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余久没有说话,他拿着手机,没看屏幕,视线也没有聚焦,飘飘忽忽落在随便某个点上,似乎在思考什么。
视频中他身后的背景是一片白色,只能知道是一面墙,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出来,不过墙壁上贴着瓷砖,似乎是卫生间或者浴室这一类的地方。
“你在哪儿呢?”见他接通视频半天都不说话,宁乐言看着他头顶倒计时的时间越来越短,皱着眉头放大了音量,“你家也不在本地,又没在外面租房子,这是哪里?”
余久的视线移了回来,两人隔着屏幕大眼瞪小眼对视了半天,他终于“嗯”了一声,抬手把摄像头调成了后置,所处空间的大半景象就出现在了视频里。
宁乐言一眼就看见摄像头正对着个浴缸,瓷白色,很大,里面已经装满了水。
“你觉得这个浴缸怎么样?”余久说,“我试过了,大小合适,装我正好。”
宁乐言:“……你想干什么?”
镜头中出现了一只手,对方伸手撩了一把浴缸里的水,宁乐言就看见水上飘起一点氤氲的雾气,雾气比较淡,水温应该不算非常高,接着他听见余久诚实地回答道:“割腕啊。”
宁乐言:“……”
“听说直接割破后血很快就会正常止住,一般人也不太容易割到动脉。”余久甚至还状似很好心地对他解释起来,“所以要把伤口一直泡在温水里,血才会止不住一直流,我就是有点担心水温撑不了太久,万一等水凉了我还没死、又没精力起来换,那就麻烦了。”
宁乐言:“……”
宁乐言深深地吸了口气,尽可能冷静道:“你是不是在什么酒店?把地址发给我。”
“你要过来吗?”余久把镜头调转回了前置,他那张漂亮的脸又出现在屏幕上,说着还对着宁乐言笑了笑,“你告诉其他人了吗?”
他头顶的倒计时一点回涨的意思都没有,时间还在一分一秒地减少,速度是正常的速度,但宁乐言怎么看怎么觉得它掉得快,一时有些烦躁:“我没告诉别人,你到底在哪儿啊?”
余久不回答,宁乐言干脆先出了门准备往校门口的方向去,咚咚咚下楼的动静还挺大,走得他气喘吁吁,一边走还要一边继续劝:“余久,割腕很疼的。”
余久歪了歪头。
“真的,我看过科普。”宁乐言说,“可能一开始割破的时候没感觉,但会越来越疼,意识也会越来越模糊,人就算泡在温水里也会觉得越来越冷,尤其是被割破的那只手,到后面会冷得动不了;而且割腕救治成功率很高,现在我知道你要干嘛了,我很快就会找到你,你割了也死不了,反而还有可能因为缺氧缺血变成植物人,你觉得这样也行吗?能思考、什么都知道,但是却完全不能行动?”
他下了楼直奔校门口而去,手机镜头也不再对着自己,抽不出空去看屏幕,但嘴上也没停:“割腕不是一下子就能死的事情,很漫长,很痛苦。告诉我你在哪里。”
那边的余久沉默了好一会儿,像是在思考,等到宁乐言终于出了校门停下来站好,再去看一眼手机屏幕,就见到他头顶的倒计时一会儿上涨一会儿掉落的飘忽不定,立马补了一句“快把地址发给我”。
余久仿佛是觉得他说的有道理,点了点头道:“好吧。”
他头上的倒计时慢慢地拉长了一点,从最后的几十分钟变成了两个小时,但是又不再继续动了。
“叮”的一声消息发来的动静,宁乐言没挂掉视频,直接切小窗去看了地址,余久的定位果然在某家酒店里,离学校倒也不算非常远,打车十几分钟就能到的样子。
他又切出去准备叫车,忽然一眼瞥到学校门口马路对面的甜品店,低头看看余久头顶不再往上涨的倒计时,顿了几秒后说道:“你先出浴室,别挂视频。”
余久笑了一下,听话地离开浴室,他那边视频的背景就转成了正常的卧室场景,他坐在了一把椅子上,椅子上有看起来还挺柔软的坐垫,旁边是一张很大的床,周围很干净,这家酒店环境还不错。
宁乐言等到绿灯过了马路,边走边问:“你要不要吃白桃千层?”
余久愣了一下:“什么?”
“白桃千层蛋糕。”宁乐言重复道,“学校对面那家店的招牌,很好吃的,要不要试试?”
