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狸奴

狸奴

    狸奴

  • 作者:菩萨蛮分类:现代主角:谢杳 谢霭玉来源:废文时间:2022-02-25 15:26
  • 《狸奴》是一本由作者菩萨蛮倾情打造的短篇纯爱小说,谢杳谢霭玉是小说中的主角,狸奴主要讲述了:谢杳所喜欢的人,是一个让他认为十分优秀,且一直都遥不可及的人,似乎从来都不是一个世界,因为对方太优秀。

    热门评价:明明他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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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谢杳回到月亮门里,才踏进去一步,就听得谢春祺尖锐的哭喊,惹得他不禁厌烦地蹙起眉来。他是极讨厌这样的小孩子的,无理取闹,任意妄为,只会一味地哭,眼含热泪地拽一拽母亲的衣角便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除去哭与胡搅蛮缠,什么也不会。

于是他没再管那边的吵闹,去寻自己的躺椅。

还好那张常用的躺椅也被下人搬来了。他之前很喜欢在上完课后便搬出躺椅来在小小的院子里睡上一觉。虽说书房里的哭闹声令人很是烦躁,但他仍旧在找到躺椅后让小厮将它搬出来,打算睡上一觉。

山鹤原本在一旁洒扫庭院,见他要像以往那般在院中午睡,便赶忙跑去屋中扯出一条薄被来。如今已到夏末,风里多少会带着些凉意,山鹤怕他着凉,每回都要抱条被子给他。

追云接手了山鹤的活计,做得认真,等到山鹤替谢杳盖好被子回来,这半大不小的庭院已洒扫完了大半,仅剩一个小角落。

那边的哭闹声仍在继续,谢杳听得疲累,也乏,便闭上眼。大门被推开,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过后,谢春祺的哭声便止住了。他们似乎在院子里,谢杳能隐隐约约地听见谢春祺哽咽着,“他好讨厌,明明只是一个乡下来的粗鄙野猫!阿娘,你把他赶出去好不好?我才没有这样的哥哥!”

谢杳想,赶出去也好。他家中的一亩三分地,也够他吃一辈子的。即便清苦度日,也比这大宅院里好上不知多少,除去自己院中的下人,哪有人真心愿意对他喊一声少爷。他们心中的少爷仅仅只有两位,谢霭玉与谢春祺,一个是名满东临的才子,一个是府上最得老爷与夫人宠爱的混世小魔王——而他呢?他只是一只无人在意的野猫。

困意逐渐上涌,谢杳觉得眼皮沉甸甸的。他听见林云晴说,那是你的兄长,也是阿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你怎能这样说呢?

林云晴低声啜泣,幽幽的,像是絮絮低语的风,好轻,谢杳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了。

谢霭玉在那絮絮低语的风里说:“也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书的封皮脏了些。春祺还小,这事说多了也显得我小气,我便不再与他多说,说多了也无用。”

后面的话他再也听不清,也懒得探究,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谢府里的事都与他无关。

谢杳醒来时,山鹤与追云正坐在树荫下,人手一块木头,攥着一把刻刀,笨拙地刻着什么。两个小团子满脸苦恼,似乎是手中的木雕刻得不好。他揉揉惺忪的睡眼,这才又看清了一些——两个孩子身边还坐着个身形高挑的少年,手里同样在刻着什么。

他不大想说话,便披着薄被走过去,从追云背后伸出手,将追云的木雕拿过去,又拿过刻刀,蹲在一旁瞧了几眼,这才下了刀。他三两下便将几处不大好看的地方修改得十分精致漂亮,左瞧瞧右看看,就把木雕又还给追云,紧接着去改山鹤的木雕。

谢霭玉坐在那儿,静等着他来改自己的木雕,谁知谢杳并未看他一眼,给两个孩子改好木雕,便站起身,要回屋里去。谢霭玉被他忽视,也不觉生气,只是道:“杳杳,怎不教我呢?”

