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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未迟ABO

春日未迟ABO

    春日未迟ABO

  • 作者:任千生分类:ABO主角:黎致 凌侨来源:长佩时间:2022-02-15 10:18
  • 《春日未迟ABO》是由作者任千生所著,黎致凌侨是小说春日未迟ABO中的主人公,主要讲述了:黎致只是短暂和凌侨在一起,在一段时间之后会和他分开,重新过自己的生活,这才是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事。

    热门评价:松木冷香Alphax玫瑰花香Alph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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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我在清洁工来回喷洒的消毒水气味中浸泡了大半天,闻着它从淡到浓,再从浓到淡,终于做完了所有检查。

神经外科的诊区一向安静,只有步履匆匆的医生护士和偶尔问路的就诊者,我捏着厚厚一叠报告单,听机械而呆板的电子女声将一个接一个的人们喊进诊室,又看他们或喜或忧地走出来。

最近头痛有些严重,止痛药吃到了最大剂量都抑不住,我这才不情不愿地过来挂了个神经内科的号。

岁的身体,能有什么大事呢。

神内的医生把我转到神外科时,我也没感到丝毫不安。

直到我被喊进诊室,医生面色凝重地跟我说,小伙子,你脑部长了一个极为罕见的病灶。

在目前来说,属于……非常难治的病症。

我愣了愣。

医生开始对我的病情以及治疗方案进行详尽的解释,但我脑子乱作一团,那些专有名词就算经过介绍也无法跳进我的意识。

我开门见山,直接问医生我还有多久时间。

医生说手术治疗的话大概能有个三五年。

我又问医生那成功率是多少。

满头银丝的老医生沉默了一阵,以一种极为惋惜的语气吐出了一个冰冷的数据。

目前手术成功的患者,在国外仅有不到十五例。

而国内,也不过四例而已。

没有想象中的茫然无措与愤懑不甘,我的大脑几乎是立即做出了决定,我说我不治了。

我不想赌这个概率,最后被圈禁在病床上潦草此生。

坦白来说是我冲动了,我对医生说了一句俗套好似那些三流电影的主角的话——我想不留遗憾地走。

医生大抵是最见不得我这种漠视自己生命的行径,刚要开口劝我,我便直接闪身出了诊室大门,顺便把手中的化验单和检查报告全都撕成了碎片,丢进垃圾桶。

原来丢掉生命与未来,也不过如此轻松。

晚春,空气里的寒意早已消透了,暑气亦未漫上来,日光和煦,轻风微暖,我站在医院门口思考我为数不多的时间该何去何从。

我并没有所谓遗憾,我自认将过去的每一天都生活得充实饱满,思来想去,我只是惧怕那躺在病床上任由病魔支配的无奈,其余都是借口。

我的母亲过世于胃癌,父亲因此抛下我们一走了之,只有我陪着她在病房里度过了几乎整个童年。

她无数次将我揽在怀里,对我说阿侨,妈妈好想看着你长大。

而我清晰地感知着每一次她的怀抱都比上一次更加无力,每一次脸色都比上一次更加苍白。

这是我灵魂深处最不敢触及的回忆。

我害怕这也是我的结局,所以我从医生的诊室中落荒而逃。

走出医院的大门,我毫无由来地长舒一口气,仿佛挣脱某个樊笼,尽管身上已经套牢了枷锁。

日光藏在云层后面浅浅地照,迎着光走也不觉得刺眼,多好的春天,那么多的花儿在开。

我打了辆出租回家,司机大哥难得地不健谈,问过地址后便安静开车,我托着下巴看车窗外的风景急速后撤,路旁的花团锦簇被拉成大块鲜艳的色斑。

看久了眼睛累,我拿出手机输入我刚刚被宣判的病名,果不其然,相关介绍与报道都寥寥无几,只有几篇晦涩难懂的专业文献。

我大致翻了翻,估算下来,最好的情况下,或许我还有半年的时间。

那就去做我想做的事情吧。

医院离我家有点距离,车程走了一半我的头痛再度发作,我伸手进口袋里摸止痛药——

好消息是我还剩两粒药可以吃,坏消息是我的水喝完了,只剩几滴在瓶底晃荡,想吃药只能生吞。

天气并不是特别热,司机大哥没有打开空调,只是开着窗。愈演愈烈的头痛和逐步入夏的气温将我浸出一身薄汗,微微洇松了后颈的气味阻隔贴,散开一小缕玫瑰花味道。

我分化后是Alpha,但完全继承了我母亲的信息素,和她一样是玫瑰香。

我捂了捂气味阻隔贴,在心中祈祷它能坚持撑到我回家,又把仅存的两粒止痛药嚼碎吃下,如坐针毡般掐着秒数等药效发挥作用。

药很苦,可我忘记从哪里看到有人说过,嚼碎的药物更利于吸收,我此刻无比希望他说的是真的。

说不清是药物生效还是我逐渐习惯了从后脑贯穿至前额的尖锐刺痛,总之万幸,到家之前我感觉自己适应了一些。

扫码付了车费,我有心快步回家,却只能缓慢地移动。

如果人能够心身分离就好了,多自由呢。

没什么胃口吃饭,回家后我蜷缩在沙发上,颈椎弯成一个极不健康的弧度以减轻头部不适,点开我顶头上司的微信对话框,打好离职申请又删掉,来来回回不下十几次,盯着手机反复纠结。

我想是我不够浪漫,从前总是跟着转发一些“以后一定要去看看世界,去看看诗和远方”之类的文艺微博,如今生命步入倒计时,反倒兴致全无。

诗和远方固然美好,而我的远方会是他人的近所,我想我亦然是诗中的某一字。

最后一次删除对话框里的全部文字,我决定一如往常,过好余生的每一天。

人不可能追得上未来,活在当下才是真正的不留遗憾。

这就是我想做的事情。

啊,或许还有另一件——

我想谈个恋爱。

这个事情有点难办。

先不说还有没有时间给我去寻找真爱,就算找到了,我怎么敢爱他。

我又凭什么爱他。

我把冰箱里的罐啤果酒都拿了出来,在茶几上堆成一座小金字塔,一边喝一边思考我这个绝症患者唯一的愿望该如何实现。

最终我决定约一个。

星期恋人,表面恋爱。一周过完就分手陌路,也算让我体验一次爱情。

打定主意后我再次拿出手机,下载了几个应用程序准备开始摇人。

酒精暂时性地大幅度缓解了我的头痛,不知不觉间,小金字塔被我渐渐夷平,而手边的空易拉罐堆砌起来。

是的,我喝多了。

我理智清醒时存留的最后记忆是我在一个界面看起来高级又清爽的程序上选了一个离我最近的人,收到他的肯定回答之后给他发了我家的地址。

然后我睡过去了。

我是被门铃声叫醒的。

酒精还绑架了我的运动神经和思考能力,我跌跌撞撞地走去开门,随后直接瘫软进来人怀里。

我这一举动让来人直接抛给我两个问题。

他先问,发情期?

