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两名暗卫护着他来到一方偏僻干净的院落。左丞相府虽然占地开阔,四处连甍接栋,但除了暗无天日的地牢,明面上只有这一处是用作关押罪人的场所。
按照食家先祖定下的规矩,凡是闯府的刺客一律当场斩杀,而那些露出破绽的细作经过反复拷问后无非两种下场。要么由暗卫悄无声息地灭口,要么随便扣个罪名,当众堂而皇之地处决,以儆效尤。
本着物尽其用的心思,食玉英稍稍增添了一条特例。无论刺客还是细作,如若对方愿意归顺,便将人暂时困在此地,再命令其指鹿为马,混淆敌方视听,日后也好做个对质的人证。
可惜这类审时度势之人寥寥无几。一整座院落不得已空置了许久,陈总管却仍旧吩咐仆人每半月打扫一遍。
院子里仅有的两盏石灯沦为了风水摆设,微弱的烛光藏匿在一扇槛窗之后左右摇曳。食玉英轻轻推门而入,一身材高大伟岸的男子正背对着他,手扶剑柄,遍布护腕的银丝刺绣在微光之中熠熠生辉,正是暗卫头领张庭林。
一身宽袖黑色劲装,未尽数扎起的长发随意披在颈后,他的打扮与院内的两位暗卫完全不同,却显而易见地散发出同一种森然且凛冽的危险气息,以至更甚。
听到动静,张庭林立刻转身回望。明明长着与齐光不相上下的英俊眉眼,可作为左丞相府一把时刻藏匿在暗处伺机而动的锋刃,透出的阴鸷和狠戾是谁也比不得的。
他看清来人,漠然的眼睛里不禁露出一丝意外,声音乍一听似乎还有隐隐上扬的欣喜:“左丞。”
食玉英颔首,解释道:“本相来看看。”
张庭林看着面前许久未见的侧脸,稍稍恍神了一刻,恰巧被偏头的食玉英瞧个正着,低声问道:“怎么了?”
“呃,没什么。”张庭林连忙低下头,拱手道:“据此人的招式来看,与之前是同一批刺客。”
食玉英感叹道:“他还真是锲而不舍啊。”
张庭林清楚这个“他”是指谁,但现下的形势容不得他们反击:“还请左丞先行一步,莫要沾染这屋内的血腥之气。”
被绑在木架上的刺客全身已是血迹斑斑。张庭林冲暗卫使了个眼色,随即陪同食玉英一道走进了庭院里。
在外面奔走了许久,冷风早已将食玉英全身的锦服浸透成冰凉。张庭林从守门的暗卫手里接过一件披风,道:“左丞,夜间寒意浓重,穿上吧。”
“不用了。”食玉英看着沙溪堂的方向,道:“你派人盯紧沙溪堂,以防任何人擅自带走齐光。”
张庭林微微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
食玉英注意到了他的欲言又止,道:“张头领有话直说。”
张庭林沉默有顷,道:“官人小心身子。”
食玉英不疾不徐地折返至沙溪堂时,熊熊燃烧的明火已经被匆忙赶来的枕尘等人扑灭。本该重归夜幕的四方庭院却在一众家丁手中高举的灯笼之间依旧亮如白昼。
他这回是从偏门进,月洞门穿出。这条小道平日里不允许闲杂人等踏足,一路上除了撞见几只野猫野狗外,倒是没碰见别人。快要下游廊时,便望见一大群人在忙忙碌碌地收拾沙溪堂。待食玉英走近后,略略扫视一圈,在东侧看到了坐在石桌旁的齐光。
正在给仆人交代事宜的枕尘不经意瞥见食玉英,立刻从众人之中抽身,疾步走到他面前,将一切状况都如实禀报:“官人,火已浇灭,只是沙溪堂贵重之物损坏太多,齐——夫人的手也受了轻伤。”
“物件儿算仔细了?”食玉英问着,目光注视向了齐光。
“章账房已经整了不少。”
食玉英微微颔首,然后朝齐光径直走去,边朗声道:“来,让本相看看,夫人受了什么委屈?”
齐光对他戏谑一般的爱惜视若无睹,而食玉英这些天也习惯了那样一张冷脸,坐在石凳上自顾自地道:“夫人怎么不说话?可是怪为夫出现的太晚?”
