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沈攸宁当即心塌下去一块儿,他知道自己说这种话,容易引人遐想吗?
他当然不知道,沈攸宁别有深意地瞧了唐诺一眼,却只看到,少年满目清朗,简单纯粹。
他是真的喜欢,别人这么叫他。
花卉市场每日开放两次,上午5:00-9:00,下午14:00-18:00,沈攸宁顾及唐诺的时间,问他要不要上午去,回来以后蛋糕店可以照常营业,两不耽误。没成想唐诺拒绝得很干脆,说好不容易熬到周末,睡个懒觉吧。
沈攸宁算是参透了他的性子,服务业,哪分什么周末不周末,睡个懒觉的主语是谁,唐诺并没有讲。
你说别耽误他营业,他会让你注意休息,你要是说自己想赶个大早,他二话不说就会陪你过去。
至此,沈攸宁也摸清,唐诺刚开始的顾虑究竟为何。
这个邀约不合时宜,在最初的情景下,唐诺认为沈攸宁说的一起去,是陪自己去,等核实了对方是需要自己帮忙后,他慨然应允。
明明该是被呵护的对象,却处处为他人着想,沈攸宁无比怜惜,实在心疼。
周六下午2点,唐诺敲开了沈攸宁的门。
开门的瞬间,沈攸宁有些恍惚,仿佛唐诺并不是住在楼上的邻居,他是从天而降的礼物。
最近天气愈发寒冷,唐诺也把自己裹得很厚,面包服配运动裤,又保暖又可爱。
沈攸宁发现唐诺特别会穿,什么风格都能驾驭,还是小朋友脸长得好看,披麻袋都衬得起来。
不过唐诺不爱穿亮色,所有的衣服,几乎都是黑白灰,碰巧沈攸宁今天卫衣短褂牛仔裤,两人看上去莫名很搭。
“攸宁哥,冷不冷呀?”
往车库走的路上,唐诺冻得直跺小脚,沈攸宁听到身边哒哒响,眼神不自觉柔和下来。
“我还行,跑两步吧?马上就到了。”
“北方的冬天好冷啊,这已经是我最厚的衣服了。”
唐诺步子小,想和沈攸宁并排,脚下就得倒腾得快,他小跑着,时不时拨弄刘海,担心自己会不漂亮。
“现在还不是最冷的时候,等1月,快过年那会儿,那才叫冷。”沈攸宁道。
“我得买件羽绒服。”唐诺被风吹得眯起眼睛,“这边风好大。”
“你是刚来A市吗?”沈攸宁问。
“嗯,我之前一直在S市。”
可能连唐诺自己都没发现,他同沈攸宁,话总是很多,如果是别人,这句话到嗯就完了,如果是沈攸宁,他会不自觉多补半句。
“S市好,肯定能养很多漂亮的花。”
说到花,唐诺便想到了沈攸宁想买的蝴蝶兰,北方室内外温差大,稍不留神花就冻死了,蝴蝶兰冬天不好活,得有经验的人仔细打理才行。
“阿姨之前养过花吗?”
“养过,我妈是老园丁了,只要给她挑一盆品质好的,问题不大。”
“那就好,阿姨都养过什么花呀?”
唐诺一边问,一边在副驾驶坐好,腰板挺直,十分乖巧。
“我有些记不清了,不过,好像也是个什么兰来着,叶子很长,可以垂到阳台上。”
“不会是……吊兰吧?”唐诺正在拉安全带,听到沈攸宁的话,双手停在半空。
“对,就是吊兰。”沈攸宁逮着机会就夸他,“小诺真是行家,只听描述就能知道是什么花。”
很意外,这回听到夸奖,唐诺的雀跃并不明显,他偷看了沈攸宁几眼,每眼都是欲言又止。
沈攸宁察觉不对,试探道:“吊兰和蝴蝶兰,难度差距大吗?都是兰,应该差不多吧?”
