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现代 >> 

即使是罪

即使是罪

    即使是罪

  • 作者:嘎巴菜分类:现代主角:贝尔纳 莱昂来源:废文时间:2022-01-24 09:35
  • 《即使是罪》是由作者嘎巴菜倾情打造的小说,贝尔纳莱昂是小说的主角,小说即使是罪讲述了:贝尔纳已经拥有了很多,但对他来说这一切其实都还不够,好在他现在幸运拥有了自己的爱人。

    人设:特别招欠的矿N代攻/非常没嘴的小神父受

  • 立即阅读

精彩段落

“热死了,一年比一年热——等下个月你们去度假,我也要回乡下老家,城里真是呆不了人!我的小贝尔纳,只有你回来家里倒没什么,要命的是莱昂少爷!夫人也不管,都是来折磨我的,你,小主人,安妮小姐,一个接一个……我的腰都要断了!”胖厨娘呼哧呼哧地把床单抖起来,抱怨着。

贝尔纳拎着另一边,雪白的床单舒缓地降落下来,然后被铺平,系紧,紧得如同他身上黑袍的腰带。歉意的笑容与他柔和的五官相宜,他并不回嘴,只是埋头把床整平。“小神学院不给你们吃肉吗?看把你瘦的,可怜的孩子,活像街上丢的小猫崽!莱昂少爷要是看到你这样,又要说出多少怪话——你知道,他已经不领圣体了,即使在复活节大瞻礼时,也不去领!议员先生气得不行,夫人反而没话,你说这事怪不怪?如果那时你在家就好了!我总还记得你们小时的样子,真是两个天使,热罗姆少爷还给你们写剧本,那年的圣巴巴拉节你们演的多好。自从热罗姆少爷在凡尔登叫德国人打死,家里可再没有这股欢快劲了,你会听到人们怎么议论莱昂少爷的,诶呀,现在的人心可真坏……瞧我这记性,我得去看看那个新来的把晚饭做成什么样,如今年轻人干活没有不偷懒的,一会儿你可得多吃点。什么都要我操心,上帝啊,累死我算了,这天怎么这样热,火都要浇下来!”

老厨娘沉重的脚步声一点点远去了,贝尔纳的笑容也一点点淡去,他坐到窗边的木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抵着下颚,如同安杰利科修士画的圣道明,低垂眼帘,想着莱昂和这个收养了自己的家庭。夕阳安静地离开房间,直到将他的面孔完全留在昏暗之中。这是七月的傍晚,热气笼罩着梅兹,城外乏味的田野在落照中一派昏黄,刺槐花已经凋完,椴花的甜香也早已接近尾声,葡萄离丰收还远,果园下方,枯水期的摩泽尔河艰难地流淌着。有些矿工家和钢铁工人家的孩子在浅滩蹚水,男孩女孩都把袖子挽到大臂,差不多样子的木头鞋扔在岸上,差不多苍白的脸晒成红色,差不多刺耳的法语、德语和卢森堡纷纷话钻进树林,然后便迷了路,消失不见。

卡齐尔家的大宅就在这些云杉和松木林的后面,这片土地上最粗的松树都在这儿了。过去,矿井下面搭的坑木要就地采伐,工人们的斧子亵渎了一片又一片山野,渎神的声音笃笃地近了,或许终于搅扰到老卡齐尔先生的安宁,他于是决定,以后要从波尔多购买木材。那边的松林如此丰、繁多,以至于年年夏天,它们甚至会自己烧毁自己,只为了提醒产业的主人记得在胸前画一个十字。父啊,愿你的名受显扬。波尔多的木材商和老卡齐尔先生在弥撒上同声相应,被解雇的伐木工和井下要为松木付钱的矿工也发出同样的呻吟,主啊,下地狱吧,他们说。但他们的怨言就像今天水边的孩子们的尖叫,只能迷失在这片绿色的迷宫中,怒吼找不到卡齐尔家宅院的大门,即使那门如此高大、醒目、赫赫煌煌,和埃菲尔铁塔诞于同一个子宫。