又问道,你成年了吗?

我用仅存的理智摸出身份证给他看,我说我是Alpha,没发情。岁,早成年了。

这个人身上有一股似有若无的松木香,我闻出这是属于另一个Alpha信息素的味道。

坏了,我该不是注册账号的时候点错性别了吧。

我暗骂自己蠢,喝酒之后只能做一件事,那就是好好睡觉,我真是……没事摇什么人。

可意外地,我并没有抵触他的信息素,甚至那股松木香还使我感到心安神宁。

算了,只不过是一星期而已,如果他愿意的话,Alpha不是不可以。

他的信息素仿佛令我置身雪后的松林,清冷又沉淡,宛如隔绝于天地间的世外乐土,让我想要陷在里面不肯出来。

我知道我现在的正确做法是应该和人家拉开一个正常的社交距离,但是——我真的喝多了。

我靠在这个陌生人的怀里,散出一点玫瑰味的信息素,说如果你不接受,可以离开。

他没接话,只是看了我的身份证,说,凌侨,很好的名字。

他的声音让人沉沦,与他身上清冽的松木味道截然不同,而是一种低沉且略带沙哑的嗓音,醇厚如经年红酒,又将我醉了几番。

我刚欲将倚靠在他身上的重量撤离,却被他横抱了起来。

这下我的身体彻底有了依托,他的怀抱有力而温暖,令我觉得自己像归港的行船。

这么说不合适,我俩素昧平生,我仍是孤舟一叶,他只是我暂泊的岛。

我的手不知该往哪放,试探性地环住了他修长的脖颈,我窥到他的喉结小幅度地翻滚了一下,他凑到我耳边说,我叫黎致。

我家只有一室一厅,格局一目了然,黎致直截了当地抱着我往卧室走去,还不忘在我颊边落下一个轻吻。

我想我是彻底醉了。

黎致将我放在床上,颊边的轻啄浅尝变成了覆于唇上的热切深吻,我觉得自己满身酒气甚是难闻,偏头想躲却被他强硬地扳了回来,黎致一手托着我的头,另一只手撕下了他的气味阻隔贴。

狭小的房间里一下被他的松木香盈满,我的酒气在那清洌的味道中变得不值一提,我亦无半点所谓天性中的反感——

我晕晕乎乎地将自己的信息素也发散出来,在松木与玫瑰味道的交织中,黎致的吻下移到我的脖颈,并开始解我的衬衫扣子。

我在信息素与酒精间双重迷醉的大脑此刻唯一的念头是,啊,好像两个Alpha也没什么问题了。

黎致的吻细密又热切,他的吐息游走在我的周身,将我包裹,使我整个人都瘫软下来。

我平躺于床上,他覆身上来,手指试探性进入时我还是绷紧了身体,黎致贴近我的耳边,不断吻着我的耳廓——

他释放了更多的信息素,细声哄我,阿侨,放轻松。

一定是黎致的声音太过醉人,我的身体竟然臣服了。

他夸赞我,柔声如对待一个稚嫩的孩童。

他说,阿侨,好乖。

黎致的吻从未间断过,或落于我的唇上,或游走在我的身体,最后重返我的唇,一个轻吻后他撑手认真地看着我,我配合他彻底放松身体,黎致轻声道,阿侨,不怕。

而后松木香散漫开来,黎致彻底将我带进他的松林。

我如误开于松林雪原中的一枝玫瑰,时而有狂风席卷我,令我浑身颤栗,灵魂抽体,时而有落雪拍打我,给我赖以生存的水分,使我滋润抽芽。

我在松原中不断呼喊黎致的名字,并且得到了同样不断的回应,黎致贴在我的耳畔,不厌其烦地说——

阿侨,我在。

我在黎致的松木香中完成了一次又一次的绽放,我看向他,他的眼神却不若他的信息素般凛冽,而是满溢出我从未见过的温柔。

于此我才明白,今夜醉倒我的并不是酒,而是黎致。

这下才是彻底醉了。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我可能醒不过来了。

好痛。

光是头部就被宿醉导致的钝痛和生病带来的刺痛两道纠缠,四肢和身体也酸痛到仿佛快要散架,窗帘是打开的,我感觉到有阳光落在身上。

不想睁眼,不想起床。

抽出最后一点力气用被子蒙住脸,我不禁开始反思,我昨天喝完酒都干了些什么。

我……

我约了另一个Alpha,并且和他上了床,我还是屈居人下的那个?

我的床不大,此刻我能清晰地感知到身边并没有其他人。

他走了吗?

我都在胡搞些什么啊?

再这样痛下去,我或许会创造这个病症从诊断到死亡的最快记录,我想甩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记忆和思绪都甩出去,但我不敢。

太疼了。

我决定姑且先吃上止痛药,正准备掀被子起床,却叫一双掌心温度暖如窗外晚春日光的大手蒙住了眼。

昨夜那个低沉磁性的嗓音又在我耳边响起。

阿侨,慢点睁眼,窗帘没拉,别被阳光晃到。

阳光没有晃到我,但这句话比阳光炽烈千百倍,直烫我的心窝。

真是温柔的人啊。

我以双手握住他覆于我眸上的掌背,眯着眼睛将他的手移开。

我感到自己的眼睫划过他的手心,彻底睁开双眼后,我承认这是我第一次看清黎致的样貌。

看起来二十后半的年纪,气质却更加成熟,黎致很高,半跪在我床前,可即便曲着身子,最简单的白衬衫都被他穿得挺括利落,弯起的手臂上有着漂亮结实的肌肉线条,整个人显得干净又修长。