“好啊。”余久点点头,两眼弯了起来,“那你给我带一个吧。”
宁乐言如愿看到他头顶的倒计时又拉长了一点,现在勉勉强强停在了三个小时。
好在此时已经过了晚高峰,甜品店里和马路上人都不算太多,宁乐言买完蛋糕又打了车,路上也没堵车,很快就赶到了余久发来的酒店。途中两人一直都没有挂断视频电话,余久在他的监督下,一直都很乖巧地坐在那张有着柔软坐垫的椅子上,也完全不觉得无聊,倒计时没有更多变化,安安静静地等着他过去。
宁乐言又问了房间号,马不停蹄提着蛋糕就走,房间就在三楼,电梯来得太慢,他直接拐进的楼梯,上楼找到了地方就咚咚敲开了余久的门。
等余久真的老老实实给他开了门、并且整个人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他的面前时,他才抬手按掉了电话,把蛋糕盒子塞进余久怀里,推着人进了房间。
虽然房间好像是大床房,但毕竟是单人间规格,屋里只有一张椅子,但地面很干净。宁乐言自觉风尘仆仆的,也不好直接往人床上坐,干脆一盘腿坐到地上去,靠住床沿,看着余久把蛋糕抱在腿上一口一口吃。
蛋糕是冷藏好的现成的,可能是没控制好冷藏的温度,水果夹层被冻得有一点坚硬,成了水果沙冰的口感,不太容易用配给的塑料小勺挖,但看起来味道应该还不错,反正余久吃得挺开心的。
蛋糕虽然有六寸大,不算小,但都是奶油和冰皮,加上两层被冻成沙冰的白桃夹层,吃起来其实不太占肚子,宁乐言一口不动,紧紧地盯着余久的倒计时,但这蛋糕虽然让他看起来心情不错,倒计时却是一点都没涨,稳稳往下掉,特别坚定。
宁乐言简直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了,也实在是不明白余久到底还想干什么,割腕是不可能了,他人都也到了酒店房间里了,放着余久自己去割不管、当场打电话叫救护车都行,楼层又这么低,窗外又有防盗层,跳楼也不可能。
怎么倒计时就一点都不涨呢?他还想用什么办法?
被冻成沙冰的白桃夹层有点难挖,这个蛋糕吃起来就很慢,但总归是会被吃完的。
眼见着余久慢吞吞地、一口一口地快把这个小千层吃完了,宁乐言当机立断先一步开口:“什么时候睡觉?现在不早了吧?”
余久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又往嘴里送了勺奶油。
“你到底想听什么呢?”宁乐言无奈了,他一只手支着床沿撑住脸,手肘陷进柔软的床垫里,“你到底为什么要自杀?”
“我告诉过你了啊,你忘了吗?”余久从剩下不多的蛋糕上又挖下一块奶油,闻言疑惑道,“没有人真的需要我,没有人真的在意我,我的存在无关紧要,我没有价值,所以我想死。我说得不够清楚吗?”
伴随着他的这段话说出口,那本来就已经短得让人胆战心惊的倒计时又剧烈波动了一下,当着宁乐言的面一下子砍了半个小时,直白地告诉他倒计时主人的心情此刻受到了负面的影响。
“怎么会没有人在意你呢?”宁乐言想不通,“即使你觉得朋友不是真心对待你的,那父母呢?家人不可能也觉得你无关紧要、觉得不需要你吧?”
然后他就看见余久的倒计时又猛然往下掉了一截,这次掉得比刚才还狠,直接砍掉了一个小时,剩下的时间已经少得可怜了。
宁乐言立马意识到自己是说错了话:“啊,不是……”
余久没有立刻回应,他挖出最后一块蛋糕冰皮塞进嘴里,吃完这一整个白桃千层,然后冲宁乐言笑了笑:“确实很好吃。”
嘴上这么说,倒计时却跟开了二倍速似的猛往下冲。
宁乐言:“不是不是!你冷静一点!”
余久:“我很冷静啊?”
“不是!我——啊!”宁乐言腾一下坐直,没管住嘴开始口不择言,“我很在意你啊!我需要你!”
下一秒他就看到余久的倒计时猛地一停顿,开始飘忽不定、犹犹豫豫地忽高忽低。
“……真的,”宁乐言道,“你怎么能觉得自己不被需要、不被在意呢?我就很需要你啊,一直关注你在意你有什么好奇怪的?你想想,你人这么好,我就没见过比你更好更完美的人了,真的,我认识你比你认识我早,我一直都在认真关注——”
余久忽然仿佛理解错误一般语出惊人:“那你是喜欢我吗?”
宁乐言说到一半的话戛然而止,他懵逼地抬头跟余久对视,对方的眼神格外真诚无辜。
他默默地把剩下的话咽回肚子里,看着余久头顶忽长忽短、飘忽不定的倒计时,艰难道:“……啊,是啊,你不知道吧。”
然后余久默不作声地盯着他看了几秒,笑了起来:“是吗,我确实不知道。”
倒计时慢悠悠拉长,停在了一个宁乐言都觉得难以置信的长度:整整一个星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