只有姓卡齐尔的人才有权震惊天花板上绘着的诸神,摩托车发动机的轰鸣从大门外一直传上楼,冲到贝尔纳的耳边。小时候,莱昂•德•卡齐尔会在任何他乐意的时刻,突然凑近贝尔纳,喊他名字,欣赏贝尔纳始终如一的轻微的颤抖。如今,他甚至不需要蹑手蹑脚地先潜伏过去了,只要如此简单地轰大油门,同样的效果。贝尔纳极轻地哆嗦了一下,他想到了一个很怪很新的词:条件反射。他在报纸上读到过,这个词来自于一个俄国人做的实验,关于狗和它幸福的时刻。

等贝尔纳走下楼,莱昂已经和安妮坐着闲话了。安妮•杜阿内斯伯爵小姐是卡齐尔夫人的侄女,每年一过完四旬期,夫人就开始写信回布列塔尼的老家,雪片一样的信纸穿过整个法国,从摩泽尔河到塞纳河再到卢瓦尔河,一封连着一封,直到“最亲爱的小安妮”过来度暑假。有人因此说夫人想要一个婚约,但谣言的种子在家里生了根,却不知为何从没有发芽。

安妮捧着她圆圆的小脸,正亲切地抱怨,说莱昂穿灯笼裤招摇过市也就罢了,还套着这样艳红的袜子,这样白的皮鞋。“贝尔纳,好久不见。你来评评理,这样的时尚算怎么回事?”

莱昂正倚着安乐椅(Duchesse brisée),脖子从曲线优雅的椅背上向后仰去,烟从他嘴唇里吐出来,正正好地喷向贝尔纳,仿佛他早就知道,自己童年的友人正安静地站在身后。他维持着这样颠倒看人的姿势开了口:“晚上好啊,我们未来的主教大人。”

隔着香烟,贝尔纳深深地看了一眼莱昂。这位年轻的继承人确实是赫柏的宠儿,洁白的面颊,蔚蓝的眼,浓黑的鬈发被发蜡抓起来,又因为太多太密,在摩托旅行后不驯地垂下几绺。从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人们便堆砌了如此多的甜言蜜语到莱昂身上,他是娃娃,是太阳,是小美人,是卡齐尔家的宝贝,是小小的大卫,也是上帝的礼物。如今,女人们仍然围着他打转,只希望这张镜子一样倒映着美的脸能转向自己,如同天上的圣人总是渴望更多一点目睹主的荣光。如果美真的能引起人对上帝的渴望,正如那些新柏拉图主义者们宣称的那样,贝尔纳想,莱昂才是那个应该去做神父,做传教士的人,而不是自己。

“晚上好,安妮小姐,晚上好,莱昂少爷。我不懂‘时尚’,不过,一个人的衣着如果和他的社会地位相匹配,就总不会错。”

“这就是您放暑假也不脱黑袍的原因?做个教士!1924年了,还有人一门心思要做教士!”

安妮摇了摇头:“你真没礼貌。”

“得了吧!你瞧,他还没当上神父呢,就装模作样起来,说一些正确的废话,和那个围着你们打转的巴特长老(doyen)一样,以为这样就会有用?哦,上次写信忘记和您说了,我啊——”莱昂忽然转向贝尔纳,冷笑着。

“您不信主了。”贝尔纳语气平淡地接住了莱昂的话头。

莱昂站了起来,挑衅地直视着贝尔纳:“没错。谁愿意信处女生儿子谁就信吧!不过您放心,我也并没有站到社会党那边,在我看来,从饶勒斯到布鲁姆,这帮人一门心思地拆教会的台,不过是为了把他们的马克思先生吹成耶稣,自己好去做圣保罗。我不信你们的上帝,也不信他们的先知,如今,能让我相信的只有一个。”