黎致背对着窗,他披着一身春光,闯入我即将消弥的世界。

黎致对我说,起来吃早餐。

我承认支使一个认识不久的人替自己做这做那很不好,听他说做了饭之后愧疚心更甚,但我现在真的很需要吃药。

我哑着嗓子说,可不可以帮我倒杯水,再帮我把茶几下面抽屉里的药拿过来。

黎致愕然,问我身体不好吗。

我不想让他知道太多,勉强挤出一个苦笑,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说,宿醉,头疼。

看到黎致一副了然的表情,我剧烈跳动的心跳才缓和过来。

奇怪,为什么心脏会突然跳得这么快。

黎致耐心地给我拿来了水和药,我看了看水杯,好像昨天把药片嚼碎再吃掉真的比以往起效快。

于是我再度嚼碎了药片,端起水杯疯狂漱口。

水是温热的。

黎致很诧异,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吃药。

我将个中缘由告诉了他,黎致的表情再度漫开一脸浓浓的担忧,问我,这么痛的吗。

我继续强撑着笑笑说,没有,只是想好好享用你亲手做的早餐。

说完我顺势将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借力从床上起来,黎致眼疾手快地扶了我一把,那顾虑的神色如何都过于显眼,连问我好几次是否真的没关系。

我确定了一件事,松木香的黎致本该是叫人灵台清明的味道,但他真的比酒更醉人。

酒精麻痹我的神经中枢,黎致醉倒我的心。

母亲走后我辗转在亲戚之间艰难长大,那么多年都是孤身一人,黎致突然闯入我生活的温柔,好像对溺水的人抛出的救生圈。

我好想抓住他,不放手。

……

看来我是酒没醒透,这都是哪里来的胡思乱想。

我不是溺水的人,我是半沉的船,我已经救不起来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不是贪恋黎致给的关怀,那是我对他第一次的怦然心动与一见钟情。

我很不会料理食物,家中的食材少得可怜,黎致却变出了一桌看起来简单却诱人的早饭。

黄油吐司,煎蛋,麦片粥。

黎致也对我家里根本没什么能吃的东西这件事做出了相应的批评。

我辩驳,说我刚步入职场没多久,正处于上升期,忙得很,没时间自己弄东西吃。

黎致突然很认真地看着我,乌黑的双瞳像一渊沉潭,他说阿侨,那以后我来给你做。

我的心跳顿了一拍。

我又从沉船变回人,我想抓住黎致抛来的救生圈。

我没接他的话,鼓着腮帮子一边嚼吐司一边问他,黎致,你是不是早就爱上我了,才对我这么好。

黎致笑弯了眼,伸手在我仓鼠一样的脸颊上捏了一把。

然后给了我一个意识里想听到,潜意识却在抗拒的答案。

他说你约我做星期恋人,我们已经是恋爱关系了,我当然要对你好。

我沉默了。

还好,他不是真的爱我。

人无法知觉自己的潜意识,我也没办法知道,其实我已经开始渴望着他能爱我。

黎致煎的吐司松软,不用嚼太久,这导致我没什么思考时间便开口对他说了一句话。

一句让我直到最后都想不透该不该后悔的话。

我说黎致你太好了,一个星期我觉得短,我们谈三个月怎么样。

我贪恋他给我的温暖。

黎致的手跨越我的小桌,他揉了揉我的头,像在安抚一只小动物。

他说好呀。

止痛药逐渐生效,我的大脑开始认真工作,我想了想,认真强调了一句,三个月之后,你就当世界上根本没存在过我。

黎致没接话,拿着桌上的盘子进了厨房准备开始刷洗。

我开口又无言,我发现我没有勇气问他再确认一次。

吃完饭后黎致将我的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包括因宿醉整晚且纵情声色而显得杂乱不堪的我自己。

他说他担心我头痛未愈,洗澡时突发晕厥,竟站在浴室门口一直等到我洗完出来,手里还拿着我擦头发用的小块浴巾。

我伸手去接,结果人又被黎致抱起来,湿漉漉的头发在他的白衬衫上甩出几块水渍,斑斑驳驳的。

黎致抱着只穿了一件宽松T恤的我坐到了沙发上,用毛巾将我裹起来,开始耐心地擦拭我的发梢。

我不适应,错身躲他,又被他按回怀里。

我说这样好像对小孩子。

黎致捏了捏我的鼻梁,说,在我面前,你不用做大人。

一定是黎致的力道使大了,我的鼻子有点酸。

多年前,就连母亲都对着只有七八岁的我说,好像想看着我长大。

我见她的形容一日比一日枯槁,只得早早明白了死亡的意味,早早接受了我即将面对至亲的离别。

我便在她的期望中假装出一身不符合年龄的成熟。希望以此让她能够安心地走。

她走后,我更是被生活迅速催化。

如今我早已是个惯于自己肩负一切的成年人,却有人突然跟我说,你不用做大人。

他的怀抱好温暖。

像当季和煦的风,他吹拂我,融化我。

黎致将我的头发擦至半干,又问我拿来了吹风机,继续给我吹头发。

他的手指在我的发丝中穿过,以一个恰到好处的力度按摩我的整个头部,他问,阿侨,头痛有好些吗。

不痛了,一点都不痛了。

我尝试将自己代入黎致恋人的身份,环着他的颈贴近他,汲取他身上好闻的松木香。

我闷声闷气地说黎致你比止痛药好用多了,你还不苦。

黎致朝我笑,他说阿侨有我在,我不会让你再痛,也不会让你苦。

他又说,你要像玫瑰的味道那样,甜甜的。

我轻声说嗯,轻到连自己都几乎听不见。

如果真的如他说得那么简单就好了。

彻底安顿好我之后黎致说他要回公司处理一点事情,走之前他对我说,如果你觉得我们过于亲昵了,你还不能适应的话,可以跟我说。

我说没有,你很好。

黎致揽过我,拨开我刚被他整理好的额发啄了一口,说,希望你满意我这个短期恋人。

我不知道该回答什么,于是尝试性地踮起脚尖在他唇边回吻。

黎致笑了,浅浅地勾着嘴角,他说谢谢阿侨。

今天周六,我不用上班,送走黎致之后,我一时间有些茫然无措。

我开始思考这是否是我想要的。

或许是吧。

黎致对我的关怀甜蜜到不切实际,这让我很安心。

因为我九成九地确定人不可能对待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便萌生出如此强烈的爱意。

他是个入戏很快的,合格的短期恋人。我想我会度过体验感不错的三个月。

我坐回沙发上,这里还残留着黎致身体的余温。

客厅的窗帘也拉开着,阳光铺进来一大片。

快入夏了吧,真暖。

就像还在黎致怀里一样。

我所期待的恋爱,就在松木的清冽香气中开始了。

黎致经常来接我下班,使我免于遭受晚高峰地铁沙丁鱼罐头般的拥挤,他在的时候,也会亲手做上一桌晚饭。

黎致的手艺很好,中西菜式都精通,我说得上来的菜名基本第二天都能出现在桌上。

我问他为什么如此精于厨艺,他说是在英国留学时学会了做饭,后来养成了每去一个地方就关注一下当地饮食特色的习惯。

原来他去过那么多地方。

我又问他那些地方是什么样子,黎致将一勺刚出锅没多久的西班牙海鲜饭细心吹过再递到我面前,说,以后我都带你去看看。

我当他是敷衍,三个月,就算现在启程,又能走到哪儿呢。

可当晚黎致却闯进我的梦里,一言不发地牵着我走,走啊走的,看过了许多陌生的风景。

他走得很慢,好像生怕我跟不上他,而我的头痛在梦里都愈发尖锐,梦里的黎致刚要转身停下来等我——

我生生痛醒了。

脑内的几根大血管突突地跳,牵动整个头部一起剧烈疼痛,宛如有一根钢扦楔进了我的头颅。

那天黎致没有留下来过夜,我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自己吃药。然后在床上缩成虾米状的一团,双手揪紧了头发,等待痛感缓解。

