和恐惧。
怎么会有人舍得离这样的可怜小孩而去呢。易殊心里那么想,但存着逗小孩的坏心思,只是勾唇笑,不答,然后看他哭得更凶又不忍心了,抱着哄半天也哄不好,最后反倒是自己整了自己一道。
如果说银环还在的时候响尾是爱哭,那在易殊看来现在的响尾是整日整夜都泡在眼泪里了。但要说他是有多爱银环、有多深的感情,易殊觉得倒不如说他是出于没有银环就无法自理的依赖。而这种依赖也导致他并没有很快适应银环的离开。早上迷迷糊糊爬起来四处找人,打开门碰上来送早餐的易殊还没看清便一把环住他的腰:“Silver——你怎么不叫我起床……”
直到等来长久的沉默,他才会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抱着的人身上已经不是熟悉的银桦淡香。
但他也没有很快放开手。
“殊……”
然后又大哭一场,哭到午餐都凉透了。
易殊不喜欢他在神智不清的情况下把自己叫成银环——那种时候他会更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对于响尾而言或许更像一个仅仅因为运气好就从替补转正的替代品。但他从未表露过这种不满。响尾已经很可怜了,他舍不得因为自己的这点不快去指摘他,虽然他觉得响尾也并不会因为他的不满就致力于去做出什么改变。
易殊被响尾骗来,美其名曰做保镖,但现在可能更像兼任保姆的组织二把手——原本是属于银环的工作。
组织里想顶上银环位置的人不少——不是为了别的,只是想拥有与漂亮小孩足够长的相处时间,但这份头奖最终还是落到了易殊身上。
银环走后响尾依然每晚伴着月色弹琴,不让任何人进去。听着他的琴声时门外的易殊时常会产生银环下一秒就会推门出来问他在这里做什么的错觉,为此他还想了几个不那么拙劣的新借口,然后都用不上了。
平日里与易殊接触颇多的是组织负责医疗的一位代号尖吻的成员。他长得精巧,脸上时时挂着纯良无害的笑颜,只有看着易殊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时,他会满脸担忧地问易殊是不是很疼,然后轻手轻脚替他处理——易殊觉得很没有必要,但懒得多说,而尖吻还不忘准时提醒易殊去找他换药拆线。
“他最近好些了吗?”那天尖吻貌似不经意地问起他。
“什么?”易殊不解。
“银环走得这么突然,他肯定接受不了吧…你来得晚,不知道,银环是跟他最久的人,也是他最信任的人。他看着跟谁都黏糊,其实谁都不相信,除了银环没人能真走进他心里去。”
易殊沉默着,回去时恰巧撞见响尾在银环的房间门口大发雷霆。
“谁让你动他的东西的?!!”他重重将自己怀里的书砸向清扫的人,紧攥着拳头怒吼,脸上却是纵横的泪水。
“对不起、对不起……”
“怎么了。”易殊走过去。
“我不知道那些衣服不能洗……”那人腿软得几乎要跪倒在他身前,而响尾只是沉默着走进银环的房间,抱着那些被清洗过的衣物蜷缩在沙发里无声地流泪。
银环走了,他甚至没能留住一丝残存下来的、那总能令他心安的气息。
这次易殊没有上前去抱着他哄,只是沉默着站在一旁。唯一能走进他心里的人没了,似乎也并不代表就有位置可以让给另一个人。
而自那天之后响尾没再把易殊叫成过银环,也没再进过银环的房间,甚至没再碰过一下钢琴。
银环不在,负责监督响尾注射针剂的人就变成了易殊。起初响尾可能觉得易殊这个新的监护人会比银环要好说话一些,连撒娇都撒得很是敷衍。直到发现易殊比银环还要强硬时又立马加大了卖惨力度,抱着易殊的手臂眼泪汪汪:“真的会很痛……”
而换来的只是易殊一把将他摁住,毫不留情地往他针眼密布的手臂上扎。
第一次看他药性发作的时候,易殊觉得换做是自己还不如直接自我了结算了。
一般会持续两三个小时,一开始他还有力气哭、有力气抓起眼下能看到的所有东西又摔又砸,有力气说些诸如“我不要这样子活”、“明天我想死掉了”之类的丧气话,到了后面就会瘫在角落蜷成一团抽抽噎噎地哆嗦,也睡不着,偶尔会昏昏沉沉晕过去,很快又醒来继续忍受这种分秒不停的疼痛。
易殊问过他是什么感觉,他说像无数个刺棱棱的冰球在身体里滚动,易殊想象不出来。许多时候他很抗拒这样眼睁睁看着响尾痛苦万分,然后响尾会求他留下来陪自己。易殊觉得他已经足够冷了,再将他推出自己的怀抱未免太残忍了些。看着他指节泛出惨白也要紧紧攥住自己的衣角时易殊觉得自己也会开始产生幻觉一样的疼痛,如果真的可以分九成给自己就好了,易殊每天都那么想。
然后后来慢慢的,响尾长在了易殊身上。
“殊。”
响尾总喜欢那么叫他。
“Top killer怎么会失手呢…”
响尾也总喜欢那么问他。
“那天的风太大。”易殊说。
“那么多单生意,你没见过更大的风吗?蔓城的风总是那么大的。”
“——没见过。”
“我也没见过你这么嘴硬的人。”他每次都会攀在易殊身上音调七拐八绕地那么说,望着易殊伸伸舌尖,掠过上唇又很快收回,像在吐信子,释散会致幻、令人上瘾的毒药。
可当易殊无意识压上去,他又略略退开身,抬手推推易殊的胸膛。
他推不推实在不管用,易殊一只手就将他制住动弹不得。他皮肤光滑,全身都软绵绵,也很轻易就会留下痕迹,随便一掐就是久久不散的红痕,会令人产生想要更加粗暴对待的妄念。
响尾蛇发出响声是为了恐吓敌人,而被自己压在身下时,响尾脚腕上的中空串珠发出的沙沙声则更像是某种邀请。
被致幻的结果是易殊时常会忘记,毒蛇是会咬人的。
即便全身上下没一块好皮了,他也会零零碎碎呻吟低泣着同样粗暴地对待易殊,照着他后背又抓又咬,却总是在要刺破他皮肤的边缘卸去力。
说到底易殊皮糙肉厚,这些小打小闹给自己挠痒都不够格,反倒是他每次都哭红眼睛,叫哑嗓子,第二天正午不使劲晃晃都醒不来。然后去哪里都要易殊抱着,身上哪儿疼得厉害还会抱怨抱怨着就突然开始很凶地发脾气。
小孩子响尾发脾气却不是小孩子赌气一般的发脾气,总之易殊也是后来才慢慢明白为什么响尾那么大的房间却几乎没有任何摆件或是装饰品——经不住他砸。
但他大多数时候发脾气都毫无征兆,因此易殊并不能每次都及时收好他周围的东西,但易殊可以把他方圆十里的易碎日用品都替换成坚固扛摔的材质。
不奢想什么的易殊自得其乐。响尾是拿他转移注意力也好,当低配替代也罢,单是能够每天看着那张能让人无限度放低自己底线的脸便已然是种奢侈。他原本便是惰性深重的人,没有什么不该有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