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银色的磁动超跑从繁华高耸的观星楼下出发,路过城市的心脏,经络,再到末肢,刺眼的阳光追着车身,一路向西。
道路的补丁渐渐增多,新旧不一,技术的进步总是在贫穷的地方少见成效。不知过了多久,颠簸停下,海边的疗养院到了。
“林先生,我帮您提行李吧。”年轻的司机很是拘谨,他躬着腰请示,不敢直视乘客的眼睛。
听别人说,林先生的眼睛是绿瞳,像祖母绿边镶嵌了一圈极细的黑曜石,看久了会做噩梦,而且林先生曾经是南约联盟里最顶级、变异最成功的alpha。
与力量型的变异不同,林先生只消一个对视就能看透对方隐藏的欲念。
所以林先生是联盟的大法官。
即使他再好奇,也没那个胆子抬头。
没等年轻的司机克服心理障碍,后座的男人起身出来,修长微凉的手指伸过来,接过褐色皮质的行李箱。
“不用。”
清哑的嗓音伴着鞋履敲击在碎石上的微响,渐渐远去。这时,一直低着头的年轻人才敢抬头看向他的乘客——那个观星楼最顶层的住户,或者说,被beta圈养的怪物。
林先生的背影确实是与普通人不同,肩宽腿长,身型优越,穿着笔挺的制式服装,带着模式化的利落板正,是观星楼里最常见的走路姿势。
像流水线上量产的漂亮模特玩偶,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年轻的司机摇了摇头,没有坚持要去陪着碍眼,他私心里觉得,林先生应该会喜欢一个人呆着。
再强又如何呢,他钻入车中还在默默腹诽,依旧还是普通人当权的世界,强大的alpha就像某天突然出现的怪异猛兽,打得人类措手不及,但猛兽很快就被拔了牙,关在笼子里,洗完脑之后,就是最简单的执行机器罢了。
或许看起来是光鲜亮丽的,但不一定比他这样普通的beta自由快乐。
更何况,林先生不就是因为精神力耗竭,危险等级降为D级,才会来疗养院的么,他这一路上到底在害怕什么?
观星楼底层的小司机心情重新轻松起来,他哼着歌,调转车头,摸着钛制的操作台爱不释手。
等发动机的轻噪音消失,耳边空气的流动声开始逐渐清晰,鼓膜有着不明显的震动,是陌生的频率。林钲微微眯了眯眼睛,停下脚步,打量着眼前锈迹上覆盖着苔藓的大门。
墨绿色,褐色,灰白色,不是明媚鲜嫩的颜色,却也不阴暗。
与次氯酸等化学制品刺鼻的味道迥异,陌生又复杂的味道争先恐后地钻入他的鼻腔,算不上好闻,但很轻柔,像湿润且不算干净的羽毛缓慢滑过皮肤。
如果他能分辨,应该会知道那是风中带来的草腥味,铁锈味,还有泥土的味道,可惜无菌培养室里长大的alpha,并不懂得平民的味道,毕竟从出生起他几乎从未出过观星楼。
放在以前,身边多的是研究员和军政员围着,现在不一样了,危险等级被定为D的alpha,与普通人没有多大差异。林钲感到了心脏的跳动变得舒缓平稳,这是轻松的表现。
很快,风里带来了汗味,这是林钲可以分辨的,也是他不喜欢的味道。
是小跑过来的疗养院保安。
“林林林,林先生,我刚接到通知,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我现在带您过去,您住在001号别墅,那个房子最大,上头说分给您了。不过那边没住过人,还没整理好呢,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我这会儿也是刚上班。”
短短五分钟,林钲已经知道,这位聒噪的、对所谓“上头的安排”颇为不满的保安叫盛武,他住的地方并没有收拾好,因为疗养院昨天才接到通知,而且今天保洁不上班,他不得不先将就一晚。
林钲并没有做出太大的反应,对于晚上会住在什么样的环境里好像漠不关心。
树荫分割着阳光,在水泥路上一亮一暗地排列着,像钢琴的黑白键,又因为不规则的形状,让林钲看得入了神。
他自然是在观星楼的仿生区见过树苗,一样是绿色的叶,细碎的枝,褐色的树身,只是没有这么高大,也不会投下这样不规矩的树荫。
盛武不像城里打工的司机那般守规矩,他莽撞又热情的眼神不住往林钲身上扫。
身旁的人像古早的亚裔仙侠剧里走出来的神仙,黑色金边的修身衬衫在阳光下闪动着精致的暗纹,身上带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听人说,这位林先生的母亲是五约联盟里基因最优越、也最值钱的女性omega。
乖乖,盛武咂舌,南部联盟的买卖不亏,花大价钱买回来的优越基因就是不一样,生育出来的混血就是好看,五官精致又立体,一点也不输他在光纤屏上看到的模特明星。
等从疗养院的南门走到北,路过一幢幢千篇一律的建筑物,停到水泥路的尽头,盛武才从见到大明星的晕眩与激动里出来。
坏了,习惯性走到偏门了,眼前的铁门还没有上锁。
盛武刚顺畅没多久的表述能力又开始下降,他磕磕巴巴的,声音还大了起来,“林,林先生,您,您稍等一下!”