谢杳瞧他一眼,道:“兄长雕得极好,不需我教。”谢霭玉拽住他的薄被,笑,“真的吗?可我总是觉着,你是不愿意与我多说话才这样说的。”

谢杳心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但这话是不能说出口的,于是话刚到嘴边就变了样儿,“不,是我方才看兄长手法很熟练,想来应当是会一些基本功的。不像山鹤与追云,什么也不懂,这才需要我来教。”他拽回被角,不动声色地向后挪几步,眉目低敛,“我还要回屋,就先不闲话了。”

说着,抬脚便朝屋门走去。

追云不知他二人之间的暗潮涌动,只一心一意地摆弄自己的木雕小人,唯有山鹤担忧地瞥了一眼谢霭玉的脸色,嘴巴抿成一条线。

谢霭玉瞧了几眼手中的初见雏形的木雕,眼中蒙上一层阴翳,手上的刻刀以极大的力道雕琢着细节,木屑不断地从他手上飘落,像是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雪。

他一直在谢杳的院子里待到日落。追云与山鹤不敢打扰他,更不敢去唤他,只好自己去做事,又和院子里的下人通一声气,叫他们都小心些,不要惹恼了大少爷。

眼瞧着那清风明月般矜贵的大少爷正在院子里坐着,满脸郁色地掂量着手中尚未打磨的木雕,脚边堆着不少木屑。而他们家二少爷就支着窗,从缝里偷看着。追云个子稍稍高一些,恰好够得到窗台,便小声同谢杳道:“杳哥,大少爷不高兴呢,你不要出来,我和山鹤在外头,有事便喊我们。要是传饭了他还不走,我就拿食盒装着,给你从窗户里递过去。”

谢杳听后便笑了,只从窗缝里伸出一根手指,戳在追云的脑门上,随后关上窗,去看昨夜没能看完的书。

那声笑虽轻,可架不住谢霭玉耳朵尖。他面上郁色更浓,手中的刻刀又翻飞起来,木雕小人脸上便多出两颗小痣来,一颗在右嘴角,一颗在右眼正中的下方,很是端正。

他将那木雕小人随手丢在树下,刻刀也扔在那儿,深深地看了几眼谢杳紧闭的门窗,轻啧一声。

如血的残阳余晖落进院中,而谢杳恰巧在这时又推开窗,余晖落在他脸上,映得他清俊的面容多了几分艳色。谢霭玉没来由地想:他真是只漂亮的猫儿。

可惜漂亮的猫儿不愿靠近他,让他很是苦恼。

谢霭玉看着他。他对那两个孩子露出温柔的笑容,仿佛收起爪子的猫,又像是露出软软肚皮的刺猬,毫无保留地将自己那点温柔给了那两个孩子。谢霭玉看着那笑,只觉心中闷闷的,不知这是何种感受。

他也很想要谢杳这样对他笑。

他从月亮门走出,没再回头。

木雕小人孤零零地被留在原地,谁也没去捡它。

那衣着褴褛、面容清俊,有着两颗小痣的木雕小人,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很像谢杳在沉香院时,独自忍泪的模样。

*

传晚饭时,谢杳听说谢春祺被林云晴禁足,三个月不许出竹溪院,之后会另有先生来府上单独教导他。谢春祺自然是不愿的,又是一通大吵,哭着喊着要谢霭玉教他,不要旁的先生。林云晴竟破天荒的十分强硬,不允许他哭闹,也不允许他再说什么“他不配做我的哥哥”这样诸如此类的话,甚至因他反驳,还打了他一巴掌。

谢杳心中无波无澜,他笃定林云晴会后悔打谢春祺这一巴掌。果不其然,追云随后又说道:“夫人打完三少爷,没一会儿就又觉得自己下手重了,抱着他哭呢。”

林云晴是个溺爱孩子的母亲,谢杳不觉着她能教好谢春祺。可一味的溺爱和顺从,只会让谢春祺变本加厉,这一点上,林云晴并不是个好母亲。

大约是家中有谢霭玉这样栋梁般的兄长,谢忠庭也从不对谢春祺有过多的责罚,两人都是如此,也难怪谢春祺长成这样张扬跋扈的性子。不过谢杳对此并不在意,左右那是谢春祺自己的事,往后若吃了什么大亏,也与他无关。

他搅着碗中的汤匙,静静地说:“那与我们无关。若以后真有什么恶果,也是他们自己吞下去。”

追云便不再言语。

饭后,谢杳在院中散步,将树下那木雕小人捡起,一旁的刻刀深深扎入土里,也不知谢霭玉丢刀时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木雕小人上还有许多毛刺,后面的刻法也粗糙了不少,唯有面上的小痣清晰可辨,不可忽视。

