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申桐光第一次见到章宇航,说的头一个字是:“吓。”
彼时他手里提着一大包跳楼价实心卷纸,脚踏人字拖,正抄近道从便利店回家。
这条近道身为他们老旧小区绿皮垃圾桶集合的地点,兼作野猫野狗聚餐场所,臭飘十里,踏进其中如入无人之境,仿佛浑身随之腐烂,腌渍入味。
脑袋稍微灵光点的都不会走这条路,但对申桐光这种懒鬼附身的人来说,在刮刀子一样零下十度的北风天里少走几步比什么都强。
申桐光,男,二十五岁,自由职业者,久居室内不出,散光二百度外加近视二百度,顶着臭风腐气在两侧齐腰高的垃圾桶中奋勇前行,片刻后咣当撞上障碍物,趔趄两步,扭头看向桶里朝天倒插出的两只长腿,仔细辨认几秒,就像刚出生被打屁股才哭的婴儿一样说出了本文男主人公的第一句台词:“……吓。”
那天,是长腿主人章宇航顺风顺水的人生中第一次阴沟里翻船。他手到擒来的保研资格被关系户手到擒来地黑走了,此关系户系其学院院长大上级的亲儿子,由于事关他一张轻如鸿毛重如泰山的毕业证,陪他喝酒解愁的学长连连摇头,只道是:不可问,不可说。
看着学长边吃老醋花生边把一颗头摇得像算命,章宇航很仗义地在悲伤之余也关怀了他一下:“学长,你不是Z电视台内定了吗?”
学长沉痛点头:“没办法,爹不疼娘不爱,就扔给我俩市中心的房子收租,还是得找个能交五险三金的地儿打卡啊。”
章宇航一只毛豆卡在嗓子里不上不下,悲从中来,抬手叫了一瓶红星二锅头当白开水灌,他的酒量是过家家水平,两口下去就满眼红星。
学长抢过酒瓶子对着吹几口,然后接到同居女友的电话,不急不忙又拾起筷子把菜里的肉拣了拣吃,完事儿脚底抹油逃离了这个丧丧兄弟局。
据大学城附近一只昼伏夜出的佚名流浪三花所提供的信息,当晚九点三十分左右,章宇航独自走出哥俩好小餐馆,沿街直行,九点四十分走进临街一家M记借用厕所,在隔间大吐特吐(没有忘记锁门、冲水、洗手、烘干等步骤)后,于九点五十分抄近道回学校途中醉倒,以人类俗称的倒栽葱姿势全身亲密接触了一些腐烂菜叶,鸡蛋壳,不明液体,以及半条因为上冻变硬而不太美味的鲳鱼。
流浪三花叼着鱼离开不到十分钟,申桐光就走进了这条巷子,并因为近视主动撞上去让章宇航蹬了一脚。
说完那个精炼的“吓”之后,出于人类的正常生理反应,申桐光心脏狂跳,本来要再随机喷吐一些优雅的语言,但垃圾的臭味已经重拳袭击了他的口腔,于是他立刻闭紧嘴巴,转身离开。
当申桐光走到巷子口发现墙上居然有一个亮着红点的监控摄像头时,他不由沉默了。
在三十秒的头脑风暴中,事件已经快进到新闻播报某男子冻死在垃圾桶里而申姓男子见死不救,据知情人士提供的信息,该申姓男子长期独居,孤僻冷血,人性淡薄,具反社会性格特征,这一切到底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详情请看《今日谈法》……
申桐光痛定思痛,疾步返回事发地,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倒栽葱拔出来,然后咬牙切齿地说出第二句台词:“真沉。”
真心实意的第三句:“臭死了!”
很久之后,他们在一起的时候,章宇航问他对他的第一印象,申桐光拿后背贴着墙缓缓后退,边忌惮着他手里寒光闪闪的剔骨刀边嘴贱道:“刚出圈的猪,特别重特别臭那种。”
说完就被狠狠摁在沙发上翻来覆去上下八方地办了,那是章宇航第一次问这个问题也是最后一次问,反正知道了没什么浪漫情节,只有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眼下,申桐光只能认命地把这头长度一米八的猪半拉半扛拖起来:“喂,醒醒!你家在哪儿?喂!”
一连问了三遍,章宇航才垂着头神志不清地吭哧两声:“快,快……”
申桐光比他矮大半个头,只能吃力地拉着他羽绒服帽子,额头青筋乱迸:“快什么?”
他凝神细听。
“快……”章宇航站不稳,头都快贴到他肩上,用传说中七分低哑两分磁性一分薄凉的声音在他耳边一字一顿说,“快、乐、星、球。”
说完顺便打了个酒嗝。
申桐光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十个冰凉的脚趾蜷缩在拖鞋里,一句西內你自生自灭吧就在嘴边,可神思电转,忽然怀疑此情此时此景此人,未尝不是上天对他的一个考验——像他这样的社会蛀虫,人间垃圾,究竟是否有继续存在,持续消耗地球资源的意义?
迷信的唯心主义者申桐光最后心不甘情不愿地把对方拖回了自己温馨温暖的七十平小家,扒完鞋子像扔麻袋一样把人往地上一抛就回屋洗澡,直到半夜上厕所时才惊觉把刚买的卷纸落在了那条垃圾道里。
那可是每月第六个周三晚九点后才有的,每人限购一个的,骨折价实心卷纸,啊。
申桐光痛苦万分地挂空档对着马桶静夜思,觉得那个摄像头可以帮助一个冻死的人,却大概率不能帮助一个丢失打折实心卷纸的人。
与此同时,客厅里传来酒鬼酣睡的连绵呼噜声。
好人没好报,祸害常逍遥,这个世界,实在是很不公平啊!
申桐光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