林钲右边的脸颊已经被阳光晒得微红,他转头看了小保安一眼,绿宝石一样的瞳孔,被乌黑的虹膜圈在里头,又被阳光照透。
明明没带任何情绪,却看得盛武心里猛然一惊,继而赶忙移开目光。
黑眼珠滴溜一转,盛武点头哈腰地推开了眼前的侧门,脚下冒冒失失地准备往后退,他自觉已经仁至义尽。
“林先生,您请,实在不好意思,我得回去看大门了,您有事再联系我,一楼客厅的座机按000,就是门卫室!”
“不过林先生,其实门卫室也不怎么管事,咱就是个小保安!对不住了林先生!”
汗味和聒噪一起消散,好闻的、极其清淡的甜味悬浮在空气中,又是观星楼里不常见的味道,容易叫人忽略,却让林钲格外在意。
林钲沿着鹅暖石铺就的小道往里走,没了树木的遮挡,阳光肆无忌惮地倾洒在整个院落,算不上漂亮精致,带着热烈又张扬的生命力,是陌生的感觉。
博士跟他说过,常年不住人的话,阴暗潮湿的地方会长出青苔,阳光干燥的地方会长出猫。
林钲转了转脑袋,四处扫了一眼。
这里会有博士说的那种爱晒太阳、会伸懒腰的低等动物吗,如果有的话,应当是与他在仿生区见过的那只毛色光亮的豹猫迥然不同的。
因为仿生区不会有懒洋洋的动物,优胜劣汰之后,它们有着严肃的使命,而且那里也没有阳光。
两年没住过人的庭院没有猫,也没有杂草枯叶,反而郁郁葱葱,开着大片的黄白色小花——是林钲从没见过的花。
小花丛明艳艳又生机勃勃,甚至长得有些霸道,把周围规矩精致的庭院都衬得呆板失色。
或许这些不知名的小花就是那寡淡甜味的来源。
很快,林钲就知道了小保安行为怪异的原因。
转过花丛,他在别墅的木制尖顶外屋里看到了一个脏兮兮的小孩。
没办法,他的五感比普通人类好太多,一点细微的动静都会被捕捉到。当然与精神力充盈的过去相比,林钲的视力已经下降了很多,现如今的敏锐也不会维持太久。
博士说过,他会渐渐失明的。
林钲拎着行李箱,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
这个小屋,没记错的话,在隔壁那栋制式相同的别墅里是做狗窝用的。刚刚路过的时候,林钲就注意到隔壁养了一只健硕的牧羊犬。
那只精力旺盛、白黑相间的动物也就刚停下有节奏的叫唤。
当林钲站到狗窝前的时候,脸上粘着灰、头发上粘着泥的小男孩——那个不速之客,才慢吞吞地从几件破旧衣上爬起来,又用同样脏兮兮的手揉了揉眼睛,呆滞地盯着林钲,大大的眼睛里印着花丛斑斑驳驳的倒影。
原来博士说对了一半,阳光干燥的地方不会长猫,会长出捷足先登的小乞丐——应该叫小乞丐吧,研究员说过的,与值钱的alpha和珍贵的omega不一样,很多无用的普通beta都会成为无家可归的乞丐。
林钲微微皱眉,狗屋里的摆设,他没见过的、鸡零狗碎的东西不少,小小的地方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感觉这个小木屋俨然成了小乞丐的据点。
林钲在早春的阳光里微微低头,礼貌地问:“你是谁?”