雕得的确精致。

谢杳垂眸,将刻刀与木雕一道拿回屋中。

谢霭玉那日一定瞥见他哭的模样了。

他不知怎么想的,竟没把这木雕丢掉,而是在端详过一阵后,将它收起。

外边起了风,树叶窸窸窣窣地私语着,谢杳推开窗,月已升起,月光投进院中,他又在月亮门那儿见到了谢霭玉。

少年自月光里抬起头,分明只隔着不过二十步的距离,可谢杳却觉得有一道深深的沟壑在他二人之间。是一切他所不能触及到的,隔在两人之间。

风把他的长发吹得凌乱,那张清俊中带着些秾艳的脸浸在月光里,无端地让谢杳心中猛地一跳。他站在那儿,静静地、遥遥地望着谢杳,眼中无波无澜,像幽深的古井,又不尽然。

谢杳没开口,同样望着他,可也只对视了那么一会儿,便不再看了。

谢杳忽地恍然大悟,窗子被风吹得晃动,桌上的烛火也一并摇曳着。他看着谢霭玉这幅颇具仙姿玉骨的模样,想,难怪。

我与他相比,真像是云与泥,月与星。

是无法比拟的物,是不起眼的陪衬。

那一夜无声的对视,二人各自心照不宣,谁也不提,只当做无事发生。

而谢春祺那边,因着被林云晴禁足,闹上了好几日,谢府上下鸡飞狗跳,他不知打跑多少先生,惹得谢嵘都对他生出不满来,叫谢忠庭对他多加管教,末了还觉不足,又给他多加一个月的禁足。

但谢春祺在受罚后丝毫不知悔改,仍旧不依不饶地哭闹,让谢忠庭大发雷霆。谢忠庭叫他跪在祠堂,戒尺一下又一下地落在背后的皮肉上,打得毫不手软,林云晴在一旁拦着,哭得要断过气去,不住地求谢忠庭停手,这才让他冷静下来。

府上请来大夫为谢春祺治伤,他没能逃避禁足,还挨了父亲一顿打,跪得膝盖青紫。听追云说,他一直抽抽噎噎地哭,哭到后半夜去,嗓子都哑了。

谢杳却并不觉得他可怜。

这心思有些毒的小孩子,充满嫉妒心,却也不算太蠢,知道自己不能招惹谢霭玉,要和他交好,可他这回搞砸了。

他是不容许旁人比他好的,但谢霭玉他是比不过的,甚至要巴结着,哪怕这人并非是他的亲生哥哥,他也要巴结着。因谢霭玉有出息,将来定是要考取功名做大官的,或是继承家中的侯位。他知道自己不成器,往后即便分到家产也只是一小杯羹,但若是能和谢霭玉的关系更亲密一些,定不会只是一杯羹。

谢杳是无意分这一杯羹的,也无意与谢春祺有什么冲突,可谢春祺招惹他,而他是那样记仇,若不让谢春祺尝点苦头,怎么能算完?

账要算清楚啊。

他这边吃过早饭,山鹤便挪着步子过来,递给他一个雕刻得并不算精致的木雕,是一只小小的蝴蝶。那蝴蝶初见雏形,纹路雕得并不细致,粗糙得只能从轮廓上分辨出这是一只蝴蝶,但他还是夸赞了山鹤。追云也献宝似的把木雕送上,也同样是一只蝴蝶,但这只蝴蝶经过他的手,要比山鹤那只精致得多。

这两只蝴蝶落进他手中,他面色才稍霁几分。小孩子还得是像追云与山鹤这般才讨人喜爱,谢春祺比起他们两个,当真是讨人厌得很。

山鹤小声道:“杳哥,你是不是不高兴?我见你阴沉着脸呢……”

追云拽着山鹤的袖子,也道:“是了,杳哥的脸色好像厨下的黑锅底。”

谢杳被他逗笑,捏住追云的鼻尖,又揉揉山鹤的头发,轻声道:“没不高兴,盘算着坏事儿呢。”他毫不掩饰,“我一肚子坏水儿没地方去,闷得慌。”

“闷得慌也不许,”山鹤道,“使坏被大少爷抓住,会好惨的……”

追云驳他,“哎呀,大少爷那样的人,会那么狠心吗?”山鹤不理他,气哼哼的,鼓着腮帮子往谢杳怀里钻,瞪他一眼,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追云平白被他瞪了一眼,顿时委屈起来,也要往谢杳怀里钻,却被山鹤踩了一脚,随即哇哇大叫起来,“杳哥,他踩我!”

