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三天后伊丽莎白状况明显好转，腹痛和呕吐的次数越来越少，也基本可以和平常一样与人长时间交谈。逐渐恢复了往日神气的伊丽莎白终于又开始嫌弃费德里科天天在自己床头聒噪，今天忍无可忍扔着药碗把费德里科轰出了自己的帐篷。
“啊？丽兹你一共就对大爷我温柔了不到三天？！”费德里科的粗嗓门就算在帐篷外依然清晰可闻。
弗兰茨叹气。
至少一切又回到了熟悉的状态。
“再多看那张蠢脸一秒钟我就要把药吐出来了。”伊丽莎白并没有夸张。
“虽然的确很吵，但他只是在尝试表达一种……呃，‘费德里科’式的关心。”弗兰茨弯腰拾起掉落在地上的药碗，“你倒也不必因此讨厌他。”
“……我没有讨厌他。”怒气未消的女公爵躺回床上揉着太阳穴。
弗兰茨不露声色地看了一眼伊丽莎白，没有说什么，在对方发现之前悄悄移开视线。
不，他们三人间有些事情好像的确发生了变化。
这时帐篷外又突然吵嚷起来，当然依然是费德里科的大嗓门——声音更大了。刚要闭目静修的伊丽莎白握起拳头，发出压抑怒火的低吼：“费……德……里……”
这时伊丽莎白和弗兰茨听清了费德里科在喊什么——
“不齿的私生子，从丽兹附近滚开！！！老子才不管你是不是国王，滚！你竟然还敢靠近？？——大爷我这次一定要砍了你！！！！！！”说着外面就传来拔剑声。
“坏了！”伊丽莎白一下子从床上坐起，与此同时弗兰茨也跳起来直奔帐篷外。
果然，费德里科就拦在帐篷口，对着想要进来的阿什张牙舞爪。在魁梧的阿什面前，费德里科整整矮了一头，这景象就宛如猎狗冲着偷吃蜂蜜的棕熊狂吠——后者舔着手指不明所以地看着这条小东西，但随时一张巴掌就能拍死他。
“阿什来找未婚妻玩~噗噗，你是谁？”
“谁是你未婚妻，你被退婚了！快滚开！要是你这白痴忘了我就再说一遍，听好了，大爷我是丽兹的骑——”
“ya，阿什想起来啦！你是被阿什宽恕的可怜囚犯~~”阿什用手遮住嘴噗嗤噗嗤地笑。
费德里科额角青筋暴起，挥剑就向阿什砍去。千钧一发之际弗兰茨及时赶到抱住费德里科的胳膊：“你嫌死一次不过瘾还要再来一次叛国罪吗？！”
“他算什么国王？他就是个脑子有病的白痴！”
没想到费德里科也能有说别人是白痴的一天。弗兰茨不敢把心里话说出来，当务之急是平息这家伙的怒火：“你没看出来他是故意激怒你吗？你把阿什陛下砍伤了酿下大祸，等下丽兹就要为了你向他做出让步！”
费德里科迟疑了，满腹狐疑地打量着笑嘻嘻的阿什，终于在弗兰茨耳边悄声说：“我觉得你是高看他了，他脑子不好，没有你说得这么聪明。”
……要告诉他真相吗？这里真正的智商洼地就是他费德里科。
帐篷里，伊丽莎白背后垫着枕头和软垫，但就算没有这些支撑她也能坐得笔直。
“陛下突然独自到访，不符合惯常礼仪。”伊丽莎白冷着脸但平静地率先发起对话。
“噗噗，阿什来找伊丽莎白玩~因为阿什收到传令，说伊丽莎白要和阿什绝交，阿什不想失去难得的朋友……”
“不是‘绝交’，是‘取消婚约’，陛下。”
阿什食指放在下嘴唇上，一副委屈的样子：“唔嗯……阿什知道了，是因为奥莉薇娅对伊丽莎白做了不友好的事情，所以伊丽莎白才不想跟阿什结婚了。”
女公爵冰冷地看着阿什，现在，她已经看清了眼前这个人的本性。
“不。奥莉薇娅殿下不喜欢我，这本就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情，我不会因为意料之中的事情改变决定。”
阿什听出了弦外之音，尽管依旧笑着，但原本放在嘴唇上的手指缓缓垂下。
“陛下，我看中的丈夫是戴着王冠的笨蛋，不是——【您】。”
说【您】的时候，伊丽莎白盯着阿什，加重了语调。
“所以某种程度上我应该感谢这次意外，尽管它差点夺取我的生命，但也帮助我及时看清了真正的您。”
说来也奇怪，阿什此刻的笑容与刚进帐篷时别无二致，却不再让人感到温度和天真。伊丽莎白这几日已经反复在内心自责，她为何没有早点发现；她只看到了唾手可得的王权和那三岁小儿般脆弱的主人，却没怀疑过这明晃晃的可乘之机就是专为贪婪之人准备的诱饵。