“你不来最好。”齐光冷漠地转头,摆明了自己不想搭理他。
食玉英一笑置之,接着道:“夫人又在说气话了。让夫人独守空房,是为夫的错。所以……”
齐光的右眼皮紧跟着突突跳了两下,随即听见食玉英悠悠道:“今晚本相就留下来陪你。夫人想怎么惩罚就怎么惩罚,为夫绝无怨言。”
他顿了顿,又意犹未尽地添上一句:“只要能一窥夫人身下那朵傲雪欺霜的梅花……”话音还没落,一只不安分的手已经倏忽藏进石桌下,缓缓朝齐光的大腿探去。
“恬不知耻!”齐光猛地站起,向后退了一步。他垂眸扫视一眼那只尚未收回去的手,继而羞愤地瞪着食玉英,沉声质问:“你身为百官之首,难道言行举止就这般污秽不堪吗?”。
食玉英若无其事地笑了笑,道:“言重了。夫人还未过门,当然不知这些也属于闺房之乐。况且,本相不过是对你一人这样罢了。”
今夜奔波太多,现在又说了好些话,喉咙难免感觉干涩。他清了清嗓子,稍稍压低的声音里带了一点不悦:“倒是夫人你,既没有半分正妻的端庄贤惠,对为夫也丝毫不体贴,更别提什么勤俭持家了。这一屋子的贵重物件儿,怕是毁了四五成吧。”
言罢,齐光斜睨了一眼食玉英,问道:“既然左丞相有诸多不满,何必一意孤行强抢草民?”
“哪个人多多少少没有点儿毛病呢?”食玉英语气放缓,道:“嘴上抱怨着,心里却喜欢的紧。来日方长,夫人只管在为夫身边自由自在地活着就好。”
“自由自在?”齐光抬头凝望满天星斗,喃喃着重复一遍。
这四个字听起来可真是刺耳至极,一只囚在笼子里的鸟儿何来自由一说?心底蓦然升起的悲哀和绝望几乎快要让他浑身乏力,勉强苦笑着嘲讽道:“度日如年倒是更为贴切。”
食玉英没有再理会。这时,章解语捧着厚厚的账本走到石桌旁,行礼后道:“官人,沙溪堂损坏的物件已悉数清点完毕。”
“报。”
“银盏琉璃梅花灯七盏,紫檀博古架四座,钧窑釉瓷瓶三个……”
食玉英越听越是揪心,出手打断后直截了当地问道:“拢共多少银子?”
章解语抬眸瞧了一眼齐光,道:“五万两。”
“本相知道了。”食玉英长叹一声,转而看向齐光:“夫人,这笔账,你怎么说?”
齐光沉默良久,反问道:“食左丞,不知草民的一世自由和尊严,与这笔账相比,占多少份量?”
食玉英挥手屏退章解语,随即对齐光缓缓道:“心结已存,恨之入骨,可本相绝不会松手半分。从此往后,木已成舟的事不必再提。否则——”他的神色逐渐冷却,紧接着话锋一转,道:“此次事出有因,夫人砸这么多的物件儿是为了保全性命,若是往后,夫人想怎么处置左丞府的其它东西都合适。但请夫人切记,不要失去分寸,以免惹得旁人议论。”
一字一句的叮咛连同沙溪堂四周久久未散的残烟飘进了齐光的耳鼻里,令他快要窒息。
二人言谈之间,不远处的残局已经被一众仆人收拾的七七八八。小山堆似的琉璃碎片矗立在青石路两旁,通体晶莹剔透的光芒毫不逊色于头顶的一轮明月。
食玉英凝视它们须臾,唤来枕尘,吩咐道:“今夜本相与夫人一同宿在清拂阁,你速速派人前去整理。”
“是。”
“等等。”齐光猛地站起来,几乎是同时厉声喝止枕尘。见对方迈出去的脚步顿住后,他垂眸看向食玉英,疾言质问道:“你是认真的?”
食玉英微微仰面看着齐光,反问道:“怎么?”
