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乔司绪第一次真正见到周峭是在新剧开机仪式上,之所以说是真正,是因为这个世界上几乎没有人没在各种铺天盖地的广告和经典影视集锦里见过周峭。
周峭今年三十二,金牛座,生日是五月八号,三金影帝。
周峭的第一部戏是十六岁演的文艺片,拿下了他第一个金隼奖,自此开始收割各大奖项,三十岁的时候拿了大满贯。
周峭的人生无污点,人设是人淡如菊的艺术家,中生里的领头羊,天生演员。
……
乔司绪对这些东西可以说是倒背如流,几乎到了可以去周峭工作室应聘宣传的程度。
他远远地看着作为领衔主演的周峭站在设计的很丑陋的开机仪式的布景板前面对着镜头笑,但他笑不出来。
哦,对,周峭还有个前夫,之所以是前夫,倒不是因为周峭离婚了,而是那个跟周峭结婚的倒霉蛋刚结婚一年就因为意外去世了。乔司绪不无恶意地想,要是知道和周峭结婚之后会去世然后变成周峭的人生污点,那个倒霉蛋大概怎么也不会跟周峭结婚吧?
乔司绪替周峭的前夫可惜。
此后周峭的前夫,陈也,只会在周峭的各种花边新闻里被提起来,被衡量,被做比较。尽管他生前是顶级流量,尽管他也演过不错的电视剧,但两人相比他总是吃软饭的那个。在公众眼里,他是周峭的亡夫,茶余饭后的谈资,周峭粉丝眼里周峭人生的污点,可被利用来攻讦周峭的诛心剑……
唯独不是他自己,没有人想谈陈也的成就,和他开辟的流量时代,因为他死了。
而且流量在大多数时候是贬义词。
所以,远离周峭保平安,谁知道是不是周峭克死的陈也,说不定周峭命里克妻,这样的男人要不得。
乔司绪演这部戏的男四,这部戏是猕猴桃平台新推出的暗夜剧场的一部重点投资对象,不过只是个A级制作,暗夜剧场是新模式,猕猴桃平台也没想着押宝在这上面。剧方运气好又善于做梦,向周峭工作室发出了邀请,结果周峭真的自降身价来了,猕猴桃平台马上又追加投资。
在A级制作里,剧组从资金到配置,通过周峭带来的资源,达到了顶级的程度,和一些不被看好的S级制作相比,也不遑多让。
资本来了,资本塞的人也要来了。乔司绪作为资本塞的人,一个没演过戏的刚毕业的中戏大学生,空降男四,非常幸运地和周峭搭上了戏。
但乔司绪并不开心,甚至看着周峭在发呆。身边人用胳膊肘顶了顶他,让他上去上香,乔司绪才想起来他不只是看客,他还参与其中了。
上完香,他一抬头,和周峭四目相对。
周峭的眼睛总是雾蒙蒙的,像下雨天上了雾的玻璃。
但乔司绪分明看见,周峭的眼神里有些意外,还对他挑了挑眉。
他不动声色地看向远处,假装是一次眼神的擦肩而过,没什么好值得大惊小怪的,却又很难不去想周峭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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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是全体工作人员大合影,大合影的时候乔司绪选择站在周峭后面,被周峭挡住半张脸,希望没人发现他。作为资本塞的人,夹着尾巴做人比较好,回头网友真的细细讨论起来,挨骂的一定是他。
结果一拍完电影,周峭就回头了,仿佛特意关注了他站在哪里一样。人群如潮水般散去,无人注意到,周峭回头看了他一眼。
乔司绪被他看的不自在起来,下意识摸了摸了眼睑下方。
乔司绪的左眼下方有一颗很淡的棕色小痣。
但周峭没说什么,仿佛回头只是为了看他一眼。这让乔司绪如鲠在喉。
有什么好看的呢?这张脸他在镜子里也打量过,平平无奇,在男演员里都不算出挑的,除了气质干净骨相不错,真是找不出可夸的点。比起周峭的亡夫更是差太多了。
陈也的长相放在整个娱乐圈里也是拔尖的,是很有攻击性的美,当得起漂亮两个字,否则也坐不稳流量宝座。
陈也要是活着,他和陈也走红毯,会被彻底艳压。
可陈也已经死了,生前周峭对陈也也就那样,周峭看他有什么用呢,没有用的,周峭总不会审美降级的。
乔司绪心情落了下去。
他自觉站得离周峭很远,主动为之,让他俩中间隔着一堆工作人员。乔司绪站在人群末尾听导演讲话,导演絮絮叨叨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听不太清,他站在人群里掩饰自己的发呆,漫无边际地想,周峭还记得陈也吗?陈也去世一年了。
以前人们总说,活着才有希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乔司绪承认这确实很有道理,青山在不在他不知道,陈也死了之后,除了每年大家骂流量骂资本的时候会拉出他来一起骂,再也没有别的讨论度了。
死人是属于过去的,除非现在立马变成四维空间,否则永远不可能属于未来。记忆的限度决定了过去迟早有一天要消失,升维很难但降维很快,只要你死了,三维的人马上就变成历史小纸片上的二维名字。
很不幸,陈也是一个历史小纸片上都不会多写几笔的可有若无的普通流量明星。以后历史书可能会大发好心帮他再贴个二维码在名字旁边,扫码可见他的歌舞影视作品。但比起周峭这种死后可能会收获漫溢的赞美的人,陈也什么也不是。
陈也什么也不是,乔司绪也什么也不是。
乔司绪发呆了太久,人群又一次散去也不知道,幸好有人路过他身边,拍了拍他肩膀,提醒他:“走了。别发呆了。”
他打了个激灵,抬头,看见周峭的背影。
时值初秋,周峭穿了件灰色t恤,露出的手臂上还能看见青色的血管,如果不说周峭三十二岁了,大概没人会觉得他是一个奔四的男人,看上去最多二十五六。小臂隐隐能看见肌肉的形状,但不显得壮实,也不会过分瘦弱到干柴的地步,为了上镜,他对自己的要求很高,天天要去健身房锻炼。
乔司绪迈出步子跟上周峭,走了两步才想起来——周峭怎么知道他在发呆?
