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现代人最关心什么?食品安全!你每次和家里打电话,你老妈老爸有没叮嘱你自己下厨?不要天天点外卖下馆子?为什么?因为油不干净!因为肉腐烂、发臭,无良商家连淋巴肉都卖!”
“前阵子Jaco收到私信,问能不能做一期肉类加工厂的监督视频。没问题!今天Jaco就带大家去看看这个……嗯,万福祥肉制品加工厂用的都是什么肉!”
“啧,Jaco现在离万福祥还有几十米,已经闻到一股恶臭了!”
摇摇晃晃的视频上,是个二十多岁的混血主播。他操着一口熟练的普通话,一边快步向加工厂走去,一边科普变质肉的一百种加工方式。
他长相还算英俊,但离加工厂越近,他的五官就越扭曲,仿佛快被熏晕过去。
弹幕有怂恿他加快速度的,有吐槽他演技夸张的,也有人打赏叫他注意安全。
“Jaco现在是在万福祥后门,前面那个像垃圾堆的地方大家看到没有?Jaco在私信里就看过了。私信Jaco的粉丝说,那是连加工厂都认为没办法加工的肉,烂得不能再烂了,才丢出来待处理。怎么处理?据说是卖给下游,打碎了做饲料。”
说着,主播已经来到垃圾堆,拉开口罩呕吐起来。之后再说不出话,红着眼打字:[我无法呼吸了,镜头给你们,自己看,只有烂成这样才会被扔掉,你们想象一下我们平时吃的是啥。]
镜头在垃圾堆里扫来扫去,主播用一根棍子挑开最上一层的肉,忽然有弹幕道:
[啊啊啊啊啊那是不是人的手?]
[我看到脚了!天哪主播快跑!]
[尸体!碎尸!鸭哥立功了!已报案!保护现场!]
11月20日,一则网红主播发现碎尸的视频在夏榕市疯传。万福祥肉制品加工厂所在的北望区立即派出刑警中队勘查,在待销毁的腐肉中找出十二块尸块。
北望区北郊有许多食品加工厂,刑警陆续又在这些加工厂的废料堆中找到其他尸块,经拼合,还缺头颅、右手手掌和大部分脏器。
分尸、重要脏器缺损让死亡时间的推定变得异常困难,法医初步判断,被害人的死亡时间在一周之前。
而经过DNA比对,被害人的身份很快确认——辛逃凤,女53岁,家住北望区幸汇家园。
11月13日上午,她的家人到派出所报警,称她昨晚没有回家,联系不上,当场就录入了DNA信息。
此刻,该案由于手段恶劣,加上传播广,已经由市局重案组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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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案组的一把手是个刚满三十岁的男人,季沉蛟,正牌警校刑事侦查专业出身,却并非单一的刑警,前些年随特刑混编组执行保密任务,回来就被按在刑警支队重案组。
局里传,是因为分管刑侦的副局怕没让人尝到甜头,被兄弟单位拐跑。
这话听得重案组各位直想翻白眼,以他们的工作强度,当重案组的头儿算什么甜头啊!
季沉蛟接近一米九的个头,寒着一张脸站在解剖室冷白的光线中,温度仿佛又降了几度。
解剖台上,尸块被摆成人形,缺失的部位就像在空气中挖出数个黑洞。
季沉蛟戴着乳胶手套,将被害人的一截小臂拿起,声音从口罩中传出,比平时更加低沉,“死因有哪些可能?”
被分解的尸体不易查出死因,法医安巡在尸块的颈部位置之上比划了下,“颈椎骨折,颈部有生前按压痕迹,但这里不是致命伤。被害人手臂、后背有多处挣扎伤,在不考虑丢失内脏的情况下……”
说着,安巡做出左手按住被害人脖子,右手虚握向下砸的动作,“她的致命伤出现在头部,很可能是被凶手用钝物反复击打至死。”
季沉蛟走到安巡身旁,将两块尸块放在一起比较,“截面不太一样。”
“对。”安巡说:“这也是我觉得比较蹊跷的地方,在这些尸块里,我发现了两种分尸工具,虽然都是普通的家用剁骨斧头,但钝利、新旧有别。”
季沉蛟:“所以分尸的可能是两个人?截面的微量元素反应做了吗?”
“还没出结果。”
季沉蛟点头,“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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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车停在市局门口,季沉蛟一拉开车门,正在驾驶座上等他的梁问弦就说:“刚接到的消息,内脏和丢失的右手已经被绞了。”
“意料之中。”季沉蛟锐利的视线穿过挡风玻璃,“凶手把尸块丢在废料堆,打的就是让工人帮忙搅碎的主意。”
“这凶手胆子也太大了。”梁问弦缓缓将车挪到路中,“工人看不出内脏,难道手脚脑袋也看不出?”
“凶手对加工厂的工作模式很了解,知道工人并不会在废料堆中详细翻找,往往是直接一车拉走,投入大型绞肉机。机器一开动,手脚躯干这些部位,普通人就无法再分辨。”
季沉蛟开始做侧写,“凶手最担心的是头颅,于是将头颅单独藏起来。他没想到的是,网红主播会在这个时候去调查变质肉。”
梁问弦说:“对了,鸭哥——就是那个混血主播Jaco,说他是收到私信,才去加工厂直播。这个私信鸭哥的人,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季沉蛟打开Jaco的直播间,按热度排序,点开几个看了看。Jaco似乎是个非常关心社会生态的人,又或者说,他给自己立了这样的人设。
热度最高的视频都是监督餐馆、奶茶店、宠物美容店,被顶到前面的评论不少是提供线索,请他去暗访。
季沉蛟往下滑了滑,热度稍次的视频是呼吁在冰冷的生活中重新找回爱。
比如一条视频就展示了邻里和睦,住在同一层的年轻人相互串门。
梁问弦一边开车一边整理思路:“辛逃凤的人际关系已经安排人去查了,还有加工厂、下游处理厂的人,现在再加上Jaco这条线……啊幸汇家园到了!”
