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一连几天过去,小祸终于下了氧气。
陈害拿着花大价钱半价给其他出院病人买的水壶去开水房接热水。
这个时间段,接热水的人很多,他排了很久,前面还有三个人。
忽然,他透过开水房的房门口看见外面走廊走来一群医生,当看见其中一个颀长高瘦的青年时,他忙背过身。
一群人经过开水房门口,交谈声涌进门来。
“院,院长”小玉特地走到青年身边,“432那个小孩子醒了几天,今天下氧,您要去看看吗?”
“主治医师是刘医生吗?”
“嗯嗯,没错,院长。”
“刘医生应该看过了,她说过有什么问题吗?”
“刘医生没说什么。”小玉说。
“嗯”蒋寒周点头,“那就是情况良好。刘医生看过,我就不去了。”
“唉,好,院长。”
背过身的陈害听得清清楚楚。他握着水壶把手的手渐渐收紧。
忽被后面的人推了一下,“到你了,你接不接啊?不接赶紧走,后面还有人呢。”
他回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赶紧走到大铁壶前打水。
回房后,陈害抱着小祸进卫生间喂奶。
病房门忽然被敲响,陈害慌慌张张的拉下衣服,并给小祸擦干净嘴巴,才抱着小祸走出去。
原来是见过两次的小护士。
小护士黑着脸把一叠单子放在床上。
“这是你这几天欠缴的费用,明天是最后通碟。”
陈害抱着小祸愣在原地。
“不是,蒋医生,帮我们缴了么?”
“哟!你想的挺美!手术费都替你缴了!还想让我们院长给你缴后续医疗费?”
“不客气,陈先生,有什么困难再来找我。”
两句话话在耳边交替回响。
陈害抱着小祸在走廊犹豫许久,终于朝那扇门走去
—
刘源心情颇好的提着他爸下属新送来的苹果敲响了院长办公室的门。
“请进。”
听见这温和的声音,刘源笑着推门而入。
“寒哥,怎么不来找我?”她嘟囔着走到蒋寒周身后,一手背在腰后,一手提着苹果放上人桌,“我很想你。”
“对不起源源,最近太忙了,但上个星期不是刚带你去看过电影么?”蒋寒周一边笔下不停,一边抽空回人。
刘源知道人不喜欢被打扰,撒了娇便走到对面沙发坐下。
“哎哟,看来某人今天也没有时间咯?亏我还带了外面来的红苹果哎!”
蒋寒周微微勾唇,终于放下笔,“刘小姐都送苹果了,某人肯定有时间。
他对契约上的伴侣很负责也很体贴,除了和工作相关,几乎有求必应。是这帮一起长大的医家子里公认的好好男友。
说着,蒋寒周站起来,脱下白大褂挂上,清理好桌子,便走到故意不看他的刘源面前,微微弯腰,体贴的道:“源源,请。”
对于这样家世,才智,相貌,品行均为上上等的青年,没有女生不喜欢。刘源也一样,她从小跟在人身后,追着人跑了十多年,直到今年,一直拒绝态度的寒哥哥终于松口,她才终于圆梦成为了寒哥哥的未婚妻。
“哼!算某人识相咯!”刘源忽然跳起来,搂住了人脖颈。
蒋寒周轻轻把人的手拉开,“源源。”
“知道了知道了,不能随意搂抱!”她嘴上熟练说出,心底却嘟囔,哪有情侣是这样的。
“走啦走啦,寒哥,陪我去看对面的新开的变戏法嘛,然后你可以直接回来工作,不用送我了!”
“不行”蒋寒周摇头,“还是要送的,走吧。”
刘源挽住青年往外走,偷偷瞥青年那张认真的脸,心底涌起一阵幸福,冲淡了刚刚的抱怨。他的寒哥是世界上最负责最有安全感的男人!
—
陈害抱着小祸刚要敲门,门就从里面拉开了。
一对俊男靓女现入眼帘。
陈害顿时僵住。好半天都说不了话。
蒋寒周看人挡在门口半天,一直盯着自己,又不说话,微微皱眉,“陈先生,你有什么事吗?”