这个药,起效好慢。

家里的生活用品慢慢都添到两人份,黎致来过夜的次数越来越多。

他也曾经邀请过我去他家,但每次都被我回绝了。

在家里吃药都是躲着黎致吃,我担心在陌生的环境里我不能再熟稔地偷偷吞下那些药片。

不想被黎致发现我在持续使用止痛药,更不想被他看到我疼痛发作时的狼狈不堪。

我现在也不能再把药片嚼碎吃了,黎致吻我吻得频繁,他热衷于将我吻得满屋子都是玫瑰味道。

不过有他吻我的时候,好像没有那么痛了。

我开始经常以工作累了为借口,去他的怀里汲取他的体温。

黎致也不吝于给我更多的温度,他抱我,吻我,然后松木香与玫瑰气息纠缠着溢满整个房间。

我们挤在我的小床上,我窝在他的怀里晕晕乎乎地想,啊,黎致也有副作用——

与他的每一次接触,我的心脏都砰砰作响,仿佛想要跳出胸腔。

黎致问我想去哪里约会,我撑着头想了一会儿,眨眨眼睛说,游乐场,动物园,海洋馆。

黎致揽着我笑,刮了一下我的鼻尖说,还说自己不是小孩子。

我渐渐习惯了朝黎致撒娇,因为他真的有求必应,我像一只被他捧在手心的雏鸟。

我环住他的脖子,将脸埋进他的颈窝,声音缱绻得不像我。

带我去嘛。

好,阿侨想去哪里都可以。

这三个地方我本来是准备自己去的。

它们算得上是我生命中为数不多的,也可有可无的小遗憾。

多年前母亲在病床上朝我允诺,等她好了就带我去玩。

可她失约了。

后来我长成了一个无趣的大人,那些承诺都变成了尘封心底的回忆,就如同压在抽屉最底部的杂物——

它们就在那里,但是几乎不会翻出来了,无用且不便。

黎致先是带我去了游乐场。

删选掉所有不适合我这个病人的项目,我拉着黎致坐了三圈旋转木马。

稚嫩童声唱出的旋律里,圆盘转动,花里胡哨的小木马上上下下,黎致和我并排,我就在这与我们两个成年男性完全不匹配的氛围里朝他笑。

他太好看了。

黎致今天穿得休闲又清爽,额发被风轻轻吹动,露出他温柔的眉眼。

他也在看着我笑。

一定是平时他吻我太多,此刻我突然就好想吻他。

我伸出的手却被拦下了。

他说阿侨,坐好。

我只好坐回去,双手抓牢扶手,比前面试图站起来快乐欢呼的小朋友乖巧得多。

一从木马上下来,黎致就把我拥进怀里,我们在一片欢声中接了一个绵长的吻。

游乐场的氛围自然是快乐的,我被那气氛感染,误以为我是其中最幸福的一个。

我又拉着黎致去坐摩天轮,我稍微有一点恐高,可黎致在,悬浮于百米高空的恐惧都化作了浪漫。

这家游乐场的摩天轮转的很慢,我和黎致并排坐,牵着手,我喊他看窗外的景色,他却说,阿侨,我更想看着你。

黎致好像很喜欢唤我的名字。

我亦然沉沦在了他的声声轻唤当中,我产生了一种错觉,就仿佛他每喊一声,我就能被他唤回一步,让我离开得慢一点。

摩天轮转到最高点,黎致眼波漾如有微风轻拂的湖水,他问我,要不要接吻。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问我,以往他的吻无论是浅啄轻尝还是热切深入,都来得突然且随性,我一个玫瑰味的Alpha,身上都染上了一股似有似无的松木香。

我换了个能让他将我抱在怀里的姿势,第一次主动奉上一个深吻。

黎致一手揽我入怀,一手抚上我的脸,很快夺回了主导权。

这次的吻格外冗长,摩天轮舱内空间狭小,空气本就流通不好,黎致仍是吻到我呼吸都变得艰难,手上有了推拒的动作,才将我放开。

我缺氧的大脑不合时宜地拉开记忆抽屉,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了一个我早已忘记从哪里看过的说法——

