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面前是收拾完毕的餐桌,身后的电视看不清画面,只听见热闹至极的对话,头顶的灯光全数打在谢凌恒身上,冷厉的五官也意外在这种温馨气氛的烘托下变得柔和起来。
陆言霆不自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大晚上的见了鬼,他竟然从谢凌恒身上挖掘出了一种名叫“贤良淑德”的优良品质。
真难得,他心想。
脑子里也不合适宜冒出一句耳熟能详的歌词。
我喜欢一回家,就有暖洋洋的灯光在等待……
然而他脑子里的歌才开了个头,谢凌恒一句话就直接掐断了他对于对方刚冒尖出来的那丁点好感。
“账单我发你微信了,记得再打张欠条发我。”
陆言霆唇角的笑容僵住了,他揉了揉眉心,感觉眼前这幕岁月静好的场景随着这句无情的讨债顷刻破碎。
“我在你眼里就是这形象?”陆言霆沉下脸色,不忿质问道:“你居然在担心我会不认账。”
“不好说。”谢凌恒偏过头,面无表情看他:“毕竟你现在的经济状况十分堪忧,而且你连户口都没有,一旦跑路,网络通缉都怪费劲儿的。”
这副凉薄的样子实在是太欠揍了,偏生他还没理由反驳。
陆言霆绷着脸生闷气抱起放置在墙角的游戏机“啪”一声甩上了房间门。
他盘腿坐在房间的地板上,灯光明亮,瞥见落地窗外那截光秃秃的枝干上栖息着一只黑不溜秋的傻鸟,顿觉同病相怜,不由生出了点寄人篱下的苍凉感。
可见钱这玩意儿实在是非常不利于家庭内部团结与生活和谐,这不,他俩又一次被这俗气的矛盾激化分裂了。
陆言霆屈着长膝,撑着下巴安慰自己,暂时的低谷代表不了什么,黑暗之后终会天明,暴雨能迎彩虹,困窘可以消散,他也一定要卷土重来,重振旗鼓。
第二天,酒醒后的杨天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不对劲儿。
屋内的空调没开,整个房间冷嗖嗖的,杨天抱着头,难受得捶了下太阳穴,身上胡乱裹着一半成团的被子,他往里缩了缩冷冰冰的脚掌,试图在宿醉的头疼中将那点不对劲捋顺。
昨天一时气糊涂了,总觉得忽略了一些重要细节。
于是乎下一刻,一通夺命连环call毫不留情地拔过去。
谢凌恒眯着眼,蹙眉从旁侧的床柜上捞过手机。
突如其来的刺眼白光晃得他眼睛酸痛,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为四点五十二分,此刻天都没亮,全国人民还笼罩在寒冷的黑夜里,睡在暖和的被窝中,做着不为人知的美梦。
谢凌恒疲倦地把手机扔在枕头上,阖着双眸,静待着杨天的再次发疯。
杨天:“你家房子被烧成那惨样,是不是遭大老板打击报复了?”
谢凌恒:“不是,就有只傻狗没看好门。”
杨天:“你跟欧阳住一起了。”
谢凌恒:“……”
杨天:“你居然能接受别人跟你住一起,你还心甘情愿陪他逛超市,还让他随便开你的车,肆意花你的钱。”
谢凌恒:“……”
这个神神叨叨的男人是怎么从他的沉默中推理出这么详细的心路历程?