两个孩子当即闹起来,在院中追打,谢杳只笑,没去拦着。他们两个有分寸,踩一脚罢了,至多是山鹤停下来让追云再踩上一脚,这事儿便过去了。

不过追云当真是傻乎乎的。谢杳想道。

他这边的吵闹声传去了谢霭玉那儿。今日是休沐,谢霭玉难得请了几位朋友来谢府上做客,几人原本是在书房中吃茶闲谈,听见院中的孩童吵闹声,其中一人便问道:“你院子里竟还有这样的下人?”

谢霭玉抿一口茶,淡笑道:“我二弟住在我这院子的空厢房里,那是他的小童。”他替那位朋友添茶,又道,“他们年纪小,爱闹腾些,也无甚大碍。”

开口问话的那位是国公府上的嫡长子,名叫孔谌,与谢霭玉关系尚可,听了他这话,便好奇起来,接着问道:“二弟?是春祺吗?”

谢霭玉道:“我二弟年幼时叫拍花子的给拐走了,上个月才回府。”

孔谌便没再多加追问,这是谢家的私事,他再问下去便显得有些无礼了。

谢霭玉的朋友并不算太多,东临权贵之家的嫡子或是庶子他都认识,但大多交情浅薄,只是见面能说上几句话的地步,书房里的这几位却是关系不错的。除去孔谌,蒋德承与金宸也与他关系尚可,且十分拥戴他。

金宸是最不着调的,当即一展折扇,道:“还没见过你二弟呢,不如出去见一面,好叫我们也认认。”

“他认生,怕呢。下回吧。”谢霭玉道。

茶水凉了些,谢霭玉唤来书房中候着的小童,叫他去再重新沏一壶。几人见他这样说,便识趣地不再提起谢杳。

蒋德承道:“说起来,阿玉明年开春便要去太学了吧?”

他这话头转得极好,金宸顺着这话头下坡,“是了,阿玉今年便考上了太学,等到开春也是时候进京了。”孔谌也跟着笑几声,同谢霭玉戏谑地说道,“谢小侯爷,苟富贵,毋相忘啊。”

“什么富贵不富贵的,明年开春,你与金宸不也要去吗?”谢霭玉道,“净会拿我打趣。”

蒋德承憨厚地笑,“小侯爷何等身份,我们哪敢打趣您。”他是与谢霭玉一起考的太学,最后却落榜,并未考上。家中想要为他花些银两,走个后门,但他觉得这样太过于可恶,直言这样着实不公平,考不上便是考不上,何必去用银钱占旁人的名额。左右父亲已将不少铺子交到他手上,与其这样,倒不如留在东临经营铺子。

谢府是富贵人家,又有侯位在身,虽说侯位是谢老爷子的,没传下来,但谢霭玉的确担得上这声“小侯爷”。嫡庶有别,嫡长子与嫡幼子也是有别的,不论是侯位还是家产,传给的永远是嫡长子,谢春祺充其量只能分到一些,何况他们家中还寻回了这个“二少爷”,谢春祺能分到的,也只有那零星一点了。

其余两人各怀心思,唯有蒋德承憨厚,是真心与谢霭玉做朋友,而非是贪图他什么。谢霭玉自然也看得出,但他对朋友向来是点到为止,不好太亲近蒋德承,于是便在私下里与他多往来。

三人之中,金宸混不吝得很,轻佻傲慢,而孔谌更甚。东临纨绔何其多,这二人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蒋德承未能考上太学,不愿打点走后门,这二人连考场都未去,将考官收买,又找人替考,这才考上太学,否则连门槛都摸不上。