在摩天轮顶端接过吻,就会一辈子在一起。

这种小女生的浪漫情怀,想来也不会是真的吧。

第一个月,黎致同我走遍了我提出的任何一个地方。

我拉着他的手在海洋馆里喂海豹吃小鱼,在动物园里看圆滚滚的土拨鼠成群结队地晒太阳。

我感觉我和黎致在一起的大半时间,都在接吻和拥抱。

我们在车马行人川流不息的路旁接吻,于这个城市春夏之交罕见的雨天里撑一把伞,黎致用他的外套拢着我,在人潮涌动中倾斜伞面,隔出一方属于我们的小小空间。

他的松木香和雨点的味道交织在一起,将这个吻烙进我的灵魂。

我们也在傍晚家里的窗边接吻,桌上摆好黎致刚做好的晚饭,窗外日光映出大片的云霞,金色的霞光洒满房间,洒满我们身上。

我睁开眼睛看他微微翕动的眼睫,亦把这一刻镌进我的生命。

我们还乘船游于公园的湖面,黎致把船驶向最僻静的一角,岸旁柳枝细密交垂,岸下水面轻波微漾。

我早已习惯了主动吻他,吻毕趁着四下无人,我对黎致说,送你一朵花吧。

黎致饶有兴致地看着我,问我花在哪里。

我悄悄漏出一丝轻薄的玫瑰花香气,混杂着岸边青草的清香,把自己送进他怀里。

黎致当即会意,笑着贴近我的面颊,说,阿侨,我好喜欢这朵花。

我在他怀里依偎,水波涟漪了几圈后又归于平静,我说黎致,就这样,抱我一会儿好不好。

黎致换了个让我更舒服的姿势,抱我的手紧了紧,说,当然好。

我蜷缩在他的怀里,祈祷这次突然袭来的疼痛快些过去。

说痛就痛,怎么这么不解风情呢。

好在还有黎致在,他拥我入怀,我不说话,他便也一言不发,船身随着微风轻晃,黎致的脸贴着我的发顶,而我紧靠他的胸膛。

我想不会再有比这更令人沉醉的午后了。

我承认是我迷上这种感觉了,甚至病情发作时,我的第一反应都从去摸药片变成了去寻求黎致的安抚。

黎致不在的时候,药物的苦气就会在我心中催发出大片大片的失落。

我像峭壁崖底的人,找到了唯一一根可以攀缘的绳索。

那天离开公园时,天色已经渐晚,傍黑的暮色里,工作人员模样的小姑娘正在收拾门口装饰用的假花。

那些假花也是玫瑰,看上去用了不短的时间,可仍然都是盛放的样子,红得灼灼动人。

我突然向往起这些假花来,向往我能像他们一样,永远鲜亮,永远盛开,多好啊。

而我快要枯萎了。

或许我被黎致宠昏了头,什么念头都要下意识地跟他说一嘴,我说我们也买一些假花放在家里吧。

他不解,问为什么。

我说假花可以一直以最漂亮的姿态绽放,挺令人羡慕的。

黎致突然双手扶上我的肩,眼神定定地对我说。

阿侨,没必要羡慕一些不具备生命力的东西。生命才是最鲜活美好的,不是吗。

我如遭雷击,戳立原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回味着黎致在我船上说的喜欢,敷衍地点了点头,说那就不要啦,然后牵起他的手便走。

黎致啊,逢场作戏别当真,千万不要喜欢我。

我还不如那不具备生命力的假花,我走在通往枯败的路上无法回头。

喜欢我,会失望的。

走到一半我又把脸埋进黎致的颈窝里讨了一个抱抱,因为我发现我的眼眶有点酸,好像有眼泪在打转。

莫名其妙的。

可别被黎致发现。

那天回家后照常是黎致做饭,我却没有像以往一样到厨房缠着他要帮忙。

我自暴自弃地拿着止痛药,毫不避讳地拿着杯子去放在厨具架旁边的自动热水壶接水。

黎致问我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吃药。

我找蹩脚的借口,说可能是吹了一天风,头有点痛,然后把药直接送服进胃里。

黎致第一次朝我蹙了眉,他拿过我的止痛药放进自己的衣兜里,然后关了灶台的火,拉着我去床上。

他在床边坐下,扶我横躺于他的腿上,双手使了微微的力道给我按摩头部。

黎致说,不舒服了和我说,不行我们去医院,不要乱吃这些药。

我闷闷地说嗯。

拿走我一瓶药没关系,我的抽屉里还有很多。

可是医生救不了我,你更救不了我。

只有这些苦药片能暂时救救我。

我意识到我不能再耽溺在黎致的松木香里了。

我不能拖上他跳进我的深渊,我要自己一个人走。

第二个月,黎致说他要出差两周。

黎致的公司从事时尚相关的行业,他这次要去的目的地是意大利。

好远呀。

我从背后环住他,对他撒着不切实际的娇。

我说你带上我好不好。

他回身将我圈进怀里,手掌在我的发顶轻抚几下,也作着在我听来不切实际的承诺。

他说好,阿侨想去我们就一起去。

我从他的怀抱里钻出来,摇摇脑袋让自己清醒,撅着嘴发散自己的不满。

去不了,我也要上班的。

那阿侨辞了工作吧,以后都跟我在一起。

黎致看我的眼神很认真,不像随口答应的。

我的眼神却开始躲躲闪闪,与其说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更让我手足无措的是我下意识地,好想答应他。

黎致用八个字描绘出一个我无比期待,可根本没资格触碰的未来。

他好像看出我的心思,出声安抚道,阿侨对不起,我不该说出干涉你生活的话。

他又道,但关于以后,我是认真的。

要不要考虑将我们的关系再延长一些。

我的心彻底乱了,仿佛有一团纠缠生长的荆棘不由分说地勒断了它于我之间的联系,让我全身血液都凝滞在一起。

黎致,你在逼我放手,逼我跳悬崖。

我急中生智,再次撒了一个拙劣的谎。

我称突然想起有重要工作没处理完,得立刻去公司一趟。

然后从本属于我的家中落荒而逃。

我走得慌乱,手机钱包和钥匙全都没有带出来。

药也没拿。

我在小区里漫无目的地走,此时早已入了夜,外面几乎空无一人,只有路灯拉长了一地树影,在夜风里寂寞地摇。

我怕黎致追出来找,干脆找了个隐蔽的角落席地而坐,将自己蜷缩进阴影里。

还好初夏的夜不是那么的冷,姑且算是宜人的温度让我觉得自己还没有特别凄凉。

又开始痛了。

我孤零零地浸在夜色里,病痛竟成了我此刻唯一的陪伴。

最近开始不只是头痛,后脑连到脊椎都开始有隐隐的痛感,我却第一次开始希望它痛一点,更痛一点。

这样就顾不上心里的痛了。

我抱紧自己曲起的膝盖,拿它们用力抵住自己的心脏。

我好像听见远处有人大声呼喊。

阿侨——

是黎致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熟悉是他这一个月间唤了我千百次,陌生是我头一回在他那管风琴般悦耳的音色里,听出如此慌乱的情绪。

黎致的声音近了又远,远了又近。

我觉得度秒如年,我听着黎致的嗓音逐渐嘶哑,我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我想去找到他,抱紧他,对他说对不起。

