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李浔上班后,宋仰就很少往孙老师家里跑了,不过晨跑的习惯维持得很好,他每天起床都会在Q上找李浔打卡,告诉他自己要起床了。
他们各自掐表,看谁先跑完五公里。
一次月考成绩有小幅度上升,老妈遵守诺言,把手机还给了他。
宋仰下载了一个可以实时分享运动地图的APP,并且强制要求李浔下载,和他互加好友,在这个APP上,可以看到对方的路线图,正在听的歌曲,宋仰将它们存进自己的曲库单。
这些旋律与静谧的清晨密不可分,以至于后来他再听见相同的旋律,他第一时间想起来的不是演奏者,而是李浔的脸。
这些旋律点亮了他枯燥的高三生活。
转眼就到了新年。
一年到头,就这几天最热闹,家家户户,各地串门,宋仰家里亲戚多,饭局从除夕排到正月初七,家里几乎天天都有亲戚上门,而李浔家恰恰相反。
李浔出生在一个很偏远的小镇,远到宋仰连这个小镇所在的市区都从没听说过。据李浔的描述,这地方环境不错,依山傍水,但就是没什么人气,镇上的主要经济收入都来源于农业和畜牧业。
通俗点说就是卖菜和卖禽类,各家有各家的穷法。
李国涛从部队退役后,拿着攒下来的钱开了家面馆,经人介绍,认识了从外地读书归来的蒋鸢。
那时候的蒋鸢二十四岁,年轻漂亮,是名游泳运动员,因为腿部动了刀,不得不在家休养。游泳项目吃青春饭的,在亲朋好友的不断劝说下,她放弃了梦想,回归现实。
蒋鸢虽然结了婚,但她的心并没有沉下来,她和李国涛之间的矛盾在婚后逐渐显现出来,产下李浔没多久,她又回外地工作,认识了一位外国籍篮球教练,自此,挣脱了命运的桎梏,远走高飞。
那年李浔五岁,什么都不懂,爸妈离婚的那天他和姐姐一起在街口陪爷爷卖猪肉,给猪皮拔毛。
宋仰想象了一下李浔卖猪的画面,觉得既吓人又好笑。
李国涛在这件事上受了刺激,带着俩孩子来到南城打拼,看李浔在射箭项目上有点小天赋,就花钱培养,等李浔经济自由后,他又开了家饭馆,打算做大做强,谁成想这“嘎嘣”一下,半条命没了,投进去的二十多万装修费连水漂都没见着就没影了。
“我已经挺多年没回老家了。”李浔坐在公园的长亭里,望向不远处的码头,灯球似乎快没电了,忽明忽暗。
宋仰安静地听他说话,风吹过树梢,有沙沙的声响。
这个季节,湿地公园里格外冷,李浔说话时,嘴里冒着一层白气。
“爷爷奶奶一走,就没人站在门口迎接了。”
宋仰脊背一挺,打破伤感的气氛:“那以后你就上我们家吃年夜饭啊,我拉横幅,放鞭炮欢迎你!我家大门常打开,开放怀抱等你——”
后边的词大概是都忘了,用“啦啦啦”代替,李浔被他跑调的歌声给逗笑了:“你快闭嘴吧,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家杀猪呢。”
“对你好还不乐意,”宋仰的屁股挪过去,狠狠地推他一掌,“你真是恃宠生娇。”
李浔就跟个不倒翁一样,和亭子的长椅形成一个四十五度的角,借助腰腹的力量又坐起来:“这个词应该是我送你才是吧,都敢跟师父动手动脚了。”
宋仰嘿嘿乐。
兜里的闹钟在响,李浔划拉一下,关掉闹钟:“不扯了,我要上班去了。”
宋仰惊讶道:“我们都没开学呢,你上什么班?”
“三月初有场室内赛,学校第一次报名参赛,非常重视,有几个同学提前回来训练,领队派我盯着点。”李浔起身拍拍裤子,收拾东西。
宋仰试探着问:“那我能跟去看看么?我还没参观过T大呢。”
参观学校倒不是什么问题,李浔问:“你寒假作业都完成了?”
宋仰短暂地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李浔一眼看穿,拒绝了他。
宋仰皱着眉,拖长了声音央求:“师父——”
少年音软绵绵的,神情还有点要闹别扭的意思,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样的语气很像在撒娇。
李浔向来不吃这套,可最后还是被他可怜兮兮的小眼神磨得无可奈何。
两小时后,他们抵达T大的南校区,这边是建立得最早也是最主要的一个校区,很多重点学院都集中在此。
校门青砖白柱,气势恢宏,进门第一眼,就是一座高耸的石像,四季常青的圆柏连成一片,向远处一直延伸,将主干道一分为二。
年前绑在树上的灯笼和横幅都还没来得及撤下,红红火火,年味颇浓。
宋仰像进了动物园,趴在车玻璃上感慨:“这里真的好大。”
李浔从中控台下边翻出一张手绘地图来,递给他,“放你下去自己逛呢还是跟我去体育部?”