唐诺斟酌措辞,嘟囔道:“怎么说呢,蝴蝶兰,成活不容易,吊兰吧……想让它死都难……”
沈攸宁先是一愣,继而毫不掩饰地笑了。当下的唐诺太鲜活了,直白的俏皮话,俊俏的小表情,都是骨子里透出的伶俐。
熟悉之后就是如此,唐诺的形象一下子变得立体起来,现在有很多面,未来还会有更多面。
沈攸宁把车开进胡同,这一带花店很多,分布密集,和花市相差不多,只不过都是独立店面。
胡同口的几家店,唐诺都没让沈攸宁下车,自己进去瞧了一圈,便出来了。
“品质太差了,不能要。”
后来转到一家不太起眼的小店,门口连个牌子都没,只笼着一对鸟,唐诺招呼沈攸宁进来,指着一盆蝴蝶兰,同老板问道:“老板,这盆多少钱?”
花店老板坐在角落,手里展着张报纸,都没正眼瞧唐诺。
“800。”对方道。
唐诺仔细看花,绕着花盆转了几圈,一脸义正辞严:“能不能便宜点?”
老板满不在乎地睨他一眼,道:“不讲价。”
余光瞟到沈攸宁,老板翻了两页报纸,推了推眼镜,补了一句,“送花盆。”
“攸宁哥,我们走吧。”唐诺佯装毫不留恋,好像是刻意说给老板听的,背地里偷扯沈攸宁的袖口,悄咪咪道:“这家店的所有花种,品质都不错,但是价格虚高,咱们看的那盆蝴蝶兰,最起码还能砍200,也送盆。”
袖子晃,心里也晃,沈攸宁没控制住自己的目光,好几眼落在他腕边的指头上。
“攸宁哥,我去别的店探探价格,你盯着点儿这家店的蝴蝶兰,别被买走了。”
沈攸宁这才回过神来,诶了一声。他乐意被唐诺安排,安逸地在花店门口踱步,瞧瞧云,逗逗鸟。
和心上人出门,沈攸宁心情大好,他本意是哄哄唐诺,这一来,竟搞不清到底是谁陪谁。
站久了,都觉得冷了,唐诺还没回来,沈攸宁刚准备发个微信,对方一个语音通话先打了过来。
“喂?小诺?”沈攸宁接起电话道。
“攸宁哥,你……哪里……”他的声音听着有些喘,再加上这会儿起风了,传到听筒里,有一句没一句的。
“什么?我这头听不太清。”
“你、在、哪、里、呀。”唐诺把嘴唇贴近话筒,一字一句道。
“我没动,还在那家花店门口。”
“那家花店……在哪里呀?”
沈攸宁十万个纳闷,使劲琢磨这句话的意思,猜测道:“你是找不到路了吗?”
“……是。”唐诺小声说。
“你在原地别动,开个位置共享,我去找你。”
“还是我去找你吧,别家的花都不行,我去找你,咱们接着和老板砍价。”
手机里的风声听着更响了,沈攸宁感觉唐诺在跑,他会被吹得直眯眼睛吗,还会一边跑一边拨弄头发吗?
“也行,那你按位置共享走,不用着急,花我看着呢。”心里又在晃,没拿电话的手,食指微蜷,沈攸宁面朝唐诺回来的方向,轻刮了一下袖口。
界面上两个小蓝点间隔有一段距离,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唐诺的移动路线,可是,怎么却越走越远了?
“小诺?你是在朝我这边走吗?”
两人刚挂语音,沈攸宁又给唐诺回拨一个。
“是呀,这里小胡同好多,我都绕迷糊了。”
得了,要是让小朋友自己过来,估计他俩明天都见不着面,沈攸宁直接道:“你打开视频。”
“开视频?”