但是我站不起来,身体的痛感织出了一张细密的罗网,将我紧缚于冰冷的地上。

我只得在心中祈祷。

放弃我吧,离开我吧。

我不值得被你宠护至此,更不配与你共谈未来。

对不起,我不该出现在你的人生里。

心脏和痛觉神经同时挑拨我的泪腺,我在无声中泪流满面。

黎致,对不起。

他的呼唤消失了一阵,随后又回来,环绕着我响了彻夜。

最终在晨光熹微中,他找到了我。

说不清我俩谁更狼狈,但我确实是第一次见到黎致如此不体面的模样。

黎致不由分说地抱起我,让我整个身体的重量都落在他的怀里,表情像是寻到了什么失而复得的宝物。

我与他几乎是在同时开口。

对不起。

黎致竟能单手抱我,他抽出一只手,用食指抵住了我的唇。

他喑哑着说阿侨,不要你道歉。

是我不好,是我的唐突吓到你了。

我保证不会有下次了,阿侨,对不起。

他有力的臂膀为我环出一处归港,我在他的怀里哭出了声。

黎致以为我委屈,一遍遍吻着我的眼睛,吻掉我的泪。

又一遍遍地道歉,哑着嗓子不停地重复对不起。

而我的泪却是因他而流。

黎致,为什么你没有走,我舍不得说分开了,我舍不得了。

怎么办啊。

为什么不走,为什么要找到我。

将我带回家后,我们心照不宣地不再提昨晚的事情。

我不敢提,从任何一个角度切入,我都说不出口。

于是那个夜晚被我们默契地从记忆中一同抹去了。

我们好像又回到了最初,最契合的短期恋人。

黎致在三天后启程去意大利,落地时国内是一个清晨,我被他的越洋电话喊醒。

我们又默契地形成了隔着时差通话的习惯。

我不用再躲着他偷偷摸摸地吃药了,可药好像变得更苦了。

也不用被他约束着不许点那些不健康的外卖,可外卖好像没那么好吃了。

我想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学到了什么是思念。

我想黎致了。

古人说千里共婵娟,却没有说远隔万里时怎么办。

万里太远,我和他看不到同一个月亮。

我只好电波通讯里黏黏糊糊地朝黎致说好想你呀,我还说黎致,认识你之后我变得一点都不像一个Alpha了,倒像个Omega,天天撒娇。

没想到黎致对我说,没有人能规定每个人生来该是什么样子,阿侨,成为你想成为的,就足够了。

我将所有情绪藏掖起来,轻声应了一个嗯字。

内心早已翻涌成飓风袭来的海,海浪拍打着我的胸腔,叫嚣着试图上涌,试图化作我的泪。

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天堑吧。

于你来说是足够,于我来说是遥不可及的奢望。

我想变成配得上爱你的模样。

那一夜的孤寂与心痛又缠绕上了我。

我恨不得要说拿出我生命中最宝贵的一切,去换一个能够爱黎致的资格。

可我连生命都要结束了。

昨晚又忘记拉窗帘了,还没等到黎致的电话,一道灼热的阳光就将我烫醒。

它不留情面地直直洒在了我的脸上,我刚一睁眼,便被刺得又闭了回去。

我闭着眼睛躺在空落落的床上,一周的离别足以让家里的松木香气散了个干净,而我一呼一吸间只余下了大量药物在体内弥散开来的苦味。

身体还是在痛,我的止痛药现在明目张胆地放在了床头,我拿过药瓶,拧开瓶盖在朝手心里抖了抖——

不多不少刚好四片。

我已经有这么熟练了啊。

嚼碎药片也不觉得特别苦了。

一些人工合成的制剂而已,哪会有一颗思念中的心苦呢。

我决定再去一趟医院。

能有延缓病情的保守治疗也好,最后一个多月,我不想在黎致面前太难堪。

我想好了,既然喜欢了,那就好好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每一秒,认认真真地过完这三个月。

然后我想潇潇洒洒地跟他说。

永别啦,短期恋人。

这时黎致的电话打来了,他说,阿侨,早安。

躯体的痛感瞬间消散了一半。

我说,晚上好呀,黎致。

电波带着我所想念之人的声音乘风跨海,万里不过一秒间。

医院还是一如既往,消毒水和酒精的味道充斥着我的鼻腔。

它们和药物的味道一起纠缠我的神经,难受。

我这次轻车熟路地挂了神经外科的号,重新走了一遍漫长的检查流程后,医生对我说,你的病情发展得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快。