“噗噗，伊丽莎白也不喜欢真正的阿什？”
伊丽莎白甚至不屑于回答。阿什也没有再追问，只是放弃般一笑。
“没关系，伊丽莎白刚刚说了，我们只是‘取消婚约’，而不是‘绝交’——我们依旧是朋友，对吧~”
“是您做出了明智的决定，如果您当时把我的那位骑士吊死的话，我们肯定就‘绝交’了……而且不仅‘绝交’这么简单。”伊丽莎白的语气中多少有几份警告的意味。
“哦？阿什还以为伊丽莎白会更感谢我挽救了她的生命呢~”见伊丽莎白确实不太会表达什么感激，阿什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那么阿什想知道，如果有一天身为朋友的阿什遇到危险，作为朋友的伊丽莎白会提供帮助吗？”
“哈哈哈哈哈！！！！”
伊丽莎白突然大笑起来，连阿什也被这男人般豪放的笑声吓了一跳，他有点困惑地看着伊丽莎白仰头大笑，自己嘴边却连最后的笑意也挂不住了。
终于，伊丽莎白擦掉眼角笑出的泪花。
“陛下，您真的知道什么叫朋友吗？哈哈哈……难道您真的孤独至此——
陛下，您这辈子品尝过真正的友谊吗？”
还不等阿什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帐篷帘子被撞开，守在帐篷外的弗兰茨和费德里科听到伊丽莎白不寻常的大笑声一齐闯进来，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两个人不约而同选择阻隔在伊丽莎白和阿什之间，费德里科手中的长剑都快捅到阿什鼻尖了，甚至这次弗兰茨也将手搭在腰间的短刀上。
“滚出去！邪恶的私生子！”费德里科驱赶这个不受欢迎的国王，如同驱赶瘟疫。
伊丽莎白视线依次凝望弗兰茨和费德里科的背影，最后意味深长地看向阿什。
一切讽刺尽在不言中。
阿什不发一语，半晌，转身掀开门帘径直离去。
回到王宫的阿什得知有位访客已经恭候多时。
“噗噗，阿什今天不开心，不想接见任何人。”
“如您所愿，陛下。”王宫总管正要去谢绝访客，却听到身后传来阿什那令人脊背发凉的问话——
“是谁？”
看到阿什的第一时间，阿洛伊斯就意识到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眼前这位国王此刻心情相当不好。
阿什没有坐在接见客人时应坐的位置，而是随意地坐在会议长桌上。他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张巨大的羊皮地图，此刻却成了靶子。顽皮的国王像杂技演员一样，不断将手中的匕首抛向地图，力道之大，匕首尖端深深嵌入羊皮地图和后面的挂毯中。阿洛伊斯走进房间时，阿什停下了手中的游戏。紫色的眼睛捕捉到了这个刚萌生退意、想找借口改日再来的客人。
“噗噗，阿什今天本来不想见人，但【没有朋友】的阿什一想到好不容易有人来找自己玩，如果不好好款待，岂不是连最后的朋友也要失去了？”阿什笑盈盈地盯着阿洛伊斯，“你不会让这么努力的阿什期待落空，对吧？”
“……”阿洛伊斯听出对方在阴阳怪气，但又不明其中缘由。但至少他明白了一点——阿什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今天他是逃不掉了。
“咳，我为陛下带来了一件礼物——”
宫廷内侍适时地走进来，手臂上架着一只年轻的游隼，这只羽毛油光水滑的猎鹰刚被摘下鹰帽，正机敏地转动脑袋，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陛下喜欢鹰猎，希望这只去年刚出生、已经由训鹰师调教的公游隼，能为您的鹰舍增添光彩。”
阿什朝侍从勾了勾手指，示意他将游隼带到近前。简单查看后，他挥了挥手，让侍从将礼物带下去安置。阿洛伊斯观察着阿什的表情，却难以判断这件礼物在多大程度上改善了他的心情。他站在长桌尽头，与阿什保持着微妙的安全距离。
阿什坐在长桌上，由于身高的缘故，双脚仍踩在地上。他似乎轻哼了一声，眼中的笑意更浓了：
“你想取悦阿什？”
“也是为之前的不欢而散向陛下道歉。”阿洛伊斯努力挤出一个带着“歉意”的笑容。