谢凌恒:“他做饭挺好吃的,卫生收拾得也不错,勉强算是个合格的家政,所以我雇佣他做居家保姆了。”
杨天:“你俩同居了。”
谢凌恒:“他只是在用劳动力抵债而已。”
杨天:“你俩同居了。”
谢凌恒的声音在觉中显得又低又沉,沾着困意的尾调略微上扬,:“我们只是简单又正当的雇佣关系。”
杨天:“你们同居了。”
谢凌恒:“……”这他妈真没法沟通。
一位长期深受狗仔队捕风捉影的八卦新闻荼毒的经纪人被浸染得已经可以自主编写出更离谱与狗血的八卦了。
“嘟嘟嘟”。
被挂断的电话代表了他的回答。
谢凌恒烦躁得扔了手机,翻了个身却再也没办法睡着,安眠药的功效似乎又减弱了不少。
他无奈地爬起来,滚过身的床单被扯出一大片褶皱,随着他掀被下床的动作,枕头也不慎掉落一只。
谢凌恒揉了揉眉心,趿拉着拖鞋去盥洗室里用凉水洗了把脸,才让脑子稍微清醒了一点。
嗓子里又干又痒,谢凌恒对酒精到来的迟缓反应与被无故吵醒的不爽表示出了同等的麻木。
等到去客厅倒水时经过陆言霆的房间,此刻万籁俱静,只余走廊开着盏暖色调的小灯,他在这昏黄的光中鬼使神差握上了门把,打开了门。
黑暗中白色柔软大床上的人睡得不太安分,两米的被褥一半盖在他身上,一半垂在地板上与之分享。
陆言霆侧身趴在床上酣睡,呼吸平缓,亚麻色的头发被这不太优雅的睡姿压得卷翘。
“白痴。”谢凌恒迈入屋中,秉着关爱智障与猫狗的心理替他拉上了被子盖好。
屋外门缝透进去一束微芒的光,谢凌恒有些怔,看着陆言霆的睡颜,觉得这副皮囊委实生得不错,看着挺乖,其实觉得还算顺眼,就是行为太不靠谱。
思及这段时间相处的种种,他觉得陆言霆有点蠢,还有点粘得慌。
而粘人精丝毫不知自己于睡梦中得了这么个评价,他在黑暗中咕哝着说着几句梦话,而后突然翻身,这动作将一旁静静偷窥的谢凌恒吓得猛然一惊,他慌不择路地想跑,可始作俑者却舒服得往暖和的被窝里又往下钻了钻,并没有半点要睁眼的迹象。
陆言霆将半边脸都藏在热源处,脸上被枕头压出的红印子也随之被挡住。
“白痴。”他再次低声评价道,可是心情却明显比之前轻快了许多。
天光大亮时,陆言霆是被一阵急促的鸣笛声吓醒的。
这动静大的,硬是将赖床的他从床上给震下来。
陆言霆打着哈欠起床,抓了把有些凌乱的头发,从窗台上往外眺望了一眼,只见一辆大货车从别墅区外面声势浩大地开进来。
他眯着眼,带着被吵醒的困倦,随手拿起放置在客厅沙发上的外套披上,便“蹬蹬蹬”下楼。
刚从楼梯口下去,便看见于倩叉着腰咋咋呼呼指挥着进进出出的工人搬材料,一头被崩炸的卷发时隔多天已经恢复成长直顺溜的乖巧模样。
“于倩。”陆言霆的声线有一丝刚睡醒的黏糊劲儿,“你这是要帮谢凌恒装修吗?”
“杨哥说让你俩最近安分点,别再闹出什么动静了,他心脏受不住,今儿个一大早就给我打电话让我联系装修队过来处理好你们这边的情况,顺便叮嘱你俩近期也别再露面了,不是我说,这房子怎么能毁坏成这样,也太可……”
于倩唠唠叨叨了好一通,刚扭过脸,惊愕地看到陆言霆身上穿着谢凌恒经常穿的外套,顿时呆住了。
“你你你……”她被吓得又结巴又词穷。
谢凌恒对自己的东西有近乎偏执的占有欲和洁癖,他最烦别人乱碰他的东西了,更何况还是衣服这种贴身物件。
“我怎么了?”陆言霆轻弹了她的脑门,笑道:“被我朝气又帅破天际的面庞吓傻了?”
于倩心道:“我简直是要被吓死了好嘛。”
偏偏当事人还一脸无知与无畏。
她正要开口提醒对方趁着谢凌恒不在的空隙赶紧把外套脱下,不料余光却正好瞥见谢凌恒提着早餐从大门里进来。
“他他他他……我我我”于倩一着急,话又卡上了,手势都没来得及打。
“你穿着我的脏外套干嘛?”谢凌恒淡淡说道:“能不能讲点卫生?”
依稀记得这位爱干净先生昨晚这外套只穿了不到三个小时,哪脏了?