陈害觉察到人的皱眉,他神情慌乱,不敢看人,结结巴巴道:“啊,我,没,没有事。”
他心底太乱,以至于忘了走开。
刘源从小被捧在手心,有些公主脾气,不开心了就直接说,“没有事情就走开啊?没看我们忙着嘛?真以为我家寒哥时间全是你们的?”
“源源,你不能这么说。”蒋寒周无奈开口。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青年语气没有一丝责怪,相反都是温宠。
刘源立即住嘴,脸上还是生气。
“哦哦…对…对不起…”陈害被说得满脸通红,紧紧抱着小祸往后退。
小祸子连父心,早在刚才就感觉到父亲的难受,再经刘源这一下,直接委屈的小声哭了,“爸爸,她坏,呜呜,坏人吼爸爸……”
陈害大手捂住小祸的嘴慌张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蒋医生,我,我还有事,先走了。”转身沿着走廊急急离去。
刘源俏脸通红。别过脸去,不看两人。
蒋寒周看见小孩哭了,心里有丝不适,刚想伸手去哄,男人已经抱着小孩匆匆走开。
他微抿嘴,压下心底那阵不适,转头对女生道:“源源,走吧,下次注意。”
刘源挽着人的手一僵,寒哥从不说她的。她勉强笑应,“知道了知道了。”
最后刘源的变戏法还是没看成。
两人刚买票进场,蒋寒周电话响起。
有个从地方军医院转进来的病患,高级军官,从战场上下来的,有脑死亡危险,已经进了手术室,就等蒋院长主刀。
时间紧迫,蒋寒周只来得及对刘源留下一句,改天一定再陪她来看,迈开长腿,匆匆朝医院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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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害抱着小祸一直低头往前走,直到后面两人视线再碰不到,他才停下。累极了似的在边上走廊椅子坐下,眼睛无神的盯着地面。
“爸爸”脸上忽多了一双瘦弱的小手。“你不要难过。”
陈害一僵,亲亲儿子小手,“爸爸没有难过。”
小手摸上他眼睛和胸口,“爸爸心里在难过,我知道,爸爸不要难过。”
陈害看着小祸瘦得骨相尽现的小脸,心里一阵疼。小孩子本就瘦,十天高烧更瘦了。
他低头蹭蹭儿子的小脸,“好乖乖,爸爸不难过,爸爸和你商量一个事,行不行。”
这三天他省吃俭用,自己一天只吃一顿最便宜的开水泡饭,现在身上也只剩下五十元。离小护士说的五百还差得多。
小祸眨着眼睛望着父亲憔悴消瘦的脸。
数天的劳累奔波又几天饿着肚子,陈害的双颊都微微凹陷下去。
小孩子智力其实有点问题,10岁的像人家78岁的。但是很会心疼人。细细的胳膊搂住爸爸的头,“爸爸,我听话。”
陈害被这懂事的一句激得眼酸。抱着小祸回了病房。
第二天中午,陈害挤好奶放在床头柜,又仔仔细细的叮嘱几遍后,才离开。今天是最后一天,他得赶紧想办法挣钱。
没想到刚出医院就遇上了几天前那位大哥,二话不说就答应带他去工地。
—
病房里很安静,小孩子躺在床上睡着了。
忽然,“嘎吱”一声,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男人四顾一圈,发现只有小孩一人,满意的笑了。他走到床前,手朝小孩伸去。
突然一僵。
小孩的眼一动,慢慢睁开。
男人抢在小孩开口前露出一个笑,“啊,小祸对不对,你爸爸让我来接你。”
小孩虽瘦,但又软又听话。男人抱着小孩下楼时心道一定卖得了好价钱。
走到医院门口,小孩忽然摸摸他的耳朵,“叔叔,要尿尿。”
男人为防事出有变。“叔叔带你出医院去尿啊,再忍忍。”
小祸声音含糊,“唔,唔,要,要尿了。”
男人不想被尿一手,犹豫几下,转身朝一楼卫生间走去。
走到一半,迎面过来一帮医生。里面有一个高个青年,男人知道这是院长。忙走到一边避开。
一群人经过男人身边时,忽然听见一声惨叫。
蒋寒周侧头看去,就见一个男人正气急败坏的在抓一个人群里蹿来跑去的小孩。
周围人以为是家长教训调皮的小孩,没有在意。
隔着人群看不清小孩的脸,蒋寒周觉得小孩子有些熟悉,没等他细想,小孩踉踉跄跄朝他这边疯跑过来。
他停住脚,小孩正好抱住他小腿躲到他腿后。
边上的小玉忙上前将小孩拉开。被蒋寒周止住,他半跪在地,此时已经认出来小孩,正要问人爸爸呢?