“你相信谁?是叔父?还是你学校里的教授?要么就是什么通灵大师吧!”安妮兴致盎然地报出一串名字,莱昂倚在大理石壁炉台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上面摆的梅森瓷偶,或许某年圣诞,这个胖乎乎的天使还被莱昂摆进过家里的马槽,它那时吹着喇叭,飞在圣婴头顶,多么得意洋洋。瓷偶在他手里被抛起又抓住,金色的釉彩在水晶灯下一轮轮闪烁,安妮所有的猜测都被否决了。

“我的表亲,别再吊人胃口了!”安妮抗议道。

“您猜呢?”莱昂一笑,忽然扬手把问题和天使一并抛向贝尔纳。小修生伸出双手灵巧地接住了,这是他们小时常玩的游戏,莱昂的体温还留在天使身上,贝尔纳叹了口气,“您相信的,是您自己。”

贝尔纳•封丹必须做教士。他的圣召是卡齐尔夫人献给教会的礼物,是这位贵妇十年的善心买来的奉献。

他生下来原是为了去钢厂做事的,就像他父亲一样。满被他身体的黑色本该来自煤灰,现在却变作长袍;日夜不熄的高炉已经做好准备,要将他的血肉炼化,烤焦,吃尽,直到连灰也不剩;如今,钢厂订好的牺牲竟去享受起别人的血肉了,就因为有个拿撒勒人曾经冒冒失失地许下诺言,叫人把自己的身体拿去吃。人们于是在背后难免小声议论,瞧,贝尔纳这孩子实在交到了好运。

贝尔纳的童年是在工人村度过的,这是个沿着输煤的铁路线修建的带状建筑群,从头到尾将近三公里,他每天早晨要走一个钟才能到小学校。在冬日绝早的浓雾与严霜中,太阳迟迟爬不上煤堆,下夜班的矿工幽灵一样出现又消失,灰土路上一模一样的联排砖房无止无尽地延伸进混沌的暗影,像镜子对照间的循环。周末的教理问答课,小贝尔纳一如既往完美地答出了本堂的问题:上帝是无限的,无限就是是无所不在的,不能测透,直到永恒。他在每个上学的清晨都咀嚼这个词,无限,饥饿是无限的,寒冷也是。

无情增殖的砖房是由卡齐尔兄弟钢铁制造公司投资修建的。租金直接从工资中扣除,如果有工人想要购买所住房产,公司也会慷慨提供一笔利息恰到好处的贷款。在新婚的工人脱离父母,申请他们自己的住房时,房屋管理部门的办事员还会为这个年轻人送上一本天鹅绒面的,讲述卡齐尔家族光辉历史的画册作为贺礼。根据画册里面的粉彩画工人会知道,早在路易十四的年代,某位德•卡齐尔先生已经开始为法国王室忠心耿耿地制造大炮,好对付说德语的外国佬了。册子里最后一张插图,画的是家族在梅兹的老宅,革命前风格的城堡掩映在松林里,法国式屋顶蓝的如同卡佩家的旗帜。一股淡淡的乡愁和哀思萦绕在书页上,那是被迫遗忘在敌占区的梦。在页边留下灰黑的油腻的手印后,年轻的夫妻把书一扔,开始做他们更喜欢干的事情。不久,他们会合法地在宿舍里造出合法的婴儿,只要他们把孩子带去领洗,公司就会送来一包糖果表示祝贺。偶尔,会有父亲因为饱受社会党或者激进党思想的毒害,拒绝让他们的孩子成为天主教徒。但总是母亲或者祖母取得最后的胜利,因为公司会给她们撑腰。