陆言霆低头还能嗅见外套领子上好闻的沐浴露香味,他不以为然地轻搭上谢凌恒的肩膀,顺带从他手里提的纸袋里拈出一个小笼包。
“没事,我不嫌弃你。”他含着小笼包浓郁的汤汁,隔着食物说话的声调有些缓慢和慵懒。
似乎昨晚上的那点不愉快已经随着今晨的太阳一起烟消云散。
于倩目瞪口呆看着眼前诡异的一幕,惊觉谢凌恒是不是撞了邪。
“你要吗?”他朝于倩摊开手里的纸袋,里面的米粥小菜,豆浆油条馒头包子一应俱全。
“我不不不不……用用……”于倩忙摆着双手说道。
话音刚落。
“呲_”
谢凌恒偏过头,抬眼扫了一下穿在某人身上自己的外套,小笼包的汤汁成功在上面留下“到此一游”的标记。
这下真弄脏了。
陆言霆咽下最后一口包子,抬手没蹭掉上面的污迹,自知理亏,尴尬得不行。
谢凌恒眸里的冷淡藏都藏不住,他提着手里的纸袋快步上了楼,留给怔在原地的陆言霆一个圆润的后脑勺。
而站在一旁的于倩目睹了这一幕后才终于将提到嗓子眼的心脏放回胸腔“这才是令人熟悉的谢影帝哈。”
完了,真生气了。
陆言霆在原地愣了半晌也没想好该怎么哄,索性追上楼去见机行事。
二楼客厅里谢凌恒放着一部经典外国片,坐在欧式沙发上咬着豆浆的吸管“咔咔”作响。
陆言霆在电影男女主缠绵又缱绻的对白中,忐忑地坐下去,暗戳戳挪动着彼此的距离,他在空气中感受到了一丝杀气,他承认他有点怂。
“这个电影我早就看过了,那个男主在结局的时候居然死了,哈哈,意不意外?”他在试图搭话。
“我是活不到结局吗?”谢凌恒冷飕飕回话,“用你剧透。”
“这片没有字幕”陆言霆凑过去讨好,“我给你翻译好不好?”
他只是突然想起谢凌恒在车上听英文书练语感的事,猜想对方的英语水平大概挺吃力。
而谢凌恒也没有告诉他,他上部电影客串了一个戏份不多但挺重要的配角,结果因为英文发音带着口音不符合华侨从小生活在英国的人物经历而被导演要求后期必须使用配音。
他清楚的记得,有人在背后嬉笑着评价他,“菜市场式的英文发音”,当时他正拿着剧本窝在茶水间揣摩人物心理,而后到开拍时,他撑着蹲麻的双腿换上一贯自信的笑容上去演。
他尊重配音行业却并不代表自己的职业生涯可以被允许出现这种连最基本的台词都达不到标准的事情出现。
他在不断练习,不断提升。
陆言霆没管他答不答应,他抱着死活要哄好人的心态,看着字幕,纯正又好听的英文立即响起,没有美式那么圆转也少了英式的强硬,他的翻译流畅,声音清晰明快,简洁硬朗。
谢凌恒跟着他的节奏,在中英文双字幕的切换下,在被不断纠正的发音中,突然发现这人其实也不算特别花瓶。
至少英文就很好。
他们在楼上客厅练习到一部电影剧终响起了煽情的片尾曲。
陆言霆在英文歌曲里不自觉跟着男声开始哼唱,谢凌恒将目光从电视屏幕上移回来,问他:“想唱歌?”
“嗯。”陆言霆答。
“那我给你伴奏。”谢凌恒从沙发上站起身去书房拿吉他。
毕竟陆言霆刚教了他英语,那他至少得给这位表演欲旺盛的家教老师弹个曲,总之人情不能欠,这玩意儿纠缠不清最是麻烦。
然而等到吉他调好弦,谢凌恒才知道什么叫噪音。
他忍无可忍伸手捂住陆言霆的嘴,隐约感到耳膜传来一阵嗡嗡的鸣叫。
手掌被唇齿间呼出的热气濡湿,眼前人睁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他,里面满是疑惑不解。
谢凌恒有些别扭地要收回手,被陆言霆抬起的手心碰到,他不经意间摸到对方手掌里那层又厚又粗糙的茧,与自己的细腻柔软全然不同。
陆言霆有些怔住了,抠着自己雪白的手心,心底没来由觉得有点酸。
而谢凌恒也实在没想明白那么好听的声音唱起歌来怎么能厉害得没有一个拍是正确的,四处乱窜的调彻底没救。
客厅里突然一片寂静。
半晌后。
“我唱的好吗?”陆言霆忍不住先出声问道。
嗬,还挺得意。
谢凌恒对上这张充满期待的脸,破天荒地没有直接怼,他委婉道:“就,挺有气势的吧。”
可不是,声音高得奔着要人命去的,比楼下施工队的电钻还要激情亢奋。
“那衣服给你干洗完还给你,别生气了,好不好?”他的声音又陡然变软,在巴巴地求和。
谢凌恒一愣,没想过事情拐了这么大一个弯最终又绕回了源头。
他在对方满脸愧疚的表情中,轻轻点了点头。
陆言霆顿时就乐了,眼睛弯成月牙状,笑得人心头发痒。
他在那春风拂面的笑意里,突然觉得,其实那件外套毁得也不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