他的声音低沉,又常年不苟言笑,带着习惯性裁决他人生死的气场,叫眼前的小乞丐紧咬着牙关,细细发抖。
“对不起。”
道歉来得很快,刚从睡梦中醒来的小乞丐,嗓音青稚,让林钲想起博士豢养的宠物鸟。
那只漂亮的小畜生有时会呜呜呜地小声啼叫,博士说,这样的叫声是它心情舒畅的表现。
但小乞丐应该不是心情舒畅,是在紧张吧,因为他手下在不停揪着衣摆,眼神闪躲,偷偷咽着口水。
林钲一眨不眨盯着小乞丐。
没了精神力,只能靠心理学经验判断对方的情绪和心理,还是有些不习惯的。
“我是陶小蓝,我自己,是我自己进来的。”小乞丐开始自报家门,并且包庇同伙,揽下了全部的过错。
林钲注意到狗窝边,嵌在泥土里的鹅暖石围成了一个“陶”字,确实是低等的犬类动物常有的占地行为。
很幼稚,也无用,对真正的所有权归属并无任何影响。
“我帮陈伯伯搬花,这里虽然不住人,但是杂草太多了,我,我怕狗尾巴草的种子飘出来,会污染陈伯伯精心打理的花园,所以就进来了。”
名叫陶小蓝的小花匠接着磕磕绊绊地解释自己闯入别墅的原因。
陶小蓝说不下去了,就算除草的理由勉强正当,他也不应该私自种这些乱七八糟的、不值钱的野花,更不该带着自己鸡零狗碎的东西,堂而皇之地睡在别人的院子里。
于是陶小蓝垂下脑袋,闭上眼睛,习惯性地缩起肩膀,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个巴掌出现在脸上。
他倒确实没说谎,去年秋天,陶小蓝刚来疗养院帮忙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个疗养院最北边的荒废别墅。
穿过破旧的北门,跨过一条小溪,翻过不高的后山,就是陈家的花圃,他经常会走这样一条小路去陈老花匠的花圃里帮忙浇水。
初春,陶小蓝透过围栏,看着黄色的枯叶里冒出的青绿色杂草,心生担忧。
狗尾巴草的种子如果飘到别处,势必会增加不少工作量。本着防患于未然的原则,陶小蓝想着每天工作完之后来除草,结果翻了两次墙就被巡逻的小保安盛武发现了。
陶小蓝几番求情,小保安心软了,又看陶小蓝细胳膊细腿没什么杀伤力,理由也算合情合理,便怀着侥幸心理偷偷拿保安室的钥匙给陶小蓝开了庭院的偏门。
刚刚领完路察觉到事情不对,咋咋唬唬的小保安早早在林钲进门前就借口溜了。
林钲自然不是个会使用暴力的人,他不懂植物栽种,也不知道狗尾巴草,但他知道什么是污染——如果实验区有地方出现了污染源,那是需要全员一级响应的棘手事。
他接受了小花匠的解释,接着询问:“这些花是你种的。叫什么?”
没有责骂,没有殴打,陶小蓝立刻睁开圆溜溜的眼睛,眼前这位漂亮的先生虽然没什么表情,但看起来没有恶意。他小心翼翼地点点头,“是的先生,是我种的,这是小雏菊。”
“我还不会种名贵的花。”陶小蓝又红着脸补充。
小花匠的脸上出现了心虚、懊恼、羞愧或是后悔的神色,有些复杂,林钲在很多罪犯的脸上见到过,可又有些不一样。
林钲开始疑惑,说不上来是哪里不一样。
离开观星楼仅仅一个上午,林钲已经很不适应了。这种不适不仅来源于陌生的环境,还来源于他内部的衰竭。
以前,遇到任何一个人,林钲都会习惯性地探知一下对方的欲念,以判断对方的善恶与喜好,并以此为依据做出相应的回应。
这会动用他的精神力,并不需要特意去观察,就是翻看一本已经打开好的书籍罢了。
可是现在不行了,他能明显感觉到他的精神力已经枯竭,就像汹涌的海水突然在某一天开始不断退潮,慢慢收缩成荒漠。
心脏在逐渐干裂,微微的刺痛从干裂的纹路里生出来,又缓慢地往四肢百骸攀爬,叫他每时每刻都不痛快。
疼痛很小很密,又好像深深扎根在他的生命里,无法摆脱,因而时常会被忽略。
想到这里,林钲恍惚觉得,那种如影随形的疼痛和疲惫好似有所减轻——是从走进这个庭院开始的。
什么缘故?