建议最好立刻住院治疗。

我看了看诊室的白墙白地板,还有医生的白大褂。

我不想被锁进这个白色的囚笼。

于是我问,有没有更保守一些的治疗方案。

医生看着我叹气,他埋头在处方笺上写了大串我看不清的文字,足足写了一页半,才把那两方小小的薄纸递给我。

他说,现有的药物只能对你的病情起到一定程度的延缓作用。

年轻人不要轻易放弃啊,我还是劝你尽早住院吧。

我没接话,只是淡淡地朝医生道谢,起身出了诊室,往药房走去。

药好多啊,又是药片又是胶囊的。

还好没有冲剂。

这下怎么瞒着黎致吃呢。

我买了个内部被划分好格子的药盒,回家之后把我的药分门别类地放好。

把这个小盒子带在身上,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吃应该没问题吧。

还有多个小时,黎致就要回来啦。

晚上黎致又打来了电话,他那边刚好中午,在吃饭。

他说他这次出差学会了肉酱千层面的做法,等回家就做给我吃。

我咬着下唇听他絮絮地讲他的见闻,讲他身边有趣的事情,却不敢把自己今天的生活分享给他。

我只好忍着痛,故作轻松地对他说,黎致你不在,我好无聊呀,快点回来吧。

这次倒是没有骗他,我想他了。

三个月好短好短,没有多少时间了。

明天是黎致回来的日子。

我打算去给黎致接机。

虽然不知道他的航班号,但是他早已跟我约好到家的时间,猜也不难猜到。

我没有给人接过机,但是我看电影里,主角或配角接回自己远行的恋人时,都会带上一捧花。

我决定也给黎致买上一束。

就买一大束玫瑰好了。

上次他说假花不好,或许他会喜欢真花吧。

这都是鲜活绽放的生命啊。

我算好接机时间出门,在路上买了一大捧玫瑰。

花屋的小姐姐说,若是等人的话,最好挑一些还是半开的,这样人来之前泼点水上去,它们就是最鲜艳的姿态了。

我不懂,就笑着和小姐姐点头,说你帮我选就好啦。

小姐姐问我要什么颜色的包纸和缎带,我犯了难,最后挑挑拣拣地定了一张有少量金粉的哑光黑纸,配了一根和玫瑰颜色一样的暗红缎带。

在审美方面黎致是专业的,我有些忐忑,生怕他会不喜欢。

小姐姐帮我把花束绑好,我抱着花出门坐上了计程车。

去接我的恋人回家。

到了机场才知道,黎致的航班晚了点。

我寻了一个位置,与我的花束一同看机场大厅里的时钟慢慢地转。

预定是下午到达的航班延误到了凌晨,即便是随时都有飞机起飞的机场,身边的行人也稀疏起来。

偶尔其他航班落地,便有一大群人鱼贯而出,或匆匆赶路,或与来接他们回家的人拥抱。

啊,我也要抱抱黎致。

要抢先,要比他主动抱,他一定看到我就会先抱我的。

每一波人潮涌过,我都忍不住朝人群里张望,寻找黎致的身影。

在所有花儿都盛开的那一刻,我终于看到了他。

他还未注意到我,我穿越人流跑到他的身边,趁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抱住了他。

黎致惊喜又讶异,他声音里的开心是个人都能听出来,他问,阿侨,你怎么来了。

我把捧花递给他,我说当然是来给男朋友接机呀。

黎致没有接花,而是抱起拿着花的我原地转了一圈说,阿侨,我太幸福了。

落地站稳之后我继续把花束往他手里塞,我说特意给你买的,我问他喜欢吗。

我没想到黎致会摇头,他接过花放到我们的脚边,然后捧着我的脸对我说。

阿侨,燃烧生命换取一时美丽的植物很无趣。

然后他吻了我,霸道地,主导性极强地,引着我唇齿纠缠了许久。

放开我时,他说,你是我心尖上唯一的玫瑰了,不会再有别的花开进来。

我的眼泪突然就决堤了。

我带着哭腔对黎致说,怎么能不喜欢花呢,看它们多热烈啊,多鲜艳。

黎致只当是我精心准备的礼物不被他接受而伤了心,又是抱住我不停地道歉,不停地说对不起。

他还再一次强调,没有不喜欢我送他的花,他只是想表达自己更喜欢我。

……

黎致你知不知道,你所喜欢的人,他也在燃烧生命,只为了能和你有三个月的灿烂。

他比这些花儿还脆弱。

你的喜欢会落空的。

阿侨,燃烧生命换取一时美丽的植物很无趣。

黎致的话化作了一只狠戾的黑鸦,无时无刻不在啄食我的心脏。

它予我远超病痛的锥心刺骨,它给我如置冰窟的遍体生寒。

与黎致在一起的每一刻,它都用刺耳的嘶叫提醒我。

凌侨,你不配。

那些相处时的欢愉全都变作了哽噎难鸣的哀恸。

黎致对我也愈发小心翼翼,我看着这样的他,难过更甚。

他的笑容都变少了。

都是我的错。

我开始退缩了,我不想在余下的时间里,让黎致蒙在鼓里如履薄冰。

定好心思之后,我给了自己三天期限。

我会在这三天里藏匿好所有的苦和痛,把最初的阿侨还给黎致。

然后就提前告别吧,我的短期恋人。

我装出了往常的样子,看黎致温柔的微笑一点点重新回到他的脸上。

第三天的晚上,我称自己也要出差一周。

黎致没有怀疑,只是把我紧揽在怀里,闷闷地说,阿侨,我们快一个月都在分开,就把关系延长一点吧,就一点。

我第一次看见这样的黎致,在他的话音里,我甚至捕捉到一丝难察的脆弱。

我吻他的唇角,我说好。

对不起啊黎致,骗了你这么多次,也不差这一回了。

等你发现我在骗你,记得要恨我。

我看了看自己的存款,省着点用的话,该是足够花到我走的那天的。

黎致知道我的公司地址,我把工作辞了。

我还退租了现在住的公寓,好在当时是拎包入住,家具电器大部分都是房东的,两个行李箱就可以让我带上自己的全部家当离开这里。

我把属于黎致的那份生活用品全都丢进了垃圾桶。

扔掉它们的时候,我的心脏在颤痛,我的手在不停地抖。

扔了吧,别再想他。

我回到了母亲留给我的老屋,把自己安置好后,拿出手机拉黑了黎致的全部联系方式。

也卸载了让我们相识的那个应用软件。

我做这些事情只用了一天。

黎致甚至还没来得及,像他在意大利时那样,拨一通电话给我。

因为我实在不敢耽搁,我怕我少果断一分,就舍不得了。

我吃了药,强撑着病躯收拾完落尘的老屋后,早已入了深夜。

没吃晚饭,没胃口。

我不敢去看我的手机,虽然黎致现在已经不可能通过它联系上我。

我还是不敢看。

我爬上床,倚着床头坐着,屈起腿,把脸埋进膝盖里。

这没有其他人了,我终于不用再压抑自己。

我放声大哭。

药效渐退,痛感再次铺天席地,我在这个孤寂的长夜里,慢慢体会自己的生命力一点点流逝。

也不想再吃药了,没必要。

快点死掉吧。

死掉就不会再痛了,身体和心,都不会再痛了。

我开始向往死亡,好想解脱。

我想我真的是爱上黎致了。

不然怎么会一直梦到他,醒来时又早已泪流满面呢。

让我放纵一次吧,在我内心的小世界里,放纵一次对他的眷恋。

我买了市面上几乎所有能买到的松木香调的香水香薰香氛。

没有一个像他的。

我不再去医院,只靠大把的止痛药打发时间,也不再看说明书,痛了就吃,嚼糖豆一样。

以前吃完药我就得灌饮料漱口,一是为了接吻时不被黎致发现,二是因为药太苦了。

现在不用了,味觉神经好像失灵了,也不需要遮掩什么了。

滥用药物对我的身体造成了极大的副作用,我开始频繁地呕吐,偶尔还会发作短暂的昏迷。

每一次醒来心都沉到了底,失望。

我看着镜子里形容枯槁的自己,突然升起了一个想法。

我还在苟延残喘什么呢。

不如就在今天做个了结吧。

我把家里能找到的所有药片都倒在了一起,坐在沙发上一粒一粒地往嘴里递。

别人自杀都是吞安眠药,不知道止痛药管不管用。

希望管吧。

……

吃完了,有点困,想睡一觉。

凌侨,别醒来了。

