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除了生命体征和身份信息,体征圈还能精确记录下每个人的行动轨迹,由区块链实时共享。不过考虑到群众的个人隐私和安全问题,相关信息并不公开,只有去警察局登记失踪后才能访问相关人员的行踪。
管家很快就发现纪弘易不见了,他在餐厅里找了一圈,又逐个推开卫生间里隔间的门,之后立即联系餐厅经理,调出了监控记录。
电脑屏幕的光线在管家脸上打下变幻莫测的光影,他将监控来回播放了好几遍,还是难以相信那位钻进餐车里的男孩会是纪弘易。
在他去警察局报案之前,纪弘易就已经成功逃脱,他被服务员推回后厨,从推拉门的缝隙间偷偷观察周围的情况。现在不是最为繁忙的点,只有两三个厨师在做饭,有一个还岔着腿坐在凳子上玩手机游戏。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他轻手轻脚地爬出餐车,一头钻进离自己最近的储物室。
后厨一般都设有空中逃生通道,他用力推开窗口,跳到窗外的逃生通道上,然后顺着梯子下到地面。
纪弘易的父母刻意回避着儿子的电话,没想到再次接到电话时会是管家从警察局打来的。他们当即赶到警局与他们会面,警察在屏幕上调出纪弘易的定位,发现他离家后直接奔向了市中心的一家私人医院。
“看这行动轨迹,他是早就打算去医院了。”警察敲着二郎腿,右手夹着烟头,办公室里一片乌烟瘴气,“你们知道他为什么要去医院吗?”
纪妈妈脸色煞白,小声嗫嚅着:“我、我不知道……”
“这样吧,我现在陪你们去看看。”警察合上笔记本。
纪爸爸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想让她别担心,“警官先生,不劳烦您了,我们自己去就可以了。”
“我开警车送你们去快一些,万一他中途又跑了呢?”警察从办公桌前站起,晃了晃手中一块七寸大的监测器,“我这有他的实时定位。”
语毕他就抓过车钥匙,带着他们一起去取车。他在方向盘旁边的屏幕上输入医院地址,刚按下“确认”,附近的电车便收到了他的信号,它们自动优化路线,好为警车让路。
一行人风风火火地来到医院门口,警察瞥了一眼自己的监测器,“他在医院南楼,我们分头找。”他点开医院地图,指了指管家,“你从一楼向上找,”然后转向纪弘易的父母,“我们从顶层向下找。”
管家率先发现了纪弘易。医院里人来人往,他嫌电梯慢,搜完一楼后直接爬楼梯跑到二楼,没想到刚推开楼道的防火门,就看到纪弘易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他两只小腿交叠,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管家用无线耳机报出自己的位置后,快步跑到他面前蹲下,“您怎么来医院了?我带您回去吧。”
纪弘易听到声音抬起头,对他说:“再等等。”
“等什么?”管家一头雾水。
纪弘易抬眼望向他身后,在开合的电梯口寻找着熟悉的身影。
“让我带您回家吧。”管家蹲下身,刚想扶他起来,就听见他说:“来了。”
他动作一顿,顺着纪弘易的目光回头望过去,纪先生和纪太太急匆匆地冲出电梯,正朝他们跑来。
纪弘易终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纪妈妈冲到他面前一把将他抱住,酸涩的眼泪夺眶而出,“你为什么跑出来啊?你知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
纪弘易环抱住她,“对不起,妈妈,我只是不想你们带走纪敬。”
“……你是因为他才跑出来的吗?”纪妈妈怔怔地望着他,脸上还挂着两道没有干的泪痕。
纪爸爸火冒三丈,铁口直断,“我就知道他会是负面影响!”
“为什么说他是负面影响?”纪弘易问他。
“从小就惹是生非的小混混怎么不是负面影响?散个步都能和你的同学打起来,这怎么不是负面影响?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他的身份被人发现,他会为我们家带来多少灾祸?”
纪弘易试图为他辩护,“他是为了保护我才……”
“胡扯!以前你和同学们相处得好好的,怎么他一来就变了样子?”纪爸爸扶住妻子的肩膀,“我们的决定是对的——早就该把他送走,一开始就不该让他住进家里。”
“你们把他送到哪里去了?”
纪爸爸冷哼一声,“你应该庆幸我们没有将他送出城。”
“把他接回来,好吗?”
“不行。”他严词拒绝,“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不高兴就离家出走是不是也是他给你出的主意?”