谢霭玉只当自己不知晓此事,该交往的仍交往,左右太学统考过后,这两人多半也会被筛下来。

几人聊到晌午,谢霭玉将他们留下吃过午饭才送走。

但金宸出门时,恰巧瞧见了正在院中修剪花草的谢杳。

他眸光一闪,心中暗道这小郎君的容貌当真是生得极好,直直地戳着他的心窝子。

*

谢杳午间不大爱吃饭,山鹤追着他,非要他吃上一碗粥才肯作罢。他不想被山鹤追着满院子跑,只好把鱼粥喝完,这才让山鹤心满意足地离去。

他吃饱便犯困,今日又不那么想要午睡,便拎起修剪花草的那把剪子,将院中花草泛黄的枯叶剪下。

月亮门外探出个人来,他抬头,见那人模样轻佻,折扇“唰”地一合,张口便道:“好生俊俏的小郎君,你是哪个?”

谢杳皱起眉来,心中泛起轻微的波澜,但他小心谨慎惯了,见这人是个生面孔,穿着又十分华贵讲究,想必是谢霭玉相识的朋友,是位金贵的少爷。他不想多生事端,刚想开口答话,那边传来谢霭玉的声音。

他声音轻而缓,却仿佛藏了针的棉花,一抓便刺进手心里。

“——杳杳,不是病了么?怎么不好好歇着。”

他这话给了谢杳一道台阶,谢杳当即咳嗽几声,哑声道:“我看花叶子枯了,左右睡不着,便出来修剪一番。”谢霭玉上前几步,手贴住他的腰,将他扶到屋前,温声细语,“快,回屋歇着吧。那些活交给下人们做便好。”

谢杳眉头皱得更紧,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兄长,你靠太近了。”

谢霭玉似乎是笑了,贴着他的耳尖,道:“前几日,你看向我时可不是这样的。”

谢杳一时间无言以对,他原以为谢霭玉不会提及,顿时如接到烫手山芋一般,赶忙走进屋里,“砰”地一声将门关上。

这边关上门,那边的金宸却仍旧望着,失神了片刻。谢霭玉走到他身侧,抬手轻拍他的肩头,低声道:“金宸,该回神了。”

这句话好像是个警告,金宸连忙收回目光,不敢再看向那间屋子,讪讪一笑,先一步走出月亮门。

蒋德承莫名其妙,抬手抓了抓头发,而孔谌似是看透了些什么,抿着唇笑。

蒋德承小声道:“这是怎么了?”

孔谌道:“这不是一眼就能瞧出来?”

蒋德承道:“金宸方才看着阿玉的二弟……眼神似乎不太对?”

孔谌笑道:“你倒也不是那么不开窍嘛。”

他二人说着话,脚上没动作,站在月亮门里边。谢霭玉没来由地烦躁,他压下心头的杂乱思绪,竭力稳着声音,用一如既往的温柔声音说道:“说什么悄悄话呢?走吧。”

两人便跟上他,一道出了邀月院。

谢杳的心砰砰乱跳,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他抵着门,急促地喘息几声。

耳朵尖儿都红了。

谢霭玉靠着他的耳畔说话,少年声音低哑,并不好听,与他一样,都是要变声调的年纪。可偏偏有人就是不同的,哪怕变了声调,声音都比旁人好听。

谢杳烦躁地“啧”了一声,把剪子放回原处,又踢掉脚上的木屐,当即赤脚踩着地,奔向自己的卧房。他仿佛是真生了病,将自己裹进被子里,裹得严严实实,睡起了大觉。

他心里还是扑腾着,又烦又燥,屋里的两个小孩儿见他睡下,便悄悄掩上门,各自回去干活。

侍女见山鹤与追云一道出来,又都抿着嘴,想来是屋里那位睡下了,悄声问道:“怎么都苦着张脸?”追云嘟起嘴巴,“大少爷的朋友调戏杳哥,一副轻佻浪子的做派,真讨厌!”

侍女便揉揉他二人的小脑袋,知道两个孩子心里愤愤不平,便不再多问,也回去做自己的活计去了。

山鹤拽一拽追云的衣袖,道:“下回他们再来串门,我们便把门关上,不叫杳哥出来就是了。”

追云还是气恼,道:“哼,什么浪荡登徒子!全东临谁不知他是个男女不忌的,成天净泡青楼南风馆里了,也不知是怎么和大少爷当成朋友的!”