小孩细细的胳膊一下搂住他的脖颈,小小的头埋在他肩上,瘦弱的身子发着抖,呜呜咽咽的哭了,“爸爸…呜呜爸爸……”
蒋寒周独生子,周围朋友有结婚的但没有小孩,他与小孩的接触仅限于儿童病房。这算是第一次同小孩子这样亲密。
小孩子说话有些口齿不清,含含糊糊的,有点粘有点软,还有些委屈。蒋寒周知道不是在叫他,但是心底像被一片片羽毛挠过。
他搂住小孩的腰站起来。那个骂骂咧咧的男人已经不见了。
“院长,您在手术室熬到现在才出来,我来抱吧,您去休息。”小玉体贴道。
小孩一听这话立即收紧小胳膊,湿润的脸紧紧贴住蒋寒周的脸,动作已经表达了想法。
蒋寒周轻轻摇头,“谢谢,我抱他回去再休息。”
到了病房却不见人。
蒋寒周问小孩爸爸去哪里了。不知道。又问去做什么了,也不知道。只好皱眉抱着小孩回到办公室。
怎么会放小孩子一个人在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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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寒周没带过小孩。把小孩放上折叠床,让有事叫自己,便回到桌前写东西。
小祸有些随陈害,性子畏缩。饿了也不敢叫人。
直到听见一阵咕噜声,蒋寒周才反应过来小孩饿了。他起身抱着小孩出门,温声问,“小祸对不对?”
小祸饿得没力气,蔫蔫的点头。
“小祸,叔叔带你去吃东西,你喜欢吃什么?”
小祸想爸爸了,但不好意思对蒋寒周吐露,小声说:“想,想喝奶奶。”
蒋寒周脚步一顿,想着用奶粉代替也行。
“好,先带你吃饭,再喝奶奶。”
带着小孩到医院附近吃了一顿虾滑饭,蒋寒周又在母婴店买了一包奶粉。
期间老板娘嘴很甜,不断夸赞两人不愧是父子,简直一模一样。
蒋寒周微笑着付钱离开,对于这种不实言论,并不放在心上。
奶粉包装上有步骤,大大方便了只会拿手术刀的蒋寒周。
他估摸着小孩刚吃饱,用一次性杯子装了小半杯递给小孩。
小孩很乖的低头接过去喝,没有吵着少了。
蒋寒周复回桌边坐下办公。觉得和小孩相处的很舒服。
快速写完几张单子,他忽觉不对,抬头看去。小孩还是低着头,和刚才没有什么区别。
看了一会儿,他放下笔,走过去,在沙发前蹲下。
入目一张憋到通红的脸。小孩脸上湿乎乎的挂满泪珠。不知哭了多久。
蒋寒周心被轻轻扎了一下,他放柔声音,抽出纸小心给小孩擦眼泪。
“小祸,告诉叔叔,怎么哭了?”
小孩声音大了些,但还是细细的,他想要爸爸。“想,想喝奶奶。”
蒋寒周温声解释刚吃饭喝多了不好。
小孩摇头,伤心的,“我,我要爸爸,爸爸的奶奶。”
蒋寒周当小孩子说错话,他抱住小孩站起来哄,“小祸,爸爸是没有奶奶的,想喝的话,叔叔再给你到小半杯好不好?”