纪弘易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他微微扬起下巴,直视着自己的父亲:
“把他接回来吧。”
这次他用的不是请求的语气,而是陈述道:“如果你们不同意,我现在就告诉警察你们非法买卖人口,将城外的危险因素带进城内。”
“你疯了!”纪妈妈尖叫道。纪爸爸拉过她的胳膊,示意她警察就在身后,让她压低声音。
“你觉得警察会信你还是信我们?你又有什么证据?就算事实如此,你告诉警察之后他马上就会被驱逐出城,到时候你就更没有可能见到他了。”
“可是如果警察听到你们和医院勾结,强行抽走他的血呢?”纪弘易冷静地说,脸上的表情令人捉摸不透,“医院是维持社会运行的中流砥柱,任何试图腐蚀中坚力量的行为都是重罪。”他顿了顿:“警察就在这里,想要查询当时的手术记录应该很容易。”
管家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冷汗顺着他的脊背直往上爬。
原来纪弘易不是为了逃跑,更不是为了躲起来,他是为了让所有人都聚集到这家救过他的医院。
“他告诉你了?”纪妈妈急火攻心,一时没法分辨他这话到底是不是诈,“我们用完就将血补上了,他现在不也是活得好好的么?”她捂着脸小声啜泣起来,埋在丈夫的肩膀上,“我没想要害他……”
纪弘易心里咯噔一声,起初他以为纪敬只是被逼抽血,现在看来纪敬也曾命悬一线。出院当天他曾经问过纪敬是否有给自己献过血,回想起他欲盖弥彰的样子,纪弘易心里五味杂陈。
平时温柔又体贴的儿子好像在这一刻彻底变成了一条冷血的毒蛇。纪爸爸左手搂过妻子,右手试探着伸出,缓缓压在他的肩膀上。
“我们这样做难道不是为了救你吗?”
“我不想你拿别人的命救我。”
纪爸爸目光沉沉,手越握越紧,“为了一个城外的野孩子,值得吗?”
偶尔有护士推着病床从纪弘易眼前经过,陪他父母前来找人的警察靠在走廊墙壁上听着摇滚音乐,他摇头晃脑,不时朝这家人投来好奇的目光。青春期的孩子多少有点叛逆,以前这种家庭纠纷他见得多了,家长苦口婆心多说几句话,再大的矛盾也能很快解决。
母亲的哭泣声在他耳边一遍遍回响,纪弘易轻声说:“值得。”
他握住母亲冰凉的右手。
“从今往后,我可以不再踏出家门,永远呆在你们的视线范围之内。”他语气平静,好似一名在起草合同的中立的第三方,“但是我仍然有很多种逃走的方法,下一次你们送走纪敬时,我还会像今天这样离开——只不过下一次我可能会翻出窗口,顺着水管道向下爬。”
纪妈妈倒吸一口凉气,差点就要站不住脚。
“可我不想做那样的事,我不想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不想让你们像今天这样着急、担心。”他抬起母亲的右手,将它贴在自己的脸颊一侧,“我谁也不想伤害,我只是想要纪敬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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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还未过完,纪敬就被接了回来。今早纪弘易的父母说要带他检查身体,他们刚把他放到新公寓门口就接到一通电话,火急火燎地离开了。他一个人在新公寓里玩了一天的积木,中途想给纪弘易打电话,可惜他不记得家里的电话,只得作罢。
日落之前,客厅里的电话终于响了起来。电车已经在楼下等待,纪敬收拾好玩具之后急匆匆地坐电梯下楼,没想到过来接他的还有纪弘易。
“你怎么来了?”纪敬在他身边坐下。
“我听爸妈说他们送你来这里玩玩具,所以想过来看看。”
“我拼了一天的积木,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纪敬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积木小马递过去,“这是我今天拼的。”
纪弘易接过小马,握在手中,“你还做了什么其他好玩的事情吗?”
“其他就没有了。”纪敬想起了送饭阿姨,于是告诉他:“中午有阿姨过来给我送了顿饭,送完她就走了,一整天都没有人管我。”
纪弘易低头摆弄着积木小马,“我家没有多少玩具,而且还有管家管你,你会不会不喜欢?”
“那倒不至于。”纪敬说:“不是还有你在吗?”
纪妈妈和纪爸爸一言不发地坐在一旁的皮质座椅上,一个低头看着手机,脸色凝重,另一个只是怔怔地望着窗外。纪敬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小声问:“他们吵架了?”