“嗯,开视频,然后照我说的走。”
唐诺很是听话,毫不耽搁地开了视频,调转摄像头只需要一秒,沈攸宁先看到一双漂亮眼睛,又看到远处,谁家门口,正开的早茶花。
沈攸宁对这一带不太熟,但他方向感极强,只要走过几次,就能认出大概。
他远程指导唐诺,发现对方不分东南西北,只晓得前后左右。
花店老板在旁边瞧了老半天,这一趟折腾,人家都在屋里直叹气,同沈攸宁道:“你去接接他吧,我这花给你留着还不行吗。”
等唐诺红扑着脸,忽闪着眼跑进来后,气还没喘匀,第一句话就是“能不能再便宜点。”
老板爽快道:“你出个价吧。”
“600。”
“行,我给你包起来。”
这回换唐诺傻眼了,刚才还一口咬死不讲价,现在怎么答应得这么痛快?早这样,他哪里还用绕那么一大圈。
老板帮忙把花搬到后备箱,唐诺和沈攸宁站在一旁小声说话。
“攸宁哥,对不起,我有一点路痴。”
唐诺先开口道,他觉得自己刚才有点傻,又给沈攸宁添麻烦了。
沈攸宁丝毫不介意,无所谓道:“没事,这有什么好道歉的,我同事,就是经常和我一起的那个男孩,和我说,一条路正着走和反着走,对他来说就是两条路。”
唐诺顿了顿,如实承认:“我也差不多是……这种程度。”
“怪不得第一次见面,你问我路来着。”
回想初遇,除了尴尬荒唐,沈攸宁最能忆起的,是唐诺怯生生的模样,无措、慌张、不谙世事、警惕设防。他像一只遇到陌生人的猫咪,有人说他怯,有人却能捕捉到,他瞳仁里闪过的纯真,神情中流淌的善良。
“这种小问题,挺可爱的。”沈攸宁道。
唐诺朝他羞赧地笑,笑过后又盯着花瞧,与其说是花,不如说是盆普通植物,蝴蝶兰当下不在花期,只有枝叶,平平无奇。
但唐诺侧脸恬静,呼吸都放轻,好似众多鲜艳,唯独他能看到。
沈攸宁不忍打扰这份美好,他向后退了几步,远远地瞧。
装完花,沈攸宁说要去趟银行,让唐诺在车里等着。
他好像有些累了,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后背靠着座椅,不像来时挺得那样直。
等沈攸宁的功夫,唐诺偷偷眯了会儿,不过他回来得很快,并没有让唐诺等久。
“小诺,拿着。”沈攸宁回到驾驶位,先递给唐诺一个东西。
唐诺怀里一热,低头。
冒热气的烤红薯。
沈攸宁处事周到,待人妥帖。这个时间点,吃饭尚早,胃里却觉得空,如果一同用正餐,倒像刻意想请人家吃个饭。别人他倒无所谓,可唐诺……
还是换成甜甜的烤红薯,保暖、扛饿,也能让人心安理得。
唐诺抱着红薯捂了会儿手,看到沈攸宁开始剥红薯皮了,才慢吞吞地解开袋子,在塑料袋里摸索,声音窸窸窣窣。
“找什么呢?”
沈攸宁一般不吃这个,今天特地陪陪唐诺。
“找小勺。”唐诺道。
沈攸宁疑惑地微抬双眼,唐诺摸完了塑料袋,也跟着不太明白,推测道:“这边的烤红薯……是没有小勺吗?”
“没有,你们那儿的有?”沈攸宁抽出两张纸巾,擦净了指头,道:“我去要个一次性的。”
他说着便要开门下车,唐诺赶忙拦住人,飞快说道:“不用了不用了,太麻烦了,没勺也行,我可以不要勺子。”
漂亮小朋友注意形象,沈攸宁相当理解,储物盒里有几包一次性手套,是上回户外烤肉时剩的。
“给你这个。”沈攸宁道。
北方人吃烤红薯格外豪迈,双手朝两头一掰,把红薯拦腰截断,撕掉的皮先啃干净,糊满嘴,粘一手,再往冷风里哈几口热气。
但唐诺的吃相斯文可爱,他极安静,咀嚼几乎听不到声音,吞咽的幅度也不大,一小口一小口地抿。
在这样平淡的周六午后,成束的阳光洒在他的侧脸,温暖恬静,纤长的睫毛轻颤,打下一片扇形的阴影。
沈攸宁就这么看出神了,他突然想到甜品店醒目的招牌,澄红的宣传单,色同余晖的灯,都和此时唐诺身上的颜色一模一样。那是一个巨大的光圈,笼罩着唐诺的浑然不知,克制着沈攸宁的万次心动。
“有没有人说过,你……有些像外国人。”沈攸宁突然说道。
“不常有。”
唐诺咽下口中的东西,小幅摇头。
“你是混血吗?”他接着问。
“可能是吧。”他接着答。
这样的回答太不同寻常了,沈攸宁没懂唐诺的意思,却察觉对方语气低沉。
“我爸爸应该是白人,但是从出生起,我就没见过他,妈妈也很少提,所以,我不太清楚。”
原来是这样。或者真的毫无印象,或者有什么不愉快的回忆,可见唐诺并不愿聊起父亲,沈攸宁便迅速转移了话题。
“妈妈是中国人吧?”