“我没有地方住才在这里睡的。求求您,先生,不要让警管抓我。”
长久的沉默带来的恐慌,让陶小蓝急于爬起身求情,又因为过于着急,他一个踉跄重新摔坐在地上。
脚踝明显崴了一下,陶小蓝一声也不敢多吭。 行动间,气体分子浮动,寡淡的香味四散而开,像一张稀疏又强韧的网,将林钲整个罩住。
林钲有种错觉,好像有一滴清水滴在了心脏干涸的裂纹上,又瞬间消失,短促的疼痛之后,有绵长的舒缓感。
林钲产生了好奇,因此他歪了歪头。
他这才注意到对方并不能算是小孩,只是肩窄瘦削,宽大的老式立领衫穿着不合身——或许是刚刚提到的“陈伯伯”的旧衣,因为已经洗得发白,看不出化学纤维原来染上的颜色。
刚睡醒,领口甚至还翻在里面,袖子上围着一圈断裂的线头,露出的手腕又细又白。
头发有点长了,乱糟糟的垂在眼前,末端在阳光下泛着枯黄。
不是乞丐,是小花匠,但与乞丐一样贫困,一样营养不良。
没有办法,从来都懒得正眼看人的林钲不得不这样细细打量眼前的小花匠。
从表情或者肢体动作中找出别人想传达的情绪、想隐藏的想法,对林钲而言是还需要练习的事。
就好像开卷考试时突然被没收了重要的参考资料,他不得不用浅薄的心理学知识去寻找答案,以解答他的好奇。
林钲又去打量陶小蓝的脸。
最先注意到的是湿漉漉的眼睛,像三区后勤部用特级营养液种出的土尔木葡萄,饱满又透亮。
而小花匠的鼻尖挺翘泛着粉,巴掌大的脸很红。应该确实是在羞愧,当然也有可能只是睡觉时压到了侧脸,血液不流通导致的正常泛红罢了。
长得这样漂亮,男生女相,基本可以判定对方是个omega,那寡淡微甜、闻着让他心情放松的味道应该是omega安抚性的信息素。
那这是林钲见到的第一个男性omega,一个会对他产生影响的omega。
原来与女性omega的信息素不同,男性omega的信息素闻着不会叫他头晕眼花、恶心反胃?
又或许是他自己没了精神力的缘故?
博士不在这里,无法给林钲解答疑问,不过也不重要。
当然研究员说过,头晕眼花、恶心反胃只是林钲自认为的,是他的心理上在抵触罢了。面色泛红,心跳加快,就是正常的被迫发热。
“不要紧张,我不会报警。”林钲没了深究的兴头。他一向对omega敬而远之,如今之所以会被发配到二十三区的疗养院里自身自灭、混吃等死,左不过是因为他不但于南约联盟而言再无用处,还坚持不与分配给他的omega交配。
其实交不交配,并不影响基因的传承,观星楼有很多种方法提取基因——他的胳膊上现在还有六个针管。
没了一个能用的林钲,再克隆一个出来就好了。
不过是因为他不听话罢了,这样随意的放逐是观星楼对他的惩罚。
得了特赦的陶小蓝脸色稍稍放缓,是如释重负的表情。他千恩万谢,眼睛又湿漉漉泛红,明显在感动。
“谢谢您先生,您真是个好人!”陶小蓝钻出小木屋,向林钲道谢。
如果小花匠是猫,那应当是个很好养的猫,容易满足,容易被一点小恩小惠感动,还会夸张地表达情绪,不像仿生区那只高傲自大的豹猫。
林钲觉得自己之前的谨慎探究全无必要,这是一个浅薄的、一眼就能望到底的omega。
只是不会报警罢了,林钲并不打算留人,他来这里就是想要个清净,不想要自寻烦恼。基于礼貌,林钲没有明着出言赶人,只是好心地提醒对方可以寻求一些帮助。
他声音平缓,带着不容置喙的腔调,“我想,没有一个omega会在南约联盟过不下去。”
再怎么说,这个漂亮白皙的omega也不应该过得这样差,大概率是个离家出走的少年吧。
经常听说实验区有离家出走的alpha,研究员说,青少年就是容易叛逆——所以林钲这样猜测。
陶小蓝浅淡的眉毛蹙了起来,嘴巴微张,葡萄一样的大眼睛里适时出现了疑惑不解——他确实是个容易观察的对象。
“需要我帮忙联系你的监护人吗,或者omega公益组织。”林钲觉得自己很有耐心,他现在最多的就是时间。
“先生!我不是omega,我只是个普通的beta!“陶小蓝明白了林钲的意思,慌慌张张地摇头摆手,整个身子都在无措地晃动。
他不擅长说谎,此刻心跳如雷,后背出了一声的汗。
看走眼了?或许是吧,毕竟不再是开卷考试了。
林钲消化着陶小蓝的面部表情和肢体语言,微微出神,总觉得眼前的少年让他感到了一丝熟悉。
怎么会熟悉呢?这个一身狼狈的小花匠怎么会去过观星楼。
见对方面色疑惑,似是不信,陶小蓝着急辩解,“您是不是闻到了花香,这是小雏菊的味道,不是我的信息素。我只是个beta。“
“是真的,先生,我是最普通、最平凡的人类,而且我成年了,不需要监护人。”他忍着颤抖,认真看着林钲的眼睛,对着南约联盟曾经的大法官撒谎——如果陶小蓝认识林钲的话,估计不会有这样的胆量。
不过对于伪装成beta这件事,陶小蓝已经得心应手。
从十岁分化成一个omega开始,陶小蓝已经撒了很多年的谎,以前有妈妈为他遮风挡雨,现在只有他自己了。
林钲看着陶小蓝湿润的眼眸愣怔出神,一些模糊的往事碎片撞入脑中,杏仁体里的神经元开始活跃,坚冷的神情忽然有了片刻的松动。
或许是对方一瞬间柔和的神情叫陶小蓝产生了错觉,他开始生出了更多的期待。
是不是可以争取留在这里呢?