“人类天生厌恶道歉。人只会在有利可图时承认错误，只对值得低头的人道歉，也只愿修复尚有利用价值的关系。”阿什似乎对阿洛伊斯努力展现的歉意并不买账，“你，有求于我吧？”
“……”
阿洛伊斯可不想让这场“谈判”被定义为“乞求”，那样对他即将提出的要求会非常不利。
“我是来向陛下辞别的。”
阿什果然露出一丝惊讶的表情，随即不相信地讽刺道：“噗噗，你可真是阿什的好朋友，离开前还专程跑来与阿什告别~”
“是的。如果陛下不信，可以派人去科伦港打听。家族已勒令我带埃莉诺返回卢比克，并收回属于她的……价值二十万金币的嫁妆。”
阿洛伊斯看着阿什，非常确信对方已经充分理解了这件事意味着什么，于是他继续说。
“除非——”
“ya~除非走投无路的你再来找我，把曾经拒绝的提亲跪着求回来。”
面对阿什又一次的刻意压制，阿洛伊斯终于决定省去那些虚伪的客套。他直视阿什，赭红色的眼睛逐渐鲜亮。
“或许我也不必如此奴颜婢膝，相比于我，陛下您才是真正走投无路之人——
失败的商人，无非隐退尘埃；
而失败的国王，归宿唯有断头台。”
阿洛伊斯说完，议事厅陷入寂静。他可以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等待着阿什会作何反应。不知过了多久，阿什猛地抬手——
阿洛伊斯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微微一颤，却发现阿什只是将手中的匕首再次掷向墙上的地图。掷完匕首，阿什离开桌沿，站直身体，朝阿洛伊斯走来。
“噗噗，阿什越来越讨厌你了。看似谦虚谨慎，实则虚伪狂妄，一个野种……却想坐上权利的牌桌，不仅如此，还觉得这些都是凭自己能力应得的。”
面对墙壁般高大的阿什，阿洛伊斯没有后退半步。
“我并不贪婪，只向陛下您索取新娘应得的礼金。”阿洛伊斯终于说出了早就准备好的条件，“南方苏里士王室领的四十六座庄园，作为您的结婚礼金赠与埃莉诺。并且，即便离婚或者……或者其他原因婚姻终止，这处土地也不会从埃莉诺手中收回。”
阿什眯起眼睛，宽大的手掌抓住了阿洛伊斯的肩膀。
“噗噗，其他原因？唔嗯嗯……阿什想想啊，啊，比如埃莉诺不幸守寡？阿什会死于什么原因呢，或许阿什的死因就是……今天这份暗藏杀机的礼金协议？拿到丰厚礼金之后，为了让妹妹早日再嫁良人——”
抓住阿洛伊斯肩膀的手掌带着一股夹杂恨意的力道。阿什弯下腰，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你会忍不住杀了我吗？”
说完，阿什想拉开一点距离观察阿洛伊斯的表情，却被对方一把抓住后背的衣服。阿洛伊斯的右手穿过阿什的腋下，揽住他宽阔厚实的肩膀，踮起脚尖，也凑近阿什的耳边轻声回答——
“ Long Live the King.”（吾王万岁）
阿洛伊斯带着浅笑的祝福，在未来的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晚，将一遍又一遍出现在阿什最深的噩梦中。
一字一顿，比秘密更隐晦，比诅咒更恶毒。
阿什抬手捂着仿佛被恶语灼伤的左耳，站直身体，却发现阿洛伊斯目光温驯而坦诚。
“陛下您多虑了，埃莉诺年纪尚幼不急再嫁，家族也希望这二十万金币的嫁妆能换来足够的回报，在下诚挚地相信，我们能做很久的……‘家人’。”
家人。
多么诱人的字眼。
但这只是虚情假意的陷阱，只有埃莉诺才是阿洛伊斯的家人，阿什这点还是明白的。埃莉诺才是这个人的软肋——
“噗噗，阿什会做一个热情的丈夫，‘好好’疼爱埃莉诺。她会一次又一次分娩，直到那小小的身躯死在产床上。”
阿什恶狠狠地允诺，期待从阿洛伊斯脸上看到厌恶，希望借此打乱他的节奏。然而，这次他的伎俩落空了。阿洛伊斯似乎早已料到阿什在婚姻中会拿妹妹泄愤。
“请原谅，陛下，或许我方才的表达不够清楚。为了能将来顺利地离婚而不违反天主的教义，还请您不要与埃莉诺发生事实婚姻。”
阿什歪头，阴森森地抿起嘴：“…………你说什么？你在要求国王不可以与自己的王后同房？”