小祸趴在人肩上,哭得更凶了,“爸爸有的,在柜子上,我爸爸给我留的,叔叔坏,呜呜呜…”
直到抱着小孩来到病房,蒋寒周才明白,爸爸的奶奶是什么意思。
他将柜上杯子里的奶加热。轻轻尝了一口,觉得温度合适后,递给小祸,“小祸,只能喝一半哦。”
小祸已经不哭了,乖乖的点头。一小口一小口的舔。蒋寒周觉得像小猫一样。
小祸很听话,喝到一半,把杯子递给蒋寒周,“叔叔,我爸爸的奶奶好喝,你喝你喝。”
大概学医的都有些洁癖,蒋寒周从不碰二口。但看着小祸那双眼,他接过来,将剩下半杯喝下。
至此才明白小孩为什么哭。男人不知哪里买的奶粉,确实比自己买的好喝。
喝完奶又哭过,不一会儿,小孩睡了。
蒋寒周坐床边守一会儿,抬起手看一眼,晚上八点。而男人还没回来。
门这时被推开。一个护士探头进来。
一见居然是院长,小护士脸一喜,刚要开口,见院长竖起一指在薄唇前,忙闭嘴。
她退出去,等院长出来。
“有什么事吗?”蒋寒周轻轻合上门后问人。
“院长”能和院长说话,小护士有些激动,说话难免添油加醋,“这房恶意拖欠费用!我前几天,天天来告诉他该缴费,他就是不缴,今天还丢下小孩子跑了……”
“他欠了多少钱?”
“他…啊?哦哦…”小护士还没说完就听人问,忙回答,“欠了五百整,真是可恶,又不是什么大钱,一直欠着!枉费您的好心!简直……”
蒋寒周轻抬手打断,“你带单子了吗?”
“带,带了,院长”小护士忙把单子递过去。
蒋寒周从胸前口袋取下钢笔,在单子上签字,回递给人。“这一房再之后的费用都记我账上,你记得找我签字。”
小护士愣愣的点头,看着院长走进门的高大背影,心道院长真的是好好,不由再次羡慕起市长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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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寒周见过垃圾车上男人护着儿子的模样,所以当男人在小孩可以出院后还没回来时,他不由考虑起小护士说过的话。
真的把小孩扔下一走了之了?
他从医生涯也遇到过不少。那些小孩的去处就是福利院。这并没有什么,人生命各不同,总比一无去处要好。
只是,他看着不远处折叠床上熟睡的小孩。心里起了一些不落忍。
小孩是他见过的最乖的,不吵不闹,十分安静,一本儿童故事书可以看上几天。甚至饿了也不喊,忍着,等他忙完才想起来。乖到让人心疼。
他轻轻摇头。若真到那一步,还是常抽时间去福利院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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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害并没有弃子。
他跟着好心大哥走了许远的路,他没有发现越走越偏。他信任的在大哥的指示下,上了一俩坐满了和他差不多打扮,一样愁眉苦脸,一样灰扑扑脏兮兮人的车。
初始,他不敢和周围人说话。但沉默的众人仍让他觉得很亲切。
是身边五十多岁的男人主动和他搭话。问他哪里来,来首都看什么病。他全盘托出。
男人低低叹一口气,和他说了一阵,他渐渐明白,这车上的人都是在那位大哥的指领下上车去挣钱付医疗费的。一时心里不由产生同病相怜的凄惨情绪。
不过这情绪没持续多久。
眼见天黑下来,车却还没到点。
大哥说过最多一天就到,可以帮他看着儿子。
可他心里总觉得不安。但想着大哥说的,这个虽然远一天却可以挣满五百。他又强忍住下车的念头。
车忽然停住。前面的两个年轻人让下来。他以为到了忙下车。
结果却说只是暂时休息,要明天早上才到。
他失望的在路边找了块石头坐下。眼望着两边的山林,心里的不安越发加重,已经有些后悔。
不一会儿,年轻人喊着让上车。
陈害上了车刚要坐下,忽然尿急。他结结巴巴朝年轻人请求。
年轻人脸一沉,不准他下去,理由是耽误大家。
陈害一想,也不好意思耽误别人,憋着走回去。
另一个年轻人突然发声,“让他尿,正好,哥几个也去。”
沉脸的年轻人想了几秒,点头同意。陈害赶紧下车走进山林。
因为身体原因,他往里走了很远,才解开裤子。
结果,回来时,夜黑林深,迷路了。
他苦着脸着急的找了许久,终于听见前面十几步处有光。
他一喜,刚要跑过去。脚下一僵。
骂骂咧咧的声音在安静的林子里很响。
“他妈的,我都说别让他下来。这他妈跑了,又少卖一个人!”