山鹤不好说主人家的坏话,只道:“我们也不好说这些呢,快消消气,再闹腾,杳哥就要被吵起来了。”

追云忙闭上嘴,跑去干活了。

谢霭玉送走了朋友,正要回府门时,却被孔谌拽住了衣袖。孔谌道:“你可记得紧盯着点儿金宸,他是最爱你二弟那样的小郎君,哪怕翻脸也得弄到手呢。”

谢霭玉温和地笑,道:“怎会呢?杳杳是我二弟,是谢家的二少爷,哪怕他再怎么觊觎,碍着谢家在东临的地位,也不敢做什么。”他看着金家的马车消失在远处,笑容愈发意味深长起来,“毕竟我们是朋友呢。”

孔谌没来由地打了个冷颤,便同谢霭玉告辞,忙不迭地上了马车。

马车慢悠悠地走远,谢霭玉关上朱红的大门,想起金宸那垂涎的模样,心中那点不满愈发大了起来——他不喜欢旁人觊觎谢杳。

这让他像是要被侵占领地的猛兽。原本温顺的皮囊猛地被利爪撕开,暴露出内里的本性,他不再是那只看似温顺的兔子,而是一只从虚假的温顺皮囊里挣扎出来的虎。

他低下头,攥紧了五指,深吸一口气。

竹溪院。

谢春祺又摔碎一只名贵的青瓷花瓶,满地狼藉,无人敢上前收拾。那小混世魔王还在发脾气,谁敢上去触他霉头?

然而一旁的秋林却糟了罪,他原本是在角落里瑟瑟地抖着,生怕小少爷拿他出气。这几日他已被打得浑身青紫,没一处好地方,实在是受不住谢春祺不间断的打骂——他与谢春祺只差了三岁,也仍旧只是个孩子,哪里经得住这样的折腾!

但谢春祺却是不管他受不受得住,命人将秋林从角落里拽出来,推搡着他,并用孩童特有的尖锐声音叫道:“臭奴才!若不是你笨手笨脚,我哪里会惹珩哥生气!”他边推边骂,把秋林逼得无处可逃,一下子跪在了那一堆青瓷花瓶的残躯上,碎片扎进他的膝盖上,疼得他抖个不停,却连叫都不敢叫。

血浸透了衣裳,秋林眼里尽是泪水,却又不敢同这跋扈的小少爷争辩。他一个下人,哪里有资格和主子辩驳?只能忍着,等谢春祺出完这口气。

然而还没等谢春祺出完气,外边便有下人匆忙地跑进来,慌张道:“小少爷,快收拾收拾,大少爷来了!”

谢春祺当即慌了神,忙把秋林踹到一旁,叫人将地上那一片狼藉给收拾干净,又点了许久未用的香炉,企图遮盖这浓浓的血腥味。他看一眼秋林,下人们便意会,将秋林架起来,从后门走出去,把秋林扔进柴房里。

谢春祺跑去书房,随手抓了一本书,也不管自己是否能看懂,坐在案前装起样子来。

没过一会儿,他便听见了谢霭玉的声音。

“春祺呢?”

“小少爷在书房呢,”那进门来通风报信的下人道,“大少爷可是有事要找小少爷?”

“是有事要找他。”谢霭玉是决计不信谢春祺会在书房里温书的,这孩子生性顽劣,不爱读书,但他却露出一副对此深信不疑的模样,笑道,“若他在书房温书,那我明日再来吧。”

这话刚一出口,谢春祺便撩开书房的帘子,慌慌张张地跑出来,手中拿着的并非是之前他让谢杳与谢春祺誊写并温习的课文,而是一本艳情话本,书封上写着“秦晓馆春风一夜”几个大字。

谢春祺以为他会进书房,连封皮都没看,随手拿起一本书,可他却没想到谢霭玉没进书房,而他一时心慌,竟连手里的书都忘记放下,抓着它便跑出来了。

谢霭玉并不是真心想要来找谢春祺,只是想着此时回去,若是遇见谢杳,他定然会失态,他不愿在谢杳面前失态,便在府中闲逛,不知不觉地便路过了谢春祺这儿。谁承想他路过得恰当好处,正巧撞见谢春祺在屋里对着那日推搡追云的小童撒气,一阵乒铃乓啷的响声,想不听见都难。