周峭一直在看着他吗?
乔司绪心里说不出的酸胀肿塞。
晚上有开机宴,下午没什么事,乔司绪想回酒店。他没有助理,尽管是资本方塞的人,资本也只是看好他的资质,其余靠他打拼,火不起来资本很快就会塞下一个人的,因此没必要考虑他的生活起居。他有点不适应这样的环境,保姆车过了一辆又一辆,只有他拿滴滴打了辆车。
影视基地偏僻得要死,打个车要等十分钟。乔司绪想,为了方便,他要不去租辆车租个司机吧,免得总是这么被动。
周峭又出现了。
周峭总是出现在很奇怪的时间点,比如现在,乔司绪刚打上车,还要等待十多分钟,他让司机摇下车窗,对着乔司绪说:“你要回酒店吗?我们送你一程?”
乔司绪想拒绝,低头一看,司机已取消订单。
与其在路上站十来分钟,不如搭周峭的顺风车。
他听见自己说:“好,谢谢您了。”
乔司绪拉开车门,周峭本来是一个人坐在后排正中间,在他拉开车门的时候,往车侧靠了靠,给他留出大半张座椅。乔司绪有些拘谨,坐在另一侧,两个人中间隔了一整个位子。周峭带着墨镜,说:“冒昧问一下,你叫什么?”
乔司绪被气笑了。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周峭总看他了,网剧,主演拢共几个人,竟然有一个周峭不认识的,可不得多看几眼吗?
很正常的逻辑,但是乔司绪就是生气了。
他抿着嘴,简洁地说:“乔司绪,司机的司,思绪的绪。”
周峭“哦”了一声。
周峭不是个多话的人,他的助理和司机都在前排坐着,也没有话说,一路很沉默,沉默到乔司绪有点犯困。正在乔司绪要睡不睡的时候,周峭又说话了。
他说:“我是应该,加一下你的微信吗?”
乔司绪这才想起来,按照道理,是应该他主动去加周峭微信,周峭是他的前辈,哪有前辈要晚辈微信的道理。
是他太不懂礼貌了。
“对不起。”乔司绪忙道歉,“是我的问题……我有点忐忑,害怕周老师会拒绝我要微信的请求,就没敢提起。”
他掏出手机把自己的二维码双手递过去,显得很有诚意的样子:“您扫我吧。”
周峭打开微信,乔司绪余光瞥见周峭的置顶……他不是有意的,但是陈也的名字置顶在最上面,甚至备注上还有个大写的A。
A陈也。
乔司绪有一瞬间的晃神。
周峭发送了添加请求。乔司绪忙通过了,郑重其事地给对方发过去自己的名字,方便周老师给他写备注。周峭没抬头,刷微信的时候问了他一句:“刚入行吧?看着脸生。”
“是是是。”乔司绪说,“刚毕业。”
“从哪里毕业的?”周峭说,他有点北京口音,但不多,说话脆生生的,“说不定,我们还是校友。”
还真是。乔司绪只好笑道:“中戏毕业的。”
他又无意识地摸了摸了左眼下的那颗小痣,他一紧张就会摸,是习惯性的动作,有时候都意识不到自己做了这个动作。
周峭看着他,又沉默不语了。
很奇怪,乔司绪反刍了自己上车到现在和周峭说的所有话,自认非常得体,句句都像个诚惶诚恐的刚入行的新人,他想他还没有演技差到对周峭的不喜欢都摆在脸上,毕竟也是科班出身。
周峭到底为什么不开心?
周峭当然不会回答乔司绪的内心活动,过了一会,他冷不丁开口说:“中戏不错……我有个……很好的朋友,也是中戏毕业的。”
不知道怎么回事,乔司绪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问出了他上车以后说的最不得体的一句话。
“您是说……陈也老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