“行了行了,这人是个乡巴佬,没那么多脑筋,我看是迷路了,咱们再找找。”
陈害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死死捂住嘴,慢慢往后退。
眼看就要退到安全距离,忽然,“咔嚓”一声,他不知踩到了什么。
那边的骂骂咧咧静了一瞬,随之骤然发作。
“我艹他妈的!他在躲我们!必须抓住他!实在不行杀了!决不能让他出去坏我们事!”
噼里啪啦的树枝响,几个年轻人如同脱牢的猛兽奔过来。
陈害这辈子从没这么疯狂的跑过。
他左脚上坏了几个洞穿了整整十年的鞋子终于下岗。
林地的树枝将他光着的脚以及那张瘦脸刮出一道道血痕。新买不久的衣服裤子拉出一条条洞。
陈害完全顾不上。
但他饿了几天,跑了许久终是没力气。眼看身后那群穷追不舍的猛兽就要追上来。
忽然,他脚下一空,整个人惨叫着摔下去。天黑不见五指,他跑得太急,根本没看见悬崖。
几个人及时停住脚,打着手电往下看,深不见底。
“真倒霉,还没开张,死一个。”
“算了算了,走吧走吧。”
—
这天中午,蒋寒周刚从手术台室出来,就接到了电话。
“寒哥,我给你送燕窝!”
即便疲惫不堪,蒋寒周还是耐着性子,“不用了,源源,你是女生,才要多吃。”
刘源这几天都想来,但人总以忙委婉拒绝,她咬唇,拿出靠山,“我爸让的哦。”
蒋寒周无奈,“那好吧,我在…”
“我知道我知道!医院!谁不知道我家寒哥爱岗敬业呀!”
“好好好…”蒋寒周应和,低低的笑着。
他身后的小玉眼里充满了艳羡。
院长温文和气,但是靠近了会发现,那层温里是带着点点疏离的。她进院来,只看见过两个人让院长破了那层疏淡。一个是现在和院长通话的人,一个是新进院的小孩。
—
在办公室陪着小孩看了一会儿童书,蒋寒周电话再次响起。他微微勾唇,一边给小孩翻书,一边按下接通。
“喂?源源……”
他翻书的手一顿。随后,立即起身往外走,一推门刚好看见不远处的小玉。
“小玉!”叫住人后,他大步走到人身边,简单和小玉说了一遍事情,将小孩托付给小玉,便开车匆匆离开医院。
蒋寒周开了一天车,终于到了某片区的派出所。
警察早就等着,一见人来,立即领着往等候室走。
“蒋先生,请。”警察指着一扇老旧的门说。
蒋寒周推开那扇门,一眼看见里面在长条椅上抱膝缩成一团的男人。
比初见第一面还要糟糕。那时只是脏,黑。现在浑身都是血条。衣服成了布条。鞋也没了一只。另一只鞋底已经开裂,露出满是伤口的脚趾头。
他有些疑惑的看向已经在门边守候的警察。
警察同志对他和气一笑,“他不让人靠近,没办法处理伤口。”
蒋寒周轻轻点头,终于走进去。警察同志体贴的关上门。
蒋寒周走到人边轻轻喊人,“陈先生,陈先生…”
人在轻轻发抖,没有反应。
蒋寒周遂蹲下去,试探着触摸人的手臂。刚碰上,人就一抖。
警察路上对蒋寒周说了,男人掉在涯下的大河里,顺着漂到岸上,被路过的游客捡到派出所来的。
廖廖几句其实并没有体现出人的命大。
“陈先生?你能听到……”
他话没有说完,一双结实的胳膊突然环上他的脖颈,接着,一个潮乎乎的头埋上了他的肩,然后无声的哭了。
蒋寒周触人臂的手一僵。
这父子俩都是一样的脾气。连哭都差不多。但是一个三十岁的成年男人毕竟和小孩不一样。他们只是见过几面的陌生人,且男人现在浑身脏污,带一股腥臭。有涵养,不代表他没有嗅觉。
再者,他本身是抗拒同别人接触的。
不过,蒋寒周还是本着良好修养压下心底的抗拒,手轻轻拍着人的肩。
过了一会儿,人肩不再抖,他才开口。
“陈先生,你可以放开了。”
男人一动不动,好似没听到。
蒋寒周眉轻皱,力道放轻的拉开人环住自己的手。
出乎预料的容易,一拉就拉开了。
他本着好事做到底的问人。
“陈先生,警察告诉我,你在这里只认识我对吗?嗯”蒋寒周琢磨几秒,“我的意思是,你需要我在金钱上对你有什么帮助吗?”