这就是为什么卡齐尔家族在隆维盆地如此备受爱戴:首先,他们爱国;其次,他们信奉天主教。这两点在1871年战败后的岁月里显得更加重要了。

普法战争后,摩泽尔省的大半,连同梅兹都归了普鲁士人,法国人手里只剩下西北的布里埃地区,以铁矿闻名的隆维盆地是这里的中心。自二月革命后第一座高炉被竖起,这座城市的夜空没有一日不发红发紫,西耶尔河也再没有不发黑发臭的流水。但不愿意学德语的人们不在乎,从意大利千里迢迢被赶过来的人也不在乎,比利时和卢森堡的人更不在乎。他们在蒂永维勒,在列日,在据说还有如茵绿草的托斯卡纳,难道不也是生活在笼罩着黑色烟尘的苍穹下吗?自从摩泽尔省的煤炭被划去国境线另一边,总是阴沉着脸色的工厂老板们终于又露出了慈父的笑颜,干活的人越多,每个人需要的面包就越少。听话的好工人们帮老板省出的钱,被用来建了新的高炉。而这些好工人又会生下新的好工人,毕竟上帝的旨意就是要人生养众多,那些格外得到神恩的人(银行里的存款不正是恩宠在地上的标志吗)有义务替主安排他们,不叫这些海边沙子般的后代无所事事,掉入罪恶之中。“游手好闲就是在反叛上帝,是在强求仁慈和施舍,因为自亚当离开伊甸园,人类要汗流满面,才能从地里得食,才能从厂里领到工资。”弥撒的时候,神父站在讲台上苦口婆心,他还援引发迹于梅兹的,人人颂扬的博须埃主教的话,劝导顽劣的工人,“我们对劳动后的果实的期待,随时都会落空,因为这果实并不来自于人的辛劳,而是上帝的仁慈。如今,你们又凭什么吵吵嚷嚷,仿佛你们一天的劳作,就该值得你们以为的价钱?”木雕的雄鹰在神父头上振翅,勇敢地护卫着真理,前排坐着的女士先生们纷纷点头,小贝尔纳挤在教堂的角落里,冻得直流鼻涕,他甚至不敢大声去吸,他怕那只鹰会飞下来,像抓小羊羔一样抓走不听话的小孩。

隆维的人就这样安分守己地度日,直到小贝尔纳出生的那年,市里才第一次发生了大罢工。这本就是动荡的一年,教会的长女又一次进入叛逆的青春期,法兰西疾呼国家要与教会分离。

那天是纪念七苦圣母的节日,怀满月份的卡齐尔夫人正坐在已经升起壁炉火的客厅里,安适地和女儿一起挑选着襁褓用的花边。她的手指柔情地滑过这些纯白的织物,纤细的丝线互相勾连,弥撒中神父的长袍的下摆在她眼前微微摆动,明年,可爱的女儿也将穿上洁白的裙子去领圣体了,那一定会是一条领口处绣着繁复蕾丝的长裙,卡齐尔先生会乐于为这一切付账,无论如何,玛丽亚啊,仁慈的母亲。她无意识也无意义地在胸前点了四下。自五月以来,卡齐尔夫人就是用这种具有信仰的人才有的无动于衷安排着种种家事,她照常去弥撒,组织晚宴,参加慈善活动,管教儿子和女儿……她的态度感染了周围慌乱的夫人们,长久的罢工本来使这些妇女坐卧不安,如今,她们甚至能在餐桌上开造反分子的玩笑了。她们说,哦,听,这是什么声音,是不是暴动的人来砸门,我们该首先带什么逃走,债券还是首饰?那时卡齐尔夫人回答说,带上我们的姓氏即可。她的丈夫投来赞许的一笑,夫人谦逊地垂下头,金色的婚戒明晃晃的,像新炸过一样。

她又甩下一段不够精巧的花边,忽然,一串枪响传进了客厅,开枪的声音如此密集,仿佛在打猎时,一百只野雉鸡并排站在猎人面前等着去死。然后就是喊声和马嘶声,不仅是男人粗野的谩骂,还夹杂了妇女尖利的哭叫。喧哗惊醒了夫人血脉里的回忆,她胸前戴着圣心徽章的曾祖母听过叫骂,她为凡尔赛效力的祖父也听过。美好年代生长的卡齐尔夫人,她的心跳忽然变得那么快,然后,她感到腹部坠下去,仿佛她不是怀了一个小孩,而是一条铁,一车煤。