一开始陶小蓝只是干活累了在这里打个盹或者避避雨,当他把捡来的粉色水杯和隔壁大胖狗丢掉的玩具乌龟放在小木屋里的时候,他突然厌倦了桥洞。
时间长了,这个小小的木屋被他整理得甚至有些温馨,在这里他总能睡个好觉。
可不可以偷偷把这里当作他的家呢。
如果这是他的小木屋该多好。
这样的愿望过于强烈,陶小蓝开始红着脸向林钲求情。
“先生,我没有家人,也没有地方住。“
”我可以干很多活,我什么都可以干的。”
“可不可以让我继续住这里,只要这个小木屋就好了。”
“我保证很乖, 不会发出噪音,不会打扰您的。”
“求求您了,先生。”
说着说着,陶小蓝感到了难堪,越说声音越小。他在避风的桥洞睡过一整个寒冷的冬天,却在逐渐温暖的春天奢望着一个不属于他的小木屋。
从小到大,妈妈都夸他乖巧懂事。可他在别人家睡了大半年,从最初的诚惶诚恐,到现在被发现了还撒着谎、觍着脸想留下,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变得贪心又无赖。
妈妈如果知道的话,要对他失望了。
陶小蓝说话的时候一直努力抬起头看着林钲的眼睛——他希望能得到一些回应,也希望对方能接受到他的哀求。
绿眸乌发的alpha先生,面无表情,矜贵优雅,有种冷淡的疏离感。阳光照透了眼瞳的那层绿,好像一束光打进幽暗的深潭,看久了会有晕眩感。
一直没得到回应,希望渺茫,现在似乎该回到现实了。
陶小蓝抿了抿嘴,垂下小脑袋,慢吞吞地蹲回去,把他的水杯,龇牙咧嘴的牙刷,下巴露着棉絮的小乌龟,几块漂亮的塑料包装纸,一件件地包在地上摊着的破旧衣服里。
陶小蓝的情绪并不难读懂,焦急的语气和闪着泪光的大眼睛,代表了期盼殷切;渐红的脸、耳廓和脖子,表示羞愧;蔫巴的脑袋、耷拉着的头发,说明他正在自责、沮丧、伤心、难过。
林钲看着眼前枯黄的小脑袋,终于认出了这个少年,他曾在五区的第九公立医院见过陶小蓝,三年前,他上一次离开观星楼的时候。
那天他被簇拥着去医院的重症监护病房协助审判一位年迈的、位高权重的beta。
结束了简单的对视,签署完判决书,林钲从第九公立医院的顶层下来,走过一楼的大堂,看到了一个半大的少年。
当时他的五感比现在敏锐太多,少年凄厉又嘶哑的哭声老远就紧紧缠在他的脑神经里,好像要撕裂他的耳膜,叫他难受,又从脑袋,耳膜,一直难受到心脏。
那个时候的陶小蓝是另一种狼狈,他孤身站在医院一楼人来人往的缴费窗口前痛哭,从垂手站立,到脱力蹲下,再到蜷缩起来倒在地上。
伴着哭声,林钲捕捉到了围观者的只言片语。
于是他得知少年的母亲生了病,临到缴费时少年才发现治病钱被偷了。
“妈妈——”
“妈妈——”
一阵阵嘶哑压抑的哭声刺得林钲心口发痛,好像有一只手攥住了他的心脏——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