黎致,我这次真的要走啦,你来梦里送送我吧。

我还是醒来了。

睁眼打量一下四周,白墙,白地板,白床单。

身边萦绕着一股清冽的松木香。

和我买的那些人工合成的香精都不一样。

我这才发现床头的小桌前趴睡着一个人,和我初见他时一样,窗帘随风轻动,阳光洒了他满身。

那松木香是黎致的味道。

我不顾手臂上的滞留针还在输液,强撑着身体想要落荒而逃。针头被我的动作强行拉掉,一束血线喷落在白床单上。

我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一点力气都用不出来。

黎致被我的动作惊醒,他眼睛一片通红,还有点肿,他哑着嗓子喊我,阿侨。

单人病房的门紧闭着,我还未撑起身体,就被黎致从地上抱起来,紧圈在怀里。

紧得仿佛要把我按进他的身体里,融入骨血。

黎致哽咽着说,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我都知道了,阿侨,你要去哪里。

你不要走。

回到这个怀抱的一瞬间,我溃不成军。

我揪着他的衣领把这些天的不安,思念,绝望,还有无处安放的爱,全部嚎哭出来。

我的灵魂早已脱离了躯壳,我好像听见自己说,黎致,对不起。

对不起,我爱上你了。

可不可以假装爱我,就像之前一样就好。

我只要半年,不,三个月,黎致,求你爱我。

求你。

黎致没有理会我稀碎如沙的疯言疯语,我感觉自己被按进一个挺阔的胸膛,周身被松木香席卷,同为Alpha的我竟也在如此强烈的信息素中震颤。

黎致吻了我,他说阿侨,不要怕。

阿侨,我也爱你。

我获得了这个我既恐惧又期待的答案,一时间方寸大乱,早已不知如何言语,我像暴雨中飘零的树叶,我是狂风中四散的花芽。

我重新哭着哀求他。

我说黎致,求你不要爱我。

我的时间不多了,你会难过,我不想。

不要爱我。

我感受到黎致内心也有汹涌的情绪掀着惊涛骇浪,他抓住我的手在颤抖。

可他却把它们都藏敛起来,极尽温柔地哄我。

他不厌其烦地对我说,阿侨,我爱你。

一定要爱你。

不要怕,有我在,我会陪你走下去。

一直爱着你。

我的神智尚未清醒,我也一遍遍地向他索要一个确认。

我值得被爱吗。

他说,值得,阿侨,遇到你,是我今生最大的幸事。

我找到你了,再也不会放手了,阿侨。

黎致的手用轻柔的抚摸不停地为我顺着背,如同春雨滋润初发的新芽,亦像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兽。

我逐渐恢复了理智,被黎致抱回床上躺好,我问他,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他告诉我是从我的公司拿到了紧急联系人的电话和地址,电话打不通,便去地址碰碰运气。

我这才想起来,入职时填表有一项紧急联系人,而我亲朋缺缺,胡乱写了一个假名和一串号码,地址却编排不出,于是填了母亲的老屋。

黎致站在床边,我坐在病床上,环着他的腰,继续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上,瓮瓮地说,黎致,对不起。

他捧起我的脸,吻我那一脸杂乱的泪痕,这是他第二次跟我说,阿侨,不要道歉。

你在我面前,永远不需要道歉。

我开始整理自己的思绪,将心里横陈一地的狼藉收拾好后,正式向黎致提出了那个我一直恐惧着不敢面对的问题。

黎致,如果我死了,你也不会怪我么。

黎致的回答远超我的意料,我以为他会答些不要胡言乱语,你会好的之类的毫无意义的安慰。

但是他说,为什么要怪,我的阿侨曾经那么努力地活过。

我忽然想起了我送黎致的第一份礼物,那捧玫瑰。

我问他,你现在喜欢花了吗。

他答,喜欢你。

我想我终于可以安心接受黎致的爱了。

就像他安心接受我即将到来的死亡那样。

他很勇敢,我也要坚强。

我开始和黎致认真商讨我短暂的未来。

我对他讲了那几乎渺不可触的手术存活率,和我不愿在病榻上结束生命的想法。

等现阶段的身体养好一些之后,我就想出院,过和往常一样的生活。

我捕捉到了黎致一声几乎微不可察的叹息,但他还是说,好,都听阿侨的。

我抱紧了他。

我说黎致,谢谢你。

黎致替我按了床头的呼唤铃,他去和医生谈我的出院相关事宜。

护士帮我重新扎好滞留针输上液之后,我再度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之后,天色是黑透的。

黎致几乎是第一时间便扑上来,他通红着一双眼,话音里是浓到化不开的担忧,他急声唤着我。

阿侨,阿侨。

我想说话,却没力气开口,嘴唇翕动了几下,发不出一点声音。

我想用手去安抚他,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黎致转身小跑着出了病房门,回来时身后跟着医生。

我这才知道,我昏迷了整整一天半。

医生说,病人的昏迷与他身体的虚弱有一定关系,但更多的还是脑部病症的缘故。

今后可能会频繁发作,不建议出院。

我在床上微微点了点头,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不愿让自己的任性给黎致添麻烦。

他的表情实在是太让人心疼了。

医生又问我,你的家属能来吗,在你失去意识的时候,我们采取进一步治疗需要家属签字。

家属……我与这个世界唯一的牵连,只剩下黎致了。

我摇了摇头,艰难地挤出一句,不好意思医生,我没有家属。

医生愣了一下,他看向黎致,问道,那这位先生是?

黎致抢在我面前答。

恋人。

医生点了点头,先是对我表示了抱歉,然后说,那先生你可以尽快起草并签署一份委托书,以便于我们的治疗在任何时候都可以顺利进行。

我答,给我点时间,准备一下。

医生走后,黎致在我的床边坐下。

我双手抓住他的手,掌心里沁出一层薄汗。

我跟黎致说,我好害怕。

我觉得我签了那份委托书,就是把自己的生命交给别人了。

黎致用另一只手覆上我的双掌,他的手心滚烫。

他又一次对我说道,阿侨,有我在,不要怕。

我一直在。

黎致说,我们去一趟公证处吧。

第二天黎致带了一位律师来到了我的病房,为我们起草公证书。

我们都是Alpha,无法结婚,只有公证手续可以让他帮我在我失去意识之后签掉各种繁杂的治疗同意书。

在必要的时候,还有放弃治疗同意书。

我给了黎致法律允许的最大权限,包括遗产处理,我把我的人生交到了他的手里。

好像结婚呀,我想让他推我出去晒晒太阳,然后用草结编个戒指给他。

然后我迅速打消了这个想法。

不能结婚也好,我走了之后他会有新的生活。

不可以用我的自私捆绑他。

次日黎致会带我去公证处,不知道他打通了哪里的关窍,今晚竟被医生允许留在特护病房里陪我。

凌晨四点,我痛得辗转,可再细微的动作都会令黎致拥我入怀的手箍得更紧几分。

我枕着他的手臂,发顶紧贴他削尖的下巴。如此近的距离让我将他的声声心跳听得一清二楚。

鲜活又有力,是生命的声音。

早已蔓延全身的痛感再次袭来,我下意识地蜷缩身体,立马又被黎致抱紧。

这次耳畔传来他的梦呓。

阿侨,会好的。

阿侨,不要走。

这样脆弱的黎致令我掐紧了床单,失声恸哭。

黎致用一腔爱意灌溉我,我决定为他再开一次。

哪怕痛到锥心刺骨,哪怕结局一地枯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