晚上,苍穹因为钢铁厂的停产而褪去了地狱般紫红,只有一片宁静的夜色。卡齐尔夫人挣扎着生下了一个孱弱的男孩,城里一半能干的医生聚集在卡齐尔家的大宅子里,愁眉苦脸;另一半不能干的被叫去看伤员。由于龙骑兵的马和枪是那么不可靠,一些罢工者或者被马踩到了,或者被子弹划破了身体。

没有医生,高炉工封丹也不在——有人说他叫警察抓走了,也有人说他给军队打死了——封丹老婆只好独自在家生小孩。她疼得咬破了自己两只手和一个枕头,最后在邻居,一个意大利大妈的帮助下自己剪了脐带,她用沾满血的手抱出一个肉团,两手掐着举起来给邻居大妈瞧,肉团在她手里哭了起来。封丹老婆便循着惯例给这团会哭的肉取了个名字,叫贝尔纳,用来纪念他的爷爷。不过封丹老婆没见过老贝尔纳,他被砸死在铁矿井下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几天后高炉工封丹被放回来了,这个倒霉的年轻人连胡子都来不及刮,就和儿子嘴对嘴地亲了起来。妻子在旁边大喊大叫,用小贝尔纳的性命和耶稣基督做要挟,高炉工人只好起誓,他再也不去罢工游行了。到了十月,隆维盆地所有的罢工都结束了,没有一条诉求被公司接纳。卡齐尔先生的声望由此变得更高,是他持股的报纸一直奔走疾呼这样的真理:罢工行动是由德国人煽动的,警方证实了这个消息,城里的中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为瓦解了敌国的诡计而欢呼。

在贝尔纳七岁的时候,也就是战争开始的前两年,他的父亲在工厂里连续干了十二个小时,临到下班,不小心滑进了熔化铁水的管道里,从此消失不见。没人知道他是熔化了还是蒸发进入到空气。工厂经理仁慈宽厚,给了封丹家一条棺材大小的钢,用来下葬。葬礼上工友安慰封丹老婆,他说:“比淹死快多了,就一下,他不会受苦的,我给您保证。”贝尔纳在母亲的垂死的哭声中想象着那条金红色的,两千度高温的河流,想象着父亲永恒的沉没。后来他在圣叙尔庇斯神学院的图书馆里,跟着那个叫但丁的意大利人走到地狱的第七圈时,也看到了一条同样的河流,那沸腾的猩红色水流中,竟然浸泡着亚历山大和阿提拉这样伟大的帝王。贝尔纳于是觉得但丁的游记不再可信,他默默地把书放回去,从此就再没有机会知道天堂是什么样子。

卡齐尔夫人却比以往更迫切地思考起天堂。那个在纪念七苦圣母的日子艰难生下的小孩,即使早早被夫人许愿献给耶稣,也终于没有养活。卡齐尔夫人的痛苦如此巨大,以至于当教务会的巴特长老向她提起,这儿有一个聪明用功,没爹没娘的孤儿时,她只是听说了那个小孩的生日,便决定把这孩子带回到家里,给他钱和吃的,供他读书。

“您叫什么名字?”卡齐尔夫人问道。

“贝尔纳,夫人,我叫贝尔纳•封丹。”

“封丹先生,那么您相信罪过的赦免和死人的复活吗?”