“是啊,你最近可别惹他们生气。”
纪敬点点头,意思是知道了,他不会往枪口上撞。
暮色四合,黑色的电车在马路上快速行驶着,街边不少餐厅和小店门口摆满了揽客用的招牌,写有“OPEN”的荧光灯牌挂在透明的玻璃窗上,从他眼前一闪而过。纪敬收回目光,踌躇片刻,最后还是附在纪弘易耳边,以几不可闻的音量说:“我知道他们想要赶走我。”
纪弘易呼吸一滞,随即将手搭在他的手背上,“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我已经说服他们将你留下来了。”
纪敬满脸不可置信,“你怎么说服他们的?”
“我说你是一个好玩伴,平时还能教我分辨危险。我还把你以前教我的那些常识都告诉他们了。”纪弘易说得风轻云淡。
“是吗?”纪敬忍不住勾起嘴角,眼里多少有一点骄傲的意味。
他不知道这场交易背后,纪弘易以自由为代价换取了一个留下他的机会。
暑假为期一个月,学校从八月初开始放假,班上的绝大多数同学都报名了九月初的夏令营,他们带着自己上学期发明的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去参加临省的科技展,纪弘易则足不出户,犹如一个隐居的苦行僧。
纪敬以为他不参加夏令营的原因来自于他爸妈对电车的后遗症,没想到纪弘易甚至都不再出门散步了。以前纪敬就盼望着每天下课后去户外转悠,两人有时候会拿着吃剩的面包去城市公园的池塘里喂锦鲤,现在纪弘易整天呆在家里,他自然也没了出门的机会。
纪敬刷新了一下学校论坛,学生们分享着自己在科技展上遇见的奇闻异事,他斜眼朝身边看去,纪弘易正躺在沙发上,捧着手里的平板,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你怎么最近都不出去溜达了?”他问。
纪弘易滑动平板的手指微微停顿一下,“……我不想碰见那些讨人厌的同学。”
“你是不想碰见那些同学,还是被你妈妈禁足了?”
纪弘易觉得后者更容易解释,于是说:“好吧,其实我是被禁足了。”
“她怎么还不放过你?我都答应她下次不会出手伤人了。”
“你和我待在家里不好吗?”
“我又不像你,看个书能看一天。”纪敬咕哝着:“我在家又没什么事情做。”
纪弘易从沙发上翻身坐了起来,“那你教我防身吧!之前你不是答应过我吗?”
纪敬这才想起这茬,“你想什么时候开始学?”
“今天。”
“今天?”纪敬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感兴趣。
“可以吗?”
“行。”纪敬爽快地答应了,他扔下手中的电脑,一溜烟跑到二楼,将自己卧室里的毛毯拖到纪弘易的卧室里,和他的毛毯并排摆放,好拼成一张加大号的地毯。
“这样摔倒了应该不会疼。”他跪在地上,双手用力拍了拍拼接地毯。
纪弘易将拖鞋摆在一旁,穿着袜子踩在地毯上,弓下腰问:“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需要。”纪敬从地毯上站起来,对他说:“打我。”
“什么?”
“打架当然是实战学起来更快。”纪敬冲他勾了勾食指,“来,打我。”
“……”
纪弘易慢吞吞地握起双拳,学着电视里拳击手的模样在原地一前一后地跳跃两下,一时不知如何出手。
纪敬冷不防抬起左腿,踢在他小腿上,一举将他扫倒了。
纪弘易向后栽倒在地毯上,纪敬扶着他的胳膊要把他拉起来,“没事吧?”
“没事……”
说时迟那时快,纪弘易反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猝不及防地一扯,纪敬失去重心,一同摔在地上,纪弘易趁机翻身骑在他身上,试图用体重压制他。
纪敬随即收起双脚,挺腰的同时伸手推在他身上。纪弘易得意不过三秒钟就被他拱了下去,等他回过神来,纪敬已经反客为主,翻身坐在他腰上,冲他狡黠地笑了笑。
“没想到你还会偷袭。”
“还不是跟你学的?”
纪弘易学着他的样子想要拱腰把他顶下去,结果试了好几次纪敬都稳如泰山,反倒是自己累得喘了好几口气。
纪敬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你的力气太小了,现在学技巧没有用。”
纪弘易的胸膛微微起伏着,“医生建议我不要做剧烈运动。”
“他说不建议,又不是完全不能做。”纪敬从他身上站起来,“力气不够,技巧再怎么花哨都没用。”
“那我该怎么办?”