这话仁至义尽,算得上乐于助人。
但从另一个方面而言,就同于告诉男人,我只能给你钱,其他我都给不了你。
陈害嘴唇冻得发白,他刚刚脑子不清醒才会抱人。现在他被这一通话清醒了,反而想远离。
他想到那年。
青年还是少年,跟着一个穿得特别好的中年女人来到他们家。
那是他第一次见这么好看的女人,也是第一次见这么白净的男生。又白又好看,不止他这么觉得,村里的大姑娘全都围在他家门口,就想看一眼男生。
他看见村长女儿端着金贵的鸡蛋给男生。
男生也是这样说的,“谢谢,我吃不下了,嗯我的意思是,你需要我在金钱上对你有什么帮助吗?”
大概是不想吃,但又想补偿,就用钱来。因为最不缺钱。也最疏远干净,不沾一点人情。
他被大家挤到最边上,透过人群看见村长女儿哭着跑走了。
现在,换作是他,也想跑走。
“不,不用了,谢谢,谢谢蒋医生。”
门忽然被推开,撞在墙上,发出很大声响。
陈害吓得抖了一下。
蒋寒周回头看去,“源源?”
从医院急匆匆赶来并已在警察嘴里得知事情全委的刘源俏脸气得通红,噔噔噔踩着小高跟走过去,刚做了红指甲不久的纤纤细手指着男人。
“拜托!我未婚夫是医生又不是保姆!给你带小孩就算了!现在还要来带你吗?你不看看你多大年纪了,没有脑子吗?人家喊你上车你就上!”
“源源!”蒋寒周少有的严肃语气。
刘源更气了。转头看着蒋寒周。
“本来就是啊!干嘛凶我!什么父亲会把孩子独自扔在病房?!干嘛凶我!”
说着她又转头朝男人骂道:“都怪你!蠢货!蠢死了!”
寒哥以前从不说她,从这男人和他儿子一出现,就变了。
“都怪你!”她哭着跑走。
“抱歉,陈先生”蒋寒周替人道歉。
陈害紧紧抱住腿,“没,没有事。”
可男人这副样子,哪里像没事。蒋寒周感到有些头疼。最近源源不知怎么了,说话总是……
“真的很抱歉,陈先生”他有些担心跑走的人,从外套里掏出皮夹,没有数将里面的钱全抽出来放在人脚边的椅面。
“陈先生还是收下吧,不为自己,也为了孩子。我这里还有事,就先走了。”
陈害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他知道青年是去追女生。
虽然鲜少和青年正面接触,但他知道青年是个负责体贴的人。
走到门边时,蒋寒周想到什么,回头对人温声道。
“陈先生,医院人多复杂,下次还是要注意一下,不要把小孩独自放在病房里。”
“拖费不缴也不太好,上次我也说过,如果有困难还请来找我。”
蒋寒周没有发现。每一句话落,男人头就低一个度。
一个小半辈子都在偏僻小村生活的人,哪里有这首都骗子的心眼。
一个在这繁华首都无权无势的乡巴佬又怎么能快速筹到500元。
蒋寒周不知道,男人是走投无路了才会把儿子独自放在病房。也不知道,男人其实有尝试过朝他开口。更不知道,护士其实只来催过一次。
他虽温声,但责怪不假,落到本就悔恨的男人身上,就是句句温里重锤。
陈害久久坐在椅子上沮丧发呆。
忽然,听见小祸在叫他。他抬起迷茫的眼,竟然看见儿子就站在门口。
“小祸!”他忙跳下椅子跌跌撞撞跑过去,抱住儿子,“乖乖,你怎么来的?”