因为在教理班背得太熟,小贝尔纳下意识地说了“我信”。

“太好了,我的孩子。”卡齐尔夫人面无表情地说,“我相信您会做个好神父。”

于是贝尔纳的命运便被决定了下来。哪怕在战争打响,卡齐尔先生带着全家去了巴黎的时候,贝尔纳也没有被丢下,而是跟着胖厨娘一起上了火车的三等车厢。巴特长老为此狡猾又谦卑地恭维着夫人,他是下定决心要把这个圣召一劳永逸塞进卡齐尔家的仆人房的,把小孩放在这样虔诚的家庭里,圣召才能万无一失,巴特长老已经有过失败的教训了,上一个被他举荐给教会的矿工孩子,如今竟然在做葡萄酒批发,简直忘恩负义。

隆维很快被包围,然后便是轰炸,陷落,光复和荣誉的十字勋章,战后卡齐尔家族收回了他们在隆维残破的产业,也终于回归他们自1871年便阔别了的梅兹。

欢庆的宴会一场接着一场,贝尔纳尽力地等待,终于在一个他觉得合适的日子,悄悄地溜出卡齐尔家族在梅兹郊外的城堡,他觉得这个城堡实际上很丑,与他从小看过的,天鹅绒画册里的那幢毫不相似。在巴黎时,他无处可去,但如今回到洛林,故乡就真的近在咫尺了。他心惊胆颤地逃了车票,跳上去隆维的火车,哪怕在厕所躲列车员时,贝尔纳都只觉得喜乐,他想象着无尽的连排砖房,烧酸菜肥肉的味道飘过一家又一家,妈妈们串着门,互相借些黄油和洋葱,爸爸们则大声咳嗽着,叫孩子再往浴盆里加一壶热水。贝尔纳晕乎乎地下了车,却发现自己不再认识这个一半废墟,一半要塞的城市。工人村冷冷落落,连给他接生的邻居大妈都再找不到了,有人说她死在了战争中,也有人说她去比利时找做女佣人的孩子去了。他从自己过去的家一路走到小学校,只用了一台弥撒的时间,原来这条路也并不是那么长。贝尔纳心里发酸,腿也发酸。他没有继续去找那些童年的玩伴,他还得赶回梅兹。

才走出月台,贝尔纳就在车站餐厅见到了熟人,是莱昂•卡齐尔,如今卡齐尔家唯一的继承人。

他们沿着摩泽尔河走着,那是一个春天,黄香李花开得正得温柔,傍晚的风吹着河边的银柳,嫩绿的叶子划过水面,轻柔得仿佛触碰恋人的脸颊。莱昂一路都在自顾自地讲学校的事情,他说自己关于人可以自由选择虚无的作文被判不及格,这显然是老师的偏见,他完全可以立刻拿出手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当着老师的面扣下扳机。这样一来,小德•卡齐尔先生再不存在,老师只能给一个空打出20分的满分。贝尔纳甚至忘记问莱昂在火车站做什么,他仅仅来得及小心辨认着形而上下,推测这位年轻的继承人或许并非立时就要去死,这结果叫他松了口气,小修生知道自己的斤两,要阻碍莱昂的意志化为行动,他每次都得拼尽全力,但此刻贝尔纳只觉得自己像个破碎的鱼缸,好意水一般流得涓滴不剩,只剩下一条干死的鱼躺在心里,空洞地睁着眼睛。莱昂说啊说啊,贝尔纳勉强地回应着,嘴一开一盍,却比吐泡泡还不如。暮色将尽,树木的黑影在地上越拉越长,太阳、鸟和乡下人都要回家去。当贝尔纳看见遮蔽着城堡的松林时,他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这个十五岁的男孩落后莱昂半步,不出声地哭着,他本以为泪水会很快干掉,本以为自己的声音没有异样。他想藏起这一刻的心情,不给任何人知道。

但是莱昂忽然转过了头。“神学生,您不擦干,明天脸就要起皱,您也不想被人议论吧。”说着,他抬起手,也不找手帕,直接用袖口抹了抹贝尔纳的脸。泪水很快把莱昂的袖口打湿了,贝尔纳窘迫地连手帕都忘了找,只是呆立着,任由莱昂左一下右一下,把自己的脸擦得通红。

等到他终于哭干了眼泪,莱昂才收回手,继续往前走,又说他的作文。他们在吃晚饭前回到了城堡,没人注意到他们一起出了趟门,第二天贝尔纳就回小神学院去了。

同类优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