齐光一时间被他整的措手不及。这些天他独居在沙溪堂,食玉英也不曾露面,还以为自己往后在左丞府的日子便是这般清净幽雅,故而没有将食玉英方才那句“今晚本相就留下来陪你”放在心上。
谁成想是他理解错了。
“你我各居一室十分不妥,而且本相也不想年纪轻轻就做牛郎织女。”说完,食玉英提起袖子,掩嘴轻轻地打了个哈欠,然后侧首催促枕尘:“夫人还在怄气,你快点儿去准备,别耽误了时辰。”
话已至此,枕尘果断地低下头,迅速走开。毕竟,谁是真正的主子,自己又该听谁的话,他心里一清二楚。
食玉英拍了拍身上的锦衣,也站起来准备离开沙溪堂。走了几步,背后却迟迟没有动静。他转头回望,齐光还站在原地,于是朗声劝道:“夫人,快走吧。长夜漫漫,早点歇息吧。”
齐光仿佛一尊冷面佛像伫立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两只长袖下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
“唉。”食玉英叹口气,又坐回了先前留有余温的石凳上,冲齐光招手,道:“你来。”
齐光警惕地盯着他,脚底一步不挪。两两相望须臾,食玉英皱起眉头“啧”了一声,目光稍稍偏移,看向他身后:“你们动手吧。”
闻言,齐光立刻错愕地回头,满目疏影中,只嗅出了一缕熟悉的异香。
清拂阁藏身于一片苍松翠柏之中,上下拢共两层,修筑朴素简练。虽然比不上沙溪堂的高大宏伟,但胜在小巧精妙,格调清雅。东面林立的假山下流出一泓弯弯曲曲的池水,周边褐石环抱,盆景吐蕊。向西则是栽种了一株亭亭玉兰,借着月光隐约可见树荫里的石桌石凳。
这处院落平日里一直空闲着,好在仆人经常打扫,远远没有到尘土飞扬的地步。枕尘领着七位手脚麻利的侍女一通忙活,用了差不多一柱香的时间,终于全部整理妥当。
“官人,都安排好了。”枕尘走进玉兰树下的阴影里,食玉英已经坐在石桌旁等候了一阵子。
食玉英瞧了一眼被家丁扛在肩上的齐光,随即示意枕尘俯身,凑近他耳畔,低声问道:“一张榻?”
枕尘不明白食玉英是何打算,茫然地想着丞相与夫人难道不应该睡在一起吗:“官人还要再加一张?”
“不用了,今日先将就一晚。”食玉英摆摆手,站起身后对家丁吩咐道:“把人弄进去。”
等家丁扛着齐光走远一些,枕尘道:“官人,今儿个还是让奴才守夜吧。”
这事儿本轮不到枕尘做,食玉英知道他是担心齐光一怒之下选择同归于尽。正想开口调侃枕尘大惊小怪,转念一想,这点迷香恐怕无法撑过两个时辰,用的次数太多又怕齐光变成傻子,于是改了主意,道:“你回去休息吧,命张庭林派一名暗卫过来。”
枕尘还欲再劝解一番,食玉英已经迈步走远,他只能张了张口,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是”。
家丁弯腰将齐光小心翼翼地放在榻上,抬头却看见他睁着双眼面无表情地紧盯自己,猝不及防地吓了一跳。
“怎么了?”听到动静,食玉英拨开纱幔走进内室,朝着齐光微微一笑:“哟,醒的挺快。”
家丁不敢再多待一刻,低着头恭敬地行一礼,然后迅速地离开了清拂阁。随着轻微的阖门声响起,食玉英不疾不徐地坐在了齐光的左手边:“四肢能动么?”
齐光闭上了双眼。
一个人自言自语确实没什么意思。食玉英忍不住又打了个浅浅的哈欠,一整天积累下来的疲惫与困倦已经消磨了最后仅存的一点挑逗的兴致,他实在提不起精神应付这个小倔脾气,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提醒齐光安分守己:“为夫今晚没什么力气折腾,夫人也好好休息吧,别惹得守夜奴才误会。”
齐光仍旧闭着眼一言不发,仿佛沉沉地睡了过去。食玉英为齐光盖紧被子,自己则是背对着他睡在床榻的外侧。
火烛熄灭,徒留一抹银白月光透过槛窗照进了内室里。没过多久,齐光听着身旁平缓的呼吸声,稍稍动了动恢复力气的四肢。
按照曾经的家主立下的规矩,留守的暗卫必须时刻匿影藏形于府邸周遭,一般的奴才无法得知他们的行踪。可是,对于枕尘,枕小官以及陈总管这些在左丞府地位举足轻重的家奴而言,除了偶尔露面的张庭林较为熟悉外,剩余人的消息其实也知之甚少。
食玉英交代的原话是派来一名暗卫守夜即可,但枕尘站在阶前左思右想了片刻,还是调转步子,径直去了距离清拂阁很近的剑思筑,那里正是暗卫首领张庭林的住处。
悠悠长夜,不仅门扉未闭,连青石路两旁的石灯也只是点燃了正中央的两盏。张庭林长身伫立于三株环抱的凤凰木下。枕尘与往常一样随手敲了敲门框,才迈步走进幽静简朴的庭院之中。此时长安城正值初春,远不及凤凰木的荷月花期,头顶飘零的落叶无一例外染满了翠绿色。张庭林微微垂首,漫不经心地捻着指腹间的碎叶。等枕尘的脚步声来到斜后方,张庭林侧眸看向他,淡淡地问道:“何事?”