幸汇家园不属于商品房,十多年前这一片拆迁改造,钱拿得多的人搬走了,钱拿得少的人被安置在幸汇家园。
小区一共四栋住宅楼,楼高二十层,每层左右各四户,最常见的配置。
辛逃凤一家住在三单元6-1。季沉蛟和梁问弦到的时候,三架电梯坏了一架,有人嫌等待时间太长,索性钻进旁边的逃生梯步行上楼。
季沉蛟看了看迟迟不动的“17”,也往逃生梯走去。
梁问弦喊:“诶别啊,六大六层楼呢!”
季沉蛟说:“小意思。”
“你倒是小意思……”梁问弦比季沉蛟大两岁,不像季沉蛟那样接受过特警特训,自诩重案组的老人家,脑力发达,体力有亏,能坐绝不站着。但又等了十多秒,还是忍不住追季沉蛟而去。
一到六楼,就听见哭声,外勤队员早已到达,正在辛家和周围做基本走访。
除了6-1,同一侧的6-3和6-4也开着门。哭声正是从6-1传来。
辛逃凤的丈夫毕安峰坐在阳台上沉默抹泪,他母亲刘文碧一边啜泣一边喊着儿媳妇的名字,两个和辛逃凤年纪相仿的女人拍着她的背,顺着她的话说:“辛姐这么好的人,太可怜了……”
痕检师席晚是重案组唯一的女性,个子虽小,体力却能与季沉蛟拼上几个来回,现场总有她灵活精神的身影。
“头儿,家里做过血液检测了,不是第一现场。”
一般凶杀案,不少都发生在家人之间,报案的虽是辛逃凤的家人,但他们并非没有嫌疑。所以警方第一时间便开始调查辛逃凤一家。
辛逃凤和丈夫毕安峰都是燃气厂的退休工人,退休后没做其他活计,毕安峰每天出去转街,看人下象棋,到点回家吃饭。辛逃凤上午买菜做饭,下午打麻将。老母亲刘文碧七十一岁,身体还算硬朗,有时也帮忙买菜做饭,婆媳关系良好。
辛、毕还有一双儿女,大女儿毕纹在外地工作,正在赶回来的路上,小儿子毕理是个外卖员,二十二岁,暂时和父母住在一起。
6-1两室一厅,不大的空间住了三代人,连客厅都摆着床,住着够呛。
“那两人是6-3和6-4的住户,我们排查下来,发现这三户关系很好,平时就经常串门,她俩和辛逃凤还总约在一起买菜。”席晚朝屋里看看,“我们一问完话,她们就去安慰老太太了。哎——”
季沉蛟垂眸看她,“叹什么气?”
“队长你都没点感慨吗?”席晚小声说:“咱们查过那么多案子,哪家不是听说邻居家死了人,吓得连忙关门闭户。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主动送关怀的。都说社会越来越冷漠,这几家倒是很有人情味!”
季沉蛟却看向唯一紧闭房门的6-2。其他三家都贴着春联和倒福,只有这一家,门上全是开锁通厕所小纸片。
通常贴太多小纸片的,家中都不太住人,否则看到便会撕下来。
季沉蛟向6-2走去,席晚说:“队长,那家我们敲过了,没人。听说住的是个男租户,不怎么在家。等他回来了我再……”
话音未落,猫眼忽然闪过一道影子,季沉蛟食指还没敲下去,门就从里面打开。
“我再……”席晚语调一转,气愤道:“有人怎么不开门啊!”
防盗门只推开一道缝,一个穿着浅灰色运动薄卫衣套装的男人出现在门后。
他皮肤苍白,过长的头发挡住眉眼,但季沉蛟清晰看见他刘海后钝圆的眼角,还有那一双深黑、浮着幽光的眸子。
屋里没有开暖气,窗户大开,冷空气穿堂而过,季沉蛟穿着厚外套都感到一阵钻骨冷意。
男人这样的穿着,显得十分单薄,尤其是那两道耸起的锁骨,衬得他像一丛承着霜雪的竹,瘦削却也锋利。
但男人似乎丝毫不觉得冷,连衣袖都挽到了小臂。他将门又推开了些,一手撑住门框,一手随意地将额发捋起,露出整张脸。
这是个长得很漂亮的男人,没有头发遮挡,那双眼睛的线条更加明晰,锐到峰处,连接的却是恰到好处的圆融。
季沉蛟忽然想到记忆中的一张脸,不由得皱了下眉。
男人个头比他矮一点,目测应有一米八,但很没站相,腰塌着,腿也打不直,单是气场就差了那人十万八千里。
季沉蛟正要拿出证件,男人已经笑意盈盈地开口,“警察啊?找我什么事?”
他的音色偏冷,倒是与他身后灌来的寒风相符,与他脸上春风吹桃花的笑意格格不入。
敏锐如季沉蛟,立即注意到这不协调的割裂感。
席晚赶过来,亮出证件,正色道:“刚才敲那么久的门,你怎么不开?”
“敲过吗?”男人神情无辜又天真,旋即灿然笑道:“不好意思啊,睡得太香,没听见。”
季沉蛟的视线始终停留在男人脸上,在这笑容里捕捉到一丝与男人音色相同的冷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