他静静地听着,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才推开大门。前院里候着的下人中,有一个立马偷偷溜走,估摸着就是去给谢春祺通风报信,他也只当没看见,于是由另外一个小厮领着,绕了好一会儿路才进到屋里。

这会儿谢春祺站在书房门口,想上前来亲近他,却又踌躇着,没那个胆子。而谢霭玉的目光停留在他手中的艳情话本上,一瞬间,他仿佛被火烫到了手,手一松,话本立即落在地上,敞开了,恰好露出了里边的香艳画像。

谢霭玉目露震惊,看向谢春祺时,目光中饱含着失望与恼怒,一句话也不说,当即甩袖离去。

谢春祺愣在原地,脚被钉在原地,怎么也迈不开,只能大叫道:“珩哥,珩哥!”他一面哭喊,一面又喊人将谢霭玉拦下,“你们这群吃干饭的倒是动啊!快把珩哥喊回来!”

但没人敢上前拦住谢霭玉,反倒是谢霭玉自己停下脚步,站在院中,冷冷地看着好不容易才迈开腿跑到门口的谢春祺,道:“原以为你禁足思过会知道悔改,可你却半分长进也没有,竟还看起了这样不堪入目的话本!春祺,你如今才不过七岁!”他痛心疾首地说道,“……你太令我失望了。”

谢春祺想要去追他,奈何他被门槛绊了一跤,摔在地上,擦破了好大一片油皮,他哭着,拼命地喊着谢霭玉,说自己好疼。

可谢霭玉头也不回,只是步伐微微一顿,随即快步离去。

*

谢杳裹着薄被,没能睡着。

屋外孩童嬉闹的声音已经散去,外边安静得连细微的风声都能听见,他合眼又睁眼,反反复复,可不论怎样都无法入睡。

自打搬进邀月院后,他院里的下人便和邀月院的一众下人们住在一起,而他屋里除了追云与山鹤,也从不留人伺候,此刻两个孩子也去自己的住处休息去了,因此屋里没人,屋外也没人。

他难得有些寂寞。

他同谢霭玉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一点儿也不自在。

谢杳的思绪逐渐飘远,眼神也空泛几分,瞧上去有些呆滞。忽地,有人敲响了他的窗,一下,两下,随后他听见了谢霭玉的声音,微微喘息着,像是匆匆跑来的。

他撩开纱幔,只推开了一点点窗,露出一条缝隙,他便从这条缝隙里看过去,只见谢霭玉扶着窗棂,轻轻喊他,“杳杳。”

他嗓音低哑地喊了一声“兄长”,没有再开口。

谢霭玉道:“是不是被吓到了?”

他是在说金宸。

谢杳道:“没有。只是未曾想到兄长竟也有如此……”他顿住,嘴唇嚅嗫几下,随后继续道,“轻佻的朋友。”

谢霭玉的喘息逐渐平复下来,他隔着窗,无法窥见谢杳的神情,但能从那一条小小的缝隙里,看到那圆润可爱的唇珠,被谢杳抿了好几下。

谢霭玉想推开窗,但最终也没动手。他心里清楚,谢杳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有芥蒂的——金宸是真的吓着了他。

好在他送完朋友没立即回来,否则心里的火气出不去,又不知会对他说些什么。而金宸此番是被他吓唬住了,可谁知下一回他还会不会对谢杳如此呢?

“他向来如此。”谢霭玉叹道,“是我的错,不该让他进你的院子……”

谢杳不知他心思,便道:“既然你平日里常有客人,那为何还要把我安置在你的院子里呢?你向他们解释起我的来历,也很为难吧。”

“你挪我过来是为了逗个乐,左右不过是把我看做一只阿猫阿狗。”谢杳的声音很轻,没有什么力量,却把谢霭玉的心给剖开了,“那你把我放回去,又能如何呢?”

谢霭玉只僵硬了一瞬,立即笑起来,“杳杳,我没把你当做阿猫阿狗。”

谢杳将那一条缝隙也给关上了。

他冷硬道:“兄长,你扪心自问——究竟有没有这样想过?”

有过。谢霭玉心想。

但他绝不能说出口。

于是他撒了谎,对着那扇已经紧闭的窗,缓声道:“……杳杳,我从未这样想过。”

回答他的是被风吹得窸窣响起的树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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