“小玉医生带着来的。”
小玉没想到刘源性子这么急,忙带着小祸打车跟过来。
听到这声音,陈害身子一僵。没想到这人会出现。
蒋寒周没有发现,他把一身从附近区民那里买来的衣服递给人,“陈先生,你先换上吧。然后我开车送你们回医院。”
陈害低头接过衣服。
“陈先生,这里有些不方便,我带你去另一个房间。”
陈害点点头。
一边的小玉适时蹲下去把小祸从人怀里抱出来。
蒋寒周口里的另一个房间其实就是另一间等候室。但人少了换衣也方便。
陈害背着门站在椅子前,听到关门声。
他把那明显一套的灰布衣服放在椅子上后拉住衣摆往上,刚脱下上衣,他迟缓的反应过来,还没给蒋医生道谢。
想着出去一定要给人道谢,陈害慢慢换上干净衣服。浑身都被刮伤导致他不得不慢。
将脏衣服叠好抱住,他转过身,骤然僵住。
紧闭的门前,站着一个手里提着医盒的高瘦青年。
他慢慢从脸边浮起热来,语无伦次。
“蒋…蒋医生…你…你…”
蒋寒周走到人身边,“陈先生,你去椅子上坐下,我帮你上药,我刚刚大略看过,你后面除了腰部有点严重,其他都是小伤。你前面有大伤口吗?”
陈害被那句大略看过激得急急摆手,“不…不用麻烦你了…蒋医生……我…都是小伤…很快就可以好…”
然而最后,陈害还是在蒋寒周的劝说下,拉开衣服在后腰以及小腹处上了药。
蒋院长对病人一向温和且严格。
—
深夜,警察手里拿着一张名片,目送一辆黑车驶出区派出所。
蒋寒周驾驶位。陈害抱着儿子副驾驶。刘源不想看见两父子,赌气和小玉坐了后排。
小孩子坐了一天车,已经累了,靠着父亲的胸膛睡得正香,手上不知抓了什么。
陈害拘谨的抱着儿子,不敢乱动。
路上一天,车到医院门口停下已是晚上。
陈害不知道车门怎么开,侧身面对车窗,无措的在车门上摸索。引来后排刘源嗤笑。
蒋寒周没说什么,解开安全带,探身过去,手越过男人。
陈害被耻笑得手心出汗,忽然,身后压上来一个人,薄荷清香袭来,随后眼前出现一只手,“咔哒”一声,把车门打开。
“谢谢…谢谢…”他不敢回头看,一边道谢一边推开车门,抱着小祸匆匆下车后径直往前。
被人叫住,“陈先生,你等等。”
蒋寒周打开驾驶位车门下去,走到陈害身前,“你落下东西了。”他说着,弯腰将一叠东西塞进人的灰布衣包里。
“小朋友已经可以出院了,明天记得办出院手续。”
“号码一起放进去了,如果遇到什么困难,陈先生可以打我电话。”
陈害一直低头不敢看人,只无声点头。等人走了,他才掏出衣包里东西。
是一叠钱,里面夹了一张写了号码的纸。
他把钱数了一遍,一共是两千,合上来,共五千五百元。
陈害这辈子从没见过这么多钱。感激不尽的同时,想起两个小护士的话,越发觉得蒋医生离他远的不行,也越发加重了对方不会认小祸的念头。
抱着小祸慢慢走进医院大门,忽听一声清脆的物品坠地声。
陈害低头去看,是一个食指大小的黑盒子,他捡起来观察一会儿,猛然想起这是牛大叔儿子说过的火机,连忙返回去,但车已不见了。
正失望之时,忽见对街出现一辆黑车,他一喜,刚要开口喊住。一只手拎着一个座垫出来车窗,在车辆路过街边垃圾桶时,随意的一甩。
手他认得,虽只见过两次,但牢牢地映在脑海。座垫他也认得,是他和小祸刚坐过的。
他顿时从头僵到脚。脸火辣辣的疼。先前的感激被一股强烈的窘迫,自卑,尴尬冲垮。
他自来到这里,因为外表的土气和一些迫不得已的穷酸行为,受尽别人的鄙夷和斥骂。
但这是他第一次为这个身份而感到这样的羞愧难当,已经到了无地自容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