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这天晚上是蒋医生回国以来最混乱的一晚。
急诊突然有病人,警察也来了。
护士杰西飞快告知,“好像是斗殴,头部外伤……”
这间医院以收费高出名,服务和环境都非常好。医生和病患有一半以上是外籍,没有见过今晚这样的阵仗,护士们正温柔安抚住院的长者与孩童。
在这样的背景下,蒋尚云医生还是听到关键词。
斗殴。
他叹口气。从国外到国内,蒋医生对有钱人的荒唐有一定了解。
消费得起国际医疗,也干得出动手斗殴的事。
但他这个念头只持续了一两秒。
下一刻,他看见等候区有两个穿警察制服的人,肇事者坐着——坐得非常理所当然,看到他的白大褂,朝他眯眼抬头。
比他大一两岁,三十左右。手臂胸背肌肉练得很好,所以敢一身黑,薄毛衣和黑色牛仔裤。腿长到放不下,裤子上多处灰尘泥土印。
十二月的天气,不穿外套,随便用一块名牌围巾按头上的伤口,露出半张血污覆盖的脸。
轮廓深刻,眉毛浓密,眼睛锐利到看人都像盯着的地步。
他扫过蒋尚云的胸牌,“蒋医生。”
蒋尚云心跳漏了一拍,看过他的就诊信息,“邝先生你好。”
邝焱扔开围巾,“麻烦你清创缝合。”
伤口长约三厘米,在发际线以上。护士清理消毒,蒋医生动针缝合。
邝先生是否尴尬他不知道,但在缝合的时间里,这位伤患的手机反复地响,蒋尚云听得有些尴尬。
邝焱直接按下公放,愤怒的男声瞬间响起。
“邝焱你TM在哪?你有没有心啊,你对得起林子吗……”
邝焱笑出声。
对面一阵争抢,片刻后那个男声忍怒,“林子说他会在你公寓外面等你——他喝多了,你哪怕来见他一面劝他走,今晚降温,他不是醉死就是冻死!”
邝焱轻松地笑,“那你让他去死,死远点,别死我门口。”直接挂断电话关机。
蒋医生更尴尬,几乎无法正视伤患。
“邝先生,你伤在头部,头颅ct出来没有问题,但按常规需要留观一段时间……”
邝焱打断他,迈开长腿向外走,“不必了,有问题我会再来。”
蒋尚云控制不住劝告,“邝先生,今晚你需要静休——“
话出口才察觉到出格了。从电话里听到感情纠纷,邝焱今晚不可能回住处。他们只是医患关系,怎么就担心起来。
邝焱侧身笑了一声,隔着几步距离回头,“蒋医生,有的是人今晚想收留我。”
医院白色的底色与他的衣着和肤色形成鲜明对比,蒋尚云握住门把手的手不自觉用力,既想落荒而逃,又被牢牢吸住定在原地,只能看他挥挥手,越走越远。
一个月后。
蒋尚云在一栋老洋房里。
冬天最冷的一周已经过去,天气晴好。家务助理倒了两杯大吉岭,茶汤的颜色和阳光一样好。
蒋尚云和老洋房现在的主人下西洋棋,他的手指搭在士兵上很久,茶盘放下的声音都没有惊醒他。
他对面的人推倒自己的女王,不再继续下。
蒋尚云猛地抬头,“小叔叔?”他回神说,“对不起,我们重新下一盘?”
蒋雍宁说,“在想事?”
蒋尚云只得承认,“我,遇到一个人。”
对邝焱印象深刻的不止他一个。接下来几天,医院里有别的护士偷偷搜索他的信息。
“蒋医生你知道吗,那晚的人是个搞艺术的,雕塑家好像……”
难怪他的手很粗糙。
“……在XXX艺术中心展出作品,那个作品用一公斤黄金装饰,一公斤哎!”
那个展馆离他们院不到三公里,难怪他会来。
但是一公斤黄金……
“微博上说那天晚上有人弄坏他露天展示的作品,结果他直接把人打了,就被报警……”
都是搜索引擎能搜到的内容,背后议论病人毕竟不好。
蒋尚云轻咳一声,护士吐舌。
他问,“邝先生的复诊是今天下午?”
护士连忙翻记录,“不好意思蒋医生,差点忘记说了。我昨天做电话确认,他说取消。”
蒋尚云心里空了一块,再问,“不是改期,是取消?”