“嗯。”
唐诺一边应声,一边把剩下的半个红薯包好,重新握在手心。
“那妈妈在B市吗?还是和你一起过来了?”
“她之前一直在老家。”
唐诺只说了一半,还有半句像是哽在了喉咙,沈攸宁意识到气氛不对,刚准备聊些别的,却听唐诺几不可闻地说道
“她半年前,过世了。”
沈攸宁料到是难言之隐,但是没想到实情如此残酷,他无从补救,条件反射道:“对不起,小诺,我不是故意——”
“没事的攸宁哥,我知道的。”
唐诺从未打断过沈攸宁说话,这是头一回。
他佯装无事发生,低头把垃圾归拢到一个袋子,他欺骗自己,这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话题,为何要沈攸宁向他道歉。
此刻,他并不想被怜悯。
时间过了很久,车里都没有人再说话。最后还是唐诺先开口,问沈攸宁需要不需要扔垃圾。
沈攸宁说我和你一起下去,区区二三十米的路,他讲的话比开车来的时候都多。
“店里有红薯味的蛋糕吗?”沈攸宁没来头地问。
“目前还没有。”
“可以弄个新品,冬日限定,肯定很多人喜欢。”
“好,我会试试的。”
“我不太吃甜食,但是红薯热量低,减脂利器。”
“我们公司的食堂重油重盐,吃一星期胖五斤。”
“改天我带你尝尝吧,你这么瘦,适合你。”
沈攸宁一向健谈,此刻却自乱阵脚,从红薯蛋糕到单位食堂,几句话聊得驴唇不对马嘴。
一面不想让对方伤心,一面自己的心却拧得酸,当下的唐诺就像一颗洋葱,表面都是云淡风轻,剥一层,是失落,再剥一层,是难过,最后剩下的,可能是他不得而知,却无尽的哀痛。
回去的路上,沈攸宁打开了广播电台,试图驱散车里暗藏的阴霾。
唐诺比刚才好一些了,他不再强行自己维持无所谓的状态,自然地放松下来,时而会被路边的景色吸引目光,时而会指着几个独特的建筑向沈攸宁询问。
等红灯的功夫,唐诺看了眼时间,沈攸宁顺势说道:“你平时休息吗?还是每天都上班?”
“累的时候会休息,不累的时候就一直去店里。”
事实上,一个多月以来,唐诺只休息过这半天,缺少生活的日子,他已经习惯了。
“我前阵子天天加班,几乎不怎么休息,人都憋傻了,现在项目完工了,报复性娱乐。”
沈攸宁单手打着方向盘,余光观察唐诺的反应。
唐诺知道他是本地人,随口问道:“这边有什么好玩的吗?”
“好玩的还挺多的。”沈攸宁详细道:“能逛的,公园、景点、名胜古迹,能玩的,猫咖、陶艺、主题乐园,能吃的能看的也很多,时不时有个什么展,娱乐生活还是挺丰富的。”
沈攸宁这话说得相当有水平,每一个例子都不是白举的。他在猜测唐诺的喜好,试图恰好撞上,衍生话题。
“猫咖……是那种可以和小猫咪一起玩儿的地方吗?”唐诺问道。
唐诺的娱乐生活很匮乏,大学也不太有空四处转转,他听室友提起过猫咖,听说可以吃喝东西,也可以逗猫咪玩儿。
别的都没问,单捡出来一个猫咖,沈攸宁了然于心,答道:“对,一杯饮料钱,比普通咖啡店贵点,就可以把一屋子猫撸一整天。”
“攸宁哥去玩儿过吗?”唐诺明显很有兴趣,问沈攸宁的同时,自己拿手机搜着。
“当然去过,我特别喜欢小猫,最喜欢英短和布偶。”
沈攸宁大言不惭,实际他对宠物了解极少,猫咪里唯二知道的两个品种,就是英短和布偶。
“我也喜欢英短,我最喜欢乳白。”
提起猫咪,唐诺语调都上扬了些,看得出是真的喜欢。
“那等你哪天累了,想休息了,叫上我吧。”沈攸宁再一次发出邀请,“我们一起去猫咖。”
“好呀,我们一起。”
这回,唐诺答应了。
“明天就可以。”
他接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