纪敬转了转眼珠,想到了一个出门的好借口,“从明天开始,你和我去楼下跑步。”
纪弘易的声调瞬间低了下去,“……我没法出门。”好在他随后便想起来十二层有健身房,“不过我们可以去十二层的跑步机上面跑。”
“那也行。”
小孩打架大多靠人数或蛮力取胜,纪敬是后者,以前被其他小孩围攻时大多抱着“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心态,随便逮着一个人就不会再松口。小孩被他死死抓住头发和衣领,边哭边让同伴前来帮忙,同伴们又惊又慌,围着他拳打脚踢,纪敬反倒越抓越紧,直到把人家的头发薅掉一块。这还不算完,他扔掉手里的头发丝,接着脖子一伸,又一口咬在人家的胳膊上。
纪敬形单影只,打起群架总是处于劣势,然而开干之前双方往往会对峙很长一段时间——他臭名远扬,简直就像一条难以摆脱的水蛭,谁都不想第一个被他抓住。
尽管纪敬根本不懂防身之道,夜里纪弘易入睡之后,他还在网上偷偷搜索格斗技巧视频,一个个点开仔细观摩,站在床上学着大师的样子抬腿、踢腿。
他想要被纪弘易需要、依赖,也享受他抬头看向自己时,略带崇拜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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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弘易第二天就带他来到了十二层的健身房。鉴于这里是公共区域,纪敬不得不穿上自己的运动外套,照例将拉链拉到最上。
没过多久保镖就赶了上来,自打纪弘易上次从二楼餐厅逃走后,现在他们一旦在电梯监控里看到雇主儿子的身影,都要立即前往所在楼层确认他的具体位置。
其实餐厅、健身房这种公共场所都会装有摄像头,但是鉴于公众的个人隐私,普通住户只能访问家门口和电梯里的监控,这在有客人来访时会变得非常有用。
保镖一身黑衣,不苟言笑,站在一片身着短袖运动裤的住户中间,犹如一位凶神恶煞的门神。纪弘易见状立即走上前和他解释,纪敬便像个游客一样在偌大的健身房里转来转去,他在五花八门的器械前走走停停,偶尔伸手摸一摸上面的按键。
有人戴着无线耳机在跑步机上跑步,他给机器设置了自动增速,每次加速时机器都会发出一声清脆的提示音。纪敬听到“嘀嘀”的电子音,忍不住凑到跑步机前,观察起屏幕上跳动的红色数字。
纪弘易应付完保镖,扭头就看见纪敬背着双手,歪着脑袋,聚精会神地贴在别人的跑步机前。那人显然被纪敬弄得浑身不适,一个劲地低头看向他。
纪弘易赶紧上前将他拽走了。
“你和保镖说完话了?”纪敬问他。
“嗯,我说我只是带你来这里锻炼身体。”
“他同意了?”
“只要不出这栋楼就可以。”
纪敬不耐烦地咕哝了一句:“管得真宽。”
纪弘易知道他不高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毕竟是他的工作。”
“要是你真跑出去了会怎么样?”
“他可能会被开除吧?”
“开除了是不是就没有饭吃了?”
“政府会给他分配粮食,但是无业状态下靠分配量他很有可能吃不饱。”
“这么严重?”纪敬问他:“你现在没有工作,靠什么吃饭?”
“我现在还是未成年,政府和家庭都会养着我。等到我研究生、或是博士毕业后,要是那时还找不到工作,我可就真没饭吃了。”
纪敬无所谓地撇了撇嘴,“要是以后我找不到工作,我就在你家的阳台上种菜,自给自足。”
“不用那么麻烦,以后我去念一个商科,或者生物学,到时候分配到的资源养两个你都够了。”
“真的?那我岂不是一辈子都不用工作了?”
“你要是不想工作当然可以一辈子不用工作。”
纪敬的心情随即上扬起来,他不想要种菜,更不想要工作,尽管他并不理解工作的具体事项,但是如果他将来每周都要花七十个小时在工作上,那肯定不会是他理想的人生状态——以前他种菜都不需要一周花七十个小时。
不过他转念一想,寄人篱下还得看纪弘易父母的脸色,于是又改变了想法。
“将来我还是想找一份正经工作。”
“你想要做什么?”
纪敬想了想,说:“做你的保镖。”
“做保镖有什么好的?每天盯梢,全年无休。”
“那不一样,我不做别人的保镖,就做你的保镖。到时候你想要去哪儿玩可以跟我说,我陪你一起去。”纪敬模仿起保镖按无线耳麦的样子,摸了摸自己的耳廓,“我肯定不会像他们一样限制你的自由。”
“听起来真不错。”
“那当然,我肯定比他们专业多了,我不仅能教你如何保护自己,我还能陪你一起出去玩。”
纪弘易脸上笑眯眯的,“好,等我以后毕业了,我就雇你做我的贴身保镖。”
纪敬活学活用,冲他竖起自己的小拇指,“说话算话。”
纪弘易便勾住他的指头晃了晃,两人又用力按了按对方的拇指。