护士不明所以,心说蒋医生好认真啊,“是取消,他说已经在别的地方拆线了。”
那天中午下班后,蒋医生莫名来到展馆外。
蒋家在医药领域颇有影响力,他早早决定做一名医生。大学对他来说,是之后读医学院的预科。他没有选修多少人文艺术课程,他不懂艺术。
但他会看名字。偌大的展馆,他找过一遍,没有一座署名是邝焱的雕塑。
是因为他来得太晚,邝焱的展出已经结束,还是因为他与人互殴,展馆考虑社会影响,所以撤展?
蒋尚云坐在展馆休息区,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在谷歌“邝焱”。
——他无疑是个高调人物,正统艺术院校,师从大师,在校期间被看作明日之星,毕业后却不断吸引公众眼球。
被骂哗众取宠,可资本喜欢他,媒体也喜欢他。
他最近几篇采访都提到一尊雕塑,这尊雕塑即将在近期一个拍卖会拍卖。
邝焱的推特肯定了他会参加那个拍卖会,并且会“为之战斗到最后一秒”。
老洋房里,蒋雍宁说,“很有意思。”
蒋尚云的父母在一场车祸里去世,他这个只比侄子大十几岁的小叔叔是蒋尚云唯一的长辈亲人。
蒋尚云把在心中盘桓许久的请求说出,“小叔叔,可不可以把你的艺术品中介借给我?”
除开慈善拍卖,在拍卖会上直接露面叫价都太高调了。
对蒋家和其他致力于低调的家族而言,一般做法是由代理人代拍。
只有暴发户才会在得到珍品的第一时间炫耀,圈内默认的体面做法是,得到一件拍品,等到人们纷纷猜测一掷千金的豪客是谁,热度和议论都过去,真正的买家会以别的理由,比方说纪念日、生日、搬新居……邀请宾客上门。
就在宾客们上门的那晚,看见客厅挂着的新画,或者书房的新摆件,才会在心里冷笑艳羡:原来这件东西到了你家。
蒋雍宁了然,“你要和他争那件拍品。”
蒋尚云赧然,“我需要一个邀请他的理由。”
夺人所爱,所以邀请他来致歉。蒋雍宁看了眼手表算时差,“拍卖会在什么时候?”
蒋尚云低头,“两个小时后。”
正规拍卖会要审查买家资质,要登记领号码牌,必须提前准备,哪有事到眼前再开口的。
蒋雍宁知道他这个侄子,恐怕游移许久,最后关头才一口气吐露。
他只说,“好。”再看一眼时间,拿起手机,拨通电话。
一个多小时后,晚饭前,中介代理回复已经处理妥当,即将开始竞拍。
这种中介不仅代拍,还提供艺术建议。
蒋尚云要的雕塑不是热门拍品,中介给出可能成拍的参考价格,蒋尚云想想,“我能接受。”
蒋雍宁任他与中介保持通话。
那件雕塑的价格越来越高,等到晚餐上菜,中介又来通知,“抱歉,我不知道今天怎么了……有人紧咬着不放,价格已经超过之前的参考价格……”
蒋尚云当医生收入丰厚,花销不多,很有些存款。这些存款和蒋家信托基金分给他的钱比不值一提,蒋雍宁没有配偶子女,分钱给唯一的侄子非常大方。
蒋尚云说,“我知道了……请继续加价。”
但他接下来心神不宁,前菜鹅肝叉起又放下,叉子划到盘底发出声响,自己控制一阵又忍不住看手机。
蒋雍宁不吃鹅肝,已经在喝汤。
电话再一次响起,蒋尚云看向小叔叔。他喝汤几乎没有声响,连汤匙舀的水面都平稳。蒋尚云不见他反对,就匆匆地接通。
“蒋先生……现在已经到XXXX了!以我的专业判断,超出这件作品能有的价格太多……我不建议再继续……”
蒋尚云平复呼吸,“那就——”他定住了,进退两难。
电话那头公放继续问,“蒋先生?蒋先生,已经叫价第二次了!还加吗?”
第三次就要被别人拍走。
这时他听到轻微碰撞声,坐在对面的蒋雍宁放下汤匙。
“加下去。”
中介听出是谁的声音,精神一振,“是,好!知道了!”
蒋雍宁看着侄子,“尚云,这只是个设定上限的游戏。你的上限是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