平日里,张庭林来去无踪,枕尘行事规矩,他们二人大多数时候是公事公办,交情也算不深不浅。隔着四五步的长短,枕尘将食玉英的吩咐如实转告给张庭林。他听完后不假思索地道:“我去。”
看来两人的打算是不谋而合,但枕尘不得不提醒一句:“张头领,官人的意思是,让咱们不必小题大做。”
张庭林道:“我听枕小官提起过,这位齐公子身手不差。难保他今晚不会对左丞做什么。”
“张头领所言极是。”枕尘满意地颔首。既然食玉英的吩咐已经传达,那么他是时候离开剑思筑了,正欲出言告别而去,张庭林忽然叫住他,几番欲言又止,才问出了口:“官人……真的对这位齐公子动了心?”
料峭寒风不期然地掠过树梢,铺满苍穹一角的青枝绿叶随之沙沙作响。枕尘微眯双眸,望着天际若有所思地回答:“应该是。”
子夜,清拂阁更深人静,耳畔恍惚可闻庭院之中的潺潺流水声。齐光仰卧在榻许久,一双清明眼眸望着房梁无所事事地出神,半晌后仍然没有生出一丁点儿困意。这时,枕边窸窸窣窣一阵轻响,早已安然入睡的食玉英翻了个身,和他一同并肩仰卧于榻上。齐光随即感觉手心发痒,侧眸看去,原来是食玉英的几缕发丝轻飘飘地落在了自己掌间。
方才临睡时,食玉英提及外面还有守夜奴仆。齐光屏息静听了好一阵子,却没有察觉出任何动静。难不成食玉英在故意撒谎,只是为了吓唬他?但这种猜测很快被齐光摒弃,达官显宦的府邸一般都会多多少少安排些守夜奴才,而食玉英作为朝廷的左丞相,如此尊贵的身份恐怕还有很多武功高强的侍卫负责夜间巡逻。
逃离左丞府的念头一刻都没有从齐光的脑海中消失过。原本他心存侥幸,暗自计划着趁食玉英熟睡之际,直接将人打晕后一起带走。等到明早事情败露,左丞府所有人应该会一时忙于寻找失踪的左丞相,期间正好腾出一些间隙,方便齐光拜托王彦昌解救远在绍兴的父母。然而,面对左丞府错综复杂的布局和数以百计的奴仆侍卫,背着一个累赘并且手无寸铁的齐光胜算极小。他想明白这些,只能无奈地叹口气。
一张普通大小的榆木床榻勉勉强强容纳下两名青年男子。可是齐光身材高大修长,超出寻常男子许多,一双脚堪堪及至床尾。此刻迷魂香的药效已经悉数褪去,齐光在榻上待不住,小心翼翼地坐起后,将左右大致观察了一圈。约莫两拃高的黑漆松竹镂空围栏环绕床榻三面,十牒山水屏风居于其后四周,而镜台、几案、四件柜、高面盆架这些常备东西在内室其余的地方一应俱全。不远处纱幔低垂,朦胧之中借着透窗倾泻的溶溶月光可窥见一些摆在正厅的架格椅凳等物件儿的轮廓。
齐光盘腿坐在原处,漫无边际的目光流转一圈又回到了食玉英脸上。他不得不承认,眼前人有着一副玉质金相,俊美而又端正的眉眼更是天生自带一缕凡夫俗子难得的华贵之气。可能是主子习惯了养尊处优,白日它们看向齐光的时候,要么经常盛气凌人,要么忽而狡黠如狐。齐光没想到在入夜之后,能一睹食玉英眉眼恬静自若的模样,旋即忍不住想起那夜两人宿在翠屏山上的寺庙,食玉英的睡颜也是如此。
若是你能一直这样,那该多好。
温情脉脉的念头几乎是一闪即逝,却令齐光吓了一跳。这人明明是害他深陷于苦难境地的罪魁祸首,怎么还能凭借一张华而不实的皮囊轻而易举地勾出自己心底的缱绻?真是荒唐可笑。齐光冷漠地移开视线,暗骂自己不争气,竟然差点被美色迷惑。
身旁睡意正酣的食玉英自然不清楚这些浮想联翩,平缓悠长的呼吸仿佛一阵微风吹过郊野与山林,使得夜不能寐的齐光有点羡慕。
从前在家,齐光临窗而坐,抬眸可看眼前一方庭院红情绿意,垂首可听周遭雨打芭蕉悦耳至极。他若是辗转反侧之后仍旧了无睡意,索性披起一件外衣,抱着四五册古籍,独自一人来到长廊中央席地而坐。偶尔,伺候齐光的小奴会特意起夜,为他点一盏油灯,并准备一壶杨梅汁和些许杏仁糕点。三四只老仆喂养的猫猫狗狗则是蜷缩在附近,陪同齐光潜心钻研直至晨光熹微。但如今,他只能被迫待在一张方方正正的床榻之上,枕边人是一个令自己恨得咬牙切齿的无耻之徒,时常恣意妄为,横行霸道,用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形容再合适不过。