“再次恳求您的原谅，陛下。在下以为这是在为陛下着想……”
阿洛伊斯也稍微歪歪头，好像无意中在模仿阿什，又仿佛在故意激怒他，以此作为对阿什威胁伤害埃莉诺的报复。
“还是说，您认为除此以外，还有其他办法能避免激起奥莉薇娅殿下可怕的妒火与报复？”
“……”
啊，真令人作呕。
与几个月前那场暴动如出一辙，这个商人又一次从别人的困境中嗅到了大捞一笔的机会。最令阿什反胃的是，这个矮子总能将趁火打劫粉饰成皆大欢喜的交易。
“陛下，您的国库将一夜充盈，这笔嫁妆足以让您拥有世上最精锐的雇佣军。无论是罗杰，还是那些反叛的贵族，都将哀嚎着倒在铁蹄之下……而奥莉薇娅殿下也不必再受嫉妒折磨。有了婚姻的掩护，您与她的感情再无需顾忌世人非议……而我唯一所求，不过是给埃莉诺一个安身之所，让她在这对女人来说充满枷锁与苦难的世界中自由生活——”
阿洛伊斯还想继续，却对上了阿什的眼神。
那双如宝石般清透的眼睛，此刻毫不掩饰杀意。桌上的匕首，离阿什蠢蠢欲动的手指不足一尺。
阿洛伊斯略一沉吟，垂下视线，在阿什的注视下缓缓单膝跪地。
“上次分别前，我曾承诺：当您真正成为国王时，我将跪下来亲吻您的戒指。”
说完，阿洛伊斯不敢擅自触碰阿什的手，于是恭敬地前倾身体，伸长脖子小心翼翼地将嘴唇凑近阿什垂在身侧的手，轻轻落下一个吻。自始至终，浑身杀气的阿什冷眼睥睨着阿洛伊斯，然而，直到阿洛伊斯重新站起来，他也未能抓起桌子上的匕首。
“我将在后天一早带着埃莉诺踏上归程。在那之前，我会一直在家中静候陛下您的答复。”
阿洛伊斯鞠躬作别，忽然想起阿什今天心情不佳，既然该说的都已说完，还是尽早离开为好。
“噗噗。”
身后传来一声诡异的轻笑。阿洛伊斯还未来得及转身，手臂已被猛地抓住。天旋地转间，他被阿什以惊人的力气扑倒在桌上。
“阿什想到了一个更好的提案~”
阿洛伊斯意识到自己还是跑得慢了，他试图起身，却发现仰躺在桌上的自己脚尖根本够不到地面。他拧紧眉头，找不到着力点，无法在阿什的压迫下坐起。黑色发丝在挣扎中散乱，像一只被矛隼扑压的渡鸦，缠斗间激起一地黑羽。
“既不会引起奥莉薇娅的嫉妒，又不需要你心爱的妹妹与阿什这样危险的丈夫住在一起——”
阿什无视阿洛伊斯惊骇不解的表情，手掌隔着衣料抚上阿洛伊斯的小腹。
“反正也不打算为阿什孕育子嗣……
干脆你嫁给我不就好了？”
深红色的眼眸深处爆燃出转瞬即逝的火光，阿什想要看到的，正是眼前这样失去从容的阿洛伊斯。
阿洛伊斯一时间都分不出，这个疯子到底是在拿他取乐，还是真的在发疯。
“请别这样侮辱您的客人，陛下！”
看着阿洛伊斯匪夷所思满脸鄙夷的模样，阿什一整天的坏心情终于一扫而光。他抓住阿洛伊斯试图推开自己的手腕，强行摁回桌面。
“如何，你这次准备如何答复阿什的提亲——”
阿什兴高采烈地笑着。
“——My Lady？”（我的夫人）
----《天鹅之章·联姻篇》完----
这是故事步入正轨前最后的前序篇章，故事最核心的几个角色性格应该已经得到了充分刻画。（有一个例外，距离ta正式登场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本篇的主人公是奥莉薇娅，以及哪些在婚事中面临各种不幸的女人们：接受规则并想获得胜利的伊丽莎白、无力选择自己命运的埃莉诺……以及阿什的母亲亚历桑德拉、阿洛伊斯的母亲。其中阿洛伊斯母亲的经历才是最令人绝望的。因为它揭示了旧时代残酷的真相：她选择为爱私奔看似逃脱了贵族女性的宿命，但实际上在极其恶劣的底层生活中，依然无法获得幸福。
不过，这些旧时光都会过去，就像如今的时代也会成为过去。
200年后，西方历史将迎来女王们的时代。
最后化用一段童贞女王伊丽莎白一世的演讲词：
“敌人挑战我的性别，只因为我是女人；
而我给予他们同样的反击，毕竟他们也只不过是男人（Man，人类）。”
继续存稿去了，后面应该会调整更新模式，逐渐变成规律的每周or随榜更新。25年打算将更多时间和精力投入在写作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