宋仰路痴,选择了后者。
车子快速穿过一片又一片的绿荫,来到一座方方正正的建筑物前,门口横七竖八地停靠着一排破旧的,疑似被主人遗弃的自行车。
透过落地玻璃,能看见里面有个巨大的游泳池,水面很静,也很清澈,像嵌着的一面镜子。
李浔刷卡进门,向他介绍:“这片是学校游泳队的训练馆。”
大冬天的,宋仰看见水都打哆嗦,赶紧移走。
箭馆在三楼,装修风格比较简约,只是用木帘将这边划分成几个区域。
让人惊喜的是,这边拥有50米的箭道,这射程放在室内是很少见的,要知道李浔之前上班的地方,最长的也就30米。
角落的弓箭架上悬着好几把不同颜色的弓,但是没有人,李浔皱着眉头,低声骂道:“我就知道这帮小畜生不自觉。”
宋仰见他在手机群里发消息,语气不善,再加上戏份充足的眉毛,活像是个上门催债的。
不出三分钟,走廊响起一串轻重不一的脚步声,宋仰知道李浔口中的小畜生们来了。
根据签到卡上显示,射箭队一共有十多名队员,不过此刻只有五个人,其他人应该都还没回来。
这几个人高矮胖瘦都有,其中两个还戴着眼镜,都不是容易让人记住名字的长相,站在比他们年长了近十岁的男人旁边也毫无优势可言。
一连串的“教练”称呼过后,有人发现了坐在小矮凳上的宋仰。
“这谁啊?新来的?”吴家年问。
李浔指指弓把,示意他们赶紧训练,随口道:“家里一小孩儿,大老远跑过来欣赏欣赏你们的飒爽英姿,好好练,别给我丢人现眼。”
“看着也不小了啊,”吴家年边绑护具边问,“你几岁了?”
宋仰老实道:“十八。”
吴家年:“这么小,还在读高中吧。”
宋仰点点头。
队里很少有新鲜面孔,吴家年饶有兴致地低下头说:“那你得叫我声哥哥了。”
宋仰低哑地喊了一声,吴家年拍拍他肩膀:“乖小孩。”
李浔“啧”一声,板着个脸,抬高嗓门:“聊个没完没了了是吧,要练练,不练就趁早滚回去,以后也别在我跟前晃悠。”
吴家年嘴角一撇,投入训练,其他人拿东西时虽然都会看一眼宋仰,但都没再和他搭话。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宋仰第一次看李浔带队训练,和在湿地公园那种小打小闹还是有区别的。李浔的教学风格属于严肃严谨类型,话不多,但狠,骂人不带脏字,但能戳到人骨子里去。
孙胖的一支箭射了个八环,李浔一个冷哼就把全场气氛给冻住了,就连毫无关联的宋仰都不敢发出声音。
能看得出来,大家怕他,同时又很尊敬他,李浔的杯子空掉时,吴家年会主动给他接水,长着一身膘的孙胖在李浔跟前也是轻声细语。
午餐时间,李浔帮宋仰一起叫了份外卖。
箭馆的另一侧是个巨大的人工湖,岸边杨柳低垂,遍地绿植,早晨的霜都化了,地上有些湿润。
宋仰坐在岸边的石凳上,和小草一样沐浴在阳光下。
李浔大马金刀地坐在他对面,给他递了瓶热饮:“后悔跟过来了吧?是不是有点无聊?”
“不是,我就是觉得这边很美。”
李浔顺着他的目光,看见对岸有一片盛放的山茶花。
学校里树木品类很多,一年四季都不缺好看的风景,李浔平时都没怎么在意。
“那就加把劲考进来,天天都能欣赏。”
宋仰兴致不高地垂下头,扒拉一块鸡排。
在此之前,老爸老妈已经对他的未来做了一些规划,目标是省里比较有名的医科大学。将来工作稳定体面,是家里全票通过的最优选择。
唯一要克服的就是恐针这个毛病,不过老爸说多练练就好了,肯定没问题。
过去的十多年里,他的生活按部就班,和李浔一起偷偷练箭已经是他做过的最叛逆的事情了。
更换人生方向这种事情,他是不敢想的。
李浔此时还不知道他的人生规划,只觉得这孩子是缺乏一点自信和动力,便指着桌上的手绘地图,绘声绘色地描绘着校园里那些令人神往的角落。
宋仰停下筷子,安静聆听。
其实哪怕李浔什么都不说,他也会喜欢上这里,就像他发自内心地喜欢射箭,喜欢看比赛,喜欢湿地公园里的微风,喜欢那些悠扬的旋律,喜欢酸酸甜甜的酸梅汁。
“怎么样,”李浔的视线从远处的图书馆收回来,看着他问,“有没有一点小心动?”
阳光下,李浔的瞳色变浅了一些,盈着极为罕见的几分热情,宋仰在他的瞳孔里找到了自己。
李浔没有移开视线,宋仰的毛孔好像在瞬间被打开,没撑过两秒就低下头,对着鸡排说:“有。”
宋仰曾认为,人生大事,必须深思熟虑,把未来一切有可能发生的情况都像扑克牌一样摊在一起,权衡利弊,而今天他才知道,原来一个人做出某个决定,也可能是因为对面那个人的一个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