满腔怒火一时间无处发泄,齐光感觉胸膛间好似填充石头一般十分憋闷难受,于是不再自寻烦恼,转而念起爹娘。事到如今,自己的颜面已然无关紧要,齐光更担心有人走漏风声,以齐海盛的脾气,一定会亲自前往长安城探个究竟,那么食玉英安插在齐府暗处的眼线极有可能出手伤害他们。万一爹娘遭遇不测,食玉英也有足够的本事将他蒙在鼓里,齐光当真是束手无策。
除了右丞相王彦昌,齐光再找不出第二人可以破局。但前些日子,王彦昌与食玉英对峙之时,被食玉英持有把柄的齐光为了爹娘只能逆来顺受。现下的他几近孤立无援,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阵酸楚,目光茫然地环顾室内,试图寻找办法。
食玉英又动了动,散开的长发。齐光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片刻,忽然挑了挑长眉。
解铃还须系铃人,也许从食玉英身上入手可获一线生机。尽管一切孽缘并非因齐光腿间那朵梅花痣所致,且对于食玉英而言也可有可无,但是它作为齐光手里唯一能吸引食玉英的筹码,不如趁着食玉英的新鲜感还在,好好利用一番。只是这样的做法,难免需要齐光曲意逢迎,乍一想似乎与青楼卖身的娼妓没什么区别。
读书人的清高让齐光一时半会儿过不去心里这个坎儿。此外,他还有一层顾虑。左丞府所有人口口声声称齐光为丞相夫人,那么食玉英究竟能放任齐光到何种地步?若是他给予齐光的待遇真如其他朝廷重臣的家眷一般,岂不是天赐良机?
细想许久,齐光逐渐消除之前的芥蒂,暗自决定先试探几回食玉英。他转身面朝食玉英,单腿屈膝而坐,随手拾起散落枕边的两缕碎发,用力扯了扯。食玉英随即皱起眉头,双眸缓缓睁开一半看向齐光,含混不清的低声道:“别闹。”
话音刚落,食玉英又阖眼沉沉入睡。齐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心说这人还真是一点儿防备都没有。然后抛开食玉英的两缕碎发,将干燥的掌心按在了他的颈部,静默一瞬,突然发力不轻不重地压了下去。
齐光没有下死手,仅仅是点到为止。意识朦胧的食玉英感觉到一阵压迫,突然睁大双眼,剧烈地咳嗽了两声。几乎是同时,齐光松开自己的手并向后退了退。食玉英迅速坐起来后向左扭身,双手撑榻开始大口大口地呼吸。须臾,他捂着脖子转头,不可置信的神情仿佛看见了鬼:“你疯了?”
“没疯。”齐光淡淡道,接着若无其事地威胁他:“想杀你。”
“杀本相?”食玉英微眯双眸,喃喃重复了一遍,心中觉得此举真是可笑至极,冷哼一声,反问道:“不怕连累你父母?”
“怕。”齐光坦然与他对视,摊开双手,道:“所以我停手了。”
眼前人莽撞的行径和平淡无奇的神色令食玉英越来越迷惑:“你到底要干什么?”
莫非只是想一时泄愤?以食玉英目前对齐光的了解,这人应该不太可能做出后果如此不堪设想的事情。
齐光一言不发,只是定定地盯着他。食玉英却莫名其妙地感觉到一股恶寒逐渐笼罩自己全身,心想既然当下情况不妙,那就三十六计走为上,立刻转身迈出双腿便要下榻。没想到齐光的动作更快一步,瞬间伸出长臂由后向前勒住了他的脖子,稍一使力,将食玉英放倒在自己另一条舒展的大腿上。
四目相对,食玉英双手抓住齐光的胳膊,毫无惧色地嘲讽道:“本相错看了你,不仅脾气倔,还是个胆大包天的刁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